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接連落了兩日,天也越發寒了,可絲毫不減大家走親串戚的熱情,過年的喜慶依舊瀰漫着整個京華,各府門庭往來若市。
好幾日,宋氏都帶着府中的姑娘少爺出門拜會;而府中平日迎人,則由楚氏陪着老夫人接待。
陸思瓊是說了親的閨閣女兒,又因身子嬌弱,推了一切應酬,終日窩在她的嬌園裡。
初六那日,榮國公府的車駕來侯府接表姑娘。
往年陸思瓊都是在中元節前纔去周家小住,此次提早亦是因着後日就是周嘉靈的好日子。
她們姐妹感情極好,將她接去陪伴幾日是情理之中。
陸老夫人親自接待來人,含笑着說了客套恭喜的話,再讓人把陸思瓊請來,當着周府的人交代道:“你四表姐出閣,原是早想將你送去好多住幾日,只你母親與我念着你身子不好,怕反衝撞了新嫁娘。
如今既休養得差不多了,快隨你外祖母的人過去,等你表姐和羅世子正日子那天,我們去國公府賀喜,再將你接回來。
瓊姐兒你且記着,在外凡事注意,莫給你外祖母和大舅母添了麻煩。”
“孫女知道了。”
聽到她乖巧的應話,老夫人笑着點頭,讓楚氏送她出門。
楚氏拉着侄女的手往外面走,邊轉首看她邊道:“好在你如今身子好了許多,若還是年前那副模樣,老夫人定不安心你此行。”
“嬸母掛心了,我已大好。”
楚氏替她攏了斗篷,滿目關切:“天寒地凍的,總要留心。你瞧這枝上的雪都還沒化完,近來真是寒得緊。”
陸思瓊莞爾,溫聲回道:“嬸母也要多保重身子。”
後者對視而笑,遲疑了片刻試探道:“我見你二嬸這幾日好像不太自在,也沒聽說是哪裡不舒服,瓊姐兒可知道?”
陸思瓊一訝,吃驚反問:“二嬸身子不好嗎。可瞧了大夫?”
楚氏目光倏深。須臾搖頭,“她沒說,許是不打緊吧。”
“哦。”
此後一路無話。
待人上車後。楚氏才轉身,緊了緊身前白絨暖手筒中的雙手,嘆道:“我瞧瓊姐兒的模樣,怕也是不知情的。”
旁邊的楚媽媽回望了眼。疑惑的應話:“這幾日明眼人都瞧得出來二房和三房間有嫌隙,老夫人又責罵了大夫人。奴婢總覺得是出了大事。
夫人剛既已開了口,怎麼不趁着這機會問下去?二姑娘肯定曉得的。”
“她那表情,便是曉得也不會同我說。”楚氏倒不如何失望,就是失落。
她侍奉老夫人這麼多年。往日人前表現得再如何喜歡自己,深層裡的事兒卻一件都不與她講,到底是因着庶房裡出來的。
“夫人不如去二夫人處坐坐?”
楚氏擡眸。“找她?”並不引以爲意,“府裡瞞得這樣緊。大致不是什麼好事,若和二房有關,她能與我說?”
後者即道:“夫人想想二夫人在府裡的處境,若她真犯了事,得罪了三房,指不定心裡正愁着呢。”
聞言,楚氏琢磨着有些道理,便改道往清暉堂的方向去了。
陸思瓊到周家的時候正過午時,正趕上靜頤堂擺午膳。
董媽媽聽到動靜迎出來,“表姑娘可真趕巧,老夫人估摸着時辰差不多,才吩咐人傳膳,您就來了。”
陸思瓊笑着進屋,四表姐已坐在了位子上。
兩姐妹一見,周嘉靈起身:“瓊妹妹,快來。”
周老夫人捨不得即將出嫁的孫女,最近都把周嘉靈喚在身邊,也順說些爲妻之道和在夫家的規矩。
此刻見了外孫女,招招手讓其在自己另一側落座。
陸思瓊因着年前受寒,許久沒出來走動,看到自小親近的人,心情甚好,笑容亦十分明媚。
三人歡喜得用完午膳,又回了主屋話家常。
陸思瓊終究是精神勁不足,周嘉靈也沒了以往的靈氣和活潑,嫺靜得坐在那,笑起來時也不比過去明豔,總似拘着些什麼。
周老夫人有午睡的習慣,約莫未時,董媽媽服侍她上了榻。
陸思瓊姐妹便退去了暖閣。
私下處着,周嘉靈比剛剛隨意了幾分,握着表妹雙手上下打量。
半晌,她鬆了口氣:“還好如今又可以活蹦亂跳了,上次將你強拉去永昭伯府害得你臥病這麼些時日,可把我急壞了。
前幾日,我去公主府,蕙寧姨母還問起這事,虧得景凡表哥不在,否則定要怪我。”
“表姐怎麼記到了現在?我這身子一到冬日就這樣,你又不是不知,何必介懷。”
說着,陸思瓊聲音微頓,轉而問對方:“姐姐去公主府了?”
周嘉靈點頭,“就初三那日,隨母親過去的。蕙寧姨母還向我問及了你,我終日在家,也不十分清楚。”
“還多虧舅母送了師姑來,我已無礙。”
聞者即道:“好在是尋來了師姑,否則我和母親祖母誰都不會放心的。”
屋裡才燒起地龍,仍舊透着寒意。
周嘉靈從丫鬟手裡取來湯婆子遞給對方,“我原是想領你回我院子去的,沒讓人先準備着,倒忘了你受不住,妹妹先用這暖暖手吧。”
話落轉身,又吩咐道:“先去燒個爐子來。”
陸思瓊確實覺得寒,化雪的時候最是冷,也就沒阻止。
“姐姐近來,在家都做些什麼?”
周嘉靈嘆氣:“左不過是學些持家之道,娘每日清早招我去身前說道理,教我看賬管賬;下午讓嬤嬤給我講規矩,還言我女紅不好,最近又學着呢。”
她以前肆意,家裡對她也縱容。許多事學得都不嚴謹。
但如今要嫁去的是王府,羅世子又是王府繼承人,周嘉靈以後便是王妃,是要主持中饋的。
何況,這嫁過去的目的,也不只是做人媳婦這麼簡單,身上擔着責任。自不可能輕鬆。
陸思瓊聽得出她話中的無奈。心中亦是惆悵。
放在過去,舅母只願讓表姐許箇中意人家,下半輩子輕鬆自在也不必理那些旁的。
可如今。嫁得雖還是周家一早相中的羅世子,但意味全變了。
何況,還有先前國安太妃壽宴時的那一遭……
似與她想到一處去了,周嘉靈羨慕得望着她:“我還真嫉妒妹妹。與景凡表哥情投意合,將來成了親日子自是不必說的。”
陸思瓊臉頰一紅。低頭道:“姐姐別打趣我。”
“不是打趣,是真真的替你高興。”
周嘉靈語氣悠悠,神態極其認真,“景凡表哥和我們一起長大。待人只是面冷心熱,妹妹以前雖和他不怎麼玩到一塊兒,但表哥的心意連姨母都看得出來。可見是把你藏心底的。
從小,大姐、我和你三人總是最要好的。如今大姐進宮成了皇家人。表面風光可心底裡也是好多苦;而我,原以爲和他能有段好的姻緣……”
說起羅世子,她閉了閉眼,心裡十分苦澀:“怕也是不能再想了。好在,妹妹你能嫁得意中人,景凡表哥定會一心一意對你好的。”
陸思瓊見她嗓音已透哽咽,雙眸一酸,心頭也是難受。
她伸手握上對方雙手,啓脣輕喚:“姐姐。”
周嘉靈擡手擦了擦眸眶,仰頭若無其事道:“我就是一時感概隨便說說,妹妹你別覺得我很可憐似的。
比起大姐,我已經好上許多了。”
陸思瓊眼淚,再也抑制不住。
姐妹倆抱作一團。
之後的時間,陸思瓊與她可謂形影不離,連着兩夜都是一同就寢。二人談起幼年時光,生出不捨的同時又感慨不已。
正月初八,榮國公府滿府喜慶。
陸思瓊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的全程陪着人出嫁,看着表姐盛裝喜服,看着她行過一系列風俗,看着她同舅父舅母拜別,看着敬王府的花轎將她接走……
那吹鑼打鼓的聲響,似一直縈繞在她耳邊。
國公府門口看熱鬧的賓客漸漸散了,她仍怔怔得望着街口方向,難以回神。
四表姐,就這麼出閣了,以後再想見她,便不是來周府就能見到了的。
“瓊妹妹?進府去吧。”
身後傳來熟悉的喚聲,陸思瓊轉身,見是周希禮,微微屈膝:“三表哥。”
周希禮走至她身旁,語氣關懷:“花轎都走了許久,門口風大,快些回內院吧。”
尋常的女眷賓客都在內院,自是不必送到這大門外來。
但陸思瓊剛攙着表姐出來,一步一步,便是交到了喜娘手中,步伐還是跟着過來了。
舅母們因着還要招待客人已退了回去,現四下一看,唯有一些外院吃酒的男客,意識到不妥,忙低頭應聲,“多謝表哥提醒。”
周希禮護在她身邊,“我陪妹妹回去。”
她原是想推拒,一時卻沒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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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希禮已先提了足,“表妹請。”
原是極好關係的表兄妹,可自打陸思瓊那次無意在朝華樓聽到那番話,得知了眼前人的情意後,相處起來便再難自然,也總是有意無意的避着對方。
周希禮亦似曉得她的心思,彼此心照不宣,從未有過逾矩。
他一路將她送進垂花門,隨手招了丫鬟讓她陪着表姑娘,又對陸思瓊道:“今兒府中人多,妹妹還是早些回席面吧。”
陸思瓊再次福身謝過:“我知道了。”
周希禮看着她的身影走遠,才舉步回去。
然陸思瓊剛踏上偏徑,就碰見滿臉不可思議的陸思瑾。
後者兩手發顫,像受了極大的打擊,雙眼炯炯的盯着她問:“二姐,剛剛那位,可是週三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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