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有月的夜裡,寂靜的可怕。老孫家臺上站滿了姓孫的人,大多憤怒中帶着驚恐,敢怒不敢言。
“咳咳!”
病入膏肓的咳嗽聲,仿若魔咒,在各家屋頂徘徊不絕。
蛇血染紅了我腳下的布鞋,每走一步在地上留下一個不算清晰的血色腳印。身前,身後圍滿了人,他們想阻攔我,但當我靠近,他們又膽怯的退後,讓路。
“槐樹林老漢送財……咳咳……”
我每重複一次這句話,每走過一戶人家弄死一條蛇,心底的孤獨就會增加一絲。生長在老孫家臺上,這裡是我的根。血染人家門口,以後見着只能是陌路。
老孫家大部份目光聚集到了我身上,沒人在看二嬸在我家門前撒潑,二嬸罵的沒勁,停止了叫罵。
“四娃,你別嚇姆啊。”母親提着一小桶水,幺妹跟在後面端着冒着熱氣的碗,她們穿過不敢靠近我的人羣走了過來。
“您回吧!今天老子得讓姓孫的都曉得,有些事情是做不得的。天不打雷,我發怒……”我心裡的孤獨感在母親出現的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暖洋洋的。別人怕我滿身是血,怕我做出恐怖的事,但在她們眼中,我只是母親的兒子,幺妹的四哥。
什麼狗屁槐樹林老漢,在她們眼裡狗屁都不是。
我呆呆的站着,母親心疼的幫我擦臉上的血,她說:“四娃回吧!別鬧了!”
爺爺不讓我鬧,母親也不讓我鬧,但他們的出發點完全不一樣,爺爺是逼我,母親是心疼兒子。
“我在放學路上摘的黑木耳,五哥去河裡摸的鴨蛋。”幺妹等母親幫我擦乾淨臉,她吹了吹碗裡的蒸蛋,得意洋洋的遞向我。
土方子說,鴨蛋加水調和,再放些木耳和白糖,放在鍋裡蒸好,吃了能止咳。碗外面還滴着水,應該剛從鍋裡拿出來,幺妹用抹布抱着碗生怕被怕湯的樣子,逗笑了我。我吃了一口,真湯,暖到了心窩。
“回吧!”我只吃了一口把碗遞給幺妹,對着母親說:“您甭擔心,醫生說了,我這只是傷風。您先回去吧!”
母親看了我一會,拉着幺妹往家裡走,在她們轉身的瞬間,我發現她們兩都強忍着眼淚沒哭出來。她們也許不懂我爲嘛要這麼幹,但她們相信我有這麼做的理由。
母親和幺妹剛走出人羣,村裡輩分最大的老人黑着臉問父親哪兒去了?母親喊了一聲族爺,表示婦道人家啥也不知道。
老人氣的跳腳,憋着火氣卻沒法發,顫抖的看着母親和幺妹離開的背影,嘴裡不知道唸叨着啥子。
不一會,父親和二叔一起到來,族裡老人找到了瀉火的地方,對着父親一頓責問,條條上綱上線,總得來說離不開一句話,子不教父之過,讓父親給孫家臺的人一個交代。
“您老想要啥子交代?娃子翅膀硬了,當爹的也管不了,你老有本事弄死他娃,我也不會說啥子。”父親保持着恭敬的態度,站在一旁看戲。
呵呵!
我不由得暗笑,老漢耍起手段來還真不賴,老傢伙碰到這顆軟釘子不知道會不會氣死?
老傢伙很給面子的吹鬍子瞪眼,冷厲的審視父親良久,轉而對族裡的老人說:“他們這一家明擺着不把自個當孫家的人,既然人家不把咱們當自家人,咱們也沒必要舔着他們這一房人吧?”
別房都被我灑過血,那些族老們紛紛迎合着老傢伙的話。
爺爺這下急了,對着父親大罵,讓父親向族老們賠罪,生怕咱們這一房脫離族譜似的。寡言少語的二叔也軟弱的勸着父親。
當年的人可不像現在,臉面比命和金錢都重要,要是咱們這一房被開出族譜,爺爺不定真會自殺。可想而知父親的壓力有多大,父親點了一根菸,靜靜的抽着,沒有說話。
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孫姓人看着父親,等待着些什麼?
“明天地裡還要翻土,天氣不早了,大夥早點睡!”煙燒到父親兩指間,他似乎不知道疼,好像沒懂別人的眼神是什麼意思?他像往常跟人閒談似的說了一句,往家裡走。
這種情況下,不妥協就是反抗,他的態度已經很明顯。
“哈哈!”
知道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態度,我心底狂笑,莫名的興奮,感覺自己即使得罪姓孫的所有外人,也值,大家都站在一條線上。
“愧樹林的老漢送財喜咯……”
我擰袋子和握刀的手,頓時勁兒十足,雖然還在咳嗽,喊起話來卻順溜了很多。依舊是抓蛇揮刀,一個人面對一羣人,但我不再孤獨,只感覺寂寞。
孤獨是得不到理解,是被拋棄,孤立無援的感覺。寂寞是自找的,是一種心境。知道家還在,我不會回去連累他們,心裡有家不再孤獨,獨自品味寂寞也是很不錯的感覺。
所有人,包括威脅要把我們這一房踢出孫家族譜的老人,集體傻眼,都複雜無比的看着父親遠去的背影。爺爺張嘴想喊父親,遲疑了幾次,剛要喊,父親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中。
軲轆聲由遠而近的傳來,愣神的人紛紛向着聲源望去。
“四娃,好樣的!你爺爺不要這個孫子,老子要……”
坐着木製輪椅,幾年前又斷了一條腿的二爺爺,豪邁的朝我豎起了大拇指。桃子嬸推着輪椅,靜靜的站在後面,演繹着她乖乖兒媳婦的角色。
沒等輩份最大的老人開口,二爺爺擺了擺手說:“真當孫家族譜是個寶貝疙瘩?老子就不把你們當自家人了,咋子的?一羣廢物還真把自個當回事了?你瞪啥子,從今個起你們老孫家只有六房人了,龍不與蛇居,你們自個玩泥巴去吧……”
輩份最大的老人剛要開口,被二爺爺一句話堵的搖搖欲墜。二爺爺性格從來都沒變過。
“老二……你……”爺爺剛開口,二爺爺指着他說:“你啥子你,泥巴都埋進我們胸前了,你要是想死老子送你一把刀,接着!”
一把少佐軍刀砸在地上哐當發響,爺爺被二叔扶着,目光呆膩的看着刀。
“怎麼?不捨得死?你不是嚷着要死,嚷了幾十年,老子耳朵都起繭子了。”二爺爺開懷大笑的看着爺爺,好像比他年輕時候砍死N個鬼子還舒坦。
這還沒完,幺爺爺從後面扒開人羣,說:“老二,我打算搬到鎮上跟小流氓去住,沒事的時候會讓那兔崽子給他二爺送酒的。對了,四娃咱們這一房自個獨立出來拉倒,誰敢跟你叫板不厚道,直接弄他Y的,別丟老子的麪皮。打不贏,我讓兔崽子回來給你撐腰。”
小流氓是二爺爺那個在鎮上混的不錯的孫子,不過他卻過繼在幺爺爺死去兒子名下,所以也跟我一樣喊二爺爺。
呃!
我拿着刀提着袋子傻眼了,這還是整天瞪着眼睛的二爺爺和一副老先生樣的幺爺爺嗎?爲老不尊啊,不過我喜歡。
那一羣老人急了,有人站出來打感情牌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不是給對面姓消的看笑話嗎?
“死老鬼信不信老子再把你丟茅坑,以後有啥子難事可以來求我,不過記得帶禮物。”二爺爺眯着眼睛對着開口的老頭奸笑着。他們關係應該很鐵,但是二爺爺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他只能嘆氣。
整個孫家臺在兩老頭的鬧騰下,徹底亂套。另外六房的老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他們面對吃了稱砣鐵了心的兩位狠人,一個個像死了爹的站着。
“四娃,把那些髒東西給丟了,你不起雞皮疙瘩,老子看着都發毛……換身衣服了咱們去祠堂分族譜,以後老子當族長。”匪氣十足的二爺爺唾沫橫飛,跟溜子分山頭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