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之淡淡地走開, 在一張椅子上坐着聽她說。
“當初,你父親乃是聲名赫赫的文人才子,是阿限的西席先生。因你父親樣貌長得好, 阿限喜歡上了他。當年胡人的首領看中了阿限的美貌, 便要讓阿限的父親獻出阿限。阿限的父親不肯, 索性和官家一起, 密謀起事。只是起事雖好, 卻遠水解不得近渴。”
劉夫人淡淡地說着往事:“我和阿限是鄰居,從小一處長大。她總是和我說她的事,她每天都和我說先生有多好, 她有多喜歡先生。在首領的命令下達之際,她便被嚇住, 哭着和我說就是死也不願去侍奉首領。”
“那時我告訴阿限, 即便她去侍奉首領了, 我也會陪着她,不管她做什麼, 我都陪着她。可她不願去侍奉首領的原因,竟是因爲你的父親。她爲了躲避詔令,竟然用了‘骨軟’。那般毒的藥,她半分猶豫都沒有,就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可知曉, 她當時和我說了什麼?她說, ‘爲了成功, 我什麼都願意。只是我此生, 都是先生的, 絕不會有第二人。那個什麼勞什子首領,算個什麼東西。”
“而當時, 姑娘們做夢都想嫁給首領,因爲首領英武非常,是衆女子心中的英雄。可阿限她,卻爲了能躲避他而遭受中毒之苦楚。當時同樣喜歡你母親的,還有她那同樣出色的表哥。但是爲了你父親,這兩個人她都沒有接受。”
“後來,阿限躲過了婚事,官家舉事,你父親成爲了足智多謀的軍師,阿限的父親則是勇武的將軍。而官家,則靠着你父親和阿限的父親一路所向披靡,不過半年,就收復了北國的大片土地。爲籠絡阿限的父親,官家也曾提過要娶你母親。”
“但你母親告訴官家,孟家會助他唯一的的條件,便是他不能打她的主意。你母親就這般死心塌地地喜歡着你的父親,等到戰事將盡之時,你父親方纔說出,當初他會到你們家所在的地域,正是在外遊學。而他的本家,是柳家。而他的名字,則是爲了不叫人曉得他是柳家人隨便取的。”
“阿限那般掏心掏肺地對他,他卻連一個名字都是假的。你說可笑不可笑?那時我以爲阿限會生氣,可她只是淡淡一笑,說她喜歡的是先生這個人,她家先生姓什麼叫什麼都沒有關係。”
“結果,你也看到了。官家建立新朝後便過河拆橋,用莫須有的罪名將孟家滿門抄斬。柳家非但不幫助孟家,反而爲了籠絡官家逼死阿限。阿限死後,柳明儀就獲封爲皇貴妃,真是諷刺吶。”
“你父親口口聲聲說愛阿限,可阿限那般全心全意地對他,換來的又是什麼?是你父親的背叛!你父親害死了阿限,死後卻惺惺作態地說惦念着阿限,到了如今呢?除了我,又還有誰記得阿限?你且看看,你父親如今對着那趙線娘,不知道如何千嬌百寵!”
“我原本想着,阿限既然和你父親在一起過,我嫁過來,也和你父親在一起,那我和阿限的距離,是否又會近一點?我還可以替阿限照顧你們兄妹三人。畢竟,當初你父親在阿限死後,可是跪在我面前求我嫁進柳府的。他說他喜歡我,可如今呢?”
“全都是空話!我和你哥哥在一處,是因爲他非但長得和阿限極像,還和阿限一樣癡情。更因爲,你父親已全然忘記了阿限,只和那個趙線娘混在一處。你想想,若是他知道,他的兒子和妻子一起給他戴了頂綠帽子,該是多趣?”
柳意之聽到劉夫人所說的這些,心間驀然蔓延起了一股子疼痛。她想反駁,想說她父親不是這樣的,但事實就在眼前,她駁無可駁……
而劉夫人的眉目又恢復了溫和的模樣:“子持,不要害怕。我總是對你是最好的,就算你的父親忘了你,你喜歡的人忘了你,我總是會在你身邊的,總是爲你着想的。”
她走近了柳意之,伸出手,目光眷戀地要碰柳意之的臉:“子持,不要恨我。我做這一切,都是爲了你,爲了給阿限報仇。”
柳意之凝眉,躲開劉夫人要觸碰她的手:“你瘋了。”
劉夫人登時怔住,她看向柳意之的眼神兒驀地變得陰鶩起來。柳意之往旁邊走了兩步道:“想必這兩日太太過於操勞,心力不濟也是有的。太太適才的胡言亂語,我不會放在心上。畢竟這是他們老一輩人的事情,和我沒甚關係。太太請好好歇着,我改日再來看太太。”
劉夫人聞言便一揮手狠狠地拍在桌子上,桌上的蓋碗碗蓋都被震落在桌面上,水也灑將出來。只是那水並沒有流動,只在原處溼溼地停留着。
“怎會沒有干係?你們不是都自稱爲情種麼?做遍了所有的事都只爲心上的那個人好,又怎會沒有干係?”
而柳意之卻沒再回答她。她淡靜地走出了上房,倩影由大到小,逐漸消失在劉夫人的視野裡。
等走出了上房,回到綠卿小苑,柳意之方纔無力地在窗前坐下。心間那股子莫名的疼痛漫向四肢百骸,酸澀之感讓她的腦仁兒很疼。她有些不大明白,她父親和阿孃那般蕩氣迴腸的愛情,最終的結局怎麼會是這樣?
若是連她阿孃和父親都是這樣的結局,那她和先生呢?她那般喜愛先生,先生卻不一定會喜愛她。又或者,她想要和先生白頭到老,而先生或許當真只當她是學生。
她想了許久,只覺心中一片迷茫。看着外頭銀裝素裹的白,柳意之忽然有些記不起,先生今日出門的時候到底有沒有帶手爐呢?雖說先生素來不懼寒冷,但沒有手爐,手凍僵了卻是不好。
想到此處,柳意之就有些擔心,忙對着鸚鵡打了個手勢,讓鸚鵡去叫千山進來,她好問話。若是先生帶了手爐還好,要沒有,得讓千山備好薑糖水、暖手的熱湯,晚膳也多做些吃了讓人身上暖和的食物。
她這般想着,神思驀地清明起來。她喜愛先生,當然是一切以先生爲先,只要她所做所爲一直都是對先生有益而無害的,不違背先生的意願,讓先生高興了,也就足夠了。
她又需要個什麼結局呢?她唯一想要的,只有先生高興而已,只願先生一生都能隨心所欲,不爲任何事物所羈絆。
鸚鵡在柳意之的愣怔中飛走,還沒等千山進來,公儀簡的聲音便傳來:“你站在這風口做什麼?嫌你自個兒的身子骨兒太結實?身上也穿得這般單薄。”
他眉頭微皺,聲音清清冷冷的,卻將手裡的手爐放在了一遍,將柳意之的小手牽着往屋裡走。他在褥子上坐下,拉着站在他跟前兒的柳意之,將她微涼的雙手握在他的大手裡暖着,嘴裡還在問:“今兒的功課做得如何了?前兒我看你畫兒畫得不錯,只是這兩日天冷,便不必再作畫行文。”
柳意之低着頭,心中暖暖的,什麼都不說,只對着公儀簡安安靜靜地笑。
她的先生總是這般對她好的。從冬日,到過春節,再到次年的花朝節,這些日子皆在二人的相互關懷中過去。
原本柳意之還因爲劉夫人對着府中衆人的心思都瞭如指掌而擔憂,後來隨着時日的推移,她便想清楚了。有句俗語叫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不管是是福是禍,皆需靜觀其變、坦然面對。
故而柳意之在小心防範之餘,依舊讓繡春、玲瓏、紅香等人或是親自或是遣派信得過的人看着劉夫人那邊兒的動靜。而她心中也打定了注意,不管是福是禍,照她前世的記憶來看,她和劉夫人,必定是個你死我活的關係。
故而,她會在她的哥哥柳璟大婚之後,殺了劉夫人。在殺劉夫人之前,她會想出一個完全的法子來保住先生的聲名。
時光便是這般流走着,柳意之就這般靜靜地在歲月中一邊兒和珍惜着和先生一起爲數不多的快樂日子,一邊兒靜待時機,留意着劉夫人那邊兒的動向。
等到了花朝節的時候,北國邊關戰事大捷的消息傳來,整個京都皆奔走相告喜笑顏開大肆歡慶,衆人的情緒都沉浸在那個少年將軍的勇武事蹟裡。柳意之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和柳意如、柳意妍在柳府裡祭花神。
府中的樹上皆掛着丫鬟們做好的寶馬香車等物件兒,幾個姑娘家並府裡頭同齡的兄弟們正聚在一處吟詩。故而聽到有下人往裡頭傳話報喜說孟長錦在戰事中勇武非常屢建奇功的時候,柳瑀還在和柳意之、柳意如、柳意妍等人說孟長錦這番回到京都少不得要封侯拜相。
不管怎麼說,一個侯爵是跑不了了。柳意之卻搖了搖頭,今上並不是一個有度量的人,他算計頗多,不會惹那些能動搖他根基的世家大族,只會動孟長錦這等無權無勢的孤臣,俗稱小蝦米。故而,柳意之的心中便很是爲他擔憂。
果然不到半個月的功夫,便又有加急密報從邊關傳來,說孟長錦原是南國密探,在班師回朝的路上竟然引南兵伏擊我朝軍隊。而他那些軍功,不是爲北國而建,是爲南國,是想要讓南國漁翁得利。
此次西征大軍的元帥已經將孟長錦斬首示衆。而皇帝聞說此消息的時候,心中暗爽表面卻很是惋惜很是痛心地嘆了口氣,說死者已矣,到底是在戰中立下了大功的,但功過賞罰都要分明,不然往後衆人只管效仿奸佞,朝綱法度就會受到藐視。
故而他勒令元帥將其骸骨運送回來,當衆鞭屍三百,以儆效尤。而後又按大禮好生厚葬。
柳意之聞說此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着實不曾想到,不曾想到皇帝竟然會下這般的命令。這便是當初她的父親和阿孃效忠的人物?這便是當初孟家闔家襄助的人物?
她們舉家襄助,換來的卻是一個肆意侮辱功臣後代的小人君王?以孟家的家訓,以孟長錦的爲人,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相信孟長錦當真會叛國的。
若是孟長錦不曾投敵叛國,狡兔死,走狗烹,那孟家已亡,下一個,是不是就該……柳家?
而柳家根基極深,不是一兩個捏造的罪證就能陷害得了的,就是罪證他也不一定捏造得出來,那,皇帝老兒定然會拉攏一個能對付得了柳家的人,那個人,那個人當是……先生。
柳意之的背脊骨直髮涼,先生在柳府中住了好幾年,柳家的事他都門兒清,若是……
不!她相信她家先生,她家先生定然不會爲皇帝效力,做出那般事情的。她又想起了孟長錦離開之際時問她的那句話:“若是我能安然無恙地回來,你可願嫁與我爲妻?”
現下想來,她和他見過的時候並不多,也不曉得自個兒是如何入了他的眼,但他說這話兒的時候卻是真情實意的。他曾將他的心捧着給他,她沒有接受,卻仍舊爲那個人難受。
年少失怙,丟了家國不說,到頭來,連性命都不曾保住。這個時候,柳意之有些慶幸,慶幸在孟長錦離開之際,她並沒有明確地拒絕,沒有在他最後見她的時刻對他冰冷以待。
柳意之這番傷感之後,不過才幾日功夫,她方纔曉得,原來她竟想得差了。宮中的柳明儀近來在宮中愈發有專寵之勢,而柳家在朝堂上的根基似乎越來越穩。
就在柳意之、柳意妍、柳意如等三人被柳明儀請去宮中赴宴這日,柳意之因記掛着家中的先生,想着她還有兩年的光景就要及笄,和先生在一處的時日越發少了起來,故而有些怏怏不樂。
劉夫人自從那日和柳意之談完了話後,也似乎恢復了正常,仍舊從早忙到晚地操勞府中事務,在晨昏定省時對着柳意之也沒有使絆子上眼藥或者擺臉色。她恢復了往日的和藹可親,彷彿那日她那些瘋話兒從未說過。
這廂柳意之好不容易捱到宴會散了,回去的路上偏生遇到了二皇子,她行過禮後二皇子就衝着她迎面走來,咧開脣露出雪白的牙衝她一笑,悄悄兒地塞給她一塊兒手帕子。
柳意之上馬車之前悄悄兒地瞧過一眼,發現上頭是幾句情詩,無非就是人麼才子配佳人,什麼情思相思深重什麼什麼的。落款是二皇子的表字。
柳意之上馬車前故意將那手帕子失落,在面對着劉夫人時也只淡淡的,當那些事兒都不曾發生過。
等到進了柳府,從轎子上下來後,柳意之方纔帶着她自個兒的丫鬟回綠卿小苑。因着當晚月色甚好,柳意之一時間起了玩興,便在一處涼亭坐着倚着欄杆曬月亮。
柳意之賞月賞着賞着,一轉眼卻看見一個人影衝着她打手勢。她心下會意,雖然防備卻仍舊支開了丫鬟,那人方纔走出來。
而走出來的這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已經被就地正法的孟長錦!
柳意之登時就在原地站了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孟長錦:“表哥,你!你如何在這裡?可有人看到你進來?”
孟長錦那雙本該風流的桃花眼此時滿是冰冷:“看到我你恨意外?你們柳家的人爲了權勢,爲了討好皇帝不都是不折手段的麼?”
他的眼角眉梢皆是譏誚,柳意之留了個心眼兒,怕孟長錦此時因爲怨憤而將她出脫了……
而孟長錦並未如此,他只是定了定,沒有說話,只問柳意之:“柳家水深,我出征之時便被他們賣給了皇帝,故而皇帝纔敢憑空捏造罪名,讓西征元帥殺我還壞我聲名。若非是心腹拼了命迴護於我,我也是回不來的。”
他雙眼淡淡地看着柳意之:“我回來,只是想問你,你可願和我一起離開?”
柳意之沉默,還不及說話,孟長錦又道:“你身上流着一半孟家的血,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柳意之看着孟長錦,她不曾說話的原因只是因爲不想措辭太過生硬傷害了眼前這個人。但此事不論如何,都是要分說明白的,語氣顧左右而言其他,不如明明白白地說將出來。
她搖了搖頭,對着孟長錦淡淡一笑:“我走不了。柳家爲權勢而害你性命,是他們不仁義。我也曉得我在柳家也逃不過,但在這裡,我有牽掛。先生在哪裡,我就在哪裡。若是有一天你我黃泉相見,你還是我敬重的表哥。”
這話兒將將一說完,孟長錦挺拔的身影便逐漸變淡,直至完全消失。此時月光浮起在霧氣裡,不免讓人覺着鬼氣森森,怪嚇人的。
柳意之回目四望,只見周遭一個人都沒有,只有樹木的影在陰冷的風中搖曳着。仔細凝神的時候,似乎能聽到風中傳來如泣如訴的笑聲。
她四處看了看,心下卻並不特別害怕。若要說有個什麼鬼,她就是,她本來死在了十五歲之時,又重生回了要滿八歲的那年。如今這一世也算是賺來的,故而她覺着,不管面對什麼,她都可無所畏懼。
她俏生生的影獨自立在彼處,一動也不動的,而此時,空中似乎傳來了一道極爲清麗婉轉的女聲:“世間人皆是貪婪的,沒有人是值得你付出的,也沒有人是值得你動容的。那等小人,那等世家大族內裡皆是骯髒不堪。只有從小一處到大的情誼是真的,只有一心對你的人是真的。你當真要執迷不悟?”
柳意之蹙着眉,並沒有回話。她在彼處站了會子,便走出了涼亭,往綠卿小苑走去。只是她將將沒走兩步,就聽見不遠處的假山後似乎有些奇奇怪怪的聲音。
等仔細一聽,才曉得是趙線孃的聲音。
“哎喲,我的心肝兒肉肉,你倒是輕着些兒!若是叫你入壞了,看我不饒你。”
“……你一會子又讓我輕點,一會子又讓我重一些,到底是要怎樣?”男聲輕笑,“你下邊兒的這那小嘴兒含得這麼緊,是不是老爺沒能滿足你?嗯?這裡這麼溼,你就這麼想得厲害?說,我和老爺比,誰更厲害些?”
趙線娘喘道:“我的心肝兒肉肉,你就是天下第一神器,天下就數你最厲害。那老東西雖然也有些本事,哪裡比得上你年輕呢!快些兒給我,就是那裡,啊……”
柳意之聽得面紅耳赤,心下卻一冷。卻聽見那男人在“啪啪啪”的聲音沙啞着聲兒道:“老爺現下可是最愛你的,姨娘現下還是離了我罷。”
“你少囉嗦,還不趕緊地伺候本姑奶奶!老爺愛我,也是因爲我手段好。當初老爺接我進來,只把我當成他的原配妻子,說我和她長得像。我卻明白得緊,要是不把他的心套牢,遲早有一天還得有張線娘李線娘來取代我的位置。”
“你的意思倒是現下已經把老爺的心套牢了?”
“現下我說什麼他都依着,他說最愛的人就是我了,還要我給他生兒子呢。嗯,用力着些兒,好親親的哥哥,幹得我快爽死了。就是死在你胯/下我也心甘情願。”
柳意之聽得面紅耳赤,心下卻是一冷。接下來的盡是些污言穢語,柳意之不願再聽,便悄悄兒地走開,直往綠卿小苑去。經由今晚之事,柳意之的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恐懼感,好似一切都如夢似幻,讓她有些摸不着頭腦。
特別是聽見說柳明源現下對趙線娘那叫一個死心踏地的時候,她的心口就堵得慌,直想要將這世間的一切都回去。
她一邊兒走着,一邊兒盤算着。現下已經是三月初,她的哥哥六月份就要成親。她只需地方着劉夫人,靜靜地等,等柳璟娶了親,她無論如何也要出脫了劉夫人。
萬事皆有風險,故而做此事之前,最要緊的是她和公儀簡的關係撇開。柳意之走進綠卿小苑,卻見院內屋宇間燈火通明,而公儀簡則站在那一籠竹下負手而立。
柳意之走近公儀簡,雙目凝望着他:“先生,怎地這早晚了還不曾睡?”
公儀簡和柳意之雙目對視:“我在等你。”
柳意之一愣:“先生……”
公儀簡站在彼處,他的脣角含了笑道:“這些時日以來,我思慮了許久,覺着有些話還是應當說出來。你我相處時日已久,我們也都曉得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
柳意之望着公儀簡,心砰砰直跳,整個人都飄飄然了。先生這是……
公儀簡走近了柳意之,拉起了她的手,摸着她的頭道:“子持,你覺着我如何?”
柳意之訥訥道:“先生,先生自然是極好的。”
公儀簡聞言彎了彎脣,雙眸璀璨:“那子持可願一直和我在一處?”
柳意之覺着她的心像是要被什麼化開,巨大的喜悅瞬間襲向她,將她整個人都包裹在其中。她忍不住也揚起了脣:“先生。”
只是她正待答應的時候,卻想起……想起她即將要做的事。
只是口邊打着轉兒的那句“我一直當先生是極爲尊敬的長輩”逸出脣畔之時卻變成了:“先生,我心悅你已久。”
話一出口,柳意之的脣邊緊緊地抿住,雙眼小心翼翼地看着公儀簡。
公儀簡見柳意之雙手直絞着手帕,脣畔的笑容擴大,終久化爲了這夜色中歡愉的笑聲。
他揉了揉柳意之的頭,一手就將柳意之抱了起來。柳意之伏在公儀簡的肩頭,眼睛一瞬也不曾移轉地盯着公儀簡那如玉容顏,笑得和蜜一樣甜。
燈光之下,公儀簡坐在涼蓆之上,柳意之便躺着,將頭枕在公儀簡的腿上,二人靜靜地享受着此刻靜謐的時光,誰也不願去做旁的事情。
兩個人看着對方,一不小心,目光便繾綣成災。柳意之仰面看着公儀簡,雙眼亮晶晶地道:“先生,你的嘴巴看上去甚是好啃。”
公儀簡聲音低沉地笑:“那你要啃嗎?”
“可以嗎?”
公儀簡含笑點頭,柳意之立馬便從涼蓆上爬將起來,站在公儀簡的身旁,雙手摟住他的脖頸,紅着臉貼將過去。心中似乎有一種極爲醇厚深沉的情感在發酵着,直醉了柳意之玲瓏白皙的面頰。
公儀簡含笑,一手扶着柳意之的後腦勺,便傾身吻了下去。
脣上溫熱的觸感讓柳意之整個人都有些暈乎乎的,鼻翼間滿是公儀簡身上那清新好聞的氣息。柳意之微微地張開了脣,伸出舌頭舔了公儀簡的脣,公儀簡便將她的舌頭整個含住,不停地糾纏着……
屋內的燈光照在這對而交頸鴛鴦上,顯得霎是好看。也不曉得過去了多久,二人的脣方纔分開。柳意之看着公儀簡的薄脣變得紅豔豔的,還是帶着水色,心裡就像是有什麼要炸開一般。
好像有什麼在她的腦海中一掠而過,卻又被她忽略。而公儀簡看向她的雙眼則變得灼熱而深沉。
她臉一紅,便將頭埋在了公儀簡的肩窩,聲音低低地喚他:“先生。”
“我在。”
“先生。”
“嗯。”
“先生。”
“乖。”
柳意之喚了公儀簡許多聲,公儀簡每一聲都很耐心且溫柔地回答着。二人相擁在一處許久,柳意之便將今日之所見所聞都告訴公儀簡。
公儀簡脣角含笑,他親了親柳意之的臉,方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我雖不得插手,但,不論你做何事都不要怕。我總是在你身邊陪着你的。”
柳意之點點頭:“我曉得的,先生。名師出高徒,我本是先生教出來的,自然不會差。”
她雙手環住公儀簡的腰,安心地將頭貼在公儀簡的胸前。而公儀簡的眼中則褪去了灼熱,變得深邃而不可捉摸。良久,他方纔無聲地嘆了口氣,將懷中的人攬着躺下,將頭擱在柳意之的脖頸間,嗅着那熟悉而好聞的氣息,相擁而眠。
自從柳意之和公儀簡說了喜歡之後,柳意之和公儀簡的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看書、練字、作畫、烹茶、弈棋等等。然而在這些不變中又有一些小變化。璧如公儀簡極喜歡抱着柳意之,不管她做什麼,他都喜歡抱着她,還時不時地親一下。
以至於每次二人要出門的時候都極爲不捨。這天柳意之將那天晚上所見所聞都理了理,心中還是覺着有些不得勁兒。她覺着,柳明源和孟限那般經歷了千辛萬苦才修成正果的愛情,是那麼的轟轟烈烈。那般真摯的感情,不該是現在這樣的。
若是她的阿孃在九泉之下知道了她所愛之人竟然將她全部抹殺,全心全意地愛着一個長相和她極爲相像卻又給柳明源戴綠帽子的人,那她又該是如何的傷心。
柳意之心下仔細想了想,決定聽聽柳明源是怎麼說的。故而她故意在趙線娘再次偷情的時候將她拿了個正着,並且將她讓繡春從外頭買進來的一些五石散、迷/幻、藥等物給了趙線娘,讓她按照她所說的做。
趙線娘被柳意之拿住了把柄,只得聽柳意之的吩咐。
柳意之和趙線娘約好的這天,柳意之在趙線孃的幫助之下,在柳明源常待着的屋子裡藏定。外頭趙線娘先灌醉了柳明源,再給他服用了些迷/幻/藥。
她對着柳明源道:“先生,先生……”
柳明源睜眼之時,只見孟限正雙目溫柔地站在他跟前兒。他一時間有些無措:“限娘,是你嗎?”
穿着孟限往日裡的衣裳的趙線娘把牙一咬,繼續裝:“先生,我,我那般喜愛你,你爲何要害死我?”
柳明源痛苦地搖頭:“限娘,我也是沒有法子。你若不死,官家就會疑心柳家,就會這柳家有嫌隙。他本不是個大度的人,若是不順着他的意,柳家闔族上下多少人命皆……”
“他們的命是命,我的就不是嗎?”
柳明源痛苦地抱頭:“限娘,是我對不住你。”
“我只問你一句話,以柳家的手段,當初的情形除開殺我之外,就真的沒有法子了嗎?”
柳明源痛苦地閉了閉眼,卻無法回答。法子是有,只是不比殺死孟限來得簡單有效。
而此時趙線孃的聲音又變得幽然婉轉:“先生,其實我都不怪你的。先生,我只想問你,你還愛我嗎?”
“我,我曾經愛過你。”
“那好,我知道了。”趙線娘幽然轉身,卻被柳明源一把從身後抱住,“阿限,你不要走。”
趙線娘速度掙脫柳明源,將身上那層孟限的衣物脫掉,露出她本來的衣裳——薄紗輕輕地裹着玲瓏有致的嬌軀。
而此時的趙線娘則做出了嬌嗔的模樣:“老爺,原來老爺睡裡夢裡的人都是別個。既然如此,老爺又何必騙線娘說愛我。想來我只不過是一個替身罷了。”
柳明源神思稍微清明瞭些,卻見趙線娘在一旁垂淚。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直讓他心疼。
他忙將人攬住道:“我的好人兒,我將才不過是睡迷了。我最愛的人可不就是你。”
說着手便往薄紗裡去。趙線娘一邊兒欲拒還迎磨蹭着柳明源一邊兒道:“我曉得老爺不喜歡我,我明兒剪了頭髮做姑子去也強似在這裡當別人的替身。”
柳明源一舉進去直搗要害之處,讓趙線娘當即“啊”地叫了聲。他一邊兒動作着,一邊兒道:“好人兒,你並不是別個的替身。當初我確然把你當做是阿限的,但經過了這麼些日子,我已經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哪裡還看得見別個?”
趙線娘道:“果真?你果真不愛你那原配夫人了?”
柳明源道:“自然是真的。”說着,便以吻封緘。
柳意之在暗裡聽得明白,心下沒甚太大的感慨和情緒,只是替孟限覺着不值。等她悵然若失地回到綠卿小苑時,便抱着公儀簡不撒手。
“先生,你會一直喜愛我麼?”
公儀簡揉了揉柳意之的頭:“但凡是我認定的人,都是不會變的。生,我們一起生,死,我們亦要死在一處。”
他絕不會,讓柳意之孤單一人。
柳意之點了點頭,和公儀簡說了柳明源和孟限之間的故事。而公儀簡併未如往日那般對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傾聽從不干涉。
他說:“看人看事,不可只用五官去感知,而應用心。應堪破其幻像,達其至理。”
他的意思是,看到的聽到的就不一定是真的,人不應當被表面的現象所迷惑。
柳意之不明白公儀簡所說,公儀簡想起那句“不可言明,不可干涉”的叮囑,心下亦很是無奈,只得放棄解釋,只和柳意之道:“這世間的情有千千萬萬。有情深不壽的,有有緣無分的,有半路移情的,有負心薄倖的。但我對你,卻是將整顆摯誠的心奉上。”
他說:“世易時移,人心易變。然我只有這一顆心,給了你,那便是你的,在沒有多的來給旁人。”
他說:“梧桐相待老,鴛鴦會白頭。我此生最大的心願,便是與你一道兒歸隱於山林之間,做一對自由而快意的夫婦,沒有任何的束縛,永遠隨心而行。”
他說:“子持,我喜歡的人,從前只有你,現在只有你,將來還是隻有你。”
他說:“你不要害怕,我一直在。”
柳意之一直聽着公儀簡溫潤的話兒一直在耳邊響起,心神驀地安定起來。不管她的父親和她的阿孃曾經如何,那畢竟是她們的事,從來都和她無關,她也沒有立場去指摘。
而她,有她的先生。她的先生會一直陪伴着她一直喜愛着她。她靠在公儀簡的身上,聞着那好聞的氣息,迴應道:“先生,我還等着先生老了好給先生梳頭穿衣呢。”
她說:“到時候先生一定不要叫我死老太婆,不管我變成什麼樣兒,先生都不能嫌棄。”
公儀簡道:“我比你大了這許多,等將來你紅顏老去的時候,指不定我早就鶴髮雞皮了。要說嫌棄,只怕你嫌棄我。”
“先生胡說,我,我永遠都不會嫌棄先生。先生總是最好的。”
“有多好?”
“反正就是很好。誰也比不上先生。”
卻說柳意之打定了主意後,一邊兒和公儀簡膩歪着,一邊兒安排着繡春、玲瓏、紅香等人去敗壞她自個兒的名聲,只傳話兒出去說公儀簡嫌棄她生性駑鈍,考校了這許多年,還是不曾收她爲徒,只當個普通學生教些學問。
而柳意之除開劉夫人那邊兒的消息外,她已經不再關心柳府中的任何人任何事。她已打定了主意,在柳璟成親之後,她便殺掉劉夫人,和她的先生私奔。
她要好好地,留着性命。她想要和先生一塊兒白頭到老。繡春等人從不懈怠,一直盯着劉夫人那邊兒。隨着光陰一天天地過去,柳意之在綠卿小苑裡仍舊過着詩茶風流的日子。她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公儀簡作畫或者寫字看書時,盯着公儀簡看,好似不管怎麼看都看不夠。
時光就在這般偷得浮生半日閒的散淡中過去,柳意之自那晚後便沒再找過趙線孃的麻煩。不過外頭並沒有動靜,說明柳明源還沒有發現趙線娘和別人的苟且之事。
而向來都是百密中無一絲疏忽的劉夫人處卻傳來了消息。繡春將她私下得來的消息告訴柳意之道:“前兒我們悄悄地跟着太太身邊兒的丫鬟,終於發現太太總喜歡去當初夫人最喜歡待的涼水閣,且都是在大晚上的。每次都神神秘秘的,還讓丫鬟帶着許多首飾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