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牀上的蘇雪,心中雜亂,緊閉雙目,卻無法入睡。她現在的處境,已不再是以前躲着就能樂得自在的那般隨意了。
餘氏的不待見和徐氏的瞧不起自是不必說,方纔蘇文成眸中的絕然與冷厲,更是讓她心驚又心寒。她毫不懷疑,如若蘇文成知道她方纔目睹了一切,會不會像對待韓氏一般,對她痛下殺手。
再說那個女人,那個很可能即將晉升爲新二夫人的惡毒女子,她深知,如果說韓氏的存在是其嫁夫路上的攔路虎的話,那麼她,便猶如其心頭扎着的一根刺,只要出現便時時刻刻提醒着女子到手的幸福是用如何卑劣的手段得來的。
若是能夠阻止……
蘇雪很快搖了搖頭,她畢竟是生活在美好和平時代的女子,在家中又一向是受着父母親人疼愛的,勾心鬥角暗裡使壞,本就不是她的特長。真正的內院爭鬥,也遠不如穿越小說裡寫的那麼簡單。
現在的她,初來異世,孤立無援,離了韓氏,要在府裡生活如常,怕是尚且要費上好一番心思。要想做到逆了所有人的心願,神不知而鬼不覺地阻止這樁蘇文成怕是費盡心機求來的婚事,怕是困難重重。
後媽本就不如親媽,更何況她這個祖母不疼父親淡漠的猶如紮在繼母心頭上的刺的人。如果那女人當真進門,等着她的,又會是什麼呢?等到綠然悄悄地將她平日的爲人處事打探清楚,或許就能窺出一二,她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韓氏平日對自己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毫無所求的疼寵,再想到她的死多少還是因着自己而讓人鑽了空子尋到了時機,蘇雪的心頭又是一陣難以銘狀的刺痛,恨不得立刻便撲到韓氏身旁慟哭悲鳴一番。
然而,她知道,只要沒有人公開告訴她韓氏的死,她即便再難受再憤怒,也只能暫時裝作自己並不知情,否則,便是極大的破綻,必將引來麻煩甚至是殺身之禍。
痛苦、憤恨,伴着無法抑制的疲憊,她終還是陷入了深眠之中,一夜痛哭。好在她無論夢中傷心抑或是高興,都只會哭泣或是大笑,並不會喃喃出聲,倒也未引起春裳的懷疑,只道她是因着失去小白又落水受驚而睡不安穩。
然而任蘇雪怎麼也沒有想到,她這一睡下竟就病倒了。許是心情起起伏伏多次,晚上又在池水中泡了許久,加之頂着的畢竟還是孩子的身體,當晚就發起了高燒,引發了風寒之症。
即便餘氏讓請了大夫診治,這病卻總不見好,高熱時起時退,令蘇雪整個人都顯得有些混混沌沌,再加之夢魘,竟是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虧得綠然求了餘氏同春裳一起照料着,暗地裡不知比春裳多用了多少心,半月之後,她額頭纔不再有燙意。
這一日,綠然再一次的擡手試完蘇雪額頭的熱度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着蘇雪緊閉的雙眸,細長的眉頭又不由緊鎖了起來。
“娘子,你趕緊醒過來呀。這眼看着那女人就要入府來,你若再不醒來,可叫……奴婢怎麼辦呀?”綠然伸手抓過蘇雪的手,一邊輕輕地揉搓着,一邊淚水溢出眼眶,臉上悲切與着急交雜,“還有二夫人,真真可憐,不但當晚被蘇家人送去了韓家,韓家又將她送去了義莊,最後竟是連個棲身的棺木還得求着三老爺施捨……”
“你說娘當晚便被蘇家人送去了韓家,而韓家人又連夜將她送往了義莊?虧得三老爺出手,她才得以入土爲安?”蘇雪略帶着幾分沙啞的聲音突然傳來,緊攥着身下被單的雙手顯示着她的憤怒。
雖說她早知蘇家那幾位的無情,卻沒想到會是如此絕情絕心,更沒想到韓家人會如此冷漠。
韓氏之所以在蘇府過得如此艱難小心,可說韓家人至少應該負起一半的責任,卻不曾想,韓氏突然被休枉死,韓家人沒有站出來替其討回公道,反而急急退避比路人還冷漠。這樣的行徑,讓蘇雪感到憤怒的同時,也替韓氏感到不甘。而一個失母之人慾要依靠外祖家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斬得一乾二淨。
因着體虛又怒極,蘇雪的聲音微啞輕柔,彷彿不帶着一絲一毫的情緒,只在平淡地敘述着不相干的事。臉上也因着極力的隱忍,帶着幾分淡然之色,只一雙微眯的眸子中有一簇火苗在熊熊燃燒。
綠然看着她這個樣子,心裡有些擔心,還有着一股子說不出的失望,一面小心地看着外面春裳有沒有回來,一面輕輕地急喚了兩聲:“娘子……娘子……”
娘子果然還是個孩子,怕是沒有從自己的話中聽出蘇、韓兩家人的冷漠無情吧?要不然怎麼會一點氣憤之色也不露呢?
原本那天娘子應對二老爺表現出來的急智和爐火純青的作戲本領她也是不信的,此時看來,怕當真只是巧合吧?原本四歲的孩子這樣的表現應該很正常,卻不知爲何,看到娘子這樣呆呆的樣子,她竟是升起了那麼些的失望來。就好似她的二娘子應該更爲睿智似的。
“我沒事,”蘇雪微微側頭逼回眸中涌起的淚意,輕輕地吸了吸鼻子後,臉上竟擠出一絲笑容來,緊緊地握住綠然略顯粗礪的手,“誰說世上只有人情寡淡?綠然你就是個例外。謝謝你那晚救了我,這些日子又一直照顧着,還幫我打聽着消息,更謝謝你求了三老爺買通了義莊的老伯將我娘好好地安葬入土。否則……”
說到後面,她已是哽咽不能言。蘇、韓兩家何其過分,竟是連一副棺木都不肯給予韓氏,任由她孤零零地躺在義莊隨人處置。虧得綠然機靈。又虧得蘇文超算是整個蘇家唯一善良可信的。否則,這樣熱的日子,韓氏的屍首即便不腐爛化水,怕也會被義莊老伯隨意丟棄到亂葬崗中,甚至可能被醫者買去作剖解練習。
若是那樣,她即便是將來死後也無顏去見韓氏啊。只可恨,她竟是連韓氏最後一面都不曾見着,更別說作爲女兒親自替她殮屍之事了。這終究成爲她此生中最大的遺憾。而這一切,她都不會忘記是誰賜予她的。
綠然還沉浸在方纔的思緒中,不想蘇雪卻是將其中的人情冷暖看得通透,一時竟微張着嘴,愣愣地由着蘇雪握住她的手。
蘇雪大概猜測到了綠然的訝異來自何處,卻並不在意,只頓了頓,便又冷靜地問道:“我那晚讓你前去打聽的事情,現在可有消息?”
自那晚用計應對完蘇文成後,她就已經無法在綠然面前太過掩飾自己了。再說,綠然目前是她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可以依靠的力量,她應該讓兩人把全副精力都放在應對其他人身上,而不是互相揣測心意,致無意間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
或許綠然對於她的表現一開始會震憾會不可置信,但正所謂人在磨鍊和逆境中成長,鉅變之下人的心性發生重大改變也是常有之事。想必經歷最初的震憾之後,她心中更多的應該是狂喜與欣慰。
一個真正關心你的人,絕不會過多地在意你的鉅變,只會高興你用更合適的姿態去迎接萬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