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孃招供了, 她是受賢妃指使,將患了天花的病人曾用過的被面拆出棉花來, 在太子的布老虎里加入了這種棉花, 放在太子的枕邊。小孩兒病弱,用不到多久就會出現症狀, 而這個時候奶孃故意吃壞了肚子, 企圖躲過嫌疑。只是她畢竟不是什麼機敏之人,漏洞連篇, 怎麼可能矇混過關?
奶孃招供後便被扔進了刑部大牢,她半張臉都被紀峒給毀了容, 整個人有些瘋癲了。
“她爲何要害太子?她是太子的乳孃, 以後什麼樣的榮華富貴沒有?偏偏要做如此下賤之事!”紫嬋十分氣憤, 恨得牙癢癢,要是此時奶孃在她面前,她非得咬下她一塊肉來不可。
王喜不知道從何處聽來的, 此時說與紫嬋聽:“聽說她夫君好堵,已經輸出去了好幾萬兩銀子, 賢妃不知道從哪裡探聽到了這樣的消息,以此爲要挾,讓她做事, 否則就要到皇上面前揭發他夫君。這樣一來,不僅她夫君會被問罪,連她這個太子奶孃的身份也會被開革。”
“她夫君不是國子監的侍講?”
“讀書人就不會好賭了?”王喜挑眉,“現在查明瞭情況, 皇上連他一起下了獄。只是念及他家中有老母及幼子,不株連,只問罪他們夫婦二人。”
“真是太便宜他們了!”紫嬋恨恨地說道,“殿下受了這麼大的苦,活該讓他們的孩子也來嘗一嘗!”
偏殿裡,舒慈一邊給太子喂藥,一遍聽着李江在外面彙報。
“現在賢妃也被關押了起來,一干人等都逃不過罪責,娘娘放心,皇上一定會爲殿下主持公道。”
舒慈“嗯”了一聲,吹了吹勺子裡的藥汁兒,喂到了小太子的嘴邊。
紫鵑起身,走到門邊,道:“李總管,娘娘知道了,您回去給皇上覆命吧。”
李江預想中的舒慈會大發雷霆的狀況並沒有發生,他有些尷尬,道:“那麻煩紫鵑姑娘寬慰娘娘了,在下這就回去給皇上覆命了。”
“公公,請。”
藥汁兒餵了半碗,剩下的半碗小太子搖晃着腦袋不肯配合,實在是太苦了,同樣的招數騙他兩三天可以,次數多了自然也就失效了。
“你去問問徐季,藥浴的配方都研製出來了嗎?”舒慈將碗放在一邊,擦了擦他的嘴角,說,“本宮看他也實在喝不下去了,若是藥浴能有效就換藥浴吧。”
“殿下真是受罪了,那些歹人……”紫鵑咬牙,“真是將她們千刀萬剮也不解氣。”
此時小太子哭了起來,大概是身上又癢又疼,讓他難受極了。
舒慈將他抱了起來,冷哼道:“本宮現在無暇跟她們算賬,等禹兒痊癒了,她們一個也別想逃脫。”
“有皇上在,就算娘娘沒有精力處置她們,皇上也會爲殿下討回公道的吧。”紫鵑道。
“他的法子不過就是一刀將他們殺了,可殺人不過頭點地,怎能解我心頭之恨。”舒慈冷冷地說道,她抱着小太子站了起來,她低頭看這個可憐的小人兒,痘已經全部出來了,佈滿了他的小臉蛋兒,他伸手去抓又被舒慈阻撓,惱怒得直哭。
舒慈拍了拍他的背,帶着他在屋子裡轉圈,哼着小曲分散他的注意。
晚膳時分,駱顯又來了,他站在門口聽着兒子的哭聲,拳頭越攥越緊。
“皇上,賢妃娘娘說想要見您。”李江輕手輕腳走上前去,低聲說道。
“不見!”
李江又道:“賢妃娘娘說她願意認罪,只求在認罪伏法前再見皇上一面。”
“不去。”
這一次,聲音是從門內傳來的。
聽清是誰的聲音後,李江當即噤聲。
“現在不要動她,等本宮出來後,要親自問一問她。”
李江低頭,大氣兒都不敢喘。
駱顯點頭,道:“都依你,她就交給你處置了。”
屋內孩子的哭聲又大了起來,她抱着孩子走開,不再說話。
夜裡,太子又開始發高燒,燒得他都迷糊了,哭聲也弱了下來。舒慈一邊按照徐季說的方法給他降溫、喂藥,一邊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自幼年時期過後,她便再也沒有流過這麼多眼淚了,可看着生病的兒子,她忍不住抱着他啜泣。
“娘娘……”紫鵑守着她們母子,寸步不離。
屋外,駱顯拎着徐季讓他找最快的退燒方法。
“這燒退下去至少得半個時辰,這微臣已經盡力了……”徐季嘆氣。
駱顯揹着手站在屋外,外面燈火通明,所有人都不敢大喘氣,滿宮只聽見太子的哭聲和舒慈的低聲啜泣。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無能爲力,他恨不得把孩子的所有痛苦都轉嫁到他的身上來,讓他之後的道路是一片坦途,再無風雨。
一夜擔憂,太子終於在凌晨恢復了常溫,委屈地睡了過去。舒慈靠在他的牀頭,扒着欄杆,就這樣睡着了。
***
出痘,結痂,一共八天的時間。這八天,不僅舒慈疲憊不堪,太子也是哭得嗓子都啞了,後面結痂的時候因爲太癢又不能撓,哭得撕心裂肺,讓每天都在門外看他們母子的駱顯心痛不已。
徐季研製出來的藥浴十分有效,待到第十天的時候,西宮的偏殿門打開,太子終於痊癒。
而守在門外的駱顯第一時間上前,將母子倆抱在了懷裡。
這些日子折騰得太累,小太子已經睡着了。
舒慈也是一臉疲憊之色,她低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只覺得這肩膀前所未有的寬厚。
“好累。”
“是朕沒有保護好你們。”
她搖了搖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又休息了兩日,舒慈終於找回了精神,她穿戴整齊,美目如霜,看着銅鏡裡的人,氣勢十足。
”擺駕鍾粹宮。”
鍾粹宮從裡到外都透出了一股衰敗的氣息,賢妃大概是早已料到了今天,遣走了大部分的宮女太監,就留幾個跑腿打雜的收拾屋子,偶爾添一添茶水。不過如今她就算是想擺四妃之一的架子也不行了,鍾粹宮的賢妃娘娘暗害太子,人證物證俱在,宮裡宮外皆知。
看着舒慈走進來,她並不吃驚,笑着問道:“是你不讓皇上見我的吧?”
“是我,但他其實也不想見。”舒慈掃了一圈屋內,隨意地坐在圓桌旁。
“我猜你今日來,是有很多問題想要問我吧。”賢妃低頭,握着茶壺的手柄添茶,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舒慈輕笑一聲,道:“來之前是有很多問題,但一看你這副樣子,就全都明白了。”
“哦?”賢妃放下茶盞,盯着她。
舒慈說:“你不像紀貴妃,她貪心得太多,所以死得很快。你要的很少,甚至非常合理,但可惜了……”
“你終究是得不到。”舒慈嘴角一勾,若有似無地就帶着一股上位者的睥睨。
“你以爲皇上是你的?”賢妃嘴角冷了下來,她目光裡挾着一片寒意,“年輕貌美的女人成千上萬,她們每一個都想住進這皇宮裡坐一宮的主人,你可能現在得意,但五年後十年後呢?你還能得意下去嗎?”
舒慈挑眉:“這樣的擔憂,自然是交給五年十年後的我去回答,此時的我需要操這麼遠的心嗎?”她有駱顯的寵愛,有將太子之位穩穩握在手中的兒子,裡子面子都有了,就算她不能到達最後一步,那又有何憾?
賢妃冷哼一聲,篤定她是外強中乾。
“你知道我現在最大的苦惱是什麼嗎?”舒慈問。
賢妃輕哼一聲,側過頭不答。
舒慈輕笑,一字一句地說:“是如何讓你……生不如死。”
賢妃的眼裡閃過一絲得意,她說:“我要是怕你對付我,還敢這樣下手嗎?”
她擺明了這一生是求不得了,靈魂已死,還會在乎這一條空蕩蕩的軀體?
“你當然不怕死,估計也不怕我用刑。”舒慈的手輕輕搭在桌面上,皓腕上的玉鐲扣響桌面,她低頭撫着自己修長的手指,輕笑,“那你怕不怕眼睜睜地看着我和他恩愛到老?”
賢妃的臉色頓變,她的手指顫抖了起來。
“你不是想問我五年或十年後還有不有把握留住他的心嗎?”
“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親眼見證答案揭曉的那一刻,如何?”
賢妃的臉色垮了下來,她的眼裡終於藏不住那股幽怨和憎惡,她轉頭看舒慈,咬牙:“你果然夠狠!”
“彼此彼此。”舒慈起身,晃了晃長長的衣袖,道,“比起你加在我兒身上的痛苦,我還你的不過是萬分之一。”
說完,她朝殿門口走去。
賢妃的指甲劃過桌面,她霍然起身,一下子朝着舒慈衝了上去。
舒慈嘴角上揚,邁出的腳落了下來,她瞬間轉身,抓住賢妃伸出來的手腕,反手將她的指甲劃上她自己的臉。
“啊——”
指甲裡塗了毒,一旦劃開皮膚,毒藥碰上傷口,便會成片潰爛,任何金創藥也無法及時挽救。
舒慈冷笑一聲,一腳將她踹開,賢妃的身體飛了出去,正好撞上了舒慈剛剛坐過的凳子,她的額頭碰上凳子角,一下子就出血了。
“本來沒想跟你動手,但這是你自找的。”舒慈嘴角一彎,轉身朝外面走去。
“舒慈!”
在她身後,是一道充滿幽怨和恨意的大叫。
夏天來了,御花園裡奼紫嫣紅,百鳥爭鳴,一片熱鬧非凡的景象。
她朝着陽光裡走去,將身後的陰暗遠遠地甩開。
有些人像蛆,喜歡生活在陰暗惡臭的地方,有些人像樹,不管天氣如何,總是展開雙臂吸取養分,肆意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