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神情,無需言語,便已說明了一切。頓時,廳內數十雙眼睛,齊齊地落在了桌上的另兩個玻璃杯和青茵手中的酒瓶上。那如狼似虎似乎隨時可能撲上前去搶奪的眼神,若是讓外廳的男賓客們看見,怕不要齊齊打個寒顫。
突然,一隻青瓷酒盞從一側遞到了青茵的面前,一位容貌俏麗的中年夫人雙眼帶着期盼地看向她。
統共只剩兩個玻璃杯而已,她自問自己離得遠沒有那個能耐搶奪得到,倒不若先用這個青瓷酒盞湊合着用一用。反正喝到嘴裡的,最終還是瓶中的葡萄酒。
剎時,所有人都醒悟過來,清脆的杯盤碰撞聲隨之響起,青茵手中的葡萄酒瓶很快見底,端着酒盞一飲而盡的夫人娘子們在品嚐過葡萄酒後,臉上都露出了同樣的神情——欣喜而震驚。
同樣隱隱透着葡萄果香,卻更多地散發出濃郁甘甜的清香,入口那酸中帶甜的獨特口味,濃而不烈,比之白酒更香醇,卻沒有白酒的剛烈,更不是平常所喝的葡萄果子酒能比的。原來,葡萄酒也能釀製成這樣!
或者說,這樣的酒,才能叫做真正的葡萄酒。而她們以前所喝的,不過是葡萄汁液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箱子裡另一瓶尚未開啓的玻璃瓶上。孫曉琪一個俯身,動作迅速地將酒抱在了懷裡,一副打死也不會放手的姿態。衆人眸底頓時升起幾許失望,卻在掃視到玻璃瓶上的標誌後,眸光猛地一亮。
與此同時,外廳的男賓客們,也分到了青蘿傾倒的一小口葡萄酒。比起內廳夫人娘子們的內斂隱忍,男賓客們在目光掃視到酒瓶上的標誌後,卻是紛紛放下了手中酒盞,直接拱手告辭,匆匆喚了隨從小廝,大步流星地向着孫府大門處而去。
獅子樓前,魏勁鬆從管事手中接過一沓厚厚的印着墨字的紙張,猶如託着千斤之物,只覺得沉甸甸地有些拿不起。
重重地嘆息一聲,他決然轉身,將手中的紙張遞到人羣前的一人手中,高聲道:“這是你們當初簽下的後面幾個月的白酒訂單,原本時間未到,我們魏記留住不還並無錯處。但既然你們如此出爾反爾,我們魏記也用不着與你們這種不守誠信之人合作,以後我們魏記,再不做你們的生意。”
要的就是你們不做我們的生意!
那人伸手接過魏勁鬆遞來的紙張,急急地翻出自己的後,臉上忍不住鬆了一口氣,忙又將之遞到身旁湊過來的幾人手中。
看着曾經想方設法與魏記酒窖簽下訂單的買主,此刻如奪寶似的搶拿回訂單,魏勁鬆心頭一陣哽塞。
忍去眸中的冷淚,他又轉身從另一管事手中接過一沓銀票,再次沖人羣中諸人道:“我魏家一族,從來都是公平買賣,誠信爲人,雖暫遇困難,卻絕不會做那拖欠吞沒貨款之事。這些銀票,或許有些不夠,但是,”
他的聲音突然低弱,眸光也突地垂下,陽光的反射下,似乎有晶瑩的東西滴落。好半晌,他纔再次擡起頭來,右手顫巍巍地從左袖中掏出幾張紙來,聲音微顫地道,“我們有房契,你們若是願意,我們可以用房契相抵。”
終於,還是走到這一步了!原本以爲,即使是賠本賣出那些白酒,魏家的老底在那兒,也能撐幾個月。卻不想,牆倒衆人推,原本關係最好的供貨商們,也在他們的傷口上撒了一把鹽。
獅子樓內站着的魏家諸人,均腳下一個趔趄,臉上露出灰敗之色。緊抓着魏溱不放的魏濤和魏泓兩兄弟,更是側了側頭,斂去眸底的溼意。
作出這樣的決定,魏勁鬆的心中到底有多難受,沒有誰比他們兩個作爲兒子的感受得更深。因爲,魏勁鬆這些年來爲魏記付出的一切,只有他們看得最通最透。
人羣中,開始有了竊竊私語聲,更有人眸光一亮後,開始衝身旁的人低聲說着什麼。很快,一位年近五旬的老者越衆而出,轉頭掃視了一眼衆人,嘈雜的人羣隨之一靜。
他含笑點了點頭,再轉身衝魏勁鬆輕輕頷首,張了張嘴:“魏當家的,魏當家的,我們村要一套釀酒的器具!”
“我們村也要!我們村也要!”
聽着那並不是從自己的嘴中發出的焦急激動而又雜亂的聲音,半張着嘴的老者不悅地轉身,其他人則是面露驚駭地轉頭。
他們的四周,正有無數的人涌涌而來,數不清的大手高舉着,一張張透着墨跡的紙張被緊抓着,隨着人流迅速移近。原本擠站在獅子樓前的人羣,很快被擠出一道口子,幾個年齡偏大的中老年男子被人擁護着擠到了魏勁鬆的身前。
“魏當家的,原來以前都是我們大家誤會了你魏記,你們酒價賣得高是因爲成本高。謝謝你們給了我們這個釀製低廉酒的方子,還答應免費爲我們提供釀酒器具。我是渡口村的,我們村要釀製白酒,我們要一套這上面所說的器具!”
“還有我們河前村!”
“我們河後村也要!”
幾個男子雙眸泛光,臉上綻出興奮的光芒,爭先恐後地衝魏勁鬆搖晃着手中的紙張。
什麼器具?什麼釀酒?
被人攙扶着坐在獅子樓大廳中的魏繼祖先是被他們剛開始的幾句話說得心頭欣喜,待聽到後面,忍不住豁然起身,撲上前去奪過其中一人手中的紙張,迅速地掃視了一遍,卻再次臉色慘白,顫抖着手指着那紙張:“這是……這是要徹底斷了咱們的活路啊!”
釀酒的方子才被人泄露,魏家便被逼上如此窘境。如今這釀酒之方和釀酒所用的器具都已公之於衆,魏家還有活路嗎?太狠了,那些人太狠了!
魏勁鬆也是心頭一跳,臉上一片灰敗之色,卻突然憶起那日蘇雪所說的話,他的神情一震,眸光陡然凝聚,“不,這不是斷咱們的活路!”
這是要斷那些斷了咱們財路之人的財路!
他們要斷了咱們的財路,我就要讓他們無路可走!
那日蘇雪鏗鏘的話語,猶在耳邊迴盪。魏勁鬆擡頭看着人羣遠處,臉上升起暢快的笑意。
這,定然是她讓人做的吧?原來,她讓我們製造那些器具,爲的,就是今日。
泄出的秘密猶如潑出去的水,收是收不回來的。可難道就這麼白白地放過那些肖小之輩嗎?當然不是,這一招,纔是真正的斷路之舉啊。
“魏當家的,你們是不是真的免費爲我們提供器具?”圍過來的幾人看着魏家幾人黯然憤慨的神色,臉上的興奮之色漸漸斂去,其中一個忍不住出聲問道。
“當然是真的,只要是她說的,我們就會做到!”一直被按壓着的魏溱甩去兩位兄長的手,上前一步,神情認真而堅定地道。
她從來不亂說不亂做,她既然說了,就表明一定有做的道理,他就一定會去做!
“讓一讓,讓一讓!你要是耽誤了我到魏記買酒,我可跟你沒完。”
就在魏溱開口衆人瞬間安靜的那一剎那,人羣外又傳來了更爲激動興奮的聲音。
人羣再次被擠開一道口子,一位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而出,滿面紅光,徑直來到魏勁鬆面前,含笑拱手:“魏當家的,快,快,快,我也要買孫將軍府裡那樣的葡萄酒,你快與我拿幾十瓶來,多少銀子都可以。”
“還有我,也給我來幾瓶。洛侍郎,你可不能仗着自己腿長跑得快,就自個兒獨吞了,大家共事一場,有好東西總要留着點給我們纔是。”
“程大人說得是,那麼好的東西,怎麼着也得留點給我們,家裡可還有老爹老孃要孝敬呢。還有那琉璃杯,也給我來幾個。葡萄酒配着那琉璃杯,相互映襯,纔是完美啊!還有那開酒瓶的跟麻花一樣的起子,別忘了也給我們些。”
說話間,已有一羣衣着華貴年齡不一的男子們接二連三地擠過人羣站到了獅子樓前,將原本要說話而被擠到一旁的老者再次往後擠了擠,還有人因爲興奮急切,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腳。
老者被踩得生疼,聽着他們高不可攀的身份,卻敢怒不敢言,連擡頭瞪眼的動作都不敢做,默默地退到了一旁,避免另一人的踩踏。
一羣逼迫得魏家人不得不暫時拿出房契相抵才肯罷休的商人,一羣口口聲聲叫着誤會了魏記的要求免費贈器具的平頭百姓,一羣激動喊着要高價購買葡萄酒的高官貴人。原本被逼進絕境的魏記,似乎正迎來了新的轉機。
但看着最後一羣人如狼似的眸光,魏記諸人心底掠過一絲激動的同時,臉上卻忍不住露出詫異之色:
因爲白酒的聞名於世和供不應求,他們魏記這些年來,已經是單純地釀製白酒一種酒了,什麼時候竟釀製起了很多大戶人家都自釀的葡萄果子酒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魏勁鬆心頭澎湃,覺得心中正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卻怎麼也想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猶豫再三,他決定問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