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得衛高蟬、衛長嫣兩個掩袖哭走,賀氏臉上卻毫無得意之色,反而小心翼翼、近乎哀求的低聲道:“大小姐莫聽這些爛嘴之人胡說八道……她們都是嫉妒大小姐,之前一人不是說了?方纔滿屋子女孩子,就數大小姐最爲美貌最有氣度!這些旁支之女論身份美貌都不如大小姐,這才……”
“好幾日了罷?”衛長嬴依舊蒼白着臉色,怔怔的望着遠處,聽賀氏說到這兒,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
她問的雖然突兀,但賀氏卻會了意,遲疑半晌,才低聲道:“大概……就是這麼幾日,閥主和老夫人已經……”
“本家都開始這麼說了,不可能就幾日罷。”衛長嬴語氣輕淡的道,聲音中,已經帶上了一絲哽咽。
賀氏心頭一沉,勉強笑道:“大小姐莫急,這話雖然傳了兩日,可閥主與老夫人自有決斷,何況外頭亂七八糟的議論,還不都是……挑起來的?如今善惡有報,人都去了,底下的人難道還敢不開眼的繼續造謠污衊大小姐嗎?過兩日這些議論就不攻自破,屆時定然還大小姐一個清白的。”
衛長嬴悵然道:“清白嗎?我倒是清白的,可如今連妹妹們都不願意與我同車……我……她們……”
“三房這兩位小姐,雖然也是衛家骨血,到底嫡母出身太低,就是上不得檯面!”賀氏冷笑了一聲,毫不客氣的連裴氏也罵了進去,道,“不提大小姐往日裡對她們的照應了,就算平常交情泛泛,怎麼着也是同一個祖父下來的!她們居然敢這樣對待大小姐,絲毫不念堂姐妹之情……這也就是今兒個大小姐心善,照婢子來說,這種賤婢養出來的東西,就該拿竹板來,狠狠的掌她們的嘴!她們算個什麼東西,敢嫌棄大小姐?!”
賀氏本來就有點仗着自己哺乳大的衛長嬴乃是孫女裡頭最得寵愛的,平常在後院的下人中,除了宋老夫人與宋夫人的心腹外,也就是衛長風的乳母管氏能讓她客氣點。衛高蟬與衛長嫣雖然是衛家小姐,賀氏可是從來沒覺得她們能與衛長嬴比。
這一次衛高蟬和衛長嫣的退縮與嫌棄也實在讓人齒冷,賀氏的話是越說越難聽了,“說起來都道三夫人教誨三房子嗣非常的用心,如今叫婢子來看也不知道這份心思用到哪裡去了?四公子進學比咱們五公子早多了,課業卻不知道比五公子差了多少!合着三房畢竟是庶出,就是沒福分!憑着長輩名師怎麼教導,該蠢的還是蠢得死個人!
“依婢子之見大小姐往後纔不要與那兩個東西一起走呢,沒得叫人笑話大小姐這樣伶俐聰慧的人身邊卻跟着兩個蠢笨的堂妹!咱們大房才丟不起這個臉!”
“三嬸最怕旁人說她不配做衛家婦,連帶着四妹妹五妹妹也是惟恐被人議論的性情。”衛長嬴沉默良久,袖子上漸漸多出幾點水印,緩慢的道,“再說外頭都說成那個樣子了,姑姑也聽不過耳,也不怨她們怕和我在一起。到底這事兒與她們沒什麼關係,怕被拖下水也是人之常情。”
賀氏跺足道:“大小姐就是心善!但大小姐怎不想一想?當初二小姐處處爲難四小姐、五小姐那會,大小姐是怎麼做的?表小姐都勸大小姐別管她們了,大小姐還是要爲她們出頭!虧得表小姐攔阻了,纔沒叫這對沒良心的東西佔了便宜去!”
又冷笑道,“究竟表小姐心思細膩,看出這兩個東西不是個好的,根本不值得維護!叫婢子說,早點就該讓二小姐欺負死她們纔好!”
她這裡義憤填膺,衛長嬴卻只是別過了臉,久久不言。
賀氏罵了半晌衛高蟬與衛長嫣,見衛長嬴只是不作聲,雙肩卻微微顫抖,顯然難過已極卻強撐着不肯哭出來——她一手撫養長大的這個女孩子一直飛揚跋扈、灼灼明媚,何曾有過這樣孤立無援傷心失落的時候?
賀氏心裡一酸,也沒了情緒繼續罵下去,屏息思索片刻,換了柔聲勸道:“這兒是敬平公府,那兩個小蹄子,未必真的是不知道這亭上有人,許是盯着咱們過來,故意說那.話.兒的……大小姐請想,這府邸裡的人,哪個不是包藏禍心?明擺着就是故意想叫大小姐難受呢!大小姐若是信了她們,那纔是上了當。”
“……我知道了。”衛長嬴略帶鼻音的道了一句,卻低聲道,“辰光差不多,該去前頭了罷?”
賀氏看她臉色不大好,便道:“大小姐若是不想待下去……”
“去前頭看看再說吧。”衛長嬴低下頭,眨掉睫上一滴水珠,道。
她心裡還是有點期盼的,盼望像賀氏說的那樣,剛纔那兩個口舌刻薄的族中少女是敬平公府派過來,專門把話說給自己聽的,外頭還沒到這樣的地步……
不親自到人多的地方去坐一坐聽一聽,怎麼也不甘心——她不是衛高蟬或衛長嫣,聽得點風聲就沒臉出門,生怕叫人議論了去。即使也恐懼於被流言蜚語淹沒,可衛長嬴仍舊認爲自己應該去求個真相,哪怕是最壞的結果。
賀氏對左右使了個眼色,機靈的朱實立刻提着裙子,小小後退幾步,等衛長嬴不注意了,擇了條小路,迅速跑了上去,趕到前頭去安排。
衛長嬴此刻心神大亂,自沒有留意到這一幕。
如此到了前頭女眷們聚集的廳中,之前引她們進府的管事婦人正在這兒主持着,見着衛長嬴來,這婦人忙迎上來行了一禮,殷勤道:“三小姐過來了?這邊坐罷……”
這時候衛長嬴心神既亂、亦是緊張惶恐,無暇多想,就順着她的安排坐到了數名少女之畔。她才坐下來,鄰席就轉過頭來搭話,很是客氣:“這位姐姐真是好氣度……不知是哪一房的?”
廳中現下的少女基本上都是衛氏同族,衛長嬴忙道:“當不得妹妹稱讚……”
那少女的同伴同樣打眼一看,抿嘴而笑:“十六妹你真是眼拙,這位族姐一望就是本宗出來的,我說的可是?”
“兩位妹妹是?”
“家兄衛青。”
“原來是青哥的姊妹?說起來上回在官道上遇見伏擊,多虧了青哥護衛……”
“姐姐真是客氣,家兄回去可是說了,姐姐巾幗不讓鬚眉,家兄自嘆不如遠甚呢!”兩名少女一起掩袖輕笑,俱是口齒伶俐吐字如珠,不停歇的交錯道,“要說上回,也是姐姐自己身手了得,非但於千鈞一髮之際救下本宗的五公子,連家兄也受姐姐福澤……那些刺客首領,可是姐姐親手擲劍殺死的!也虧得當時是姐姐,換作了咱們,除了一根簪子自盡外,那是什麼辦法都沒有了!哪像姐姐,不但把自己顧得好好兒的,還能騰出手來幫襯兄弟……只可惜咱們年歲長了,不然,也想請個教習教導幾手擊技傍身……”
聽着衛青之妹這番春風化雨的讚譽,衛長嬴面上逐漸有了血色,暗鬆了口氣,漸漸放開了與她們漫無邊際的閒談開來。
角落裡,朱實很是滿意的收回視線,對身旁一名年歲彷彿的小使女點頭:“你們小姐真會說話,賀姑姑就在大小姐身邊,這會子都聽得清楚呢!一準兒會記着你們小姐的功勞,有什麼想要的,一會只管來與我說,我去告訴姑姑。”
那小使女靦腆的道:“多謝朱實姐姐,只是咱們小姐方纔叮囑,說閥主向來厚待咱們公子,家中並不缺少什麼。更何況上回遇刺,咱們公子也靠了大小姐才能夠平安而歸,如今小姐爲大小姐寬一寬心,無論是作爲同族姐妹還是報答大小姐救了公子之恩,如今都是應該做的。”
朱實鮮豔的脣角微微一翹,正待贊她們主僕幾句,斜了眼不遠處,忽然把原本的話就嚥了下去,冷笑着道:“你家小姐是青公子的妹妹,當然都是好的。只可惜啊,族中良莠不齊,總有些人……不知死活!”
那小使女還沒會過意來她指的是誰,卻見一行人緊帖着角落經過,許是太過緊張,竟然沒留意到她們兩個站在這兒說話,朱實忽然用力咳嗽了一聲,逼出喉間痰來,毫不客氣的朝前使勁一吐!這一吐直接就吐到了不遠處被使女簇擁的一位小姐衣上!
“朱實姐姐!”那小使女嚇了一大跳,掩住嘴低聲驚呼,正要陪朱實上前賠罪,未想朱實雙手叉腰,揚着還帶稚氣的小臉,得意洋洋的看住了那被唾到的小姐,眼神挑釁的道:“啊喲,真是對不住,原來是四小姐?婢子眼睛不好,在這角落裡看不清楚,倒是弄髒了四小姐的裙子了?不過四小姐向來心腸軟,又最怕被人議論,一定不會和婢子計較,免得被人說四小姐責罰了大小姐的人,是故意對堂姐不敬的……是不是?”
衛高蟬看着她,哪裡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臉色時紅時白了半晌,嘴脣都微微哆嗦!但被衛長嫣含着淚用力拉着袖子,她到底只能忍了下去,低頭匆匆道了一句:“不妨事!”兩姐妹身邊的使女也沒有一個敢與朱實爭風,紛紛低下頭,扶着衛高蟬三步並作了兩步,飛快溜開。
“看到了嗎?”朱實放下叉腰的手,冷笑了一聲,轉頭對小使女道,“別瞧她們也是閥主的孫女……哼!往後前程拍馬也別想趕上你們小姐。”
小使女起初見她囂張到了公然侮辱衛煥血脈的地步,偏自己還在旁邊,正愁得沒法說,聞聽此言,眼睛卻是一亮,忙道:“還請朱實姐姐教我一教,我好回去說給咱們小姐聽……”
使女的前程跟着主人走,自家小姐的前程最是重要,至於本宗的四小姐、五小姐受了大小姐使女的羞辱?關咱們房裡什麼事!橫豎衛高蟬自己都說了不打緊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