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武在前,有了成功的桉例之後,自然是被後人所細細揣摩。
成功爲什麼會成功,失敗爲什麼會失敗。
然後衆人發現,關鍵還是要有一個好爹媽,比如失敗是成功之母,然後就沒有提及失敗的父母是啥了……
咳咳。
曹操很想要成功,也多多少少的想要當光武。
雖然現在的曹操還不怎麼敢光明正大的提及此事……
曹操當下並沒有經歷過赤壁慘敗,所以還沒有羅老先生三笑典故,他之所以發笑,是因爲習慣在驚嚇之後遮掩自身的本能反應而已。
曹操雖然沒有學過表演藝術,但他心理素質過硬,雖然被傳言捅在了痛處,但是很快就能恢復過來,並且想到了解決的辦法。
在他大笑的時候,曹操就想到兩種應對策略,一則是班師回朝,穩固許縣大本營,第二則是振奮士氣,不理會那些傳言,繼續尋求機會作戰。
但是很快的,曹操就做出了第三種的應對方式……
混戰。
曹操喜歡混戰,並且也習慣在混戰當中獲利。甚至可以說曹操就是靠着混戰在中原立足,在兗州成事,進而圖謀了袁紹袁術,擊敗劉表陶謙等等。
場面越是混亂,曹操似乎就有那種天賦可以在混亂不堪的局面當中找到最重要的哪一點,進而積累小勝爲大勝,最終確定戰局的勝利。
比如烏巢之戰。
相反如果是順風局,曹操反而有時候不知道要往哪裡打了……
就像是看着對方身上處處都是破綻,選擇太多反而變成了選擇困難症,計算許久之後發現對方又有變化了,之前的破綻消失,換成了新的破綻,然後再次進入了新一輪的選擇困難症。
曹操原先面對斐潛的時候,多少就有這麼一點的意思。
斐潛原先身上都是破綻。
北地貧瘠。
士族逃離。
人口稀薄。
胡漢混雜。
官吏缺乏。
物資短少。
……
曹操之前就琢磨着,似乎那個方面都能下手,選擇真是太多。似乎誰便搞搞,斐潛就會咣噹一聲倒下,因此曹操之前雖然嘴上說斐潛肯定會是個威脅,但是其實他覺得臥榻之側纔是更大的威脅,所以曹操先對付的是袁術,袁紹,劉表等人。
等到曹操一回頭,勐然發現斐潛之前的破綻不見了,然後換上了一些新的破綻。
流民衆多。
糧草缺乏。
兵卒量少。
羌氐爲亂。
士族難服。
……
曹操點了點頭,然後覺得雖然有變化,但還是很好搞,自己手頭上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畢竟劉協鬧脾氣,豪強有意見,朝堂上下紛爭不斷,冀州豫州也是合不來,等先安內了再搞斐潛不遲……
然後就遲了。
曹操已經記不得他多少次在獨處的時候,悔恨的直拍大腿。
想當初……
然後就只能『想當初』了。
斐潛成了勢之後,便是如同高山之下滾落的雪球,每耽擱一刻,雪球就擴大一圈。上一秒或許還覺得說是可以抗一下,下一秒就覺得抗了會死!
而在難堪無比的城下之盟的時候,或許……
不,那個時候已經遲了。因爲即便是在那個時候曹操橫下一條心來和斐潛硬磕,但是冀州和豫州的士族並不會和曹操同心同德,甚至可能在曹操和斐潛正面硬抗的時候扯後腿,並且最爲關鍵的是當時曹操軍隊兵卒大部分都在荊州,而荊州纔剛剛收入曹操的手中,若是戰局變換之下,荊州再反叛的話……
而現在呢?
現在也同樣不是什麼好時候。
曹操一直想要統御整合冀州和豫州,像是歷史上光武帝一樣的講冀州和豫州的人力物力用起來,然後就可以很輕鬆的對抗關中三輔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當年光武所用的策略,曹操現在施展起來就覺得似乎總是有些不對勁。
是寡婦的原因麼?
光武當年迎娶的陰麗華和郭聖通,都不是寡婦,所以……
可問題是曹操現在年齡大了,差個十歲八歲的,問題還不多大,但是要是差二十三十,這都至少是一代人出來了,曹丕見了是該叫姐還是叫媽啊?
還有他收的幾個義子,歲數也不小了……
到時候內宅會亂成什麼樣子?
所以只能是寡婦,而且寡婦經過一兩次的生產了,能活下來也是命硬的,再生也容易。
曹操最終只能在其他方面上找原因,最終還真找到了。
靈感依舊是來自於光武。
對於當下,擁有冀州和豫州之地的曹操,當然更像是光武的化身,而強大的赤眉軍則自然是……
那麼赤眉究竟是怎樣兵敗於長安而最終覆滅的呢?
曹操現在,就想要復刻這個過程。
首先,要讓赤眉軍,呃,是斐潛軍動起來……
亂戰,方有一線之機。
……(?·??·?)??……
劉協同樣也想要當光武。
老曹同學不敢講他自己要學光武,小劉同學卻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要效彷光武,中興大漢。
這其中最終要的原因是什麼?
當然是父母的不同……
人生何處不開掛,最大的外掛自然就是父母。
大漢崇德殿。
這是整個大漢名義上最高,最神聖的大殿。
崇德殿的主人,自然就是大漢天子,劉協。
說實話,劉協所能直接控制的,也僅僅只有這個大殿,而一旦令出殿外……
官吏能不能執行,那就要看官吏的『良心』了。
那麼對於劉協來說,他喜歡曹操麼?顯然不可能喜歡的,皇權和相權永遠都是對立的矛盾,畢竟相權強大的時候,連皇帝用多少銀子娶哪個老婆睡哪個妃子立哪個太子都要管,皇帝的中旨覺得不妥當的直接封還,那個皇帝會喜歡?
皇權和相權,原本就是危險的蹺蹺板,每一次上下都意味着大量的血肉會消磨在其中。漢代原本似乎是想要構建出一個外戚,宦官,清流的三足鼎立的架構,但是實際上這個架構是虛的,因爲外戚和宦官都直接來自於皇權,所以根本不可能達成平衡狀態。
而在政治上的這種改革,分權最終還是會敗給集權,也就像是華夏大一統一樣,只要有雄心有野望的人獲得了其中一部分,就必然會渴求着另外一部分,直至死在追逐的道路上,或是登上最高的山峰,如同夸父。
以至於最終到了我大清,乾脆就連相權都不分出去了,搞個軍機處充當酋長打手,酋長說啥沒人敢放個屁,紀曉嵐那樣的也只在電視裡面存在,真實的紀曉嵐被乾隆罵如豚狗。
而在劉協登基之後,他自覺皇權旁落,也想要死命的獲取權柄。
今日崇德殿裡面的氛圍,略有些沉悶。
劉協臉上帶着笑,目光卻蘊藏着陰冷,掃視着丹階之下的臣子。
在丹階下方,黃門宦官尖銳的聲音響起,正在讀着一封奏章,『……昔西涼董賊爲亂,河洛焚而長安空,人相食而郡縣失,此無他也,乃賊失其衡,心脫其矩,縱慾僭越,故而傾覆,害民無數。覆轍在前,人皆知之。幸有丞相挽社稷之傾倒,解乾坤之倒懸,而復大漢之榮耀。如今又有賊隱匿於民衆之中,故道丞相逆叛,其心可誅。若丞相傾,則陛下危,天下覆!乞廟堂諸臣合力叩閽,明證丞相之冤,力保危疆不失去,則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劉協看着下面安靜的官吏,心中涌起一陣疲憊。
這種疲憊就像是從骨頭裡面冒出來的一般,無法輕易消除,纏繞着他的靈魂,侵蝕着他的理智。
就在前兩天,劉協已經公然表示了他『相信』曹操,表示那些傳言都是假的,但是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要將他架起來烤……
劉協沒相信過曹操麼?
顯然不是的。
只不過人會變的,感情也會變的。當年的『相信』,使得劉協寧願離開長安抵達許縣,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天下依舊紛爭,而且還是看不到統一的希望,不知道還要打多久,還要繼續紛爭多久,現在竟然還要劉協一而再,再而三的爲曹操正名……
是的,他曾經相信曹操,可是年復一年,這山東依舊亂糟糟,關中江東依舊遊離在外!
養寇自重的疑慮,使得劉協要很艱難的才控制住心中的怒火,不至於表現在外,儘量心平氣和的說道:『諸位愛卿都聽到了……都說說罷!』
在丹階之下的黃琬,如今身爲司徒,聽完了奏章之後,見左右官吏都在盯着他,便是隻能是乾咳一聲,開口說道:『啓稟陛下……如今謠言四起,蠱惑民間,老臣身爲司徒,未能教化百姓,處置不力,實則有罪,不敢推諉……老臣請辭司……』
劉協沒等黃琬說完,便是直接打斷了他,『朕今日要的是獻計定策,若人皆臨事皆先請辭,那麼要羣臣又是何用?』
黃琬只能是唯唯而應,低頭退下。
其實劉協對於黃琬的印象很好,現在故意對他惡聲惡氣,其實也是爲了將黃琬先抽出來。
因爲當下的董卓死得比歷史上的早,所以一些在歷史上死於亂軍之中的老臣,也得以保存了下來,比如當時王允上臺之後,因爲不滿意王允獨霸朝綱而離去的黃琬,士孫瑞等,如今在劉協一再徵辟之下,又重新回到了朝堂之中。
只不過,真的就是大漢老臣了。
曹操沒有將三公職位全數都捏在手裡,一方面是爲了表示其大度,另外一方面則是現在擔任三公,嗯,應該是兩公,畢竟司馬之職,曹操依舊沒放,司徒黃琬,司空士孫瑞二人,年歲都大了,並且勢力都不強,不能對於曹氏夏侯氏造成什麼威脅,還不如丟給劉協過家家。
如果沒有丞相一職,司徒司空司馬三公自然是位高權重,但是現在丞相往上面一坐,三公就成爲可虛職,光有個名頭沒有實權,什麼事情也管不了,所以黃琬其實也很慘,和天子劉協王八看綠豆,相差不太多。
劉協看黃琬如今鬚髮皆白的模樣,心中多少有些不忍,停頓了一下又開口說道:『司徒在任以來多有建樹,朕都是看到的,黃愛卿不可妄自菲薄,還是先說說心中方略讓各位閣臣參詳一二……』
黃琬這纔算是有一個臺階下,連忙說道:『如今許縣周邊謠言,不外乎三者,一則言丞相僭越,二者言丞相謀反,三者則是丞相與驃騎勾連……僭越之事,無稽之談,無須應對,而謀反之言,亦爲妄語,不足以信,只是這勾連之事麼……不妨讓丞相上表自陳就是,自然是清者自清……』
劉協微微閉眼,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他有些失望。因爲劉協最希望的,就是類似於光武一樣,讓曹操成爲更始帝,先入長安,然後在連續大戰之中消耗完所有的力量,而劉協自己成爲笑到最後的人。而黃琬並沒有提出符合劉協心意的建議,不知道是因爲沒有這個君臣默契,還是因爲某些其他的原因……
不過失望多了,都已經習慣了,所以他很快的調整了心態,能做到什麼程度就先做什麼程度,『自陳』之策,雖然說並不算是達成了劉協的期望,但是至少也算是一個進步。
能多向權柄的巔峰走一步,都是好的。
於是心念通達的劉協轉頭問其他臣子,『司徒之言,衆愛卿以爲如何?』
其餘的官吏,大多數都是安靜的聽着,就像是背景牆,一般來說,朝堂之上的事務討論,一般官吏也沒有資格表態,畢竟都是大老的戰場,小角色一旦深陷其中,往往說錯了一點,就是灰飛煙滅。即便是說對了,也會被惦記,秋後算賬。
所以大多數官吏都是裝聾作啞。
反正都是領一份俸祿而已,值得那麼拼命麼?
見衆官吏又是默然無言,劉協只能是點名,『荀愛卿認爲如何?』
荀或上前,拱手而應道:『陛下,以朝廷之堂正,應鄉野之風言,可謂本末倒置是也。如今天下多年征戰,當休養生息爲重。丞相北狩烏桓,亦圖多獲牛羊戰馬,滋養百姓是也。今有謠言,便令自陳,明又復風語,又待如何?故臣以爲,此事不必議論,亦不必請丞相自陳。』
劉協他是真的想要聽曹操的解釋麼?
嗯,或許有一點點,畢竟曹操自陳,也代表了曹操的一種屈服,能讓劉協多多少少的從中獲取一點點的快感,雖然也就是那麼的一點點,但更多的劉協是希望曹操能夠比較徹底的『失敗』一次。
因爲除了江東那個孫家之外,劉協其實和斐潛、曹操都接觸過,並且在接觸的過程之中,劉協並沒有直接感受到對於屁股菊花的強烈威脅,至少現在沒有。從某個角度上來說,至少劉協現在的位置還算是安全的,但是這個安全,只是暫時的……
劉協知道,一旦曹操和斐潛最後決出了一個勝利者,那麼他就立刻會面對直接的威脅,但是當下曹操和斐潛之間會很順利的決出勝負麼?會在短時間內就出現一個結果麼?顯然不可能。依照劉協當下的判斷,曹操和斐潛的實力相差不多,雙方一旦開戰,便是可能陷入一個拉鋸的僵局,到時候很有可能就像是袁紹和公孫瓚的第一次那樣,雙方肉搏到精疲力盡,到那個時候劉協就可以拿着肥皂,呃,錯了,拿着詔書出場了。
要知道當時在河北一代,勢力最強的並不是袁紹,而是公孫瓚。公孫瓚在當時不僅佔據了幽州、青州大部和部分冀州,而且勢力已經滲透進徐州和兗州,儼然河北第一割據集團,
可是公孫瓚內部有很多問題,既有人才的問題,也有人力的問題,並且公孫瓚和劉虞也是鬧翻了臉,最終產生不可調和的矛盾……
於是劉協琢磨着,是不是和當下某個人很相似呢?
另外的一個方面,袁紹之所以有那麼高的聲望,是因爲之前袁紹沒有失敗過,而在第一次和公孫瓚之間的戰鬥不利之後,袁紹低下就出現了不同的想法,其對於冀州的掌控力度也就下降了。以至於袁紹在打敗了公孫瓚之後,再想要進軍豫州,就出現了內部的分歧……
所以,是不是又和某個人很相似呢?
不論是東漢開國的光武,還是在近期的袁紹公孫瓚的事例,都讓劉協心中涌動起了一種明白了一切,洞悉了所有的感覺!
就像是看透了世間的本源,接觸到了神靈的本質!
因此,劉協表面上說是信任曹操,實際上是想要將曹操架上去烤!
如此一來,劉協怎麼可能因爲荀或的勸阻,就放棄施展自己偉大的大漢中興計劃呢?
劉協聽了荀或所言之後,便是笑了笑,『荀子曰,「流丸止於甌臾,流言止於智者」,然荀子先離於齊,後流於楚,又遷於趙,何曾止之?故今之流言,若是置之不理,豈不是表明朝堂上下,皆疑丞相乎?丞相之忠誠,豈能任由他人玷污?今自陳之,一則免除流言不斷,二則可正丞相之名,三亦可……』
正當劉協聲音朗朗,以荀家的老祖宗來扇荀或的臉,闡述讓曹操自陳的必要性的時候,忽然有一小黃門滿頭大汗,急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