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斐潛因爲太注重於青龍寺大論,而導致了蔡琰多少有些不開心的時候,有一些人不聲不吭的也來到了長安,並且暫時住了下來。
對於這些人來說,青龍寺大論並不是他們的目標。他們的目標,是斐潛。或者說,攪亂斐潛的軍事行爲。
這些人,都是一些遊俠。
東漢後期,皇室昏暗,外戚宦官執政紊亂,地方官吏腐敗成風,各地士族世家忙着兼併土地,導致了社會各個階層之間的矛盾非常的激烈,而這就成爲了遊俠的壯大的肥沃土壤。而遊俠這種產生於民間,具備一定的矛盾調節能力,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取代了政府執法,便成爲了東漢乃至於三國時期的武力組織。
在恆帝靈帝時期,甚至朝廷當中都有官員直接和遊俠進行聯繫,比如中常侍鄭颯,中黃門董騰都幹過這樣的時期,還有像是原本遊俠出身的,最後成爲了太尉的段熲,甚至到了之前徹底扯下了東漢朝廷的遮羞布的董卓,都和遊俠有着密切的聯繫。
嚴格來說,遊俠的名聲,大體上都是有些急難救窮的味道,特別是在亂世之中,能分出財物來救鄉野之人,當然會得到衆人的擁戴,而這些擁戴,也往往成爲這些遊俠賴以生存,甚至是壯大的基石。
而且從某個角度來說,其實三國就是開始於遊俠,終結於遊俠的……
董卓這個傢伙,歷史上就表述他是“少好俠”,然後袁紹麼,也是“好遊俠”,袁術“少以俠氣聞”,曹操則是“任俠氣放蕩”,孫堅麼“好事少年,有若子弟焉”,劉備則是“好交結豪俠”,張飛就是劉備這麼拐來的……
唯獨一個奇葩,就是驃騎將軍斐潛。
斐潛的起步和壯大,和遊俠關係並不大。
所以必然的,在遊俠當中,斐潛的名頭自然也沒有像是其他人那麼好……
而且還有斐潛現在推行的那些策略,則是更讓一些遊俠非常厭惡。
一個是新田政。
新田政採用的是爵田加階梯式的賦稅結構,然而許多遊俠,或者說脫離了普通遊俠,成爲了一方豪強的人,是不願意放下手中的“作威作惠”的權柄的。這些豪強大多數和經書世家不一樣,像是暴發戶一樣,因時事而起,然後通過正當或是不正當的手段大量彙集了土地和財富,談不上什麼底蘊,因此對於新的田政十分反對。
世家士族畢竟家大業大,一方面只要家中出幾個優秀人才,就可以撐起來了,另外一方面縱然一時間沒人作門面,整體田產雖然也多,但是分配到龐大的家族之中,一番操作下來,是會多繳納一些,但是也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
暴發戶豪強就完全不一樣了。
這些豪強壯大成長多半都是憑藉着街閭鄉野之中的無業遊民和無賴痞子,還有些土匪和逃犯,這些人充當打手,抑或是變成莊丁,基本上還可以,但是要說這些無賴之中有多少人才……
畢竟不是所有的逃犯,都可以像徐庶一樣的。
所以這些豪強很尷尬,要是能橫下一條心,在沙場上再搏殺一個名頭出來,其實也不失一條出路,但是有多少人會捨得丟下現在已經現成的財富,再去將腦袋懸掛於腰間,搏殺於黃沙之中?
另外一個方面,就是斐潛推行的巡檢制度。
因爲漢代律法的不完善,導致很多社會問題摩擦的時候沒人管,很多地方就連表面上的公平都維護不了,於是就有了遊俠的活動空間。這些遊俠大量的介入這些紛爭,以暴力手段解決問題,成爲地方執法的一種補充。
然而,斐潛的巡檢制度幾乎是可以說完全覆蓋了原本遊俠的那些灰白地帶,有處事公平,執法嚴格的官方機構,還有那些人還會傻乎乎得去沾染麻煩的黑道組織?
一個新田政,就像是斷了這些遊俠豪強的根,一個巡檢制度,就像是剪短了這些遊俠招搖的葉面,上下交迫,這些遊俠豪強如何能忍?
說起來,豪強遊俠也覺得自己並不能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不過相比較問題而言,這些豪強遊俠更擅長解決有問題的人……
史渙有些煩躁的在院中走來走去。史渙是豫州沛國,少年之時,就好遊俠,常常聚集門客,扶弱小,濟貧困,在當地很有一些名氣,後來曹操舉兵,史渙便帶了門客,投到了曹操門下,以門客身份跟從曹操征討袁術,多有功勳。
現在麼,則是到了長安郊外。
這個院落,位於長安東郊,原本也不知道是哪一家破落的,後來失修很長時間也沒有什麼人管,史渙來了之後,便假借了一個名頭採買了下來,收拾了一下,也大體上可以居住。
屋外看起來破舊,但是屋內倒是不含糊。反正長安城內什麼都有,使了銀錢,採買了往屋內鋪墊就是。刀頭舔血的人,過了今天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攢錢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意義,有的用就用,有的吃就吃。
院外腳步聲傳來,史渙擺了擺手,頓時院中幾個人都紛紛擒了兵刃,分居要點。史渙自己則是幾步衝到了廊下,一把抄起了環首刀,沉聲喝問道:“何人?”
“某!”李通帶了幾個人,背了幾個包袱,在院子大門站定。
不知道什麼時候趴到了牆頭之上的一名手下低聲道:“沒看到外人……”
史渙將刀放了下來,擺了擺手。
李通走了進來,然後有人上前,接過李通手下的包袱,打開來,輕輕吹了一聲口哨:“哈!羊腿!”
“去後面收拾一番,大夥兒都餓了!”李通擺手說道,然後和史渙對了一下顏色。
手下忙不迭的應答着,然後李通和史渙則是避開了其他的人,走到了院子一旁的坐下,一時間有些沉默下來。
“再等等看罷……”兩個人沉默了片刻之後,史渙輕聲說道,“近日城中巡查人馬似乎多了不少……待看看長安城中,究竟能不能露出些破綻出來……”
“這一日復一日,究竟到何時?”李通皺眉說道,“如今青龍寺大論,人員浮動,你我才進出自如些,等這一陣過去了,你我行跡難免會引人懷疑……”
“奈何驃騎府衙左近,均有重甲親衛把守……”史渙將手覆蓋在臉上,揉搓了幾下,嘆息道,“那重甲之士……唉!”驃騎將軍府衙的那些把持要點的重甲兵,就連史渙這種上過戰陣的人都覺得頭疼無比,高大彪悍就不說了,一身的重甲,站着就像是一面鐵牆似得,有人持陌刀,有人持長斧,甲堅兵銳,相當麻煩,別說現在就這點手下,就算是再多了五倍十倍,也不見得能攻得進去。
“若驃騎於府中,你我定然半點機會也沒有……”李通說道,“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唯有將其引誘出來,你我纔可博浪一擊!”
李通是江夏人,以遊俠名聞名於江汝地區,後來見朝廷混亂,就趁着黃巾之亂的時候,和和同郡人陳恭起兵於朗陵,很多人都相歸附。
後來麼,就相當的雞血了,先是以和談的名義,在宴會上幹掉了最大的競爭對手周直,吞併了其部衆,但是這種假借和談搞鴻門宴的舉動,卻引起了陳恭的不滿。
然後陳恭的妻弟陳郃,竟然作亂,殺了陳恭,旋即李通又攻破陳郃的部隊,斬下陳郃的首級來祭奠陳恭……
可惜老天似乎要和李通作對一般,正當李通好不容易掃平了所有競爭對手,結果來了一場大饑荒,雖然李通盡最大能力,幾乎是傾家蕩產來賑災,同儒士兵卒平分糟糠,依舊沒有辦法撐過去,兵卒散亡大半。
然後,李通便接到了有關於斐潛的“詔令”。受限於當時的環境,李通便認爲這便是他翻身的唯一機會了。雖然李通也明白,驃騎將軍未必就像是詔令所說的那樣不堪,更不可能像是傳聞說什麼頓頓飯都離不開小孩心肝……
這又有什麼關係?
在李通認爲當中,斐潛不過就是當年董卓的再現罷了,也不算是什麼好東西。當然,其他人也未必都是什麼好貨色……
包括曹操。
但是怎麼說呢?當年董卓也是威名赫赫,不也轟然倒塌了麼?比起董卓第二的斐潛來,李通更看好當下迎了天子的曹操一些。
史渙不由得看了李通一眼,心中不由得有些讚歎。這傢伙還真敢,縱然現在只是嘴上說說,但是有這樣的態度就已經非常不錯了!真是讓史渙有些意外,他一開始以爲李通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倒是沒有想到李通竟然對於曹公如此忠心!
史渙呼出一口長氣,握緊了拳頭,連李通這樣新投入的都有這樣的覺悟,他又怎麼能夠頹廢氣餒?
這些時日,史渙確實有些撓頭。
最開始接到這種認爲,史渙還以爲可以和長安的遊俠搭上頭,然後藉着錢財也好,大義也罷,搞一些事情出來,但是到了長安附近之後,卻發現長安周邊的環境,根本不是自己原先想像的那樣!
之前的大俠已經不在了,現在認識的麼,則是體量上略小了一些……
雖然長安雒陽,一度是遊俠的兩個大本營,在之前也是各地遊俠所向往的地方,也出過不少著名的大人物,但是一方面因爲之前兵馬混亂的時候,沒有太多底蘊的遊俠組建的地方豪強,要麼被收編,要麼就被摧毀,剩下的也是遠遠逃離,另外一方面因爲斐潛推行的巡檢制度,讓戰後律法秩序很快得到了重建,也就自然沒有了遊俠重新生長的土壤。
所以等史渙來到了長安之後,心就涼了一半,等看到驃騎將軍斐潛護衛森嚴之後,更是煩惱,心中不由得有些敲起了退堂鼓來,結果聽聞李通似乎還有旺盛的鬥志,不免多了幾分的敬重,問道:“不知文達可有計較?”
史渙不會讀心術,所以也不清楚李通琢磨着一些什麼。
對於李通來說,他感覺搭進來的這個史渙,雖然表面上是相互協助,但是實際上也未必沒有相互制約監督的意思。史渙跟着曹操時間較長一些,忠誠度自然更好一些,而自己才表示投靠,曹操未必有多麼放心,保不準史渙還得了曹操什麼特別的吩咐……
李通心中清楚,自己並不是什麼膽大包天,只懂得行險搏殺的亡命徒,但是天下如此,想要獲取聲名地位,不豁出去,又怎麼能成?
原想着自己能夠割據一方,成就大事,但是沒想到老天爺不開眼,沒給自己這個機會。而現在,在失敗之後,痛定思痛,李通也算是看明白了,這個天下,其實說到底,還是山東士族和山西士族的相爭!
那麼比較起來,自然是底蘊更厚一些的山東士族,比較經得起考驗……
既然如此,那麼早一日干掉了當下山西士族的頭領,驃騎將軍斐潛,那麼不就意味着潑天一般的富貴和名望?想一想當年袁紹掛印東門,公然反抗董卓的時候,一舉成爲了天下楷模,自己若是真能做到博浪一擊,這名聲,就可以吃一輩子了!
雖然他們的目標,原本並不是刺殺斐潛,但是如果真的能殺了斐潛,也同樣可以完成既定的目標。
“如今城中青龍寺大論,人員繁雜流動,爭執者甚衆……”李通沉聲說道,然後瞄了一眼史渙,“不妨乘此機會,引起爭鬥,屆時城中各處皆亂,足可以亂而取之……更何況,某今天還發現了一件事情……”
史渙說道:“何事?”
李通說道:“驃騎今日去了蔡府……”
“蔡府?”史渙挑了挑眉毛,“文達是說那個蔡府?”
“還能是那個?”李通露出了些男人都懂得笑容,嘿嘿了兩聲說道,“將軍府衙左近,兵卒把守甚嚴,以你我之力,恐怕是難以有什麼成效……不過麼,蔡府就不一樣了,再說,驃騎若去,定然不可能大張旗鼓,這就是唯一的機會……”
史渙眼珠轉了轉,語氣也有了幾分的急切,“文達之意是,等驃騎到了蔡府,便先在城中借青龍寺之爭,引其騷亂,然後趁亂襲擊蔡府?”
李通點了點頭,“若驃騎出,便弓箭攢射之!”
史渙追問得又急又快,“文達可有把握?”
李通將手腳一伸,踞坐而道:“難不成史兄還有什麼良策?”
“若是驃騎將軍不出蔡府……”史渙皺眉說道,“縱然不會大張旗鼓,也多少會帶些隨身護衛……又當如何?”
李通依舊回答得很豪邁:“亦唯有拼死一決也!”
史渙沉默了下來,目光微動。這回史渙對於李通,真是有些服氣了,怪不得曹操將其派過來,沉思良久,狠狠的一派大腿,“就這樣!若是事急,便如此罷!”
不過,想要實現這個最後最大的目標,對於史李二人,還要很多事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