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沈舒光仔細說明之後,衛長嬴也就明白了:歸根到底,聞知齊其實是想保命。
得益於季去病的妙手回春,雖然聞家兄妹送來的路上是隻剩一口氣了,可這些日子診治下來就已經能夠起身。
沈家家大業大,爲了名聲,些許付出並不計較,滋補藥材流水一樣送到榻邊。因爲小時候家境貧寒,這輩子就沒吃過幾口好東西的兄妹兩個如今吃起沈家人幾乎都吃膩了的補湯來,效果格外的好。
正常情況下,他們最多再養上一兩個月,那肯定要回去了。
畢竟他們是中了毒,又不是受了傷,又年紀小,這毒一解,恢復起來自然特別快。
問題是,即使聞伢子把謀害他們的那侍妾現在就處置了……聞伢子現在又不是就這一個侍妾。縱然其他侍妾現在還沒懷孕,但萬一人家想先把攔路石搬掉呢?
讓聞伢子把侍妾全趕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指望仇氏保護?仇氏有這份手段,這次也不至於讓一個妾把三個子女全算計了。
她能讓聞伢子派兵護送小兒子跟唯一的女兒到西涼來求醫,已經竭盡全力,把兩人結髮以來幾十年的恩義都擡出來用了。
所以聞知齊跟聞餘蘭如果回去了,還是不安全。
也不知道是仇氏私下叮囑的,還是聞知齊自己開了竅,他想到了一個躲開父親侍妾毒手的方法:那就是賴在沈家。
這樣即使會因長年不跟父親相處,導致情份淡薄。但總比死了好!
問題是,沈家跟聞伢子的關係可是微妙的很。
要不是戎人打着給漠野報仇的名義肆虐中原,沈家被聞伢子抓了把柄只得跟他暫時結盟出兵驅戎,沒準兩邊現在已經掐起來了。
所以沈家憑什麼收留他?
這也是聞知齊提出往後想留在沈家跟沈舒光一起讀書時,沈舒光按照常理說要請問過母親的意思,聞知齊一下子慌了神,緊纏着他不放的緣故了——這孩子是被嚇得狠了,惟恐沈家拒絕。
弄清楚原因後,衛長嬴感慨萬千,道:“這兩個孩子也真是可憐,不過,他們兩個可也不是那麼好留的。這不是後院能夠做主的事情,還是等爲娘寫信問問你們父親吧。”
聞知齊跟聞餘蘭要不是聞伢子的孩子,只是大街上遇見的一對兄妹,這個主衛長嬴反而能作。但他們來歷特殊,即使同情他們,衛長嬴也不敢隨便答應……她都不敢,沈舒光就更不可能承諾了。
此刻提起來沈舒光也有點唏噓:“孩兒走時,看聞公子都快哭了。只是母親所言極是,茲事體大,涉及方方面面,不能因一時心軟就貿然允諾,免得使父親爲難。”
“足見那聞伢子不堪,這會子後院就亂了,這種人……可共患難而不可共富貴!”衛長嬴搖了搖頭,作爲正妻,就沒有看到元配子女被侍妾謀害而不生氣的,哪怕沈藏鋒沒有侍妾也一樣。
她現在不能答應聞知齊的請求,所以短時間裡就不打算去見這兄妹兩個了,免得尷尬,只吩咐:“着伺候的人都加倍的上心,務必把人照料好了,不許有任何的怠慢,丟了咱們家名門望族氣度的人,我必不輕饒!”
下人們忙一起應了。
衛長嬴又叮囑沈舒光:“聞公子這要求難辦,你這幾日就不要再去了。”
沈舒光笑道:“孩兒理會得。”
這時候外間有人進來稟告:“鳳州送了信來。”
“快拿來與我看看!”衛長嬴一聽孃家消息,大喜,本來沈舒光要告退下去的,聞言就留了下來。
母子兩個一起拆了信,信照例是以宋老夫人的口吻寫的,不過執筆的人卻是宋夫人。
前兩年都是宋老夫人親筆……這兩年……到底老夫人上了年紀了。
看着母親的字,祖母的口吻,衛長嬴心裡有些澀澀的。
宋老夫人的身體雖然還硬朗,可到底年紀在那裡。這兩次的信裡更是透着無慾無求的意思……衛長嬴知道,這是因爲祖母終於親眼看到父親衛鄭鴻康復,又添了衛長傑這個幼子,大房地位穩固,野心勃勃的二房還在帝都淪陷中閤家灰飛煙滅,讓宋老夫人徹底沒了後患之憂!
如此宋老夫人就覺得哪怕現在去了,那也沒什麼可遺憾的。
但衛長嬴每次看到這樣的話都覺得心裡一揪……
她知道不可能,卻還是盼望祖母可以一直康康健健的活下去,千秋萬歲。
“五舅舅要有長子了?”沈舒光倒沒有這麼多感慨,他依在母親手臂上,一目十行的看着信,忽然喜道,“上次曾外祖母還遺憾五舅舅好容易成了親,五舅母卻一直沒有動靜。現在五舅母終於懷了孕,還是個小表弟,曾外祖母和外祖母一準非常高興!”
原本他就被當成少閥主栽培,迭翠關逼迫沈續射殺沈舒明後,雖然事後被父親和伯叔責罰,但私下裡這些長輩也不得不承認,沈舒光確實非常聰明而且有決斷。
所以這些日子以來,長輩刻意讓他磨礪處置事情這一方面。
此刻沈舒光就習慣成自然的吩咐:“來人,去數點一下庫房裡的東西,備一份厚禮!”
吩咐完了下人,沈舒光才醒悟過來如今不是在前頭,被伯叔等長輩考校的時候。忙給母親請罪:“孩兒自作主張……”
“你說了正好省了爲孃的口舌。”衛長嬴對親生兒子本來就寵,什麼都往好處想,此刻笑眯眯的道,“你要是有空,回頭禮單也替爲娘參詳參詳!”
沈舒光忙道:“是!”
因爲弟媳有孕,自己這弟弟蹉跎到二十餘歲了纔有了第一個孩子落地的指望,所以衛長嬴心情大好,看完信,就吩咐明沛堂上下,這個月的月錢全部翻倍。
上下之人得知之後,能來見衛長嬴的少不得要過來道聲賀。
黃氏跟賀氏是肯定要提的,兩人都非常的感慨:“家裡的五少夫人可算是有了,不然老夫人縱然嘴上不說,心裡想也是焦急的。”
說起來宋老夫人雖然城府深沉手段狠辣,但對自己認可的家人卻非常體諒。這一點上比宋夫人還要寬厚。
那閔氏出身遠不如衛長風,過門以來還一直懷不上,年紀更輕的宋夫人都急了,反而年紀大、非常渴望離開人世前能夠看到嫡親曾孫的宋老夫人沉得住氣,時常勸說宋夫人冷靜些不要給媳婦太大壓力。
宋老夫人既然要勸宋夫人,自己在宋夫人跟前肯定是什麼期待曾孫的話都不會說的。也就是偶爾讓陳如瓶等人代筆時,會在信裡給親孫女輕描淡寫的惋惜一句衛長風的姻緣跟子嗣緣分都不如衛長嬴而已。
現在閔氏有了,還是男胎,宋老夫人心裡不知道有多開心。
“前兩日據說蒙山那邊玉礦上開出了幾塊稀世美玉?”衛長嬴笑着道,“趕緊的,叫他們包好了送過來!再給我尋個巧手匠人,雕幾塊喻意吉祥的物件。”
“玉倒是好玉,五夫人親自寫信說是極好的東西,想來是一等一的了。”黃氏就有點遺憾的說,“但這巧手的匠人怕還不好找,從前這種級別的玉石,除了葉家,咱們根本不作第二家之想。奈何如今葉家人也凋敝得不成樣子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尋着……”
賀氏道:“要找葉家人的話,那就得進京了?別處可沒葉家裡頭能頂事的人哇!”
“先叫他們把玉送來與我看,要真是值得去找葉家人的,送進京裡也沒什麼。橫豎大軍進入中原後,咱們這裡還能跟大軍斷了聯繫?讓他們順路捎帶上就好。”衛長嬴道,“就是之前都沒留意過葉家人,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了。”
這葉家跟季家一樣,都屬於工戶。一家上下都擅長做各類首飾,不管是點翠、雕琢、纏絲、鑲嵌、哪怕是燒製琉璃,一大家子分工有序,各房各傳一項,就沒有他們家做不好的東西。
因爲技巧過人,傳下來算着也有百年光景了。
所以名義上還是屬於工匠,實際上論富貴跟地位卻是一些遠支士族都不能比的。
當然衛長嬴的身份找他們的話,他們還是得小心翼翼伺候的。
就是葉家跟季家一樣,大大小小都住帝都——他們家手藝好,要價也高昂,不待帝都這種貴人如雲的地方,那就是個笑話了。
更何況葉家還有人在尚功局裡任職。
所以帝都淪陷時,這葉家死傷也慘重得很。
並且他們家手藝保密嚴格,不是核心族人,哪怕是葉家子弟,也根本就只會打下手。所以即使有子弟僥倖活下來,如果不是在葉家有相當身份的話,那也派不上用場。
衛長嬴想着弟弟頭一個子嗣的見面禮,當然要儘可能的完美無缺。有好的玉料,卻沒有葉家人的技法,那就太可惜了。
便道:“這樣,取兩份信箋來,我給祖母回了信,順便再寫一封,託宋表姐打聽一下。”
她自己的首飾好多都是出自葉家人之手,但不是長輩傳下來,就是當年宋老夫人或宋夫人張羅去找的葉家人。自己反而跟葉家不熟。
倒是當年宋在水解除了跟皇室的婚約後樂不可支,很過過一段愜意生涯,成天卯足了勁兒的折騰着各種各樣的吃喝與享受。找葉家打製首飾的事情,那幾年宋在水好像沒少做。
“就是之前聽人說表小姐因爲是蘇家夫人的緣故被霍照玉軟禁了起來,如今不知道怎麼樣了?”黃氏提醒。
“霍照玉偷襲蘇家兩位舅舅的事情我且不說了,這前頭的恩恩怨怨,說也說不清楚。”衛長嬴哼了一聲,一面叫賀氏研墨,一面道,“但爲了前院之事爲難後院婦人,他可也太小氣了!蘇五表弟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夫君他們到了帝都也不方便去拜訪表姐。我寫這封信也是提醒霍照玉,得饒人處且饒人,別把事情做的太過分了!江南宋氏跟青州蘇氏暫時找不了他的麻煩,表姐可還有我這個表妹,他要不識趣,就別怪我不客氣,讓夫君給我個面子了!”
又壓低了嗓子叮囑,“這事瞞着點六弟妹,她還在坐月子,別叫她操這個心!”
就算體貼霍清泠,但弟媳到底沒有親表姐來的親。
衛長嬴打定主意要趁這個機會給宋在水撐腰,斷然不讓她再受霍照玉這夥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