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自己的男朋友,陳如婉依舊是言語尖銳。
“你說的輕巧,讓它不笑就行了,哪兒那麼容易啊?”
“『笑男』之所以一直要笑,是因爲母親死前給他留下的遺言『要笑着』,你覺得他是聽咱們的話,還是聽他媽的話呢?”
衆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陳如婉的語氣一直都是這樣不太中聽,但是她的話沒有毛病。
一邊是自己深愛的母親,而另一邊卻是一羣陌生人,『笑男』會聽誰的,已經不言而喻。
他們知道了生路,可是卻沒有辦法做到。
像是一羣被困死在淺灘上的人。
可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寧秋水卻開口說道:
“我們說的話它未必會聽,但是有一個人說的話……它也許會聽。”
三人先是怔住了片刻,隨後立刻意識到了寧秋水口中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你是說圖書館的管理員嗎?”
“對,他以前是『笑男』的班主任,帶了它三年,對它也很好,期間幫助過它和它的媽媽很多次,如果管理員願意幫我們勸說『笑男』的話,也許『笑男』會聽。”
南芷皺了皺眉。
“可是……今天圖書館也沒開啊?”
“我們要去哪裡找他?”
寧秋水道:
“我們不可以離開學校,但是他可以來,打個電話給他,說明情況,他應該不會拒絕。”
因爲這個老師之前就在學校裡教書,想要搞到他的電話並不難。
保安室裡就有。
通過電話之後,寧秋水向他講明瞭情況,中年男人沉默了一會兒,告訴他們在學校裡等他。
大約半個鐘頭之後,他來到了學校。
掃了一眼保安室的四人,他眉頭皺了皺,說道:
“跟我去圖書館坐坐吧。”
衆人隨他來到了圖書館,中年男人拿出鑰匙打開了大門,帶他們上到了二樓,又泡上了幾杯熱茶。
“你們當時進來幾個人?”
中年男人問道。
“11個。”
“所以短短的四天時間……哦不,應該是三個晚上,就死了七個人?”
四人點了點頭。
“對。”
中年男人神色微變,又看了看寧秋水,對他招了招手。
“你過來,我看看你脖子後面的血滴。”
寧秋水並沒有對對方隱瞞什麼,他們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在天黑之前找到讓『笑男』不要再笑的方法。
中年男人試着用溼紙巾去擦寧秋水脖子上的這滴血,出乎衆人預料的是,這滴一直擦不乾淨的血,在中年男人的手中……卻一下就被擦掉了。
看着手裡溼紙巾上的鮮血逐漸消失,中年男人長長地嘆了口氣,目光有些迷離。
“我就知道他還是放不下……”
“之前在圖書館裡的書架後面見到他後,我就再也沒有看到過李真了,我原本以爲他的心願已了,已經離開了……可是沒想到,他還徘徊在學校裡。”
“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想,如果當時我把他接到我的家裡去,會不會就不會發生這一切……”
寧秋水也說出了實情:
“昨天中午我們走的時候,在二樓還看見過它……只是不知道爲什麼,他沒有來找您。”
“如果真的如您所說,他是一個好孩子,那麼我想他大抵是心懷愧疚,所以不敢來見您了。”
聽到這裡,中年男人愣住了,隨後失笑道:
“心懷愧疚?”
“李真有什麼心懷愧疚的,是我對不起他,他又沒有對不起我。”
寧秋水搖頭。
“只是您這樣認爲而已……或許在李真那兒,他覺得自己對不起您三年來的辛苦栽培,對不起您這三年在他身上付出的心血……”
“怨氣纏身的他,似乎一直被裹挾着在學校裡面殺人……或許這並不是他的本意,如果您能幫他散去他的執念,對他而言,應該是一種解脫。”
中年男人聽到這裡,若有所思。
大部分的事情,寧秋水等人已經告訴過他了。
“我也沒想到,李真母親死前對他的囑咐……竟然變成了束縛他的執念。”
“好吧,告訴我,我應該怎麼才能見到他……”
幾人面面相覷,寧秋水說道:
“您今晚留下來,聽我們安排。”
“對了,冒昧問一句……您貴姓?”
中年男人說道:
“免貴,姓楊,楊樹的楊。”
…
終於等到了入夜。
衆人在廢棄的宿舍大樓門外的那片空地上待到了11:55,看着時間差不多了,他們便走進了同一間宿舍。
今夜是他們在這所學校待的最後一個夜晚。
倘若料理不好,只怕今晚上會死不少人……
四人呆在了同一間宿舍裡,數着時間。
或許是因爲有保命鬼器的緣故,寧秋水並沒有多麼緊張。
他看着陳如婉和她的男朋友,這倆人也一樣。
從他們一開始決定遠離衆人去三樓睡覺時,寧秋水就猜測他們應該是有某種保命的鬼器。
四人之中最緊張的莫過於南芷,她的身上可是什麼都沒有。
唯一的一件鬼器,昨晚已經用過了。
如果不是那張特殊的符紙,今早上衆人發現的就不是兩具碎屍了,而是三具。
由於唯一的一件鬼器已經作廢,倘若今晚他們沒有找對生路,那麼她就一定會被『笑男』殺掉!
很快,午夜到來。
看着手機上整整齊齊的12點,南芷將自己的手指絞得發白,嘴脣和臉色都是一片慘淡。
“時間到了……”
陳如婉的男朋友深吸了一口氣,提起了精神。
寧秋水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上面只有一個『1』。
走廊的盡頭,很快便響起了那瘮人的生日歌聲。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
『笑男』的笑聲當然也夾雜在其中。
“嘻嘻嘻……”
這些聲音很快便來到了寧秋水四人的門前。
裡面的四人,立刻感覺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氣從門縫不斷滲入……
他們打了個寒顫,隔着門上的玻璃框,他們看見外面有一張腐爛的慘白臉頰忽然出現,正死死瞪着那雙怨毒的眼睛,盯着他們發笑。
臉上的笑容依舊誇張,像是用盡了它所有的力氣。
這一幕,嚇得南芷驚叫一聲,急忙後退,撞在了桌子上!
如果不是此刻房間裡還有其他三個人,她不知道自己獨自面對這樣可怕的場面將如何應對,也不敢去想!
看着李真那張歇斯底里的笑臉,寧秋水將手中的信息發送給了他的班主任。
緊接着,他一步邁出,竟然主動打開了宿舍的大門!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不但嚇住了房間裡的人,甚至也讓外面的鬼愣住了一下。
“李真,今晚有一個人,想見你。”
被叫到了自己的真名,李真身上的陰冷氣息不減反增,它怪笑着,高舉尖刀,就要刺向寧秋水……可就在這時,另一隻溫暖的手卻抓在了它的手腕上!
感受到了那隻手的溫暖,李真的身體僵住了。
“李真……這麼久了,爲什麼要一直躲着老師?”
李真的頭緩緩扭動。
它與身後的那個中年男人對視了片刻,手裡的尖刀掉在了地上。
叮叮——
腐爛的臉上,那用盡全身力氣堆砌出來的笑容竟變得……有一些莫名慘淡。
李真原本腐爛的身體恢復了正常,只是皮膚的慘白依舊。
他穿着一件校服,沉默地笑着,沉默地看着自己的班主任。
他看見那個明明非親非故,卻照顧了自己三年的男人……頭髮白了很多。
“李真,知道我爲什麼這麼喜歡你嗎?”
“因爲你真的很像,像我那個因爲肝癌去世的兒子。”
中年男人平靜地述說着這一切。
“你們一樣聰明,堅韌,受盡苦難,卻總對生活充滿了希望……”
“在高一新生開學時,我第一次走進班級,就看見了你。”
“……我對他心懷愧疚,也對你心懷愧疚,本以爲你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可我沒有想到,當年我沒留住他,後來……竟也沒有留住你。”
“甚至,我連跟你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中年男人說着,嘴角竟然流露出了一絲荒唐的苦笑。
“……那天在醫院告別的時候,你的媽媽跟你講過要笑着……她是希望你沒有她的日子,能夠克服苦難,繼續以積極陽光的心態面對生活。”
“可這世上,哪有那麼多苦難無法打倒的鐵石心腸……”
“我同樣經歷過失去親人的痛苦,也知道這世上任何的苦難都足以擊倒一個人,所以,我不怪你辜負我這三年對你付出的心血,也希望你能原諒我……沒能照顧好你。”
他說完之後,緊緊抱住了眼前這個穿着校服的學生,低聲道:
“如果覺得累了,就別笑了。”
“……休息會兒吧。”
“已經這麼久了,不是嗎?”
被抱住的李真,臉上的笑容竟然真的一點點消失。
最後,他也抱住了中年人。
“對不起,老師。”
李真啞聲說道。
身旁的五個血肉模糊的紅色人影逐漸淡去……
而此時此刻,城市之中某個不起眼的舊垃圾場裡,一張滿是褶皺的生日賀卡,竟然也在同一時間緩緩地燃燒了起來……
它呆在安靜的角落裡,無人看見,也沒有綻放出什麼美麗的焰火,就這樣安靜地燃燒着,直到最後成爲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生日賀卡燃燒結束後,長春高校廢棄宿舍樓的黑暗走廊裡,李真和那五名血肉模糊的室友也都全部消失不見。
這裡,只剩下了一名癱坐在地上,終於跟自己心結和解的中年男人,以及劫後餘生的四個幸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