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撿。”陸思瓊盯着他重複。
龔景凡抿了抿脣,“哦”的應了聲,依言所做。
拿着步搖,指腹邊摩挲其上的花紋邊瞪着簪尾,發現其實也並不算尖銳,便明白是自己剛剛力度太大。
走回陸思瓊身旁,低着頭都沒有直視,只輕聲道:“給。”
後者接了,檢查了遍確認步搖並沒有被眼前人摔壞,這才改了好臉色,口中卻忍不住編排:“哪有人性子這麼暴躁的,既是給了我的東西,想摔就摔想丟就丟,都不吱一聲,好生隨意。”
“這本就是我送你的。”
龔景凡不樂意了,雖說強迫她戴步搖是自己的錯,但剛也只是心急。
現在不過就摔了一下,既沒破也沒壞,做什麼還爲了一件首飾來責怪自己?
他越想越覺得委屈,強調了此步搖出自他手之後,繼續道:“再說,摔壞了這個,我還可以送你其他,別這麼大驚小怪。”
陸思瓊見他還有理了,張口想說什麼,又覺得再鬥嘴下去沒什麼意思,何況有些事表露太多,總歸不好,便又合了口。
轉身,把步搖重新擱在案上,剛落下又聽那人出聲:“哎,那你還戴不戴了?”
陸思瓊擡手的動作一頓,隨即又取了起來,正欲在頭上比劃,觸及那雜亂的發,頗是惱得哼了對方一眼。
龔景凡本一副愜意悠然的在燈下賞美人。望着那微微翹起的蔥白纖指滿足,乍見佳人如斯,不覺其中哀怨。反覺得嬌嗔可人。
反應過來之後,他表情訕訕,拿起那木梳就要彌補早前錯誤,“彆氣,我幫你重新挽好。”
“不用你。”
陸思瓊連忙側過腦袋,去拿他手裡的梳子,“這個你不會。”
龔景凡確實不會。沒有固執,鬆開了木梳。
一頭青絲如上好的絲綢。瑩亮光滑,巧手穿梭其中,很快就挽了個簡單髮髻。
龔景凡還沒瞧夠,木木的開口:“好了?”
“嗯。”
陸思瓊應聲。將步搖緩緩插入。
未施粉黛的臉頰似能掐出水來,烏黑的發上只簪一物,芙蓉並蒂,菟絲糾纏,半翅含珠,其下的流蘇正落在白玉耳邊,紅潤的光澤將雪肌襯出了幾分嬌紅,明耀照人。
龔景凡自然的喃出聲來:“真好看。”
屋內僅他二人,陸思瓊自然聽了個清晰。耳根子再次不爭氣的紅了。
今兒,不論合適的、不合適的詞,他誇了她好多回。
兩人視線在鏡中交融。龔景凡乾咳了聲補充道:“是我的步搖好。”
這人真是……她又沒說步搖不好。
陸思瓊莞爾,站起身來。
某人毫不自覺,一點兒都不側讓,就堵在那裡。
她分不清這人是沒意識到還是故意的,尋思着開口:“等會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回哪去?”
龔景凡先似乎微愣,繼而搖頭:“我們今晚不回去啊。我已經派人回公主府給母親傳信了。”
很理所當然的望着對方,有些莫名其妙。
“不回去?”陸思瓊卻是吃驚。
現在天色是有些晚。再回去必也費時,但早前說不回德安侯府,她還以爲最終是要去蕙寧公主府的,怎會料到留宿在此?
她以爲只是收拾一下,還猶豫着之後見到公主時怎麼說大表嫂交代的那些話。現在聽到不離開,心下惆悵,也分不清是什麼心理。
孤男寡女在外,感覺也怪怪的。
“你在怕什麼?”龔景凡故意逗她,還往前傾了一步。
陸思瓊後退,見他再往前,便索性從錦杌的另一邊繞了出來,隨口回道:“我哪裡有怕。”
他不依不饒,“那緊張了?”
陸思瓊瞪他一眼,“你真多話。”說着就要出去。
龔景凡緊緊跟在後面,口中嚷嚷:“這兒你又不認識,出去幹嘛?”
聞者的腳步止在屋檻前。
他追上前,站在旁邊,溫和道:“你餓不餓?我讓他們準備了晚膳,一起去用點?”
“嗯。”陸思瓊抿脣點頭。
龔景凡今日的心情雖說大落大起,但總體來說還是特別開心的,甚至都忘了聽說眼前人被九王帶走時的焦躁氣憤,現在竟然還有些隱隱竊喜。
給了他們一個單獨相處的機會。
而且,今兒的她格外溫柔,說什麼應什麼,即便有些小脾氣卻總讓人覺得恰到好處。最關鍵的是,龔景凡能察覺到對方似乎接受了他。
這讓他欣喜若狂。
是以,一頓晚飯,陸思瓊都在他的殷殷夾菜中度過。
龔景凡雖然平時可能有些大咧,可小節上卻很細緻,魚肉剔了刺纔給他,羹湯必先嚐溫。
陸思瓊起初還不太自然,可那人渾不知覺,她想着再下去未免顯得矯情,也沒有拘着。
只是有一點沒有想通,龔家亦是大族,這膳桌上“食不言”的規矩是徹底被這人無視了嗎?話就沒停過。
她平時習慣了一個人用飯,一個人生活,驀然這樣,還有些不太習慣,卻也不好冷場,便有一搭沒一搭的陪着他。
龔景凡吃得心滿意足。
飯畢,他起身道,“我帶你出去走走。”
陸思瓊腳步一頓,搖頭:“不去了。”說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
龔景凡這纔想起來,她足上還有傷,雖說不妨礙走路,總是有所影響的,忙告錯道不是。
陸思瓊一笑,意思無礙,見其興致又高,不忍拂意。即道:“我剛見院子裡有個葡萄架,不如去那裡坐坐?”
龔景凡自然沒有說不好的。
今日好似亦是他們許久以來最融洽的一次相處,氛圍極好。
陸思瓊驚訝他的退讓。又暗暗爲此高興。
“那個,”龔景凡轉着擱在石桌上的茶杯,視線有意無意的瞥過去,月光下她的她明眸善睞,櫻脣水光閃爍,青黛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暈,懸垂過腰際。落於腿彎。
一陣晚風從吹入,帶着夏日的熱潮。揚起絲絲縷縷,似從他心尖撩過。
“哪個?”
陸思瓊聽了半句沒等到下文,轉首就見其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雖說有些情愫心照不宣。但這等熾熱的目光,到底承受不住,挪過了視線方問:“你想說什麼?”
“哦,”他爲自己的失神感到窘迫,但也不似早前般一觸即惱,相反竟然大方以對,如常的接道:“我是想說,你之前去公主府,是有事找我母親嗎?”
有事。當然有事。
可想到那事兒,讓陸思瓊如何開口?
手指卷着自己的髮絲,一圈圈繞起又鬆開。最後抿着脣小聲的回了句“其實也沒什麼”。
“真的?”龔景凡不信。
但好就好在,他並非凡事都要追根問底的性子,很快就轉了話題:“那你喜不喜歡京城?”
“嗯?”陸思瓊不解,茫然的眼神望過去,“怎麼這樣問?”
她生在京城,長在京城。亦不曾去過別處,從未考慮過這樣的問題。
龔景凡心中彆扭了許久。扭扭捏捏的想問又不直問,三兩次張口又咽了回去,瞧在人眼中顯得磨嘰無比。
陸思瓊不由直言:“你到底想說什麼?”
“就是、就是那個呼韓邪說要帶你去塞外,你會拒絕嗎?”龔景凡還是問了出來,緊着身子往前一湊,期待無比的續道:“你會拒絕的,對嗎?
那種地方沒什麼好的,無論他說什麼,你都不會同意跟他走的,對不對?”
怎的突然就話鋒轉成了這樣?
陸思瓊囧,卻也不忍讓他失望,笑道:“我與他又不熟,怎會隨隨便便的同人離開?”
龔景凡對這回答還算滿意,可心中還是沒底。
他生平從未如此不自信過的。
其實在他看來,陸思瓊並不算是有忠誠度的人。
譬如說剛剛,她就跟自己走了,馬上還睡得那麼安心……
有些人就是庸人自擾,她若剛剛不那麼溫順的隨他走,龔景凡必定又要生氣彆扭;可真的這樣了,他開心了,又覺得對方給自己的安全感不夠。
說到底,就是患得患失。
何況,事實上,他還從未得到過。
更是比誰都明白,九王在其心中的特殊地位。
他承認自己小氣,卻並不覺得該。現在目光怔怔,耀如星辰,揚脣又問:“那你剛剛怎麼對我這麼溫順?”
溫順、溫順!!
陸思瓊明知他的心理,雖惱這種形容,卻配合了對方,“因爲信得過。”
聞者脣邊弧度更大,“信得過什麼?”
她倏然就站了起來,明明是在室外,還是覺得發悶,“等明天,是先去公主府還是直接回侯府?”顧左右而言他。
龔景凡跟着起身,問了早前的一句話:“你想去哪裡?”
陸思瓊嗔他。
他就笑,“去見我母親吧,你的事還沒說呢。”
陸思瓊就不自覺的去掰自己手指,側過身子望向遠處。四處靜謐無聲,她沉默許久,龔景凡亦不催促,半晌後她突然轉過身,啓脣低道:“我想知道,怎麼訂親的事,還沒有着落。”
“啊?”龔景凡神情呆滯,喜悅充斥了雙眸,他如何都沒想到會等出這樣的話,兩手擡起扳住眼前人肩膀,嗓音是難以抑制的顫抖:“你、你急了?”
陸思瓊兩眼一黑,什麼叫做她急了,急了訂親……這人果真嘴拙,太不會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