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呢在呢!”端木芯趕緊賠笑,“三嫂您別惱啊!您的話我怎麼敢不聽?”
衛長嬴揉着額:“知道你心疼端木大姐姐母子,可你這……這被趕出家門,這也太冒險了!”
“咦,劉……宮裡那位沒告訴你緣故嗎?”端木芯詫異問。
只這一句,衛長嬴就曉得自己剛纔那番話,這傢伙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她氣得捲起袖子一拍案,怒斥左右:“不許給她點心了!等我說完話!”
端木芯趕緊又哄……
好說歹說讓衛長嬴消了氣,又給她說緣故:“……我看宮裡那位的話不像有假,你說我這年紀,還遇見這麼個真心人,爲什麼要錯過?當初那個霍沉淵,平平淡淡的由長輩定了親,面都沒照過,不過私下裡看過一眼,我都不反對呢?”
衛長嬴聽說柳容居然只求端木芯能夠不受從前婚約的轄制,寧可看着她出閣,眉頭略展,道:“這人倒還算有點良心,怪道能感動你下嫁。”
“你看,對我真心,欣賞我的喜好,還對我孃家有所襄助。本身有才幹,有爵位,相貌也不錯。”反正這會伺候的人全是謀反的話都能講的心腹,端木芯索性拋開女兒家的羞澀——實際上端木芯性格使然,本身就不是容易羞澀的人——一五一十的給衛長嬴算起嫁給柳容的好處來,“他之前還沒娶過妻,我是原配!你說我爲什麼不嫁?守着士女身份,有什麼好處?做王后能享受的榮華富貴難道會比士女好多少?要知道端木家本宗如今是沒落不比當年了!”
衛長嬴道:“你說了這麼多,大抵還不是爲了孃家考慮?我倒更希望你是喜歡些柳容這個人!你是還沒出閣不懂得,這兩個人過一輩子,若沒點真情真心,你當有富貴就好過嗎?”
聲音一低,“尤其你如今失了士女身份,往後端木家不好給你出面……”
“耶?!三嫂你打算往後不管我了?”端木芯驚愕萬分,“我以爲你接我來沈家住,又讓我從沈家出閣,是打算以後給我撐腰做我孃家的!你怎麼能這樣!”
衛長嬴嘴角微微抽搐:“柳容遲早要就藩的你知道不知道?!”
昌隆離帝都不近,離西涼更遠,這相隔迢迢,沈家想給你出頭,難道能天天派人往那裡跑嗎?
“明面上三嫂你護着我就成了,私下裡你還怕我吃虧?”端木芯悠然自得道,“我師父可是一點都不替我擔心——他老人家還抱怨呢,說他醫術冠絕天下,這輩子東奔西走的救人,也才封了個濟世伯,我倒好,一嫁人就成了王后!”
衛長嬴呆了一下才道:“這真是季神醫說的話?”
“師父如今有了爵位心情大好,自然也會開玩笑了。”端木芯把空碗朝她跟前推,“喏喏!三嫂你放心了?我就說我沒什麼要你操心的嘛!”
衛長嬴雙手托腮,鬱悶的吩咐使女:“給她再盛一碗去!”
雖然很鬱悶,但衛長嬴靜下心來想一想,端木芯還真不見得吃虧——就憑她那手醫術,還有傳自季去病一脈的鐵石心腸,柳容敢虧待她,那絕對是步聞伢子後塵……
正想到這兒呢,端木芯就問她的鐲子了:“能再還給我不?”
“你還想用幾次?”衛長嬴沒好氣的道,“魏哀帝駕崩時出現過,雍太祖駕崩時也出現過……雖然說到現在都沒人懷疑,但接二連三出現,又是那麼一看就價值連城的東西,你道每次都能那麼運氣好嗎?”
這天下聰明人從來都不少,同樣的方法連弒二君而不被世人所知,已經是大幸了!
這傢伙居然還想繼續用下去?那自己當初催她毀掉那一箱子東西是爲了什麼?
衛長嬴鄭重提醒她:“關於那鐲子的事情,你以後提都不許提、絕對不要再沾這上面的事情……嗯,在柳容面前,你最好說你只擅長救人不會得害人!”
“不會害人還算醫者嗎?”端木芯詫異。
“你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嫁了人你就該聽我的!季神醫又沒嫁過人,他教你那套,絕對不適合用在成親後!”衛長嬴氣得連連拍案,“你聽到沒有?!”
端木芯喃喃道:“師父他能嫁人麼……你這話叫他聽見,一準不會給你好臉色!”
“那你不會幫我瞞着他,不叫他知道?”想到季神醫那張嘴,衛長嬴也有點頭疼,瞪她一眼,嗔道。
“那就這麼落宮裡了?”端木芯沒理這個話,卻痛心疾首的道,“那可是我祖母的嫁妝、我孃的嫁妝、我大姐的部分嫁妝……才換回來的啊!竟然一借再不還,怎麼可以這樣呢?”
衛長嬴冷笑:“兩位九五至尊的性命,賺得人是你!”
“可是又沒人知道!”端木芯扼腕,“這可是我師父都沒做到的!偏偏不能記載流傳下去——真是想想就是一口心頭血!”
“被人知道你就完了!”衛長嬴恨恨的伸手捏她臉,“你消停點吧!我現在覺得你比燮兒還讓人頭疼!”
“不要緊,我馬上就出閣,出了閣,三嫂你就輕鬆了。”端木芯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道。
事情也確實如此,春日過去入了夏,端木芯從益國公府出閣,嫁入昌隆王府爲王后,偌大益國公府,即使有新成親的沈舒明夫婦,六房裡霍清泠也誕下六房的嫡長子沈舒慕。沈舒燮也頑皮依舊,但或許是沈舒窈文靜、沈舒媺還沒到鬧人的年紀,益國公府上下,都覺得日子閒散起來。
沈藏鋒說是給新君輔政,其實他去上朝無非是表個態,在治國上沈藏鋒也不是不懂,但既然有薄喜、顧夕年這些行家在前,他又要注意不能勞神,當然是能省心則省心。
這樣薄喜、顧夕年也很高興他沒有仗着新君的信任指手畫腳或分權——朝堂上竟被漸漸經營出其樂融融之態——畢竟當初是合力向大部分人隱瞞了太祖皇帝駕崩真相的同盟,守着這麼一個大秘密,只要不發生重大利益衝突,他們之間友好的關係可以持續很久。
如此沈藏鋒就有許多時間可以陪伴家裡人。
長子沈舒光經過多年苦心栽培,已經漸漸放權給他嘗試獨當一面;次子沈舒燮還是那麼頑皮,好在還知道分寸。這兩個兒子既然大了,總歸不適合老帶在身邊。
沈藏鋒現在陪得最多的,就是妻女。
一時間,如果不是子女雙全,承歡膝下,衛長嬴真以爲兩人回到了新婚時候。
夏末的春草湖,湖畔草木葳蕤,座座別院掩映其中。
午後下起了淅瀝小雨,使得遠近景物,朦朦朧朧,猶如梅雨天的畫卷,模糊裡帶着溼漉漉的草木發生的味道。
衛長嬴一襲石榴紅錦繡衣裙,輕挽着着豆綠綢袍的丈夫,下人隔了十幾步遠遠的跟着,夫婦兩個共撐一把傘,徜徉湖邊。
“解家酒肆還有嗎?”衛長嬴眺望着芙蓉洲的位置,忽然問道。
“解家已在兵燹中……”沈藏鋒輕嘆了一聲。
衛長嬴抿了抿嘴,挽緊了些他的手臂,甜笑:“好在咱們還在。”
“是,咱們還在。”沈藏鋒微笑着將傘朝她更傾了些,“咱們都在。”
從湖中尚且茂密的荷花荷葉中遠眺,湖邊夫婦琴瑟和諧,猶如璧人。
小舟上,艄公有些好奇的問仰躺在甲板上,透過荷葉定定看着岸上那對紅裙綠袍的夫婦的男子:“客官,還不走嗎?”
“走吧。”鄧宗麒眼神飄渺良久,眼前似浮現了好些年前,遙遠鳳州那座居住過前朝高士的小竹山上,青翠欲滴的竹林間,季節雖然比如今要更晚,背景的綠意卻絲毫不讓如今岸上的棽棽之貌。
那一襲豔麗勝火的紅衣,那樣突兀的闖進他視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艄公已經不敢作聲了,鄧宗麒纔將手中喝空了的酒罈丟入湖中,吩咐回岸。
酒罈落水聲驚起了附近的一隻鷓鴣——那邊沈藏鋒夫婦好像察覺到了,朝這邊看了一眼,但肯定沒看到被花葉遮擋的鄧宗麒,卻也將他嚇了一跳——最終,沈藏鋒夫婦沒有再逗留,回別院去了。
艄公心裡猜疑着鄧宗麒身份、以及他跟沈藏鋒夫婦的關係,但因見這客人裝束不俗,他上岸的地方也有十數人隨從相候,看着就不好惹,倒也不敢隨便搭話。
鄧宗麒卻也沒有尋他說話的意思,令小舟靠了岸,徑自向自己的坐騎走去。
“公子,湖中風景如何?”這幾日鄧宗麒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纔會到春草湖來遊湖,本想換個心情,但偏偏看到衛長嬴與沈藏鋒,心裡卻更復雜了。
對於心腹的詢問,鄧宗麒輕描淡寫道:“還可以。”便翻身上馬,一抖繮繩,朝帝都馳騁而去!
被乍然丟下的隨從都是一怔,隨即也紛紛上馬,追逐上去……春草湖被遠遠拋在了身後,前面巍峨而熟悉的帝都已然在望,鄧宗麒噓了口氣,卻又忍不住轉頭去看——夏末秋初的茂盛草木早已將來路掩了個結結實實,卻哪裡還能看到春草湖上的煙波浩淼,更遑論那襲豔色紅裙的飛揚?
“她過得很好,沈藏鋒比我更能照顧好她。”鄧宗麒自失一笑,收回視線,靜靜的想,“我還多想什麼呢?能在遊湖時無意看到她一回,已是很好了……她好,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