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1章 異
周瑜迎戰川蜀軍,不是因爲周瑜渴望戰鬥,而是周瑜對於朱治等人抱着很大的戒心。
只有周瑜他自己親自上陣,才能第一時間去了解實際的情況,而不是等着朱治或是其他什麼人拍着胸脯衝出去,然後拍着屁股跑回來。
而且,江東現在反戰的呼聲越來越高。
這些傢伙的理由也似乎很充分,江東不能維持雙線作戰……
別誤會,這些傢伙還沒有狂妄到認爲可以同時對抗斐潛和曹操的地步。之前朱治進攻江陵,不是爲了和曹操開戰,而是給自己塗脂抹粉,也分潤出一些油水來堵江東士族的嘴。
顯然,朱治的這個做法,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有效的。他失敗了,但是他又成功了。他有罪,但是似乎也不用負主要的罪責……
那麼誰纔是應該來承擔這個主要罪責呢?
江東士族子弟瞄了瞄孫權,然後裝模作樣的開始研討起來。
反正按照江東的意思,現在不能繼續打下去了,嗷嗷叫着,雙線作戰誰也扛不住啊!
沒錯,他們口中的雙線,那另外一條線,是山越。
打不死的山越,剿不淨的南蠻。
山越這一次的叛亂,確實也讓周瑜有些詫異。
這一次,山越似乎有些不一樣。
若是在之前,周瑜多半也會好好的研究一下山越的變化,但是現在的他,沒有年輕時候的身體,也沒有年輕時候的精力了。
有時候,他會明顯的察覺到了精力和記憶力的衰減。
明明上一秒還記得的什麼事情,卻在下一秒忘記了,怎麼也想不起來,然後要過了許久才猛然間想起,哦,原來是這個事情……
不僅如此,體力也下降了很多。
這不僅僅是生病的原因,更多的是衰老。
或者是生病所帶來的加速衰老,抑或是什麼其他的原因。
若是在之前,別說是在舟船上坐着,就算是直接站一天,年輕的時候也不會覺得有什麼疲憊感,睡一覺起來,甚至只需要打盹一兩個時辰,就又是精力充沛,用都用不完的那種。
可是現在,就算只是坐着,時間稍微長一些,都會覺得渾身上下關節痠疼脹痛,就像是有千萬只蟲豸在身上攀爬,啃咬。
這一次和川蜀軍的戰鬥,周瑜的作戰重點很明確,就是要毀了川蜀軍的戰船。
戰船打造不易,如果僅僅是將其擊退,那麼這些川蜀軍必然會選擇其他時間再來,而到那個時候周瑜未必還能再次出戰了……
只要摧毀了川蜀軍的戰船,即便是川蜀之中有參天巨木,可未必是適合用於戰艦的材料,而且從陰乾到造出船來,也是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即便是江東有那麼多的船廠和製造船隻的工匠,但是從無到有製造出一艘戰艦,也是需要三年到五年的時間。
有了三年到五年的緩衝,或許江東還有新的機會。
或許依舊是沒有……
他能做的,或許也就只有這一些了。
至於將來……
周瑜扯了扯嘴角。
周瑜仰頭望天。
白雲悠悠。
江水汩汩。
千年白雲依舊悠悠。
萬載江水依舊汩汩。
而人麼……
『呼……』
周瑜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
……
『江陵周邊,合適作戰的地點,首先就是在這裡……』
諸葛亮拿着一把描金扇,指着地圖上的某個點。
描金扇是斐潛獎勵給他的,以竹爲骨,稍微鑲嵌了一些金絲,重量合適,攜帶比較方便。
有些人爲了彰顯富貴,還特意要玉石做骨,金銀鑲嵌,看起來確實是金光閃閃貴氣逼人,但是實用性麼,就打了一個打折扣。
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選擇就不一樣。
立場,這很重要。
這是諸葛亮在斐潛那邊學到的許多知識的其中之一。
『這裡我方的水面開闊,而對方處於相對狹小的區域,』諸葛亮笑了笑說道,『所以江東軍肯定不會等我們抵達這裡纔出動和我軍作戰……江東軍選擇的地點,應該是在這裡……』
諸葛亮的扇子往後退了一截,然後在某個點上指了一下。
『這裡位置就沒有之前那麼好了,』諸葛亮說道,『或許還會偏向於江東有利的一面……這裡有山丘丘陵,植被繁茂,適宜火攻……我的意思是,適宜我方火攻,也適宜江東火攻。』
徐晃和甘寧都很認真的聽着。
『我們的兵卒之中,只有一半是經過一年以上的訓練,』諸葛亮嘩啦一聲打開了扇子,搖了兩下,『其餘的兵卒,大體上從三個月到六個月的訓練不等。川蜀山地多,翻山越嶺的山地之兵,不用太多訓練就可以成型,但是這水軍麼……比起江東來,我們的兵卒在訓練度和主動性上,就會相差不少。』
『這種差別,在一板一眼的訓練當中,表現得不明顯,但是如果一旦進入戰鬥狀況下,因爲頻繁的突然戰局變化,就會導致這些缺乏經驗和訓練的兵卒手忙腳亂……』諸葛亮繼續說道,『所以我們的戰術安排,就要儘量的簡單化,越是複雜的戰鬥模式,就可能越做不好,引發慌亂,最後導致整體失敗。』
徐晃點了點頭,『正是如此。諸葛從事此言中肯。江東水軍兵卒訓練有素,不需將領號令,便可自行處理應對戰場變化,而我們的兵卒相對較差一些。』
戰場之上,有時候細微的差別,就會導致戰局的走向不同。這一點,徐晃深有體會。之前他和江東水軍作戰的時候,就感覺有力用不上。
『所以我們就是要和江東軍在這裡戰鬥?』甘寧在一旁問道。
諸葛亮點了點頭,『是,也不是。』
『什麼意思?』甘寧因爲有諸葛在場,便是不假思索的問道。
徐晃倒是沒有盯着諸葛亮看,而是依舊看着地圖,琢磨着諸葛亮指出來的兩個位置,然後略有所思的樣子。
諸葛亮微微笑了笑,『徐將軍必然有所思量……』
『我只是猜了一部分……』徐晃指着地圖上的點,『這裡適合火攻,而火攻這個事情麼,其實就是看誰先點火,誰在什麼位置……現在秋風漫卷,所以搶佔江北的這一塊空地,就非常的重要,而這一塊空地……這裡,有一個山丘,上面如果佈置弓箭手或是弩車,就可以直接威脅到這一塊的空地……所以若是在這一個地方作戰,重點反而不在江中,而是在這裡,這一個山丘上!』
諸葛亮輕輕鼓掌。
『不過……』徐晃擺擺手,『我總覺得孔明你還有什麼沒說出來……』
諸葛亮微微點頭。
『還有?』甘寧覺得自己腦子發癢,不由的撓了撓後腦勺。
……
……
有的人還可以進行戰鬥,不管是最後一搏也好,抑或是垂死掙扎也罷,但是有的人連最後的這一場戰鬥,都沒有資格擁有。
武關道。
在等不來援軍的情況下,文聘幾乎是一開始就進入了山窮水盡的狀態當中。
自從黃忠領軍進攻武關道,或者叫做收復武關道以來,文聘就是節節敗退。石橋之戰,像是打一個招呼,也像是最後的一戰,直至文聘退無可退,被黃忠領兵困在了一個軍堡之中。
正常來說,十倍而圍。顯然現在黃忠的兵力不是文聘的十倍,但是文聘的手下兵卒士氣太低了,根本不敢出去和黃忠兵卒野戰,所以被圍似乎也成爲了一種必然。
這個軍事石堡,顯然是文聘精心挑選過的。
石牆很是堅固,即便是黃忠派人用了火藥,只是炸開了一些碎石,沒能炸塌。
火藥攜帶量不多,並不能無限量的重複使用,但是石堡也有一個致命的缺點。
石堡的空間就那麼大,即便是文聘事先在裡面存儲了一些糧草,也是不足用的,時間一長必然出問題……
黃忠試探性的進攻了兩三次,折損了一些人手,便是不攻了,只是圍着。
文聘很發愁,但是他依舊堅持着。
作爲主將,他每天三次巡查,都是親力親爲,沒有因爲自己被困守在石堡之內,就醉生夢死懈怠偷懶。
文聘帶着護衛走到了拐角處,便是聽到前方有兵卒在議論……
『不會有援軍來了,肯定不會有了。』
『你怎麼知道?』
『這還用說麼,你看看現在這樣子……』
文聘的腳步慢了下來。
文聘的護衛見狀,便是要上前喝止,卻被文聘攔了下來。他想要聽聽看。
『你們聽了覺得失望,我何嘗不也是失望得很?但是當下這樣的局勢,援軍真沒有了啊……』
『放屁!文將軍說援軍會來!』
『文將軍,呵,文將軍也是希望有援軍來……只怕是現在文將軍也失望了吧!這石堡之內,還有多少存糧?我們這些人就算是一再縮減配給,又能支撐幾天?確實,我也不想要將話都說死,援軍來了,我們都能得救……可是這援軍……哎!文將軍派出去求援的,至少也有五六批了吧,算算時間,怎麼也是到了襄陽了。而從襄陽到這裡,就算是再慢,爬也該爬到了……而現在依舊沒有援軍來,說明了只有一件事……』
文聘聽到此處,不由得眉頭一皺,便是擡腳向前。
大步行走帶來的動靜,使得這些議論的兵卒受到了驚嚇,紛紛從地上跳將起來。
『將軍!』
『見過將軍……』
『文將軍。』
雜亂的稱謂,就像是現在雜亂的人心。
文聘走到方纔說話的那人面前,打量着那個說話的兵卒。
那人個頭不高,雖然說明白自己說的話可能被文聘聽見了,但是依舊氣度沉穩,『見過文將軍。』
『方纔是你說話?』文聘問道。
『是。』那兵卒回答。
文聘點了點頭,『你覺得不可能有援軍前來?』
『……』那兵卒沉默着。
『怎麼,方纔敢說,現在就不敢了?』文聘問道。
那兵卒咬了咬牙,『是!我是覺得不可能了!我說的是實話,援軍若是能來,早就應該來了!現在援軍來不了,以後援軍也不會來了!』
文聘聽着,然後不置可否,『還有麼?你可有什麼辦法?』
那兵卒張了張口,像是卡殼了一樣,半晌才說道:『沒有……沒有辦法……』
『確實沒有?什麼辦法都可以。』文聘追問道。
那兵卒吭哧了一下,『我……我沒什麼辦法。』
『唉!』文聘一嘆,目光轉冷,『可惜了……』
『什麼?』還沒等那兵卒反應過來,文聘拔刀就是直接斬下!
『啊啊啊……』
那兵卒立時就被砍倒,躺在了血泊之中。
其餘的兵卒被嚇了一跳,紛紛往後蜷縮,還有的被嚇得癱坐在地。
文聘抖了抖戰刀上的血,『亂軍者,斬!』
其餘兵卒自然什麼話都不敢多說。
文聘將戰刀收起,走了出去。等走了一段距離之後,卻對護衛說道,『我記得那人……也是南陽之人,是個良家子……』
護衛看了文聘一眼,不知道要怎麼迴應。
文聘顯然也沒有要護衛說什麼的意思,『勇敢,聰明,做事也有方略……我原本在戰後想要提拔他作爲曲長的……知道爲什麼殺了他麼?』
護衛搖頭。
『不僅僅因爲他說了實話。』文聘嘆息道,『他說了實話啊,這原本沒什麼……可有時候,這實話,不應該說……而且最關鍵是他說了,卻不知道要怎麼做……』
有些人標榜自己,說自己只會說實話,但是實際上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並不是一種狡猾的態度,而是一種處世的法則。
就像是現在,難道說其他兵卒心中就沒有感覺到可能等不來援兵了麼?
其實多半的人都清楚,那麼爲什麼其他人都沒說,就他表示說自己說的是實話?
文聘詢問那兵卒的時候,是希望他除了說沒有援軍之外,還能說出一些具體的辦法來。即便是那些辦法是不可行的,抑或是簡單化的,都可以。
可惜沒有……
現在這個時間點,軍心再亂,怎麼辦?
這是沒想過麼?
如果什麼都沒想,也不會說出沒援軍的話來。
若是有考慮,但依舊還是在有意說這『實話』,又是想要做什麼?
砸鍋,人人都會,但是砸完了能補起來,那就是本事了。
沒那補天的本事,卻想要砸一個天大的窟窿?
『南陽人,都挺聰明的……』文聘搖搖頭,『南陽確實是出了不少的人才……他也挺聰明的……只是可惜用得不正。想要展現聰明,又害怕承擔責任,這種人若是平時,也是無妨,但是現在……』
『將主,我們現在……』
文聘走到了石堡的頂端,看着石堡之外的黃忠部隊,沉默許久才說道:『若是我所料不差,明天黃氏就會進攻,後天就是最後期限……要麼降,要麼死……』
黃忠圍着石堡這幾天,當然也不可能是坐着飲酒吃肉什麼都不幹。
攻城器械打造必然是要消耗一些時間的,而文聘預估明天應該就差不多該打造好了。
打造好了之後,肯定就會進攻。
而這一次的進攻,如果說文聘不降,垂死抵抗,那麼雙方肯定就會有傷亡。
一旦出現了傷亡,很多事情就不好說了。
雖然文聘和黃忠也算是有點交情,但是這一點的交情,完全不能使得雙方罷戰談和。文聘在石橋之處沒有故意點火,黃忠在沿途收復關隘的時候也有意控制着沒下狠手追殺。
雖然文聘很想要告訴黃忠,你去打你的,我這裡不會動,可問題是誰信呢?
就在文聘即將面臨最後的選擇的時候,在石堡頂端崗哨值守的兵卒發出了欣喜的叫聲:『荊襄方向來人了!荊襄方向來人了!援軍!是援軍啊!援軍來了啊!』
文聘一聽,不由得一愣,旋即心中詫異,這怎麼可能?
荊襄的情況,文聘自然是瞭解的。
文聘,是曹軍當中的異姓將領,別聽曹操一直喊着一視同仁什麼的,但是實際上具體待遇福利和曹氏夏侯氏的將領會差了很多!
如果被圍困的是曹真,,而文聘在襄陽城內,曹仁肯定會派遣文聘來援救曹真。
而且,就算是曹仁真的那麼大度,抑或是那麼估計荊襄情誼,要來援救文聘,也應該早些時間來,而不是現在幾乎將武關道都丟乾淨了纔來……
石堡之內的剩餘兵卒聞訊,紛紛伸着腦袋往遠處眺望,歡呼雀躍。
文聘卻沒有顯露什麼開心的笑容,因爲他預感到,這些人確實是從荊襄而來,但是未必是他們所期盼的『援軍』……
果然,那一隊的『援軍』漸漸的在山道之中蜿蜒走近了些,石堡之內的衆人的歡呼聲也隨着這行人的接近而低落下來。
即便是最底層的兵卒都清楚,這樣一隊不足百人的隊列,除非隊列之中人人都是猛將,否則怎麼可能擊破黃忠的包圍,將他們救出去?
『呼……』文聘盯着那行人,看着在那一行人最前方高高挑着的節杖,臉上露出幾分痛苦的神色來,『麻煩了……這下真的是麻煩了……』
『將主?你這是……』文聘的護衛不解。
文聘指了指那些因爲大喜又大悲的兵卒,最終只能是搖了搖頭,化作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