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幸回來了,嚇死我了,你這個丫頭怎麼回事,不是告訴你時間了嗎?爲什麼一直抗拒不肯回來,害的我耗費了那麼多精力才把你拉回來,累死我了。”
毛裕興抹了把額頭的冷汗,癱軟在椅子上,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氣。
“手,花紋……”曾明明用盡全力撐開眼皮,渾身痠疼難耐,好像剛跑完一個馬拉松賽程,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你究竟看到了什麼?”毛裕興眼神凝重的湊了過來。
“我到底是不是死於意外?”另一張蒼白的臉幽幽飄了過來。
樊心悅眸光浮起一層迷茫,“我記得發生了猛烈的撞擊,到處都是鮮紅的火……”
“那不是交通事故!”曾明明猛地站了起來,她緊緊抓着椅子把手,一字一句,心有餘悸:“我看到了兇手,有人要殺你!”
……
四小時後,何韻秋面色凝重的放下電話,擡頭看了看坐在角落裡,不停噴雲吐霧的毛裕興一眼。
“事情的結果已經調查清楚了……那個人,果然有問題。”
她的聲音微微有些沉重。
“原來他一直沒離開,怪不得,我總覺得這裡陰森森的……”邱玲玲用力扯着毛裕興的袖口,膽怯的四處張望。
“別鬧,聽科長說完!”
毛裕興瞪了她一眼,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向何韻秋。
“三年前那場車禍,一共三人受到牽連,其中兩人在這次事故身亡,其中一個是巡警樊心悅,另一個是一個張姓的私企老闆,這件事想必大家都還記得吧。”
“我記得,當時的情況的是這樣的,樊心悅接到指令去高速公路站附近處理糾紛,不料卻被一輛貨車和一輛小轎車卡住,由於小轎車後備箱裡存貯了機油,撞擊過後,引發了火災,轎車司機和樊心悅當場死亡。而貨車司機因爲酒後駕駛也接受了處罰。”
周建東素來腦子好使,略微一思索就回憶起事情的始末。
“嗯,大東,你還記得當初是怎麼處理那個張姓老闆屍骨嗎?”何韻秋點了點頭。
“這個,我就不記得了。”周建東抓了抓頭髮,有點不好意思。
“我記得他好像沒有家人,好長時間都沒人認領骨灰,連撫卹金都放棄了。”中年女警嘆了口氣,說:“聽說過了一年多,纔有一個號稱是他朋友的人,將他的骨灰領走了,唉,孤家寡人傷不起,連個送終守靈的人都沒有。”
她一邊說,一邊用眼睛偷瞟着毛裕興,表情有點怪怪的。
“董姐說的沒錯,當初大家都認定這是一個交通事故,所以簡單的調查了一下那個轎車司機的身份,就結了案。想不到,這件事,原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何韻秋接着中年婦女的話說。
“難道這不是意外?”邱玲玲被毛裕興不停噴出的煙霧嗆的直咳嗽,捏着鼻子走了過來。
“樊心悅是個帥小夥沒錯,可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巡警,脾氣又出奇的溫和,能得罪誰啊。”
“他脾氣再好也是個執法者,有時候,得罪人也是身不由己。或許,他自己都不記得了……”何韻秋眸光泛起淡淡愁緒,很快便掩飾了過去,繼續說:“五年前,樊心悅被分配到咱們警局,曾協助刑警圍捕抓獲了一批倒賣汽車的團伙,因爲這件事,他還被嘉獎過。”
“這個我知道,祥嫂都念叨過幾千次了,不就是他運氣好,設卡時無意撞到了化妝出逃的罪犯嗎?又不是什麼大案,統共沒幾輛車,也判不了幾年。”
邱玲玲癟了癟嘴。
“對,這案子看起來不大,可對犯案人來說,也許就是一生的轉折。”何韻秋輕了輕嗓子,繼續說:“轎車的車主叫嚴俊嶺,這是當時他身份證的名字,其實,他的原名叫章澤。”
何韻秋的聲音變的有些嚴肅。
“我已經讓戶籍警確認了這件事,他的原名的確叫章澤,以前是一名汽車修理工,後因爲一個汽車盜竊案被判了五年刑。”
“難道他就是樊心悅抓到的罪犯?不會這麼巧吧。”邱玲玲瞪大了眼睛。
“可就算他抓住了他,可也不至於因此殺人吧,更何況他自己也因此送了命,這也太划不來了。”
“事情沒那麼簡單,我們警校的時候就學過一件事,任何犯罪行爲都包涵兩個激化條件,第一,犯罪動機;第二,犯案人的內心激化。這兩樣,缺一不可。”
何韻秋輕嘆了下,接着說:“章澤犯了案,被身爲巡警的樊心悅抓捕,他心生怨恨也是人之常情,但是,這種怨恨不足以讓他不顧一切殺人泄憤。可章澤之所有這麼做,也是有他的原因的。”
“什麼原因?”曾明明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她的左側,樊心悅一直陰沉着臉,靜靜聆聽着大家的議論。
“他入獄之前已經成了家,有妻子和兩個女兒,妻子在家務農帶孩子,一家人全靠章澤的收入維持生計。自從他被抓以後,家裡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她妻子熬了半年多,實在受不了,跟着一個做生意的南方人跑了,留下一個五歲,一個九歲的女兒,沒人看管,被送進了福利院。不料,福利院發生了火災,兩個孩子都死了。接連的打擊讓章澤喪失了理智,他本就是極其內向的性格,因爲這些變故,性格就漸漸扭曲,本能的把所有的一切都歸咎到一個人身上。這個人自然就是樊心悅。”
“可他不是被判了五年嗎?怎麼會剛一放出來就成了私營業主?再說報復一個人需要搭上自己的命嗎?這也太瘋狂了吧!”
周建東實在有些無法接受何韻秋的分析。
“這就是我剛纔說過的內心激化了。當一個人的情緒被點燃後,所有的惡意都會無限的放大。這些年我們接觸很多心裡變態的罪犯,這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謀害行爲,雖然少見,但並不是沒有先例。”
“這倒是……內心的扭曲太可怕了。爲了報仇搭上自己的命,多不划算啊。”周建東打了個哆嗦。
“也許他一開始沒想這麼做吧,或許他沒想到這場事故會連累自己?誰能預料還會有個喝了酒的大貨車司機跟在後面啊。”
邱玲玲分析着。
“不對,他根本就是自殺式謀殺!”曾明明脫口而出,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一張陰狠鐵青的臉。
她忘不了那張臉,幾乎融闊了所有的憤慨不平和瘋狂。
那張臉是猙獰的,有種近乎決絕的淒厲。
“你又知道了?你又沒去過事故現場!”邱玲玲白了曾明明一眼。
“我只是根據科長陳述的事實分析,畢竟那場事故太慘烈了,一個人若是抱着求生的希望,怎會在自己的後背箱提前放置那麼多的機油和汽油,難道他不知道碰撞會引發爆炸和火災嗎?”
曾明明據理力爭,她雖然不能明說自己去過現場,但她也有合理的推測予以反駁。
“不要爭了,真相不是議論出來,小秋,將綜上事實整理成資料,上繳事故綜合調查科,咱們能做的都已經做了,現在,只能靜待調查結果,我相信,所有的事故,都有其因果。”
毛裕興掐滅菸頭,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別在爭論,揹着手走了。
曾明明看了眼身旁茫然若失的樊心悅,腦海中不由自主又浮現出一支修長白皙的手來。
。。
“你跟我出來下。”
曾明明低聲嘟囔了一句,回首端了個水盆走出辦公室。
邱玲玲好奇的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的碰了碰周建東的胳膊,“哎,你有沒有覺得這個新來的有點神叨,她又再自言自語了。”
……
“你是說那個黑盒子裡面裝的是生日禮物?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曾明明對着空白的牆壁,一臉驚愕。
“對,四月二十六號是我媽的生日,我早早準備了生日禮物,放在我心愛的儲物盒裡。本來想下班的時候偷偷放在她牀頭給她個驚喜,沒想到。”
樊心悅的影子越發的稀薄,先前恐怖的樣子已消失無蹤,又恢復了以往溫文爾雅的樣子。
“那個盒子看起來很特殊,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曾明明還是有些不死心。
“那個盒子是我們那批警員畢業時裝徽章和證書用的,只有我們那一屆的學員纔有,做工非常精緻,每個盒子左上角都刻印着自己的標記,我一直很喜歡這個盒子,所以一直帶在身邊。”
樊心悅淡淡說着,眸光平靜祥和,再無一絲的戾氣。
“你真的沒有什麼特殊的東西,比如什麼犯罪證據啊,什麼重要線索什麼的?沒有嘛?”
曾明明又追問了一句。
“我只是個普通的交警,又不是刑警,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呢?”
樊心悅微微一愣,隨即,又淡淡笑了。
“現在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死因,心願已了,是時候離開了。無論如何,謝謝你。”
他深深看了曾明明一眼,眸光清澈純淨。
“別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曾明明莫名臉有些紅,輕輕垂下頭,心頭浮起毛裕興的一句話。
“可能你遇到了一些命格極契合的陰魂,不由自主被他吸引,這纔開了眼。”
想到此,她忍不住擡起頭,靜靜凝視眼前這個文雅的青年。
“難道我和他,真的有糾纏不清的緣分?可他已經死了啊,活人和死人怎麼契合?”
“以後,麻煩你幫我照顧我母親,我知道這樣要求有些過分,可我就要走了,我實在放心不下。”
樊心悅的臉上浮起一層惆悵。
“你就要走了?”曾明明一怔。
“對,去我該去的地方。”樊心悅臉龐灼熱了幾分,縈繞在他身邊的灰氣慢慢散開。
不遠處,祥嫂推着清潔車慢慢走近,陽光從不遠處射進來,一條明亮又溫暖的光路,忽然浮現出來,綿延伸展到空中。
樊心悅站在光霧中,遙遙看着老邁的祥嫂,輕輕喊了聲‘媽媽’。
祥嫂忽然怔住,心口莫名就有些酸澀,一股溫暖的氣息包圍了她,很柔和,很溫暖,她不由自主回想起兒子小時候和自己手拉手一起上學的日子。
許多記憶如水般涌上心頭。
她似乎明白了什麼,怔怔看着曾明明站立的位置。
那個女孩身邊好像環繞着一圈明亮的光,很亮,很耀眼。
她揉了揉眼,認出了曾明明,那是個善良的好姑娘,幫過她好幾次。
看着她,祥嫂又想起自己英俊善良的兒子,不由自主笑了。
……
曾明明紅着眼圈兒走出警局辦公樓。
整整一下午,她都在回憶樊心悅離開時那層迷離的明亮。
先前看到鬼神的恐懼不安統統煙消雲散。
她甚至有些喜歡上了自己的天賦,看着別人了無遺憾的離開,內心竟然如此滿足,這是她預想之外的事。
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對以後的生活充滿了期待。
她腳步輕快的走着,沒留神一個身影一直在不遠處看着她。
直到她上了公交車離開。
那個胖胖的身軀才從人潮中走了出來。
毛裕興第一次覺得自己嘴中的菸捲黯然無味,曾明明臉上的喜悅和滿足他看的一清二楚。
“只有最純淨的心靈才能看到最真實的世界,但願,你能保持這顆純淨的心,不要被世俗沾染。”
他輕嘆了口氣,吧唧了兩下嘴,揹着走消失在人流中。
……
曾明明一路走回了家,心口始終被溫暖和淡淡的幸福感動着,她忽然覺得自己小時候的經歷也沒那麼可悲了,就算她被收養了三次又被送回來三次,就算她是個孤兒,可她並沒有被命運拋棄。
曾明明腳步輕快的走進巷子,擡眼看見自家院門外站着不少人,他們對着牆頭指指點點,好像在議論什麼。
曾明明一擡頭,一個傻大個正騎在牆頭上,茫然張望。
仔細一看,這不是何宇宸嗎?
好端端的,他爬到牆上幹嘛?
曾明明分開人羣走了過去,巷子裡的人越來越多,左鄰右舍的人幾乎都出來了,曾明明敢肯定,若不是這傢伙穿着警服,估計就有人報警了。
“何宇宸,你幹嘛呢?”曾明明對着坐跨在牆頭的人吼了一嗓子。
何宇宸卻像沒聽見她說話一樣,自顧自茫然四望。
“這小夥子在上面帶了小半個鐘頭了,怎麼喊都搭理人,姑娘,你認識他?別是有什麼病吧?”
一個鬚髮白的老者踱了過來,瞅了眼曾明明身上的警服,好奇的問。
“他……是我同事,有點腦缺氧。”曾明明尷尬一笑。
“莫不是感情上遇到點問題,想不開吧。”老者上下打量了增明明兩眼,頗有感觸的說:“年輕人啊,就是不知道珍惜生活,好好的,有什麼想不開呢,這圍牆雖然不算高,可掉下去萬一摔個好歹的,爹媽得多操心啊,你快勸勸。”
“不是您想的那樣,他是……遇到了一個懸案,始終找不到突破口,所以,行爲纔會失常,他這樣子,其實是在思考破案的事呢,不是想不開。”
曾明明絞盡腦汁總算替何宇宸找到了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
“這樣啊,怪不得了,這年頭,當個警察也這麼不容易,生活艱難啊。”老者輕嘆了口氣,轉回身對着周圍指指點點的人揮了揮手,“都散了吧,別影響警察同志思考案情,散了散了。”
看起來這個老者在這片兒地還挺有威信,人羣漸漸散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曾明明又扯着脖子喊了幾句,他還是傻乎乎騎在牆上,任憑怎麼喊都沒回應。
曾明明有點火,順手從地上撿了個石頭子,對準何宇宸的扔了過去。
不偏不倚,石子正砸在何宇宸後腦勺上,他‘哎呦’呼了一聲痛,眸光清明瞭許多。
他茫然四顧,臉色忽然大變,身子一側歪差點從院牆上栽倒,嚇的他趕緊趴在牆頭,恰好看到曾明明正仰着頭看着她。
神情立刻激動起來,語無倫次的喊道:“明明,救命啊,我……我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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