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長嬴到了外面馬車上,發現兩個兒子都先在車上了,穿戴着早上看到過的衣袍,心裡就是一揪,抓着身畔的丈夫喝問:“祖父他到底怎麼樣了?!”
沈藏鋒嘆了口氣,把信給她:“你自己看,真的只是摔進了池塘裡,如今在榻上養着——輕重都沒講,只是請季神醫前去。”
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果然衛長風所寫的信裡,只輕描淡寫寫了事情經過,對於衛煥病情的嚴重與否隻字未提——但這叫衛長嬴更加不放心了:“要是祖父問題不大,何必要千里迢迢的請季神醫去?”
“祖父年紀大了,興許長風是爲了周全起見?”沈藏鋒心裡也是估計情況不大好,所以纔要閤家一起去一趟鳳州,萬一衛煥真的不行了,即使見不到最後一面,好歹送上一程。
他跟岳家的人,雖然這輩子也就見了那麼幾回。成年後,更是就見了兩次。但因爲自己家這邊親戚都沒了,那邊爲了衛長嬴,這些年來明着暗着,能照顧的都照顧上了。沈藏鋒嘴上不提,心下卻一直記着,是很感激的。
所以即使目前新君登基在即,他也懶得管了——反正他知道聞伢子不可能重用他。
衛長嬴並不覺得丈夫這句話能夠安慰自己,然而如今在帝都急也沒用,還是儘快趕去鳳州是正經。
待一家人上了車,都快駛出城門了,她才醒悟過來,道:“咱們一家這麼走了,其他人……”
“我把景兒她們託付給藏凝了。”沈藏鋒拍了拍她的手背,溫言道,“至於宮裡,我也打發人去說明了經過……你放心,咱們只管走就是,景兒她們都大了,又有藏凝看着。蘇大表姐也在帝都不是?”
衛長嬴見丈夫已經交代過,這才舒了口氣,又摸着兩個兒子的頭:“走的太急,衣服都沒換,看這袍角都髒的。”
“路上換罷,都叫姑姑給他們帶上了。”沈藏鋒話音才落,馬車卻被攔了下來。
衛長嬴心裡先是惱火,然後有點驚疑,就懷疑是不是聞伢子起了什麼毒心,曉得自己一家要出城,所以……不意外頭嘀嘀咕咕講了片刻,倒是他們的下人揚聲稟告:“衛六老爺也要回鳳州侍奉衛老閥主,只是衛六老爺自己身體也不好,怕是不怎麼能趕路,所以就不跟閥主、夫人一起走了。衛六老爺請閥主和夫人先行一步,若知老閥主的情況,一定要打發人儘快告訴他!”
衛長嬴這才鬆了口氣,沈藏鋒淡聲道:“我們知道了,你告訴六叔派來的人,等到了鳳州,要是六叔還沒到。我們會派人迎着他的。”
沈舒光早幾年前就被望他成材的伯父、父親帶着栽培,這時候已經很穩重很懂事了,但沈舒燮由於受到的教誨遠不如兄長,本身也不是什麼求上進的人,聽了這番話後皺眉思索着,片刻後就天真的問:“衛新詠他不是幫着雍王,不幫咱們的嗎?我們曾外祖父生病,他去做什麼?”
“噤聲!”衛長嬴忙掩了他嘴,沈舒光迅速挑起車簾朝外看了一圈,搖頭道:“還好剛纔附近沒人。”
“那總是你母親孃家的六叔,連爲父都要喚他聲叔父,誰教你直呼其名的!”沈藏鋒瞪了沈舒燮一眼,輕喝道。
沈舒燮趕緊捂住頭,過了會看父親沒動手,這才小心翼翼的道:“我就是聽人說他明明是母親的六叔,卻反而去幫外人,所以……”
“這樣的事情以後不要再提了,長幼有序,不管旁人怎麼稱呼你們衛六叔公,你們總要按着規矩喊人的,知道嗎?”衛長嬴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正色叮囑道。
沈舒光則看父母臉色都平緩下來,給弟弟解釋:“這衛六叔公本來是衛氏知本堂的子弟,是因爲咱們曾外祖父才做了瑞羽堂的人。論起來得喚咱們曾外祖父一聲伯父——咱們曾外祖父病了,他不想被人詬病,怎麼可能不回去?”
……待到出城之後,上了前後都無人的官道,車外只有心腹侍衛跟下人了,衛長嬴命沈舒光帶着沈舒燮去後面空着的馬車,又叮囑他們不許去打擾同行的季去病。等兩個兒子都走了,夫婦兩個才商議:“衛六叔也要回去,也不知道他是卻不過顏面,還是有旁的打算?”
沈藏鋒沉吟道:“自刎於雍王馬前的廿三老臣,爲首的那一個,是知本堂之人。”
衛峻,只看這名字跟已故的那位執掌知本堂的衛崎都是山字旁,就知道他還不是知本堂的普通子弟。
他是衛崎的嫡親堂弟。
因爲不是很出色的子弟,所以以前也沒人注意過他。
也就是霍照玉這種走投無路的人,會想到他,而且說動了他。
宮門前血濺五步,臨終前傲然自許爲天下名門子弟、大魏忠臣……爲的不過是利用鳳州衛氏這個身份,最後坑瑞羽堂一把。
公允來說,衛峻此舉無可厚非——當初知本堂幾乎死傷殆盡,不也是受了瑞羽堂牽累?即使那次不是瑞羽堂故意的。
無論知本堂,還是瑞羽堂,都是鳳州衛氏。
這一點,以前害慘了知本堂。
而現在則輪到瑞羽堂來品嚐這種滋味了。
好就好在現在鳳州衛氏不僅僅有衛峻,還有衛新詠。
後者再不甘心受閥閱的限制與控制,但他無法否認,他哪怕不過繼到瑞羽堂,他還是衛家子弟!
所以聞伢子要對衛家做什麼,總歸繞不過他去。
想到這裡,衛長嬴心下稍安,道:“祖父到底長了衛六叔一輩,就是我們父親母親,也是他的兄長和嫂子。他就算心裡不念這些人情,場面上也不好做的太難看罷?他現在是一個人,但聞伢子,如今卻是越發要臉了的。”
“我倒不是怕衛六叔爲難衛家。”沈藏鋒搖了搖頭,道,“衛六叔跟瑞羽堂沒有什麼大的仇怨,即使爲了以前前事,歸根到底是怨,還沒到恨的地步。而且,衛六叔幼時遭變,沒有祖父的援手,他能不能活到現在都是個問題。哪怕當初祖父也是要他辦事,可你想那時候以他在知本堂裡的身份,能給祖父打探到多少消息?又有多少是緊要的?要是他真的給過什麼了不得的消息,瑞羽堂那些年至於那麼衰微?知本堂至於那麼咄咄逼人?”
他哂道,“對祖父來說,那時候的他,不過是一步閒棋;但對他來說,那卻是一線生機。從這一點上來說,祖父對他其實是有恩的。我擔心的是,他會怎麼對付蘇家?”
“蘇家……”衛長嬴想了一想,微微動容,道,“是了,衛六叔近來都沒什麼動靜……但他當年負氣到了連祖父親自再三請他回去都不肯,寧可投奔聞伢子的地步……他怎麼可能放過蘇家呢?”
說到這裡不免一嘆,“其實大舅舅那一房,如今就剩下蘇大表哥一支了。蘇大表哥跟當初的事情可是沒有關係的。”
沈藏鋒道:“衛六叔記恨了這麼多年,豈是當事之人就能消了他的怒火的?其實當初蘇四表弟身死,照這個看,蘇家纔是受委屈的那一個。”
可不是嗎?蘇魚梁那是什麼身份,虎奴又是什麼身份?哪怕當初是蘇家先起了殺心,但叫天下人來評這個理,怕是庶族都要認爲,吃虧的是蘇家——即使蘇家是咎由自取。
但衛新詠怎麼會這麼認爲呢?八百個蘇魚梁,在他心目中都比不過一個虎奴的。
這種事情,這種心情,不是局中人,旁人無論說什麼,都是輕描淡寫。
“祖父應該會勸說他的。”沈藏鋒想了一會,道,“這是件私仇,但這改朝換代的時候,很難不被利用。這個口是不能開的。”
如果青州蘇氏被衛新詠以私仇大肆剷除,那誰知道海內六閥中的其他五閥,會不會在以後被各種各樣的私仇挨個、或者一併解決呢?
只是爲了這個,衛煥肯定不會讓衛新詠追究下去。
“衛六叔定然也知道祖父會這麼做。”衛長嬴思索了片刻,鄭重的道,“他身體不好是衆人都知道的,即使這次不回鳳州去探望祖父,也有理由。再者以他現在的身份,旁人也不會沒眼色到在這裡得罪他……就是,他既然猜到祖父會勸他不要再追究蘇家,爲什麼他還要回去?我看他必然有什麼依仗,或者有什麼計策。”
“咱們既然先走一步,等到了鳳州,興許祖父祖母是知道的。”瑞羽堂裡的事情,沈藏鋒知道的也不很多,一些還是衛長嬴跟他講,他才知道的。
畢竟這些家務事情,外人不處心積慮都很難打聽到,而沈藏鋒這些年來忙自己家裡的事情都閒不下來……
“歇會罷,這千里迢迢的,趕路可不好受。”沈藏鋒看了眼車外,伸手攬住妻子的腰,輕聲道,“不在路上養足精神,到了瑞羽堂,祖父祖母跟岳父岳母他們看到了你,疑心我虧待了你事小,擔心你身體不好給他們添心事事大啊!”
衛長嬴撲哧一笑,輕輕捶了他一下:“我是那麼好虧待的人嗎?”但還是順從的靠在他胸膛上,閉目養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