到了傍晚的時候,衛煥悠閒自在的踱着方步歸來。
在他身前身後跑來跑去的小不點兒,面容韶秀,烏黑的大眼睛裡透着機靈,美中不足的是皮膚比較黑。他手裡拿着一支松樹枝,不住拍打着自己身後的地面,嘴裡喊着“駕”。
一忽兒又扔了松枝,幾步跳到臺階上,得意的喊道:“祖父祖父,孫兒比您快!”
“嗯,小杰兒是比祖父快,祖父老嘍!”衛煥笑眯眯的哄道,仍舊揹着手,不急不慢的走着。
下一刻,衛長傑又蹦下臺階,跑到他身邊,舉手扯住他袖子朝臺階上拉:“祖父不要擔心,孫兒幫您!”
“好嘞!小杰兒真乖!”衛煥故意走快一點,讓衛長傑覺得是他的功勞,“回頭祖父讓人做你最愛吃的點心!”
“還要祖父愛吃的!”衛長傑大聲喊道。
衛煥高興得不得了:“哎!哎!都聽小杰兒的!”
“那祖母呢?”宋老夫人聽說老伴跟小孫兒都回來了,讓人扶着迎出來,聞言假作生氣道。
衛長傑忙撲到她身上哄:“也要做祖母最愛吃的!”
“這還差不多。”宋老夫人對親生骨肉向來就寬容,方纔不過逗他一逗,此刻俯身摸着他的小臉,憐愛的道,“往後不要總是跟着你祖父出去了,看看這小臉都曬黑了!趁冬天,好好養一養,爭取明年做個白白嫩嫩的好孩子!”
衛長傑忙道:“可祖父說明日帶孫兒去垂釣……孫兒戴斗笠好不好?”
“垂釣垂釣!家裡園子裡就有池塘,你一天到晚往外跑!累着我的乖孫不說,看把孩子都曬成什麼樣子了!”宋老夫人見他不肯,立刻狠狠剜了眼衛煥,“自己長的醜,就看不得孩子好看?”
衛煥摸着鼻子,很是無辜的道:“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說什麼醜不醜的……再醜,你不也跟着過了大半輩子了?”
“你還有理了!”宋老夫人兩眼一瞪,“今兒又去了哪裡?”
“咳……給傑兒講竹山先生的典故,順道帶他去小竹山那邊溜達了一會。”衛煥訕訕的道,“那裡都是竹子,可沒怎麼曬到……再說男孩子家,黑一點有什麼打緊?精神健旺不就成了?”
宋老夫人卻沒繼續跟他吵,而是嘆了口氣:“小竹山啊,長嬴出閣之前,還去住過幾日呢!”就告訴他,“長嬴寫信來了。”
衛煥唔了一聲:“進去說。”
……叫人把衛長傑送去大房,衛煥才問:“怎的了?莫不是孫女有事兒?”
“有一件,得找你掌眼了。”宋老夫人把信給他。
衛煥就笑:“找我?喲,還有你這祖母替她辦不了的事呢?”
“那還不是你這個祖父給她找的婚事好?”正要用着他,宋老夫人也不在意給他戴幾頂高帽子——反正辦完了事再收回來好了。
看完信後,衛煥噫道:“怪道要找我,怎麼樣?曜野這孫婿好罷?”
“說正經的吧!”宋老夫人才不讓他得意,立刻不耐煩的催促,“咱們族裡可有適合這女孩子的人選?若是有,也能讓長嬴放心些。到底有咱們看着。若是沒有,其他人家,你也給推薦個好的,免得往後這女孩子過的不好,連累長嬴被埋怨!”
衛煥道:“咱們族人那麼多,好的哪能少了去?只是到底怎麼樣個好法,卻就難說了。按信里長嬴的說法,這女孩子怕不跟咱們長媳的侄女差不多,那樣的話,族裡還真沒有能跟她十分般配的。”
“那外頭呢?”宋老夫人道,“這幾年來,你打發長風四處走動,各家都有些什麼樣的人才,你心裡總該有個底吧?”
衛煥拈鬚片刻,道:“你跟長嬴這孩子聯絡的多,比較知道她的心思。你說,她是真想給這女孩子尋個好夫婿呢,還是隻要場面上人人說她好?”
宋老夫人一怔,沉吟道:“就我來看,這孩子是真的想爲這女孩子好。不然這兵荒馬亂的,也不會打發人千里迢迢跑這一趟。但依我之見,這夫家的侄女,還是得顧着場面上!不然往後親戚們議論起來,勞心勞力的反而落了不是,這又是何必?”
“是不是不是,卻也不是親戚們議論幾句就能定的。”衛煥搖着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家現在是曜野當家作主,曜野可不糊塗!是真心對他親侄女好,還是爲了自己的體面敷衍,你當曜野會看不出來?這爲人婦,到底還是自己丈夫覺得好,纔是真的好!”
宋老夫人瞪他道:“那你是有人選了?適合這女孩子卻場面上不好看?是什麼人?該不會士族裡遠支中的遠支吧?”
衛煥笑着道:“是不是士族都不好說,反正我私下裡替他考查了好幾路宗譜都湊不上去……”說到這兒宋老夫人已經沉下臉來了,他還要說,“你看莫彬蔚怎麼樣?”
“那個白眼狼!”宋老夫人怒道,“給他三千兵馬去救長嬴她們,他倒好!就在長縣接應了一下長嬴……鄭音她們……”提到唯一的女兒,宋老夫人到今日還是覺得心中一痛,哽咽了一下才道,“結果正事沒幹,先跟着衛新詠發瘋,惹下蘇家不說,那三千兵馬就這麼打了水漂,還要連累咱們家替他善後,撫卹這些人的家眷!”
宋老夫人怒道,“你還想把這沈舒景說給他?你瘋了麼!士庶不婚都忘記了?!”
“規矩是死的。”衛煥倒沒怎麼把士庶之間的區別看得很重,他微哂道,“給這莫彬蔚找個士族身份不就是了?”
宋老夫人氣得發笑:“你私下考查了幾路宗譜都對不上?”
“實在不行在咱們家的典籍里加幾筆嘛!”衛煥無所謂的道,“咱們家庫房裡翻出來的古籍,有幾個人敢懷疑?就說莫家祖上也是個小士族,只不過人丁日漸稀薄……又不跟人搶家產,誰還能爲這點小事纏着咱們徹查到底?即使徹查,咱們家打這種筆墨官司能怕了誰去?”
“祖宗留下來典籍是給你糊弄人的嗎?”宋老夫人門第觀念比他重,又不喜歡莫彬蔚,不由喝道,“再說莫彬蔚現在跟着聞伢子,咱們孫婿的盤算你別說你看不出來!”
衛煥拈鬚微笑道:“所以他若娶了咱們孫婿的侄女,你想聞伢子會怎麼想?”
宋老夫人狐疑道:“你是說離間計?可莫彬蔚縱然是個傻的,衛新詠能不提醒他?”
“孫婿如今又沒跟聞伢子拼上,兩邊至今說起話來還客客氣氣的罷?”衛煥無所謂的道,“就算以後拼上了,區區一門親事,你以爲能起多少作用?就說咱們海內六閥,誰家跟誰家沒個姻親關係,可該翻臉時誰猶豫過了?”
宋老夫人被他繞糊塗了:“那這算什麼好親事?孫婿能答應?”
“莫彬蔚有什麼不好?有才華,容貌也過得去,脾氣也不錯。”衛煥淡笑着道,“最緊要的是,他除了擅長軍略外,其餘皆是平平。說得好聽點,是正需要一個能幹的賢內助;說的不好聽,那就是做他正妻只要聰明點,不難控制他。咱們膝下沒有沒嫁人的孫女了,不然我也不推薦沈家這女孩子,早就招到自己膝下做孫女婿了……也是看沈家這女孩子不錯,才這麼推薦。”
“你不是說區區一門親事……”
“潛移默化的影響,哪是明面上控制他?”衛煥不以爲然道,“如今聞伢子麾下武將第一就是他,哪怕將來孫婿跟聞伢子對上了。勝了聞伢子後,我想以咱們孫婿的心胸,對莫彬蔚也一準是招降而不是問罪。”
又說,“我這也是爲孫婿着想。你想莫彬蔚一個倒沒什麼,關鍵就是他背後有衛新詠的指點。如今衛新詠如脫樊籠,是不打算再歸瑞羽堂了。外人不知道,咱們心裡卻有數。這樣他們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往後少不得擋了孫婿的路!如今先用莫彬蔚的婚事埋顆釘子,還怕沒有用得上的時候?”
“你這番盤算,衛新詠不可能不知道吧?”宋老夫人皺眉道,“何況孫婿那邊……這種拿這女孩子做內間的事情,叫長嬴怎麼去開口?”
衛煥微笑着道:“那就讓莫彬蔚這邊主動提親,那不就結了?”
宋老夫人一頭霧水:“他有衛新詠看着,會不會答應這門婚事都不好說,更不要說主動提親了……”
“唉,你忘記呂子訪了嗎?”衛煥提醒,“莫彬蔚的爲人,怎會棄此人不顧?讓呂子訪寫封信去勸他就是——明沛堂的嫡出大小姐,配莫彬蔚怎麼都是低嫁了!”
他要不說這個人,宋老夫人還一準都想不起來了。
此刻說了,宋老夫人也是愣了片刻才醒悟過來——這呂子訪就是當年豁出去在鳳州大捷後的慶功宴上,冒險將設路真伏乾的護身鐵牌塞給衛長風的那一位。
後來衛長風把鐵牌交給衛煥,被衛煥覷出鳳州大捷的真正功臣另有其人後,立刻派人把呂子訪保護了起來,從而使得宋含父子無法殺人滅口。
也是因爲呂子訪,莫彬蔚的才華才能夠爲人所知。
這呂子訪這樣幫過莫彬蔚,以莫彬蔚的性情,還真未必能夠拒絕他的勸說。
“怪道你當初送了他一套鳳州城裡的宅子,原來早就預備着今日這樣的情形?”宋老夫人恍然,對老伴的深謀遠慮着實有點佩服。
老夫人自己也是極能幹的,但莫彬蔚被衛新詠騙走後,她也就把呂子訪忘記了。
“也沒想到太遠,世事難料啊!”衛煥哂道,“就是覺得區區一座宅子不算什麼,萬一他日有用到他的地方卻是方便。即使他活不到那日……權當給兒孫積德,橫豎吃不了虧!”
又說,“只是給孫女那邊說時,這些都不要提了。就說莫彬蔚託了人想向沈家提親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