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銅鏡上映出模糊的容顏,一隻素白的手拈着銀光閃閃的繡花針,一針一線仔仔細細地繡着手底下鴛鴦戲水的圖案。
窗戶被關了起來,光透不進來,香爐裡面冒出嫋嫋的煙,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像女人不可捉摸的內心。
沈容安在繡花,只要她心情不好,或者是需要謀算設麼的時候,就會習慣性地捻起繡花針,穿針引線,慢慢的在空白的絹布上繡上覆雜的圖案。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手中的繡花針就像是某些人的命運,被她用手輕輕地捻着,在早就選好了的布料上面慢慢繡出痕跡,塗上色彩。
這是一種主宰的感覺,每一根絲線,每一種顏色,都要看她的心情好壞。
雕花木門向兩側分開,出現一幅桃色滾綠邊的裙邊,主人蓮步輕移的走近,逆着光,在屋子裡面投下一道長長的影子。
繡花針穿過緊密的料子,發出輕微的索索聲,拉長的影子落到了繡花的人身上,兩個人卻都沒有開口說話。
一陣風從開啓的門那裡吹進來,桃色的裙邊飛揚起來,露出一雙綴着明珠的繡花鞋,熠熠生輝,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腰畔有什麼東西叮叮咚咚的響起來,清脆悅耳。
沈容安繡完了一根絲線,慵懶的伸個懶腰,還未成熟的身體已經透出嫵媚的風情:“難得,我這小廟也會迎來大菩薩。”
一把剪刀突兀的出現在眼前,泛着寒光,沈容安驚呼一聲,身體猛地後仰跌倒地上,堪堪的避過了這一擊。
剪刀很小巧精緻。就是專門給閨中女子做針線活用的,但是沈容安絲毫不懷疑這把剪刀完全可以要了自己的性命,她爬起來往外跑:“救命啊!蘭小姐瘋了!”
蘭夢雲右手握着剪刀,慢慢地擡起眼睛,一雙眼睛裡面猩紅之色濃郁不散,不緊不慢的跟在沈容安身後慢慢的往前走。
穆夫人被禁了足,穆天成終究是被網開一面放過了。餘生卻不能再進入碧雲莊一步。離開了雲在天的視線,哪怕下一刻穆天成就會身首異處,他也不會再去管的。
穆天成走不出碧雲莊了。就像沈重華和秋十三說的,碧雲莊要給屬下一個交待,穆天成無疑就是最好的出氣筒。
一塵不染的衣裳已經起了些許褶皺,翩翩公子坐在涼亭裡面喝酒。極品的竹葉青如水一般飲下去,化作滿腹苦澀。
越是想醉的人往往越喝就越清醒。就像雲飛揚,此刻他很希望酩酊大醉一場,藉此拋開那些煩心事兒,可是喝得越多。他的腦子裡想的事情就越多,心情就越是煩悶。
這個時候沈容安從底下跑過,形容狼狽。頭髮散亂,後面蘭夢雲不緊不慢的跟着。剪刀小巧玲瓏的握在她手掌裡,就像是精巧的裝飾物。
然而,越是精巧美麗的東西,不是越發脆弱,就是越發兇險。
沈容安在呼救,任何一個聽到的人都可以聽出來那聲音裡的惶恐絕望,但是沒有一個人出現,碧雲莊在這一刻忽然變成了死寂一片。
背後蘭夢雲越來越近了,腳步聲越來越清楚。
雲飛揚把最後的酒仰頭灑在了臉上,甩甩頭,看着她們一追一逃的走近,忽然感覺其實自己或許是已經醉了的,只有喝醉酒的人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
酒是冷的,潑到臉上卻覺得火辣辣,雲飛揚看着兩個女子從下面跑過去,晃晃腦袋,跟了上去,剛纔還清明的眼神這會兒卻有些迷茫了。
沈容安卻已經發現了他,眼神閃了閃,卻是不管不顧的折身跑了回來:“少莊主快躲一躲吧,蘭小姐瘋魔了!”
雲飛揚是在兩女身後的,沈容安想要衝到他身邊去勢必要經過蘭夢雲身邊,小巧的剪刀猶如稚童的玩具,毫不費力地劃破輕薄的衣料,在白皙的胳膊上留下帶血的一道,白上沁出鮮豔的紅,格外的瑰麗。
雲飛揚眼神觸及到那抹紅色,瞳孔頓時一縮,眼睛裡腦子裡全是雲岫和清芳身上浸染開的大灘大灘的紅豔,堅如磐石的身子忽然晃了晃,一時間只覺得酒意上頭,控制不住的栽倒下來。
沈容安唬了一跳,她纔剛觸及到雲飛揚,對方居然就倒了,感覺好像就是她撲上來把對方撲倒了一樣,頓時有些呆住,蘭夢雲卻已經轉過身來,手裡握着剪刀,提線木偶一樣的維持着原先的速度,慢慢地走過來。
她若是留下來照看雲飛揚,蘭夢雲勢必會用剪刀傷到她,可是若就此離開,雲飛揚會怎麼想自己?
可恨這個時候雲飛揚出了岔子,若是照着自己先前預料好的,事情就會向着自己一方傾斜了。
她還在猶豫當中,蘭夢雲卻不肯給她留機會,已經不緊不慢的逼了上來,園子裡的人仍舊沒有出現,靜悄悄的壓抑萬分。
沈容安的心臟激烈的跳動着,額頭上汗珠不斷的滾落下來,死死地咬住了後槽牙,再次看了一眼迷迷糊糊明顯不怎麼清醒的雲飛揚,刺鼻的酒味兒薰得人嗓子眼兒裡面都癢癢的,她留下來說不定會死,可是雲飛揚不會,就算自己走了,他眼下這個什麼都不清楚的狀況,也不會察覺什麼。
蘭夢雲逼近的前一刻,終於下定決心的沈容安爬起來就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地喊着:“快來人哪!蘭小姐瘋魔了!快來救救少莊主啊!”
蘭夢雲眼睛裡面猩紅之色越發濃郁起來,忽然自腰間解下了從不離身的鞭子,抖手一甩,鞭子便如同靈蛇一般捲住了沈容安不贏一握的腰肢,用力一帶,就把那還在努力奔跑的女子給扯了回來。
小巧的剪刀高高地舉起來,沈容安眼角瞄到,一時肝膽俱寒,聲嘶力竭的高聲喊出來:“爹爹救我!”
蘭夢雲身子晃了晃,眼睛一翻仰頭就倒了下去,沈容安被她的鞭子扯着,也跟着栽倒在地上,心跳猶自激烈不已,奮力的從身上扯下鞭子,狠狠地扔到蘭夢雲臉上,呸了一聲之後站起身來,不解恨的一腳揣在蘭夢雲桃色豔麗的衣裙上:“跟我鬥?哼!”
說罷轉過臉來:“爹爹你不是說萬無一失的嗎?我差點就死了……”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不可置信的睜大,再睜大,忽然感覺一股寒意從腳到頭的升騰起來,牙齒也忍不住咯咯打戰。
“倒是沒有想到,沈四小姐居然還精通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秋十三坐在輪椅上,一張俊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倒是身後的秋奴一臉厭惡之色。
怎麼會是他們?父親呢?今日此事本就是秘密進行的,老道爲了保證唯一的女兒安全,也是一隻守在附近的,所以在出聲呼救之後,看到蘭夢雲倒地,沈容安就以爲是老道出手了,哪裡想到回身一看卻是秋十三主僕兩個。
“秋公子說的是什麼意思?”沈容安手指不安的攪動着衣角,眼神惴惴不安的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兔子,叫人看了就不忍心:“蘭小姐忽然就像是瘋了一樣,我今日險些就……”說着舉起手帕子掩住了眼睛,從手帕邊緣偷偷遞過眼神去,打量着秋十三的神色。
這一眼過去,卻撞上對方彷彿明瞭一切的眼神,沈容安心下一突,不敢再去打量,悲悲切切的只是哭。
秋十三對她的表演沒什麼興致,秋奴推動輪椅從她身邊經過,昏迷的蘭夢雲身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插了一根明晃晃的銀針,秋奴俯身收了起來,交給秋十三:“爺,這姑娘不趕緊醫治的話,恐怕就算不死,也會傻了的。”
秋十三用潔白的手帕慢慢的擦過銀針,之後才收起來:“旁邊不是有人過來了嗎?就請他們幫忙把人送到我那裡去,順便跟碧雲莊的人說清楚。”他的背影看起來格外的挺拔毓秀,烏黑的發垂落在雪白的衣上:“既然叫我撞上了,我不說話,就算閻王爺不敢收她。”
好生狂妄的話語,沈容安聽着卻覺得心底冰寒一片,早就知道這個秋十三是個神醫,難不成居然連這等神秘的手段也能解?自己起不是白費了心機,還被他們看穿了心思?
“我還以爲你會在涼亭裡面,原來在這邊欣賞了一出大戲。”茂密的花木後面走出來一男一女,一個笑靨如花,一個眉眼如冰,卻是沈青楓和沈重華兄妹二人。
秋十三半回過身,眉眼緩和:“本來是打算去的,卻有人捷足先登了。”說這目光掃過地上的雲飛揚,緩緩搖頭:“雲少莊主似乎心情很不好,一個人在這邊借酒澆愁。”
同爲沈家人,沈青楓和沈重華卻沒有留給沈容安一個眼神,一個直接上來推起了輪椅,另一個眉頭一皺,終究是沒說出什麼話來,轉身去叫人了,蘭夢雲需要醫治,雲飛揚也不能就這麼扔在一邊不管。
沈容安的手控制不住的哆嗦起來,爲什麼會這樣?父親呢?他就在附近,往日吹噓自己怎麼厲害,如今卻叫這麼多人目睹了這樁事情,她該怎麼辦纔好?
“哦,對了!”沈重華臨走之前好像忽然想起來沈容安也在場的,回過頭:“剛剛父親也在呢,妹妹倒是耳聰目明,居然能發現他。不過,父親可沒有那麼大的本事應付這些玄之又玄的邪術呢,倒是那個鬼鬼祟祟的老道士可疑的很,也幸虧有人專門就能剋制這些個江湖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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