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在人生當中,總是避免不了會被問及一個問題。
你是誰?
亦或我是誰?
除了某些特別操蛋的時候,某些弱勢羣體要求刁民證明你是你,你爹是你爹,你媽是你媽等等奇葩的情況除外,在問及這個問題的時候,總會有那麼恍惚一下……
因爲這個問題意味着是確定身份,而一個人的身份,往往就跟其立場,政治地位等等社會屬性相關。
當然,對於賤民來說,也就只剩下一個名字了。
要不然也不會見到後世某些封建官吏被刁民問及『你是誰』的時候,勃然大怒慨然有聲,『某代表了大明,代表了東廠警告你……』
因爲這些封建官吏都不會說自己的名字,而是會說自己的職位。
而且也喜歡旁人稱呼他的職位。
所以簡單來說,這個『誰』不是問的人名,而是職位和地位。
所以當被人問『你是誰』的時候,別傻嗶嗶的只說自己的名字,除非你的名字能達到像***一樣,連平臺都必須屏蔽的程度,否則還是要將社會地位職位擺在前面纔對。
這並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自我識別問題,可能會帶有一些特殊的含義或背景。
雖然不管是封建王朝宣稱的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是資本主義宣揚的每個人都應該被尊重和平等對待,但是實際上,這個問題的答案永遠都是那麼的血淋淋的……
只不過表面上可能會覆蓋上了一層遮掩的布。
而現在,從來被鮑忠問『你是誰』的時候,就沒有傻乎乎的說自己叫做什麼,姓什麼名什麼,然後是某某地人士云云,而是低聲笑道:『將軍,你這就問差了……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將軍現在想要怎麼辦……』
『我什麼……』鮑忠一驚,旋即臉上顯露出了怒色,『你好大膽!』
從來眨眨眼。
嗯?
我可什麼都沒說……
不過,這也讓從來明白了鮑忠的心思。
從來忽然輕聲嘆氣,『就算是這一次能打敗驃騎軍,又能如何?我們自身也要死不少人……看看周邊,這裡或許大部分人都會死去……然後獲得了什麼?就算是把驃騎軍殺死消耗了一半,又能如何?能打得下關中麼?能進得了臨汾麼?軍中缺糧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退兵再等下一次?驃騎又有多少人馬新練出來?要知道,驃騎現在不僅有關中,還有西域也臣服了……真要比練兵,我們是比不上的,想想看當年驃騎纔多少人馬,現在又是多少人馬……』
『這……』鮑忠目光閃動。
『打幾年,拖幾年,對於某些人來說當然不算是什麼大事……』從來輕聲說道,『可是……長安纔有百醫館啊……』
『嘶……』鮑忠吸了一口涼氣。
從來不說話了,然後往後微微縮着,低頭憨憨的笑,就像是之前那些話都沒說過一樣。
鮑忠的兒子重傷。
百醫館只在關中。
這兩個原先似乎根本挨不着的事情,現在忽然之間有了聯繫。
生老病死,人生常態。
但是絕大多數時候,父母對待孩子,孩子對待父母,是並不相等的。
在人類和其他動物中,父母爲了確保後代的生存和成長,會不惜一切代價提供保護和資源。這種本能是種羣延續的基礎,也是自然選擇的結果。母親在孕育之初就開始通過妊娠和哺乳來給子女提供給養,而父親則更多的是通過勞動,爲家庭提供保護,來確保整體生活的安全穩定。所以人類的本能就是給後代延續創造更好的條件,而鮑忠顯然也不能避免這一點。
別看他平日裡面見到孩子便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動不動就是罵其豬腦袋,但是真等他孩子受傷了,他的心比誰都要疼!
這也是山東文化的一個表現,畢竟棍棒之下出孝子,是傳承多年的『優良』經驗。
其實這『棍棒』,倒不是真的靠打罵,而是嚴格的教育。
事情都是有利有弊,嚴格的教育可能培養出更成功的個體,但他們可能在情感上與家庭保持距離。而溫和的教育可能促進情感上的緊密,但子女可能在未來偏向於安樂,也就不太可能有多少物資來回饋父母。除非孩子特別的優秀,纔有兩者兼顧的長處,而一般的孩子沒博採衆短就算是很不錯了。
所以山東之地的這句話,實際上更多的是精英教育和快樂教育的差別,卻被一些凡夫俗子,比如鮑忠這樣的以爲就是單純的打罵就能讓孩子成才……
但不管怎麼說,現在他孩子受傷了,而且很嚴重,就像是一個無形的小刀,時時刻刻在割着他的心。
很顯然的,在曹軍後營的那些醫師,就連治療普通的兵卒都費勁,更不用說對付類似於鮑忠之子的燙傷處理了。
『百醫館內,』從來的聲音,就像是魔鬼的誘惑,充滿了魅力,『治療這種傷勢,可是天下一絕……甚至可肉白骨活死人……』
後世人都清楚,對於燙傷最爲重要的就是防止感染。
一旦感染,尤其是大面積感染髮炎,對於沒有消炎藥的漢代,無疑就是致命的。
而如果說能夠將燙傷的炎症控制下來,一般來說燙傷恢復都會比較理想,頂多就是醜一點。
鮑忠聽了,便是不由得吞嚥唾沫,喉頭上下滑動。
從來看了看鮑忠神態,便是心中越發的安定下來。
鮑忠左右看了看,忽然低聲道:『從兄弟,你……你說句老實話……能有幾分的把握?』
從來也是低聲回答道:『這可不好說!想要得到救治,自然是越快越好……如果繼續這樣下去,斷然是一分都沒有。』
鮑忠臉色有些灰敗。
稍微停頓了片刻之後,從來才說道:『不過……這機會都是爭取來的,就是看將軍怎生做了……』
鮑忠愕然的擡起頭來,卻見到從來的臉上已經收起笑容,顯得異常的嚴肅。
『從兄弟你……你,你你……』鮑忠手抓在了刀柄上,緊緊的握住。
之前還可以說是『閒扯』,雖然是涉及了某些因素,但是整體上還可以當成是一個求醫心切的父親,在抓緊身邊的出現的浮板或是稻草,但是從來接着的話,無疑就等於是揭開了所有的僞裝,赤裸裸的表示了自己的身份,也同樣逼迫着鮑忠表明態度。
這……
這要怎麼辦?
鮑忠頭上的汗珠滾滾而落。
身邊依舊是人聲鼎沸,旌旗招展。
鮑忠他的貼身護衛也是緊張的盯着這裡,也盯着周邊的其他曹軍兵卒。一邊害怕自己少聽了一句什麼,一邊也同樣害怕其他不相干的人多聽了一句什麼。
若是平常之時,鮑忠以及鮑忠身邊的這種緊張的異常狀態,必然會引起一些人的注意,但是現在麼,其他曹軍兵卒也在緊張,甚至有的表現出來的比鮑忠等人更加的離譜,也就自然而然的吸引了那些作爲督軍的中領軍中護軍的注意。
至於像是鮑忠這裡說幾句的模樣,只要沒聽清具體內容,多半還以爲是在議論接下來的戰鬥……
揹着認旗的傳令兵依舊在左右奔馳,將曹洪的號令傳遞出來。
鮑忠咬着牙,手捏得刀柄咯吱作響。
可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壓着他的手背,使得他的戰刀宛如千斤一般,怎麼都抽不出來。
即便是背後是曹軍大營,還有曹操的大纛在後方中軍位置飄揚,可鮑忠當下卻感覺自己像是孤身一人獨自站在了戰場中間一般。
後退一步,便是曹軍,而面前遠處,卻是三色戰旗高高飄揚。
即便是在曹操麾下各種不如意,鮑忠也沒想過要有今天這般的選擇……
可是,真要是……
鮑忠他死死盯着從來。
從來卻沒有任何的動作,似乎根本就沒看見鮑忠抓住刀柄的手上青筋一般。
『如果……』鮑忠聲音有些嘶啞,就像是方纔活生生吞了一把沙子,『我孩兒要怎麼保?』
從來笑着,依舊是那一副日常諂媚的表情,『好說……只要找個藉口往後方一送,約定在大河某個渡口……而且後營裡面,將軍要知道,其實……呵哈,那些精銳甚少去的……』
『不,不不,不不不……』鮑忠微微搖頭,『這,這不行,不行……』
口中說是不行,但是實際上鮑忠抓着刀柄的手,已經沒有像是之前那麼緊了。
『將軍。三思。』從來輕聲說道,『我等之所求,不外乎富貴功名,家傳蔭子……所以都是一樣的,只不過,首要的還是要有命……沒有命,便是什麼都沒有,就算是萬貫家財,千畝良田,又有什麼用呢?將軍若是不放心,亦可在曹軍大勝之後殺了我……否則不就是斷了自己的一條路麼?』
鮑忠眼珠左右晃動着,他對於曹操個人的忠誠,絕對沒有如同口頭上喊的那麼堅定,現在聽了從來的話,其實心中早就已經動搖起來,只是害怕從來此人是曹操,或是曹氏一方校事郎的反間試探而已。
從來看着鮑忠,心中琢磨着,若是不能透點真手段,怕是不能取信鮑忠……
沒有誰想要白白死去,也沒有人願意白白犧牲。
犧牲,實際上也是一種交易。古代向天神獻祭三牲。這些供祭祀用的純色牲畜,就被稱之爲犧牲。所以實際上是人向天神提出一些條件,給予犧牲,希望天神應允。
如果說天神給予了『迴應』,比如剛好下雨了,天晴了等等,那麼下一次人類就會再次進行祭祀交易,如果長時間沒有『迴應』,那麼就很大可能會換一個天神,亦或是乾脆就將祭祀的巫師扔進了火堆……
如果說從來不主動的跳出來和鮑忠溝通,那麼在和驃騎前鋒作戰的過程當中,類似於鮑忠和從來這樣不屬於中領軍和中護軍隊列的,多半就會像是這樣充當會戰之前的頭菜或是頭湯,給雙方的將領開個胃。
菜不好吃,可以退,可以倒了,可以重新做。
但是如果人死了,就無法重來了。
至少對於鮑忠和從來這樣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從來微微擡了擡下巴,說道:『若是將軍願意向對面傳令兵發個信號……屆時對面衝擊之時,就多半會避開此地……』
說着話,從來擡頭看了看天上明晃晃的太陽,然後袖底一翻,露出了一個小小的銅鏡。
『……』鮑忠死死盯着從來,沉吟了許久,最後才咬着牙說道,『我不發。』
不是我不會,我不懂,而是我不發。
所以從來點頭,『明白了,那我來發。還望將軍略微遮掩一二。』
……
……
雙方的軍隊開始相互接觸,最先展開的當然就是斥候戰。
不管是哪一方的斥候,都在盡力的阻止對方接近自己的陣線偵測,但是很明顯,曹軍斥候漸漸被壓制住了,面對騎兵犀利的驃騎軍,曹軍的這些斥候對抗行爲,更像是一種即便是無力反抗,也要表示一個不屈的態度……
戰場上的機動權也就漸漸的偏移到了許褚這一方的手裡。
面對陣列出來的曹軍陣線,許褚並沒有立刻發動攻擊。
因爲許褚在之前的觀察當中發現這些曹軍兵卒的步卒陣線是很有可能在半夜就開始集結的,那麼也就意味着曹軍兵卒至少已經枯站了至少有兩三個時辰了……
許褚不急。
也不能急。
他現在是進攻方,從他的駐紮營地出倆,到曹軍營地,要走十餘里,如果今天不能攻進曹軍營地——很顯然也不太可能直接攻克。
畢竟火炮還沒有跟上來,所以許褚他今天打完了還要帶着人馬走十餘里的路再回營地去,所以作爲一軍統率,就必須懂得合理的分配兵卒的體力。
許褚在獲得了戰場的大部分控制權之後,就開始輪換,試探,以及消耗。
沒錯,消耗。
兵卒的體力耐力,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消耗品。
如何在有效的時間內,消耗對方更多的體力,保存自己的體力,也是一個戰場上的技巧。
而且還有一點,曹軍營地龐大無比,如果說自己退軍的時候,曹軍又是從營地的另外一個地方派遣出了兵馬來,自己是戰還是不戰?
到時候若是自己一開始就消耗光了耐力,最後兵卒沒了體力,戰馬沒了馬力,又會如何?
驃騎騎兵輪番出動,捲起的煙塵遮天蔽日一般,雖然沒有直接衝陣,但是誰又能保證下一刻驃騎兵馬不會直接衝上來?
曹軍對於安邑大營的準備無疑是比較充分的,周邊的木材都已經被砍伐一空,即便是驃騎軍想要獲取一些木材來製作過壕溝的踏板,都必須要去更遠的地方,甚至是二十里外拖拽而來。
因此對於曹軍的壕溝和營寨,許褚當然不可能以血肉去填。
整體上來說,雙方的這一次列陣,更像是在真正動手之前的相互叫囂。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你動我試試?
試試就試試!
雙方都清楚這一次的烈度不會太大,但是雙方都憋着壞,想要抽冷子給對方一悶棍,先手先佔點便宜再說。
驃騎軍如今冷兵器和熱兵器相互結合,尤其是最早開發出來的手雷,已經運用純熟,在各種小規模戰鬥中多次展露了威力。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尋找機會來一發,讓曹軍感受一些鐵和火的熱情。
而曹軍在營寨遮蔽之下,憋着投石車,也是等着驃騎軍靠上來,然後就是猛然給驃騎軍一份驚喜。
驃騎騎兵在壓制了戰場之後,就開始逐漸靠近曹軍的步卒陣線,呼嘯來去,時不時的朝着曹軍步卒陣地內拋射一些箭矢,而曹軍陣線內也同樣以箭矢還擊。
雙方的箭矢都是試探性的攻擊,有造成一些傷害,但是基本上來說都可以忽略不計。
在這個過程當中,驃騎的騎兵無疑是在給曹軍步卒持續的壓力,然後試圖尋找出其薄弱的環節和區域,而對於曹軍一方來說,來去奔走的驃騎騎兵的規模都不大,而且又是移動靶,所以藏在營寨後面的投石車也一直處於沉默狀態。
如果按照正常的流程來繼續,那麼隨着時間的推移,在午後雙方肯定會爆發一次或是多次的直接肉與肉的碰撞,體液和體液的交換……
可戰場上偏偏就是如此,計劃往往是趕不上變化。
就在雙方之間的氛圍越來越緊張,即將肉搏相見的時候,忽然有了一些異常的變化。
這個變化被控場的驃騎兵卒發現了,但是最開始的時候,驃騎兵卒並沒有在意,以爲是在曹軍陣列當中碰巧出現的,可是連續有規律的光亮閃動,便是讓這些驃騎斥候忽然驚覺起來。
這是驃騎遊騎在相互聯絡的信號!
在錯愕和懷疑之後,驃騎兵卒又是再次發現了這個信號,立刻就一級級的往上報。
正在戰場側翼指揮騎兵的李犁,就接到了手下的報信。
『你說什麼?』李犁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說在曹軍陣列之中,有發現什麼信號?遊騎聯絡?!這,你確定?!』
騎兵隊率也是覺得奇怪,便是點頭說道:『我一開始也以爲是手下兄弟看錯了,便是親自去看了一邊,確定是我們約定的信號!』
李犁瞪圓了眼,然後朝着隊率點了點頭,『這可不是開玩笑!』
隊率也跟着點頭,擦了擦臉上的汗,『軍侯,這種事情,哪敢開玩笑!』
李犁琢磨了一下,『我立刻派人向將軍請示!你再去轉悠一圈,給對面也發……不不,不能用鏡子的光……我想想,讓我想想,有什麼其他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