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三刻,永昭伯府的轎子抵達德安侯府,陸思瓊由家中三位妹妹陪伴前往龔府。
說到底,幼時也曾跟着外祖母和大舅母參加過伯府的宴會,但此次的心情並不同以往任何一次。
明知不是正日子,但還是免不了緊張。
龔家是大夫人常氏親自在門口相迎的,伴着族中許多同齡少女以及近親女眷,一行人熱熱鬧鬧的進了內宅。
依着禮制,正堂叩拜,陸思瓊本該是先給龔太夫人請安的,但君臣尊卑有別,先見過了蕙寧公主。
蕙寧公主雍容華貴,坐於高堂,望着一襲紅妝的少女眼眸發熱,心下亦感慨萬千。
好容易出落成了大姑娘,以後終是能親自照顧她了。
抿了遞到眼前的茶,含笑得牽了她起身,摸着對方面頰歡喜道:“好事多磨,如今可算是定下來了。
本宮從小瞧着你這孩子就歡喜,行了這定親禮後,便是我半個閨女了。”
衆賓客自連口道賀,“恭喜公主喜得佳媳。”
陸思瓊低頭展笑。
龔家的太夫人是先伯爺晚年續絃,如今也不過三旬,年紀較府中幾位夫人還要小些,本是女子正好的年紀,卻因着身份打扮沉穩。
她着了石青色緙金瓜蝶紋的圓正衫,由丫頭攙着坐下。
陸思瓊下跪行禮,因離得近了,能聞得她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龔太夫人不苟言笑,手持迦南香木念珠手串,見着未來孫媳婦也只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起了身,倒讓人捉摸不透。
隨後,則是永昭伯夫人常氏。她與陸思瓊早已見過,態度很和善。
一衆行禮後,常氏招來兒媳溫氏,吩咐道:“你帶容姐兒送你瓊妹妹去翠茵院更衣。”
緊接着又添道:“錦姐兒,你招待陸家的幾位姑娘去翠茵院旁邊的偏院歇會。”
幾人連連應聲。
陸思瓊被溫氏牽着手,聽她介紹着府裡的景緻院落,“……那祠堂後面就是凝安堂。祖母住在那兒。她老人家喜歡清靜,又常年禮佛,平時很少出來。”
“嗯。”
心底正好奇着。溫氏又道:“祖母進伯府後沒有誕下一子半女,膝下只有早前從太姨娘那抱來的六叔。
六叔早前隨三叔上戰場去了,所以你今兒沒有見到。
不過咱們府里人脈簡單,妹妹以後常來常往就都記住了。也不急在這一時。”
陸思瓊一一點頭。
翠茵院是爲着今日特地收拾出來的院落,因此離大堂並不遠。沒多久便到了。
房中點着紅燭,供了姻緣娘子,早有丫鬟等候。
龔家爲她準備的亦是件綵鳳繡牡丹紅裙,只是比之陸思瓊身上這件更加華麗。其上的金絲在燭光下顯得異常閃耀。
衣着上身,八姑娘龔玉容笑着讚道:“瓊妹妹穿着真好看。”
“可不是?三嬸母早早吩咐尚宮局特地裁製的,自不是尋常人的手藝可比。”
溫氏笑得和氣:“我原還想着妹妹年紀小不知撐不撐得起。現在看來真是我多慮了。”
溫氏是永昭伯府的少夫人,其夫君龔景陽早已請封世子。雖只是龔景凡的堂兄,但二人自小感情賽過親兄弟,是故陸思瓊待眼前人也十分客氣。
溫氏思慮也周到,讓人取了點心來,“瓊妹妹今兒是勞累了一天,這會子離開席還有些時候,我知道你初次遇到這種場面必定不自在,還是現在先用一些,省得待會餓着。”語氣打趣,很是親近。
後者感其心細,也不推拒。
小半盞茶的功夫,蕙寧公主便進了院子。
溫氏和龔玉容立刻見禮:“三嬸母。”
“你倆也辛苦了,前頭各府夫人姑娘們都在那,去幫幫你們母親,待會兒我親自領瓊姐兒過去。”
打發走二人,又屏退了左右,蕙寧公主這才拉着陸思瓊的手說道:“可憐的孩子,這日子總算是要熬出頭了。
我堅持要辦這場定親禮,而不肯草草了事,便是想你安心。
姨母都知道,自打幾個月前你得知了自個兒的身世,便總鬱鬱寡歡,覺得無論是德安侯府裡還是榮國公府都不能再像往昔一樣。
這京城裡,我是你的至親,你斷用不着同姨母客氣。何況,待來日你同凡哥兒行了大禮後,也就要改口喚我一聲娘了。”
本不是自小親近的,或就是因爲血脈相連的緣故,陸思瓊同眼前人反倒能自在許多。
她張口喊道:“姨母。”
蕙寧公主點頭,復說了些寬慰體己話,才面色沉重:“瓊姐兒,你如今既已明白了許多,有些事姨母就不得不告訴你。”
聞者隱隱察覺到了是什麼,原依戀輕鬆的神色也收了幾分,“您說。”
“這之前,我和你外祖母都不願告訴你你生父是誰,但現在你既得知,也就瞞不得了。”
蕙寧公主說之嘆息:“最早皇妹讓左谷蠡王來京城找你,想將你帶走,我和你外祖母、大舅母雖說也是因爲捨不得你,但很大原因便是因爲秦相。
秦相此人,心機頗深,當初皇弟宮中的伴讀實則並不止他一人,可皇弟繼承大統後,宮裡的謀臣親信卻只有秦相一人位居高位。
以前,公主府和國公府就一直沒少留意相府。
他如今權傾朝野,又頗得盛寵,你或許不知他行事手段之狠辣,這些年他可一直記恨着當年皇妹和親突厥的事。”
“記恨?”陸思瓊微訝。
“秦相一直認爲,是先皇和太后逼得你娘下嫁塞外,當初他秦家無權無勢時自不能如何。
可今時不同往日,我是拿捏不準他對皇妹的心思到底如何,可在應對突厥政事上。朝中分爲主戰與主和兩派。
那主戰的一派,便是以他爲首。”
“戰?”
陸思瓊皺眉,“可、可當年先帝既然已經將當朝公主送去和親,這兩國締結盟約,如何還要大動干戈?
何況,隆昌公主是聖上的親妹妹,她如今還是突厥的大閼氏。怎。怎麼可呢……”
她的眸中閃出擔憂,“秦相再怎麼樣,也是臣子。難道還能左右聖上的心思不成?”
“瓊姐兒,你還是想簡單了。”
蕙寧公主愁上心頭:“秦相的權勢,絕對超乎你的想象。再說,聖心難測。突厥,那可是大片的疆域土地。
即便是先皇。當年也沒有斷過這份野心,只是那時常年征戰需要休養,這才選擇和親。”
頓了頓,續言道:“現如今到底還有幾分制約。秦相也沒有得逞。可是你可還記得,上回左谷蠡王秘密進京,住在周府時夜半遇刺的事兒?”
陸思瓊心下一跳。
那次的事她當然不會忘。當時還好奇什麼樣的刺客能跑到國公府去,且又傷了三表哥。
思路迴轉。這……“姨母,那回莫不是秦相派的人?”
後者頷首,“除了他,這京中還有誰這麼大膽?只有他,一心想着收服突厥。
試想下,若得逞了,左谷蠡王死在咱們大夏境內,哈薩陌單于如何能善罷甘休?”
陸思瓊被握着的手一抖,愕然起身。
蕙寧公主見她這般神色,也生心疼,“瓊姐兒,姨母知道和你說這些是難爲你了,只是想跟你說說這其中利害。
如今不過是因爲你娘在那邊,就千方百計的想要讓皇帝發兵。
他現在知你是他的骨肉,若瓊姐兒你也離開,後果才真的是無法預料。”
她對秦相亦是有恨有怨的,當初皇妹剛被查出身孕時,母后便動了一切力量調查孩子父親的身份,可惜終歸被他躲了過去。
如若當年就除了這個禍根,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事了。
待後來查得那人是秦沐誠時,對方羽翼漸豐,早已不能撼動。
在蕙寧公主的心裡,總認爲當年秦相接近自己皇妹,是因爲天家富貴。否則,憑他的身份,也敢招惹皇室公主?
左不過是看着先皇對皇妹的寵愛,想借此得到富貴,畢竟後來的一切,不正說明了這個?
“姨母告訴我這些,是想我無論如何也不要離開京城,對嗎?”陸思瓊太過震撼,心頭萬緒。
“是這個理,也是擔心你被秦相矇蔽了。”
蕙寧公主很憂心,“他的性子你不瞭解,我與周家卻很明白。他若下定的決心,不得逞是不會罷休的。
姨母是想告訴你,不管德安侯府待你如何,你總是在陸家長大的。
當年,在你最需要一個身份的時候,是陸家給了你這些,瓊姐兒,人不能太過、”說着說着,卻也覺得言重了,便改了口:“你是個懂事的孩子,定能想明白的。”
“二爺知道這些嗎?”
問話突然,蕙寧公主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忙解釋道:“這些事事關重大,姨母並沒有告訴他。
你心思聰慧也敏感,姨母是曉得的。但你若覺得因着這些目的姨母才讓凡哥兒和你定親,便誤會了凡哥兒對你的心意,卻是萬萬不能的。
你的身世,說到底還是你自個兒與他說的。”
陸思瓊點點頭,又坐下。
是了是了,她怎麼能這樣曲解他的情意?
“是我多想了。”
她回望眼前人,“姨母放心,我早同秦相說過,我是陸家的女兒,不會隨他回秦府的。
至於突厥那邊,我也心知利害,您請安心。”
把話說透了,蕙寧公主才釋然一笑。
適時,外頭喬嬤嬤稟道:“公主,大夫人使人來傳話,道開席了,請您和二姑娘過去。”
“知道了。”
蕙寧公主緊了緊少女的手,“凡哥兒是我的兒子,他的心思我做孃的最清楚,你倆成了好事,以後的日子定是好的。”
陸思瓊頷首:“這事還多謝姨母費心。”
“傻孩子。”
提到龔景凡,陸思瓊方微微平復的心又亂了起來。
明兒個,他可就要出征了,可惜這日子竟不能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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