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雪從田姨娘的口中知道了首飾的下落,那被她幾句話激去周家的徐氏,卻是仗着蘇文成的勢,在周家好一番爭吵。
她不僅當着周家主母的面,囂張地將女婿的幾個小妾狠狠地教訓了一頓,還不顧夜黑天寒,直接將有孕在身的蘇蘭接回了府中,並揚言要周家親自上門賠禮道歉將人接回來,引得蘇蘭的丈夫周子敬恨不得將她直接踹出門去。卻終是顧忌着蘇府的權勢,敢怒不敢言,眼巴巴地看着她將人帶走。
次日得知這個消息,蘇雪忍不住替蘇蘭掬了一把辛酸淚。被徐氏這麼一鬧,蘇蘭以後的婚姻生活想要美滿和諧,只怕是不可能了。
不過很快,她便將這事給拋開了,倚着椅背,一面看着綠蘿帶着秋黎秋揚將潮溼的木炭搬到院中曬,一面聽綠茵繼續說着今日打聽到的各色消息:“當初二老爺差點便將田姨娘趕出府發賣了,田姨娘卻當着衆人的面向鄒桐豔求情,並自請到廚房做了個廚子。也不知是想在人前樹立自己能容人的形象,還是因着田姨娘能做得一手好菜,鄒桐豔最後將她留下了。這些年,田姨娘也一直安分守己,除了廚房,哪兒也不去。”
“娘子,您這兩天的吃食倒也不差,這,怕就是田姨娘在向您示好。”想到這兩天的飯菜雖然拿到院子裡來時已是冰冷不可食,卻並不差,比起那燃起白煙的劣質炭可是好得多,綠茵便又補了一句。
“她從前便頗有心機,如今經過這十幾年的歷煉,想必更爐火純青了。”蘇雪輕輕點了點頭,低聲道。
“娘子,瞧她的模樣。倒像是想借您的手來對付鄒桐豔和蘇芝。”綠茵垂目而立,攥了攥手,蘇雪聞言輕笑一聲。“誰借誰的手還不一定呢。她若有什麼消息要告訴你們,你們只管聽着。有什麼好東西送來,也只管接着。到底要如何做,還得咱們說了算。”
那倒是,娘子豈是她能利用的?
綠茵肯定地點頭,又道:“那懷孕的張姨娘原本是鄒桐豔身邊兩年前晉升的得力丫環,是一月前才被鄒桐豔送到二老爺屋裡開臉兒的。據說鄒桐豔讓人往她屋子裡送了不少的補品,還說只要她能一舉得男,定然讓二老爺擡了她做貴妾。如今她自己也有孕在身。又在張羅着再挑兩個人服侍二老爺,把老夫人高興得什麼似的。”
“她有這麼大度?”蘇雪脣邊勾起嘲諷笑意,一面用手背輕輕蹭着臉頰,一面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一個月前,正是她回到京都的日子,而張姨娘懷孕,又正是她入到蘇府的日子。
她準備入府時,蘇芝便弄了個假蘇二孃出來,還一番栽髒陷害。欲將她置於死地。如今入到府中,她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適當的時機以善妒、無子等七出之條即便不能讓蘇文成休了鄒桐豔。也要讓她臭名遠揚,對方卻又彷彿知道她的打算似的,提前將她的路給堵死了。
便是那兩件首飾,也像是蘇芝知道她會尋找而刻意藏起來了似的,竟是怎麼查也查不到。
這一樁樁一件件,竟讓蘇雪覺得對方像是看穿看透了她,知道她的每一步計劃似的。甚至,她的心底忍不住再次生出一絲從前的懷疑,而那絲懷疑。卻讓她背脊泛寒,遍體泛涼。
這府中。真的存在着一個有着先知之能的重生者嗎?如果是真的,又會是誰?
“娘子。這倆人要怎麼處置,一直這樣瞞着也不是辦法。萬一……”綠茵的一句輕言,斬斷了她的思緒,她擡起頭來,微蹙着眉頭看向院中側了頭向這邊看來的秋黎。
因爲尚沒摸透秋黎二人的底細,阿木的存在自是瞞着她們的。除了阿木不弄出一點異響,每次換藥或有事也是綠茵把她們提前支開。但萬事都沒有絕對,萬一阿木一個不慎咳嗽出聲,可就要被察覺了。
“查得怎麼樣了?”蘇雪斂了神情,淡淡問道,看向院中的雙眸微微眯着。
綠茵狀似無意地看向院中,輕聲回道:“都是從人牙子手上買回來的,這邊沒有親人。蘇芝不過給了些銀兩,便一一收服了,這兩日藉着奴婢支她們出去的功夫,去了那邊好幾趟,想必所見所聞都一一稟報了。”
“沒有親人就好。”蘇雪狀似喃喃地說了一句,爾後突兀地道,“帶她們去看看阿木和青林他們。”
“啊?”綠茵以爲自己聽錯了,驚愕地看着蘇雪,直到沒有從她淡然的神情中看出一絲玩笑的意味,方纔點了點頭,“好,奴婢這就去辦。”
“見過之後把人帶過來見我。”蘇雪輕輕頷首,在綠茵臨離去前低聲叮囑。
“是。”綠茵重重點頭,徑直走到院中衝綠蘿道,“你先去洗了手,再去娘子屋子將藥箱取來。秋黎秋揚,你們隨我去倒座房看看。”後面一句話,自是對着見到她走來轉身迎過來的秋黎二人所說。
“你說什麼?”綠蘿驚愕得雙眼瞪大,身子一晃差點撲倒在晾曬開的木炭上。秋黎秋揚二人卻是相互對視一眼,臉上閃過疑惑,也閃過一絲莫名的慌亂。
“隨我來。”綠茵沒有回答綠茵的話,而是率先走向倒座房。秋黎和秋揚同時垂了眸子,隨在她身後。
隨着“吱呀”一聲門響,一道明亮的光線照入昏昏的屋內,透過堆砌着的木板縫隙照入其內藏着的阿木臉上,照出他蒼白雙頰上的那幾許無措。
下一刻,他身前的木板被一雙小手拉開,大片光線瀉在他上半身,照出他透着幾分冷肅的面容。秋黎和秋揚驟然看到,腳下的步子不由一頓,嘴巴微張之際,臉上閃過驚愕之色:天哪,這裡竟然還躺着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是誰?是什麼時候藏進來的?
旋即又想到什麼,她們臉上的驚愕立馬又轉爲了驚駭。垂在身側的雙手忍不住緊緊地拽住了兩側的裙角。
二娘子爲什麼……爲什麼要突然讓她們看到這個人的存在?難道,難道是……
“這是阿木,昨日暈倒在咱們的院子後面。娘子叫了青松將他背進來治傷。”綠茵彷彿沒有看到她們二人臉上驟然變幻的神色,聲音平靜。出口的話,卻讓秋黎和秋揚同時身子猛地一顫,臉色慘白一片。
青松又是誰?爲什麼要告訴她們這些,爲什麼要告訴她們這些?
有人說過,有時知道得越多,就表示會死得越快。現在突然告訴她們這些想知道卻原本不該知道的東西,是不是就表示她們也離死不遠了?
不,不。她們不要知道這些,她們不要知道這些!
可就在她們臉色慘白一片身子顫慄不堪時,眼前忽地人影一閃,兩位身形高大神情肅然的青袍男子如天降神靈般出現在了她們的面前。巨大的恐懼驟然襲來,秋黎和秋揚再抑制不住,後退一步跌倒在地,突地又翻身跪趴在地上,急切地往外爬去。
綠蘿抱着藥箱進門,看到的便是她們駭然顫慄如狗一般往外急爬的模樣,臉上露出疑惑之色的同時。身子忙往旁邊一躍,避免了被她們絆倒。
看着她們像是被獵狗在後面追咬拼命往外爬移,綠茵衝青林和青松點了點頭。青林二人不再多言。上前一步,齊齊伸手將秋黎二人的領子一把拉住,拎袋子一般將人拎到了蘇雪的面前。
“娘子,奴婢什麼都沒看到,什麼都沒看到,您大人大量,就饒了奴婢一命吧。”秋黎一被青林放下,便跪着撲到了蘇雪的面前,重重地磕着頭衝她哭求。
“什麼都沒看到?”蘇雪微微屈身。低頭看着她,懶懶地問了一聲。
“沒看到。真的沒看到。”秋黎拼命地搖着頭,因爲害怕。牙齒已咯咯作響,即便努力地抑制,身子仍是不停地哆嗦。秋揚見她如此,也忙跟着磕頭哭求。
“這說的是什麼話?我特意叫了綠茵帶你們去看阿木,青林和青松又直挺挺地站在你們面前,你們怎麼能如此無視他們呢?”蘇雪身子往後仰去,以手背輕拂了拂被風吹到眼前的髮絲,很是失望地道,“你們這樣,豈不讓他們心裡難受?”
秋黎和秋揚哭求的聲音一頓,驚恐地擡頭看了一眼垂手而立神情凜凜的青林,身子再次一哆嗦,秋黎便忙改口道:“看見了,奴婢看見了,看見了的。”
“這就對了嘛。”蘇雪衝着她們二人滿意地一笑,隨即不再出聲,只一雙眼睛靜靜地看着她們。
秋黎二人的呼吸一窒,明明蘇雪的眸光澄澈似水,平靜無波,她們卻覺得那目光像一把銳利的長劍,隨時都可能將她們刺穿,又似一根無形的繩子,緊緊地勒在她們的頸部,令她們隨時都有可能窒息死去。
許是半晌後,亦許只是幾個呼吸間,秋黎身子一顫,再次磕下頭去:“奴婢該死,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奴婢以後一切都聽娘子的。若有違反,要殺要剮,奴婢都由娘子處置。”
秋揚見她如此,哪裡還有不贊同的,立馬也磕着頭將她的話重重地決然地重複了一遍。
咚咚咚的腦袋磕在青石地磚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內此起彼伏,顯得格外的清晰。忍不住跟出來瞧個究竟的綠蘿額角跳了跳,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又轉頭看向但笑不語彷彿正在觀看什麼有趣的事的蘇雪。
好半晌,在秋黎二磕頭的動作漸漸緩下來,似乎正在遲疑要不要擡起頭時,蘇雪清鶯的聲音才緩緩響起:“我這人一向好說話,你們既如此說,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我們如此說您才同意?可我們若不如此說,還有命再活在這個世上嗎?
秋黎嘴角抽了抽,卻又同時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便聽得耳邊蘇雪的聲音中添了幾分冷沉:“地上涼得很,先站起來吧。聽說你們這兩日往三娘子那兒彙報消息時的表現很不錯,那麼以後,肯定還會更好的,對吧?”
果然,果然她什麼都知道了,方纔若是不乖乖就範,等着她和秋揚的,怕就只是被滅口的命了。
秋黎忍不住拭了拭額角滲出的冷汗,俯下身去重重應道:“奴婢一定不會讓娘子失望,娘子讓奴婢說什麼,奴婢就說什麼。”
這兩日她在三娘子面前所說的,也一定都是二娘子想讓她說的。三娘子還想着讓她和秋揚想盡辦法將綠茵綠蘿二人拉攏,好給二娘子來個釜底抽薪,卻不料反倒被二娘子搶了先。看來,二娘子還是比三娘子厲害,否則也不能如此大張其鼓地逼着二老爺不得不上門將她接回府來。
“三娘子讓奴婢和秋揚想辦法將綠茵和綠蘿兩位姐姐拉攏過去,奴婢們應該怎麼做?”既已有了選擇,秋黎倒是識時務得很,立馬便將蘇芝的計劃給抖了出來。
像她們這種身份低賤被人呼來喝去的人,能存些銀錢將來替自己贖身自是最好。若與此比起來,顯然先保得一條命纔是最重要的。
“那個人面獸心的女人,也想讓我們去服侍她?下輩子積了德再說吧。”綠蘿兩眼一瞪,很是不屑地冷哼一聲,側了腦袋。蘇雪看着她的模樣,不由失笑出聲,搖頭衝秋黎道,“你只管聽她的話對綠茵和綠蘿下功夫,威逼還是利誘,她讓你們怎麼做,你們便怎麼做,時機到了,我再告訴你們怎麼做。”
秋揚眸光閃了閃,稍一猶豫,也上前道:“奴婢聽說老夫人定了十日後的臘月初六帶閤府女眷去皇城寺進香,一爲二夫人和張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祈福,二求咱們府裡能如以前一樣……太平無事。奴婢猜想,三娘子肯定會趁着那個時候人多,將兩位姐姐引離娘子身邊,再讓奴婢們……”
“十日後,皇城寺進香?”蘇雪微微蹙眉,輕聲重複着秋揚的話,腦子更是跟着迅速地轉着。
如此難得的機會,蘇芝謀的,只怕不只是這些。不過,她蘇芝能謀事,她蘇雪又爲什麼不能借着這個機會,也謀劃一番呢?
目光轉身倒座房的方向,蘇雪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眸中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R5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