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來了?”
陸思瓊迎上前,還沒近身,龔景凡便先側退了幾步,反叮囑道:“你若不想着涼抱着藥罐過日子,就快進屋去。”
語氣竟有些衝。
聞者不明所以,目露疑惑,又恐對方淋了雨生病,可見其目光略沉,想起此處是她一姑娘的閣院,着實不便,到嘴邊的話復嚥了回去。
龔景凡只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見其完好,喃喃自語:“你沒事就好。”
話落,院門口又傳來動靜。
陸思瓊擡眼望去,就見有人也冒雨跟進了院,是外頭的張管事。
張管事氣喘吁吁着,顯然是一路追過來的,先是問了安,隨後朝貴客繼續重複:“龔二爺,請隨小人去廂房洗漱換衣。”
他哈着腰,抹了把額上雨水,心中亦是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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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永昭伯府的二公子性子還真是急,衝進侯府不管不顧的就往人家內院裡趕。
自己這一當下人的,不敢得罪府上的準姑爺,又怕裡頭各位主子見了他這一身水漬,怪罪自個不會當差。
陸思瓊心道眼前人本隨太子去了郊外,這匆匆回城,又表現得如此緊張,想必是聽聞了敬王府裡的變故,當下心裡一暖。
再擡首,見其仍目光炯炯的瞅着自己,面色微紅,繼而勸道:“二爺還是隨管事去拾掇下吧。”
話落側身,同張管事吩咐道:“你直接帶龔二爺去西邊的小院裡更衣就好。
書繪,你領兩個丫頭過去服侍。”
嬌園裡是不好留他,但再去外院廂房,一來一回,身子可受不住。
張管事連忙應聲。
龔景凡一路奔波,又淋了雨,或是身子疲憊,性子格外順從,點點頭就由着人打傘出去。
陸思瓊命人去小廚房煮薑茶。
龔景凡換了身嶄新的袍子。是陸思瓊堂弟陸思玧的。
陸思玧年齡雖幼,體態卻很健碩,比尋常同齡人都寬闊,是以這袍子穿在比他年長好幾的龔景凡身上。竟還比較寬鬆。
兩人對面而坐,龔景凡飲了兩盞暖茶,纔開口:“秦相去找你做什麼?”
出人意料的問話,陸思瓊微微一滯。
原以爲,是聽說了四表姐的事兒。怎麼會……她眸光微變,心中起了種惱人的猜測。
對坐的人卻又道:“我沒有派人監着你,是對秦相。”
他解開對方的憂慮,直言道:“你上次讓我查他,雖說後來你我都覺得他留意你是因爲袁醫女的關係,但我事後想想,總覺得有什麼不對。
相府大費周章的調查你的身世,甚至還插手你們侯府家事,這樣危險的人,我不讓人盯着點兒。怎麼安心?”
龔景凡皺了皺眉,因着摸不清秦相的本意,他派出去的人根本就沒撤回來。
今兒下午,收到下邊人的信,道秦相親自去王府偏門見了瓊妹妹,身在外便如何都不能安心。
畢竟,秦相在外還有個風.流的名聲。
急急忙忙回城,就想弄個明白。
這事陸思瓊原本也沒打算瞞他,對方既然問了,順勢就道了個清明。提起秦相是她生父時。語氣極爲平穩,風輕雲淡的模樣反倒讓聽者驚詫。
原來,阿瓊竟然是隆昌姨母與秦相的女兒嗎?
怪不得母親這麼多年,每每聽人提起秦家便臉色陰沉。他原只道是看不過秦相作爲,不成想還有這一緣故在其中。
如此,提着的心倒是安下了。
秦相勢大,在朝中羽翼極豐,饒是他父親見了,都得敬上幾分。若是對方真有什麼歹心。還真不好辦。
過往,多得是秦相未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故事。
不過,十幾年前,今上都不尚未入主東宮,更別說秦相了。當年他不過只是一小小的皇子伴讀,何況秦家門第在這上京城裡又稱不上顯赫,竟會與隆昌姨母……
着實有些不可思議。
然這到底是上一輩的恩怨,龔景凡身爲小輩,不好多加言辭。
他只關切的望向對面少女,對方低垂着腦袋,嫺靜安然的神色裡卻總透着幾分愁苦,這在過去並不多見,令他難受。
今年之前,他雖不曾近距離接觸眼前人,可每回在榮國公府相遇,她總是同靈表妹一起嬉鬧玩樂着,顏上笑容從不曾少過。
他下意識的擡起胳膊,卻沒有撫上,頓了片刻復又收回,“阿瓊,你不必太過憂心,這事沒秦相說的那麼簡單。
認祖歸宗,他以爲你這十來年裡是在小門小戶里長大的不成?這京中上下,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人家,誰不知道你是德安侯府的姑娘?
再說,這些年來,周家沒少替你安排,你如今的身份再名正言順不過,他但凡有絲毫顧及父女之情,都不會將你逼到那種地步。”
“我摸不透他的想法。”
陸思瓊確實不瞭解秦相,只有過三兩數面的人,以前也沒聽聞過他的事蹟。
因而,對這位父親,陸思瓊的印象只停留在身邊幾人對他的 描述上:爲人奸詐、手段陰狠……
而等到他是自己生父這一消息確認時,感覺並不好,甚至有着排斥。
再想起和敏郡主的話,不由生出幾分惆悵,看向對面人的眸子裡,不自覺的涌出了留戀。
龔景凡眼睛一亮,興奮的握上她的手就問:“怎麼突然這樣看我?”
她不好意思的要收回手,後者不肯,只抓得更緊,又時不時捏着她的手心,一陣癢意。
“別亂動。”陸思瓊嗔他。
原先滿腔的煩緒,似乎在見到他之後都變得不重要了。
其實,陸思瓊之所以不留在周家急着歸來的主要原因,就是因爲在離開王府之後,有種今天眼前人一定會來找自己的預感。
或者說,她潛意識裡,盼着龔景凡來找她。
而事實證明,他真的來了。
事情雖不會因爲他的到來而得到解決,年少的他們到底還沒有獨當一切的能力,但彼此間只說說話,就讓人莫名的心安。
浮躁的心得以安撫,陸思瓊默默反握上了對方。
無言相陪,時光流逝。
嬌園裡擺上晚膳,婢子們站在廳中服侍,二人用了飯,聽聞前院德安侯回了府,龔景凡便過去道別。
臨走前柔聲寬慰她:“別緊張,我不會放任那人打亂這一切的。”
說着這樣的話,自己的眉頭卻沒有鬆上半分。
陸思瓊則信任的頷首,“嗯。”
秋雨未歇,只是雨勢漸小,淅淅瀝瀝的的打在窗欄上,聲若玉珠落盤,在黑夜裡配合着人的心絃跳躍。
“姑娘,還去靜安堂嗎?”
書繪見主子面色沉重,又想着龔二爺來時的焦色,亦是滿面擔憂。
陸思瓊略一沉吟,答道:“暫且不過去了,等明兒早上吧。”
事情弄到這一地步,她簡直恨不得從來不知道自己身世纔好,甚至寧願是個孤兒,來路不明,倒也不會有現在這種狀況。
她在陸家生活了十來年,難道在即將及笄前,還真得改名換姓了?
秦雲和、秦雲和……
如此陌生。
在燈燭下坐了稍會兒,纔在近侍的服侍下寬衣淨面,青絲落下,蓋住了她纖細的雙肩。
陸思瓊擱在雕花木梳,理弄了弄髮梢,正起身欲朝牀前走去時,守在外頭的寶笙突然掀了簾子進來稟道:“姑娘,侯爺來了。”
父親?
陸思瓊一愣,這麼晚怎麼還過來?
竹昔和書繪忙取起架子上的外裳 給她披上,陸思瓊由得她們伺候,張口既問寶笙:“父親突然來了,母親也有過來嗎?”
“回姑娘,侯爺是單獨過來的,連賽華都沒帶。”
她微微凝思。
因不好太耽擱,陸思瓊只正了正衣着,並未梳理髮絲,直接去了小廳。
明豔燈燭下,德安侯坐在主位,見少女盈盈走來,目光有些恍惚。待等人走近了,不發一語的端量起對方容顏,態度認真仔細,神情則越發凝重。
陸思瓊心下一個“咯噔”,恐慌剎那間遍及周身。
她剋制着心底情緒,福身啓脣:“給父親請安。”
德安侯點頭,擡手指了指邊上椅子:“坐吧。”說完,又望向其他侍從,遣退道:“都出去吧,外面也不用守。”
等丫頭們不見了身影,陸思瓊還躊躇着,德安侯就道:“瓊姐兒。”
喚了一聲,卻沒立即說下去,話卡在一半,似乎還在猶豫。
“父親?”陸思瓊反問:“您要說什麼?”
“今日,秦相來找我,說了些關於你的事。”
陸思瓊“騰”得起身,容上盡是惱怒,可當着眼前人,卻不好發作,努了努嘴脣,顫着音低低發問:“您、都知道了?”
那人怎麼可以這樣?
居然真的找到侯府來,直接把真相說出來,他可有考慮過自己在陸家的處境?
陸思瓊甚至不敢想象,當秦相對父親說出自己身世時,父親的臉色是如何。
她只覺得,原先的平靜生活,在這一刻被人毀去。
訥訥的別過腦袋,不知要如何繼續面對。
德安侯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是,知道了。”
陸思瓊的心漸漸下沉。
“但你終歸是我德安侯府的女兒,是我陸文青的血脈!”他吐字清晰明瞭,意味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