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輕顫,聲如悶雷,低沉而讓人心襟動搖。
這樣的顫動越來越明顯,悶雷也一陣賽似一陣,望着高高捲起的黃塵,望着在黃塵當中若隱若現的精銳騎兵,韓遂留在番須道口的兵卒頓時亂成了一團。
和大部分部隊一樣,但凡是在軍陣後面的,往往都不是最爲精銳兵卒。
韓遂自然也是如此,精銳彪悍的前軍擔任斥候和開拓的任務,沉穩忠誠的中軍作爲主力並且也是保護自己最重要的部分,而負責運輸着一些雜物的後軍麼……
因此當這些羌胡爲多的後軍,看見了騎兵席捲而來的時候,立刻就慌亂了起來。他們大多數人都是馬背上生活的人,對於騎兵作戰也不陌生,因此看見了如此的場面,就立刻分辨出力量的強弱來,最爲關鍵的是當發現自己需要和這樣的一支強大的騎兵隊列正面抗衡的時候,畏懼就不由得從內心深處爬了出來,讓每個人手腳冰涼,直冒冷汗。
留在後軍指揮統領的韓遂部隊的軍候見狀,連忙大呼小叫,企圖讓手下振奮起來,進行對抗,但是隨着悶雷聲音欲來越響,很快他呼喝的聲音就被馬蹄聲蓋了過去……
一匹黑色的駿馬從北面的山道上衝了出來,戰馬放足狂奔,四蹄幾乎騰空,騎士伏在馬背上,隨着馬匹上下起伏。
旋即更多的騎兵從北面山道的坡上出現,一杆大纛露了出來,一隻黑熊,肋生雙翅,在緞面的旗幟上面張牙舞爪……
緊接着,越來越多的騎兵轟隆隆的涌上了山道坡頂,瞬間就將原本山道灰黃一片的顏色全數都染成了鐵血的紅黑!
韓遂的軍候下意識的吼道:“準備戰鬥……”然而或許是因爲緊張,或許是因爲被灌了一嘴的黃沙,軍候的聲音沙啞無比。
“飛熊!是飛熊啊……”
幾名在前列的韓遂兵卒近乎於絕望的淒厲喊叫着,更增加了不少的混亂。
番須道內,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韓遂身上。
“將軍,將軍,我們怎麼辦?”
韓遂深深的皺着眉毛,在眉心處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
埋伏,最重要的不是要埋伏多少人,而是一定要出其不意,一定要攻擊在最難受的位置上。
顯然韓遂這一次,被砍的就是彆扭無比。
怎麼會是在東面進行攻擊?
那麼西面有沒有其他的人馬?
自己現在要怎麼做?
去救援?
還是……
如果不救援,那麼番須道口北面的蕭關道,地勢較高,騎兵由高往下,沿着山間穀道衝擊而至,加上又是飛熊軍那樣的變態防護,對於那些還在番須道口,沒有來得及進去的兵馬來說,無疑是一場災難。
但是要掉頭救援的話,也是難辦。
按照正常來說,現在韓遂的陣型,有些像是長蛇陣,那麼尾部被攻擊了,最好的辦法就是首部來救,然而現在並非是在平原上,而是蜿蜒在番須道當中,就連韓遂所在的中部,想要掉頭都有些困難,就別說已經臨近了番須道口的前部人馬了……
“來了,來了……”
“怎麼辦,怎麼辦啊……
伴隨着飛熊軍飛速的接近,一里之地對於奔馳起來的戰馬來說,也不過就是眨眼般的一樣,還沒有等韓遂做出如何對應的策略的時候,飛熊軍就已經是一頭扎進到了韓遂後軍當中。
面對着呼嘯而來的飛熊軍,看着那些紛飛起落的馬蹄,看着那些伏在馬背上,眼神兇猛,身形宛如鐵塔一樣的騎兵,看着那寒光凌烈的刀槍,看着那最邊上的幾名自己這一方的兵卒像是螻蟻一般被輕易的撞飛砍殺,韓遂後軍的兵卒只覺得一股涼氣直衝後腦,瞬間渾身冰冷,四肢僵硬無比。
韓遂的號令沒有傳遞出來,於是兵卒只能是憑藉着本能做出了反應,最邊緣的一些人見逃也逃不了了,便抱着拖一個墊背的想法,有長矛的握緊了手中的長矛,拿着弓箭的便紛紛射出了箭矢,然後便將弓箭一丟,嚎叫着撲了上去。
飛馳而來的飛熊軍根本沒有開弓射擊,甚至連躲避飛來箭矢的動作都沒有,他們沉默着,就像是一尊鐵塔一樣,只是策馬前衝!
零零散散的箭矢撲向飛熊軍,只是在他們的鎧甲之上彈起點點的火光,就算是個別紮在縫隙當中的,也沒有改變飛熊軍的半點陣形,呼嘯着一頭便撞到了韓遂的後軍當中……
黃沙在飛。
鮮血在飛。
殘肢在飛。
人頭在飛。
然而這些企圖飛上天堂的東西也好,肢體也罷,最終都只是在空中旋轉了幾下,便落回地面上去,頂多就是旋轉的圈數多少不同而已。
山嵐在穀道當中呼嘯,像是在悲鳴,又像是在嘲笑。
飛熊軍勢如猛虎,將戰馬的速度和力量發揮到極致,在最先的衝撞之後,更多的飛熊軍騎兵迅速將韓遂的後軍割開一道缺口,縱馬衝入其中,肆意的殺戮着。
“令速速前進!”韓遂扭頭,將手向西面一揮,大聲的號令道。
“將軍!我們還有兄弟在後面啊……”有的人在一旁嚎叫着,“將軍,不能將他們拋下啊……”
“我的兒郎們……”韓遂熱淚盈眶,大聲呼喊道,“我們沒有丟下他們!只不過此處山道,難以騰挪,只有我們往前走,才能騰開場所,否則他們想進都進不來!我們於此,就算是不能立刻伸手援救,也不能擁堵道路,斷了兒郎們的道路啊!”
“……將軍,將軍說得對!”韓遂的護衛呼喝道,“現在回去,連個陣型都沒有,前後堵在一起,跑又跑不起來,還不是白白送死!快快!往前往前,讓出地方來給更多的兄弟,纔是正理!”
“走!”韓遂率先打馬便是往西而奔。
別看韓遂一臉悲憤的模樣,似乎對於後軍的生死悲痛於心的樣子,但是實際上他是一個會衝鋒在前,絕境在後,然後對於手下兒郎都是不拋棄不放棄的一個充滿了大革命浪漫主義的統領麼?
顯然不是。
因此當韓遂大部分的部隊都已經進入了番須道,僅有小部分還在蕭關道的時候,韓遂衡量了一下,就做出了斷尾的決定。
在韓遂看來,打仗麼,哪有不死人的,損傷在一定範圍之內,都屬於正常,況且現在地形確實不適合自己翻身回救,若是部隊因此擁堵在一起,說不定死傷更多……
萬一對方在番須穀道上也有埋伏呢?
不管怎樣,自己先脫離了險境再說,就算是番須道西面還有敵人,自己也先和手下大部人馬彙集在一起,也會更有保障些,不是麼?
被韓遂拋棄的後軍,並沒有像韓遂所說的那樣,得到了逃跑的空間就能夠跟上大部隊,逃脫性命,而是大多數人都在飛熊軍的絞殺之下潰敗了,只有少部分的人逃進了番須穀道,絕大多數四散奔逃,往南而去,剩下的,便永遠留在了這裡。
“打掃戰場……”李儒緩緩的策馬上前,看着番須道口,露出了一絲嘲笑,“收攏些旗幟兵甲,給那些個羌胡頭人們送過去……就算是此次生意的一個搭頭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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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遂沒有想到會遭遇埋伏,白馬羌的日渥基、參狼羌的立谷得還有冉駹羌的露仸也同樣沒有想到。
因此這些人在見到了屬於韓遂的旗幟和兵卒甲冑的時候,各個人眼睛都瞪了出來,驚魂不定的看着姜冏,眼神當中也多出了幾分的敬畏。
“不知這些旗幟,三位還認得不認得?”姜冏笑着說道,“韓文約就是個無膽鼠輩,見到了某主上便望風而逃……哈哈,說實在的,原本某也一度以爲韓文約算個人物,然而如今看起來,呵呵……哈哈……你們說是也不是啊?”
“……”
白馬羌的日渥基、參狼羌的立谷得還有冉駹羌的露仸三人,相互看看,沉默着,都沒有說話。
在三個人的腦海裡,那些原本西涼還是董卓一家獨大的時候,關於白衣李的記憶慢慢的又重新清晰了起來。
當時也不是沒有羌人或是西涼豪右反對董卓,但是明明看見董卓的部隊在東面,結果西面卻被襲擊了,然後掉頭回來的時候,東面又被襲擊了,幾番來回之下,就算是原本有些優勢的部隊,一樣也是迅速分崩四裂,無法和董卓相抗衡,不得不都臣服在董卓的旗下。
三人一度以爲董卓已經死去,白衣李就算是再厲害,沒有了兵馬就跟沒有了爪牙的老虎一般,空有個威名,而沒有多少的殺傷力,卻沒有想到,如今白衣李再度出手,依舊是如此的犀利……
眼下的局面,似乎是越發的混亂起來,起先看着董卓死了,韓遂起來了,卻不曾想到韓遂這個架子看起來大,卻沒有多少筋骨肉的樣子,而死去的董卓卻依舊有些分量。現在,又要再加上據說是接連擊敗了鮮卑,就連陰山都硬生生的從鮮卑手中搶來的徵西將軍,看起來也是一個不怎麼好惹的傢伙。
究竟未來會如何發展,自己需要怎麼做?
三個羌人頭人相互用眼色試探着,卻都發現了在對方眼裡多了些遲疑和後悔的神色。早知道就不來趟這一攤渾水了,讓漢人自己先決出一個勝負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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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得自己似乎又趟進了一灘渾水當中的,不僅僅是這幾個羌胡的頭人,就連從陰山折返的斐潛,同樣也是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就像是下雨天,自己辛辛苦苦舉着雨傘,小心翼翼的避開了許多的水窪,甚至連人行道上鬆動的青磚也提前預料到了,有意識的躲過了,終於是一身乾乾淨淨的的站在馬路邊公交亭等公交車,結果忽然一輛車從馬路上呼嘯而過,潑濺起漫天的泥水,從頭到腳澆了一身……
曹老闆這是幹什麼啊?
怎麼現在就朝漢帝劉協下手了?
不是應該晚一些,至少在一兩年之後才展開的劇本麼?
爲什麼提前就上映了?
特喵的,雖然那麼漂亮一定是男孩子沒毛病,但是要知道現在坐擁漢帝似乎還早了一些吧?
曹老闆自己的兗州還沒有安定下來呢,就這麼着急的輾轉反側了?
這個……
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斐潛捏着最新的軍報,不知道應該是笑,還是應該哭,又或是先笑兩聲再哭兩聲什麼的……
完了。
算是徹底完了。
和記憶裡面的三國說拜拜了……
曹老闆沒有接到漢帝劉協,接下來還能夠叱詫風雲,將袁紹揍得不能生活自理麼?
沒有了漢帝劉協這一張響噹噹的金制招牌,那個曹操門下的豫州幫,還能夠七大姑八大姨的牽來扯去招攬到那麼多的人手麼?
要是曹老闆沒能在這個時間點雄起,等到袁紹和公孫瓚決出了勝負之後,然後掉頭南下,曹操難免就會被袁紹按在身下摩擦,那麼如此一來,席捲了幽州、冀州、兗州的袁紹,恐怕青州徐州也抵抗不了多久啊……
那麼豈不是三國演義改成二袁爭雄了?
而另外在青州的大耳劉別說現在只有紅黑白三張臉,就算是湊齊了七龍珠,恐怕也是召喚不了神龍來翻身吧?
真是要命了……
斐潛頭痛得要命。
原本派黃賢去,並不是爲了防備曹操的,只不過是想在楊氏眼睛裡面扎個釘子的,一方面分散楊彪的注意力,另外一方面也是一個預警,甚至可以在劉協和楊彪之間製造一些小摩擦什麼的,反正主要目標還是針對的楊氏。
但是這些事情也不可能一五一十交代得非常清楚,甚至也不可能有一個清晰的指令,因此斐潛才選來選取了黃賢作爲統領。
一個是因爲黃賢畢竟出身荊襄黃氏,和自己有先天上面的利益關係,一損俱損,一榮俱榮,所以也比一般的其他人要更安全一些,另外一點,黃賢也愛好讀書,性情沉穩,遇事也有些章法,所以斐潛便只是交代了讓其根據情況,可以便宜行事……
但是,唉……
這要怎麼說好呢?
曹老闆估計認爲是自己下得命令了吧?
特瞄的,原本還想賣些兵刃什麼的,搜刮一些曹老闆的家底,好讓曹老闆和袁老闆兩個人更加相愛相殺一番的,如今這個生意恐怕是要被黃賢給攪黃了啊……
雖然心裡總有些準備,也有些預料,但是當這一天終於來臨的時候,斐潛依舊非常的不爽。
就像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遲早會死的,也知道死亡不可能有什麼預先的告知,但是真當其猛然間降臨的時候,多半也是無奈的吐出最後一口氣……
特瞄的,劇本徹底被改了!
斐潛帶着滿臉淡淡的憂傷,四十五度仰頭望着天空,無奈的,長長長長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