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這麼快就定了呢?”未央宮裡,仇皇后非常的煩惱,拿着聞知齊寫來的信,長吁短嘆,“我還打算過兩日再請衛夫人入宮,看看有沒有機會提這事……”
衛長嬴夫婦回帝都後,當天就使人上表各自請求覲見新帝、新後。
而仇皇后前天才召見過衛長嬴,以皇后之尊,當面向她表達了當年代爲撫養子女的感激之情,加上才得冊封爲鹹安公主的聞餘蘭親自施禮致意,氣氛可以說和睦融洽。
照仇皇后的想法,這頭次見面就提說晚輩婚事好像顯得自己太急切了點,總得再見個一兩次面。
但轉頭知道沈舒顏提親者衆多,皇后決定第二次見面就設法探一探衛長嬴口風,心想這已經算快的了,好在自己家這邊是男方,說出去也不丟人——但誰能想到,她這兒還沒跟衛長嬴見上第二次呢,沈舒顏居然已經有主了!
見仇皇后這樣憂愁,在魏朝時就進宮做小內侍、蒙她賞識提拔爲未央宮總管的孫默小心翼翼的欠了欠身,道:“娘娘勿要煩憂,其實沈四小姐固然出色,但也是因爲她乃沈氏之女的緣故。大皇子身份高貴,何愁沒有淑女匹配?”
孫默說這番話時非常的忐忑,其實他話裡的意思是在提醒仇皇后,沈舒顏是西涼沈氏嫡女的這重身份——皇后到底是鄉婦出身,跟從前的鐘傑一樣,認爲士族再尊貴,到底是臣子,前魏快亡國時,那些個皇后妃嬪,有多少不是出身名門望族?
如今大雍代魏,那堂堂皇子要娶個閥閱之女還不是提個親的事情?
最多也就是禮遇些,把婚事辦的隆重點嘛!
卻沒注意到,如今新帝的六宮,跟士族有千絲萬縷關係的妃嬪們,不是大家子裡嚴格調教的歌舞伎人出身,最高貴也就是義女——哪怕有那麼一兩個,其實流淌着士族的血,卻都是不被家族承認的私出之女。
正經的士族之女,即使是遠支庶女,都沒有一個入宮爲妃的。
底蘊淺薄的聞氏,哪怕做了皇帝,仍舊是得不到士族承認、且羞於結親的。
這個道理仇皇后不知道,但從前魏就在宮裡伺候的孫默知道。
問題是他不敢說的太仔細——仇皇后四子一女,如今活着的就這一子一女了。從皇后平時提到親生子女的態度來看,她是比較重視兒子的,要叫她知道沈家看不起聞知齊,從來也沒考慮過把沈舒顏許配給聞知齊,天知道她會怎麼做?
孫默得罪不起皇后可也不敢得罪沈家。
果然仇皇后沒有聽出來他話裡的意思,還在嘆着氣:“但齊兒特意寫信來提到這沈四小姐,可見他就是中意這位沈四小姐啊!”聞知齊現在也到了說親的年紀,聞伢子不太看好這個嫡子——但怎麼都是皇子。
仇皇后當然要給兒子好好的挑一挑,也因爲前面三個兒子都沒了,這個嫡幼子又曾被小妾謀害過,皇后覺得很對不起他,決心要給他找個兩情相悅的妻子,這才寫信去問他喜好——於是聞知齊期期艾艾的提了沈舒顏。
實際上聞知齊是曉得點門第差距的,不過他因爲身份特殊,無論沈家跟衛家,誰都不會去給他講:“其實我們士族根本看不起你們這種鄉野出身的新貴,哪怕你爹做了皇帝!在我們眼裡,你們就是一羣土包子。”之類。
因此一知半解的聞知齊,抱着僥倖之心,向仇皇后吐露了心意。
而仇皇后覺得沈家小姐麼,大家閨秀,名門之後,許給自己兒子這個如今的皇長子當然沒問題了——她見孫默只是說了句安慰話,思索了一會,打發了其他人,低聲問他:“你說,這只是接了信物傳了風聲,有沒有……叫這事兒不成的可能?”
孫默一聽這話就暗暗叫糟,可現在皇后單獨詢問,不得不答,只好硬着頭皮道:“回娘娘的話,這怕是不成吧?畢竟,外頭都說傳這話的乃是衛夫人的胞弟,瑞羽堂的衛五公子!那沈四小姐所許的就是衛五公子的堂兄嫡長子……這樣的人傳出來的風聲,那就是十拿九穩的了。”
仇皇后眼露失望,看着他,微微皺眉道:“真的一點法子都沒有?”
“……奴才無能!”這時候天還冷着,但孫默卻覺得汗流浹背,他艱難的道,“或者娘娘可以問一下聖上的意思?”
他不敢跟仇皇后說士族的心態,又不敢讓仇皇后照她的想法去試圖破壞沈衛的這件婚事——也只能搬出聞伢子來了。
仇皇后聽到“聖上”二字,垂下眼簾遮住情緒,淡淡的道:“你還不知道嗎?聖上日日宿在單貴妃那兒,我如今想見到聖上,都得看貴妃的臉色!”
“娘娘您言重了!”孫默忙勸說道,“聖上也是因爲單貴妃有了身孕,這才常去看望他。據奴才所知,聖上這些日子都在忙着朝中之事,鮮少回後宮的。再者您是中宮元后,單貴妃如何能跟您比?”
“……罷了。”仇皇后沉默片刻,卻搖了搖頭,失望的把兒子的信收起來,道,“你先出去吧,容我靜一靜。”
孫默到底忍不住道了一句:“其實,娘娘您該自稱‘本宮’的。”
仇皇后沒在意他的多嘴,自嘲一笑:“一時改不過來……”
“但單貴妃她們都已經改了口,您不改,恐怕……”孫默這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若不是他在宮中毫無根基,全靠仇皇后賞識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加上仇皇后待下寬厚,讓他心裡多少有些感激的話,以他多年侍奉貴人的經驗,這種話怎麼都不肯公然講出來。
——皇后還用着庶人時的自稱,妃嬪卻先改了。假如仇皇后是能鎮住場面的,大家會說她平易近人,不端架子。可仇皇后分明沒有那份氣勢,這種情況下,也只能靠儀仗、稱謂之類,撐起一個皇后應有的威嚴了。
尤其是,在妃嬪跟前。
現在中宮是仇皇后,然而單貴妃風頭無雙——以前她還要給仇皇后行禮,但自從診出懷孕後,是禮都省了。仇皇后跟她走到一起,怎麼看,都彷彿單貴妃更像皇后。
偏偏聞知齊不得上意……
一時間,殿中主僕兩個都沉默了下來。
而殿後窗下,裝作收拾花草,偷聽了個七七八八的小宮女,趁無人注意,悄然出了未央宮。
半晌後,消息已經到了端木芯淼手裡。
端木微淼也在,很擔心:“新朝才建,你就把眼線布到皇后跟前,萬一叫人發現……”
“也不是我主動布的,早先給他們診治過幾回,他們願意報這個恩而已——何況現在不趁新帝無暇顧及宮人安插人手,以後哪有這麼方便?”端木芯淼認真的道,“而且單好好在宮裡風頭這麼勁,難道真要看着分支壓了咱們本宗一頭?”
她聲音一低,“咱們姐妹兩個倒無所謂,但綏兒……無憂堂哥怎麼也比分支那些人可靠吧?”
“只是皇后明顯軟弱,未必能奈何得了單好好。”端木微淼曾是太子妃,對於宮闈之爭,早年也是受過家族裡的悉心教導的,並不陌生,此刻微微搖頭道,“我還是覺得太危險了。”她是重視獨子,但也心疼妹妹。
上次端木芯淼爲了外甥奔赴厲疫,已經讓她心如刀絞。如今還要爲了外甥的前途百般算計,端木微淼心裡覺得實在對不起妹妹。
端木芯淼笑:“但凡我做事,大姐你沒有覺得不危險的。得你替我全做好了,你才能安心。”
“可我如今能幫你的地方越來越少。”端木微淼嘆氣,“倒是拖累你的地方越來越多。”
“自己姐妹還要講拖累,大姐你這話就說的傷我心了。”端木芯淼思索了片刻,站起身,“皇長子竟然對沈家那四小姐有意,這事我看不如去找三嫂商量下。”
她說的三嫂,自然是衛長嬴。
這一點端木微淼很贊成:“衛夫人是沈家如今的當家主母,她手底下人也多,咱們姐妹現在勢單力薄,能讓她搭把手,很該如此。”
於是次日午後,端木芯淼親自登門,跟衛長嬴一五一十的說了事情經過,絲毫不隱瞞自己在仇皇后跟前有眼線一事:“據小宮女傳出來的消息,仇皇后似乎並不知道,咱們這樣的人家,是不可能把嫡女許給她兒子的。”
“她還想拆散了這件婚事?”衛長嬴心裡慶幸已經收了衛長緒的信物,也叫衛長風傳了話出去。這樣即使仇皇后真的提起,沈家也有話回了,否則哪怕拒婚,這眼節骨上也難免付出重大代價。不過對於仇皇后的天真,她也感到有點擔心,“單貴妃現在寵冠六宮,我纔回來就聽說了,她是你們錦繡端木分宗義女出身,這些日子無憂跟你們,怕是壓力很大吧?”
端木芯淼道:“不然我也不會默認那些宮人傳遞消息給我了。只是你也知道我們姐妹兩個手裡本來就沒什麼人手不說,我大姐對這些事是早就看破了,我呢也不是勾心鬥角的料——所以只要來告訴三嫂你,看三嫂的意思?”
衛長嬴微笑着道:“這個是正好的,我這裡有兩個人,正不知道該怎麼安置纔好。你今兒來說這消息,倒是現成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