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旗幟高高飄揚。
在河東那些躲到了山溝裡面,地洞之中,抑或是什麼隱蔽地窖裡面的河東之人,尤其是那些士族子弟,又趕快帶着地契回來了!
人可以死,但是地契不能丟!
只要土地還在,那麼門閥就不會倒!
這些士族子弟,在很早很早的時候,甚至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明白了人類生活,都是需要依靠土地的……
衣食住行,都離不開土地,所以這些河東士族子弟,即便是在最困難的時候,都儘可能的保存了地契,爲的就是在戰亂平息之後,他們依舊可以擁有這些生產生活資料,依舊還是可以成爲人上人。
不過這一次,他們遇到一些麻煩……
重返安邑城中的裴輯表示,因爲戰火,導致安邑城中很多地方損毀失火,其中也就自然包括了原本用來存放這些地契檔案的官廨!
起初這些倖存的河東子弟還以爲這是好事,畢竟公家的檔案說不清楚了,那豈不是私人說了算?就像是一個塑料地樁,究竟是十塊錢包郵還是九百九一枚,不就是自己開張票的事情麼?
可很快的,這些河東子弟就傻眼了。
安邑貼出了告示來,表示河東之戰,無辜百姓死傷難以計數,上天有好生之德,天子有撫卹百姓之意,驃騎有安靖地方之責,故而將河東『無主之地』分配給那些殘存百姓耕作,補種莊禾,以度難關云云……
對於大部分的農夫來說,只要有一塊地,有莊禾種下,心也就安定下來了。所以驃騎,或是安邑出示的這一份公告,無疑是給飽經創傷的河東一個極大的安撫,即便是當下戰事還沒有完全結束,可是很多民夫百姓都已經一邊抹着眼淚,一邊開始生產生活了。
可對於河東士族子弟來說,這就是一場噩夢!
因爲他們手中的地契,驃騎並不承認!
嚴格一些說,驃騎不認『孤證』。
這些河東子弟需要證明他爹是他爹……咳咳,錯了,是要證明這些地確實是他的地。光有一張地契是不行的,還要有其他的證明,最爲簡單的就是這些河東子弟們家族歷年來上交的賦稅證明……
問題就在這裡!
河東之地,之前有哪個傻子是全額繳稅,如實申報自家財產的?
哦,也是有一些的。
比如司馬氏,還有一些其他的小寒門。這些家族或是個人,因爲土地資產的佔比不是很高,也就沒有必要偷稅漏稅,而那些稍微大一些的士族,有一個算一個,都沒有如實申報財產,也就更談不上如實繳納賦稅了!
沒有足夠的繳納賦稅的憑證,也就無法全額收回自己的土地!
這個手段,其實在之前斐潛就在關中玩過一次了,可那個時候河東士族子弟都在笑呵呵的看熱鬧,覺得吃瓜真香,可現在這瓜砸到了他們的頭上,就一點都不香甜了。
不是說好了豪紳的錢財土地如數歸還麼?
這其中,當然也有裴氏之人。
於是乎,在斐潛和曹操還沒徹底了結的時候,這些河東的士族子弟,便是在黑夜的掩護之下,有一小部分人開始串聯勾結……
……
……
古北口道。
曹純突然的到來,使得古北口驟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混日子,準備『光榮』負傷,然後退居二線的頭目被當場斬殺了,自然取得了一定殺雞儆猴的效果來,而那些普通的曹軍兵卒,退回去之後飽餐一頓,再撲上來的時候必然是驚濤駭浪一般!
韓袞和雷重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裡面看出了些緊張和震駭來。
『是我疏忽了,沒想到這曹氏子能來得這麼快!』
雷重嘆息了一聲。他是知道古北口的一些情況的,起初的一切也和他所料想的一樣,唯獨不一樣就是曹純到古北口的時間,比雷重所預料的要提前了很多。
曹純的到來,使得曹軍的士氣得到了一定的提升,關鍵是韓袞三人在經過了連番鏖戰之後,兵卒的折損是難以避免的,如果說不採取什麼措施的話,那麼有可能在下一次曹軍進攻的時候,就會全軍覆沒!
石頭大宅之內,敵我雙方的屍體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最開始的時候還有空閒將死去的曹軍兵卒丟出去,現在也都懶得動了,任憑那些曹軍兵卒的屍體倒在各處……
韓袞微微探出腦袋瞄了外界一眼,然後在曹軍弓箭手的反應之前縮了回去。
幾根箭矢呼嘯着飛來,然後釘在了韓袞剛剛伸出腦袋的附近位置上。
『屮!』
韓袞罵道,然後轉頭對着雷重說道,『他們在吃飯,我們也要抓緊時間讓手下吃一些……對了,這倉廩裡面有什麼?有吃的沒?』
雷重苦笑了一下,『要是錢糧,怎麼會放在這裡?這裡是臨時存儲的……我剛纔抽空看了一圈,都是些廢棄的盔甲,殘破的旗幟,沒什麼吃食……也沒有什麼可以用來點燃阻攔曹軍的東西……這裡防火都來不及,怎麼會囤積那些東西?』
『只有些廢棄的盔甲?』韓袞皺着眉,揮了揮手,『那算了,就先吃帶來的乾糧吧,能吃的都吃些……』
或許是最後一頓了。
雖然韓袞不想要說什麼喪氣話,但這確實是事實。
石頭圍牆也就僅僅是石頭圍牆而已,並不是城牆。
在之前的曹軍進攻當中,已經有一段垮塌了,曹軍從缺口之處殺入,雖然最後韓袞帶着後援殺到,但是也折損了不少人手。這石牆大宅本身就不是什麼特別穩固的防禦場所,之所以當時不撤退,是因爲張郃軍就近在咫尺,只要撐住……
古北口的曹軍兵卒,顯然不可能,也做不到雙面作戰,所以韓袞等人也不能說是完全無功的,畢竟如果他們不來,曹軍就不會在北道口放火。那麼張郃等人進攻的時候,就可能會承受更多的損失。可這提前放的火也暫時隔斷了他們和張郃接觸的可能。
他們原先想要等,撐過去,現在看起來,似乎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戰場之中,每一次錯誤的選擇,都是致命的。
『五行雷還剩多少?』
『剩三枚了……』
這殺器要用光了……
『怎麼辦?』
這一個疑問,在每一人心中響起。
『我有一個辦法……』從後面休息了片刻之後的劉復走了出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這樣正面和曹軍死扛,只會損傷越來越多……』
……
……
望着那有些殘破的石牆大宅,曹純心中怒火翻滾。
就這麼一個破宅子,打了兩三個時辰都攻不下來,這他孃的算是打的什麼仗?!
曹純憤怒的,其實不僅僅是眼前的這一點,這一仗,而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曹軍似乎就變弱了,打的仗也不那麼堅決了。早些年的那種咬着牙,拼命也要從敵人身上撕扯一塊肉來的狠勁,已經消失了。
原本應該是越打越強,現在則是變得越打越弱!
仗,不是這麼打的,也不能這麼打!
看着那些眼神懦弱,哆哆嗦嗦的曹軍兵卒,曹純恨不得殺掉這些傢伙,卻只能強制壓抑怒火。
他不能什麼都替啊……
他只有一個人,不可能既能守漁陽,又能守古北口,也不可能什麼事情都去做,他也需要幫手,需要曹軍兵卒能夠成長起來。
而這一個石牆大宅,或許就是一個比較好的磨刀石。
曹純希望能在這個過程當中找到一兩把的利刃,能幫助他撐過去眼前的不利局面。
況且在五行雷面前,曹純他也不保證自己能肉身抗雷,只能讓手下兵卒先去耗光對手。
這世道,誰都是在撐。
撐過去了,活下來了,就是勝利者。
死去的,那就死去了,這個世間一切的一切,都和死者無關了。
曹純見大部分的兵卒都吃得差不多了,便是站到隊列之中,衝着曹軍兵卒大喊:『大漢英傑,光武中興,皆出於中原!如今天下紛亂,羣雄爲害,唯有我等可以輔佐天子,靖平四海!今日之戰,不僅僅是爲了曹氏,也是爲了天子,爲了大漢!』
曹純拔出了戰刀,指向了石牆大宅,『某於此督戰!每斬敵一甲士者,可當場擢升一級!持敵將首級者,可封都尉!某立言於此,即刻兌現!諸位可有餘勇可賈乎?!』
雖然有些半文不白,但是這些大頭曹軍基本上都聽明白了。
這折價優惠券,顯然是給的高了!
不再是什麼200減10,300見30的那種扣扣搜搜,不是那種生怕玩得大了,一臉玩不起的樣子了。一個人頭就升一級,若是得了敵將首級就可以當場晉升都尉,可謂是普通從軍兵卒的天花板了!
許多曹軍兵卒眼眸都亮了起來。
就像是什麼評論轉發抽獎,這要是萬一呢?
曹純高高舉起戰刀,『大漢萬勝!殺敵!』
不知道是被曹純的慷慨所打動,還是被曹純當下的豪邁所激勵,曹軍兵卒也有很多人跟着一同舉起刀槍,大聲高呼,『大漢萬勝!萬勝!殺敵啊!』
在這吼聲當中,曹軍兵卒像是聞見了血腥的蠅蟲,分成了三路,衝向了石牆大宅。
雙方短兵相接,彼此之間都是不死不休。
韓袞長刀揮砍,大開大合,普通曹軍兵卒也不是他的對手,但是僅憑韓袞一人,也就護住了正門不失而已,還有大量的曹軍兵卒從圍牆的豁口處,抑或是乾脆架設了木梯,從高牆上跳下來,也不顧崴了腳,一瘸一拐的就要來砍殺驃騎兵卒,好賺取人頭作爲功勳。
驃騎兵卒英勇的迎戰,即便是射出最後一箭,砍出最後一刀,都是面向敵人,毫不退縮。
雷重的長槍上下飛舞,時不時殺死些曹軍,但是圍在他身邊的曹軍卻有些越來越多的樣子。曹軍兵卒也不是傻子,相比較韓袞來說,肯定是雷重年齡更大,更有機會拿了雷重的人頭!
一個被擊傷的曹軍倒在了地,雷重一腳踹在了他的身上,正準備將那曹軍傷兵踹出去,免得礙事,卻發現自己的腿被那曹軍傷兵死死地抱住了。
『人頭……都尉……』
那傷兵似乎在嘀咕着什麼。
小腿被抱住,雷重身形變動便是立刻大受影響,靈活性也就自然是打了折扣,轉眼之間就被砍中了兩刀,雖然是都砍劃在了甲冑上,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好兆頭!
面對這樣的情況,雷重多年的老兵經驗發揮出了作用,他大吼一聲,先是用長槍逼開了靠近的幾名曹軍,然後發力一個跪地,用膝蓋直接猛的磕在那抱着腳傷兵的脖子上!
這是最爲正確的選擇。
因爲即便是用槍柄的尾刃,抑或是用什麼刀去砍扎那抱腳的曹軍,都有可能即便是殺了那曹軍,那曹軍兵卒臨死之前還能死死的扣住雷重的腳!
只有直接破壞了曹軍兵卒的脖頸的中樞神經,才能使得那曹軍兵卒無法繼續扣住雷重的腳。
雖然雷重沒有像是摔跤手那樣高高躍起的膝砸攻擊,但是一身的鎧甲重量加上護膝的凸起盔甲,猛砸在那曹軍脖子上,也幾乎立刻將那曹軍的脖子砸成了一個近乎直角的度數。
那曹軍兵卒頓時了帳,原本緊緊抱住的雙手也鬆開了。
但是就這麼一耽擱,又是有兩三名的曹軍兵卒衝上來,逼進了雷重的長槍內圈,砍得雷重哇哇大叫,一時之間兇險萬分!
『撤!撤回主屋!』
韓袞趕來,一刀砍翻了圍在雷重身邊的一名曹軍,然後腳步不停,直接往主屋裡面撤。
驃騎兵卒們聽到韓袞的叫喊,立即三五成羣,逐漸向後退去。
正面壓力突然一鬆,更多的曹軍兵卒涌了進來,院子裡面的曹軍兵卒越來越多,活着的站着,死傷的躺下。
韓袞帶着人,守在了正屋前,死死卡着大門。
曹軍兵卒氣勢洶洶,發了瘋一般的追殺驃騎兵卒。
有一名驃騎兵卒退得稍微慢了一些,轉眼之間就被這些殺紅了眼的曹軍兵卒給吞噬了。
韓袞長刀揮動,將撲到正門的一名曹軍兵卒當頭砍死,在血雨之中狂吼道:『殺啊!擋住他們!別讓他們衝進來!』
一時之間,不知道多少刀槍在正屋門口相互碰撞,閃耀崩現的火星四散。
屋外火光亂晃,屋內一片昏暗。
從外面衝進去的曹軍多多少少有一點視覺上的落差,還沒有看清楚裡面的人,往往就中了刀槍。
隨着最初的十幾名的曹軍兵卒被殺了之後,衝昏頭腦的這些曹軍終於反應過來,大叫着要人拿火把丟進屋內去……
就在這些曹軍兵卒擁堵在前院之中,主屋之前的時候,在牆根之下,有一些原本趴伏在了血泊之中的人影,卻緩緩的站了起來。
這些人影,也穿着曹軍的服飾,破舊殘壞的鎧甲,再加上一些沾染上的鮮血,簡直就像是從地獄裡面重歸的亡魂一般。
曹軍兵卒注意力大多數都集中在了主屋之處,卻沒有想到這些人一開始的時候就藏在了院子裡的屍首之中,等曹軍兵卒一個個的都將菊花露出來之後,便是開始下毒手了。
『啊啊啊……』
第一個慘死的曹軍兵卒大叫倒地的時候,其他曹軍兵卒還沒有多少在意。
可是隨着劉復帶着這些藏聲屍骸裡面的兵卒在曹軍兵卒背後砍殺,然後主屋之內韓袞等人又是撲出的時候,這些曹軍兵卒終於是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也扛不住男上加男,雙面夾擊,頓時哭爹喊孃的潰敗出去……
曹純見得此狀,氣得差點昇天!
曹純讓這些曹軍兵卒上前搏殺,並不是他不敢,而是曹純想要讓這些曹軍兵卒重新獲得戰鬥的勇氣,懂得這仗應該怎麼去打!
可曹純萬萬沒想到,就這麼一個破大宅,不僅是連續打退了曹軍多次進攻,連這一次曹純都覺得十拿九穩的進攻波次,也擊退了!
破亂的石牆大宅之內,傳來了沙啞的叫喊聲,雖然聽不清叫的是什麼,但是曹純也感覺到了其中蘊含的意思……
『誰先退出來的?』
曹純臉色鐵青。
那些敗退出來的曹軍兵卒自然不肯說,但是在外的其他人卻認得是誰先跑出來的,紛紛指認出來。曹純便是下令將最先逃跑出來的那幾人拿下。
『將軍!不能怪我啊!這裡面有妖怪!』
『對對!有妖怪啊!』
『死而復生!殺不死的妖怪!』
『我親眼見妖怪從血池裡面爬出來……』
那幾個曹軍兵卒,爲了活命,便是極力的給自己尋找藉口,而且越說他們就越發的相信自己的藉口就是真實的……
『住口!』
曹純哪裡會上當,『不過就是屍裡藏人的把戲!爾等竟然連這點辨查能力都沒有了?!那還打什麼仗,混什麼兵餉?!』
曹純自然不可能讓什麼神鬼之說來動搖軍心。
在漢代,神鬼之論還是非常盛行的,尤其是在下層的民衆之間。
這要是真讓這些曹軍兵卒認爲驃騎軍有鬼神之力,就不好辦了……
可曹純忘記了,最先開始將驃騎軍鬼神化,或是惡鬼化的,並不是這些底層的百姓和民衆。
現在曹純便又要這些底層百姓民衆,不信謠不傳謠了!
『來人!將這幾個臨陣脫逃,膽怯避戰之徒斬了!』
號令之下,人頭落地。
『將戰鼓取來!』曹純大喝,『某便於此親自給諸位擂鼓……』
曹純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在古北口道上,又有一陣緊急示警的銅鑼聲,敲得震天一般的響起來,同時伴隨着有人尖聲驚叫,『不好了!完蛋了!驃騎軍打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