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陽已沉,審訊室內燈光卻異常明亮。
林筱簫斜靠在座椅上,慵懶的夾着香菸,她的眼神格外明亮,有種看穿一切的厭倦,她語調很慢,神情也很是淡漠,好像她所說的一切不過是背背臺詞,如此簡單。
“事情就是這樣了,我已經全部交待了,不過……”林筱簫眉頭微蹙,慢慢將脊背挺直。
“我還掌握着一個重要的線索,不知道說出來能不能減輕我的罪行。”
“那要看這個線索的重要性了,如果能追回大部分贓款,也算你戴罪立功吧。”韓宇面色鄭重的開口,一切如他所料,林筱簫果然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她一直在暗中監視李林海的一舉一動。
“我不知道這件事和追悔款項有沒有關係,也許,一些都只是我的臆想。”林筱簫輕嘆了口氣,抿着脣沉思了片刻,“我想喝杯拿鐵。”
……
“警局裡沒有那麼高級的東西,只有這個。”曾明明將一瓶雀巢咖啡丟在桌上,“別耽誤時間了,現在都快八點了。”
“也好……”林筱簫將手中的香菸掐滅,通紅的菸頭被她碾碎的瞬間,一些火花在指尖猝滅,她微蹙了下眉頭,彈了彈指尖上的灰漬,拿起桌上的咖啡,拉開拉環,湊到鼻尖,深吸了兩口,緩緩放下。
“我懷疑李林海一直再替人斂財,他這樣費盡心機經營公司,甚至融資詐騙,並非全然爲了他自己。”
林筱簫的話着實讓曾明明吃了一驚!
而韓宇的反應似乎比她更嚴重!林筱簫話語出口的瞬間,他的身體立刻繃直了,整個人的氣勢頓時緊繃了起來,就像一把拉滿的弓弦,銳利而迫人。
“你有證據嗎?”韓宇的聲音微微有些生澀。
曾明明不由的看向韓宇,她甚至能看到他微微抖顫的雙肩。
“他有一本隱秘的日記,我曾經偷偷看過……”林筱簫又嘆了口氣。
“那本日記在哪?”韓宇騰得站了起來。
“燒掉了。”林筱簫一怔,“我們出逃的那一天,他當着我的面焚燬了那個日記本,還將灰燼倒進了馬桶裡。”
“燒了?”韓宇頹然坐下,緩了兩口氣,生硬開口。
“你記得多少日記上的內容?”
“我只記得一部分,當時我以爲那些日期地點是他們約會的記錄,所以我偷偷抄錄了一些,還跟蹤過他,只不過,後來我發現他不是去和沈盈約會,而是秘密的去見了另外一些人,我以爲是一些隱秘的生意,就沒在繼續留意。”
“你抄錄的東西還在嗎?”
“應該在,我怕被他發現,就藏在了我們結婚照片的夾縫裡,那個地方他是不會去碰的,很安全。”
林筱簫苦笑。
“如果你確認那些記錄只是他生意上的來往,爲何又說他在替別人斂財?”韓宇皺緊了眉頭。
“雖然我們倆只是契約婚姻,可畢竟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他雖然從來不提他生意上的事,可我或多或少還是會看出一些。”
林筱簫自嘲的翹了下脣角,“一開始我嫁過來,確實風光了一陣,李林海從不干涉我的私生活,生活費零花錢也不吝嗇,我還慶幸過自己的選擇,反正我需要的只是我想要的生活,有沒有感情,是不是交易,又有什麼關係,生活本來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的事。”
“直到有一天,我無意中偷聽了他的電話,才知道原來他只是人前風光的財主,人後,不過是給他人做嫁衣的苦力。其實這也怪不得他,他本來就是一個毫無背景的人,若不依附於某種勢力,根本不會混到今天這個局面。”
“你知道他依附的人是誰嗎?”韓宇眸光連連閃動。
“不知道,我只聽到他喊那個人king,而且,他好像十分怕他。我曾經試探過他一次,可他嚴重的警告了我,威脅我再敢偷聽他的私事就解除我們之間的契約,從那兒以後,他就和我更疏遠了。”
“你還知道寫什麼?”韓宇的聲音更加凝重。
“虧損的真相,其實他的公司一直都在盈利,只是他必須將獲得的收益用另一種方式轉移出去,我剛嫁過來的時候他還能勉強平衡,後來金融危機,房地產蕭條,他的公司漸漸入不敷出,迫不得已,他纔想到了非法融資這條路,沒想到……”
林筱簫咬了咬下脣,沒繼續說。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還挺同情的他的,爲何會在最後關頭,做出這樣的選擇呢?”曾明明忍不住問。
從一開始林筱簫承認謀殺李林海事實開始,她就覺得這個女人的感情有些偏執,雖然李林海和她的結合完全是出於一場交易,可她對李林海的感情又總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意味。
“當然是爲了錢,我當初絕對嫁給他的目的,可不是陪着他逃亡,一身顛沛流離,我想我要的生活,而他,只想換一種活法。所以,當他一開始接受調查,我就替他買了份保險,當時,我並沒想親自動手,因爲我有一種直覺,他一定會死。可是,我等了很久,他依舊活着,他甚至謀劃好了出路,他想離開這裡,去國外生活,他打算好了一切,只是,他想帶走離開的女人,並不是我。”
林筱簫的聲音充滿了哀怨。
“我爲他付出了青春,他卻連一紙空文都不想再維繫,這樣的男人,難道不該死嗎?”
林筱簫忽然歇斯底里的大笑。
那笑聲充滿了癲狂和憤怒,還有深深的悲涼。
“我明白了……”曾明明的雙眸閃動着琥珀色的璃光,將林筱簫的眼神中所有的喜怒哀樂瞬間囊括,不知怎麼回事,她突然明瞭了對方的心意。
“明白什麼?”韓宇有些不解。
“她真正的動機吧,其實,她是個可憐的女人,自以爲選擇了最正確的路,卻還是沒掌控好自己的心。”
話音剛落,林筱簫突然顫抖起來,她不顧一切的站起來,對方的眸光清澈深邃,沒有一絲鄙夷和厭惡,可她卻在對方的眸光中看到一個可怖的自己。
還有,讓她更加恐懼的事實。
“你愛上了他……只是你沒有覺察出來,所以你纔會這樣恨他,恨他在最後的時刻沒有選擇你。”
曾明明輕輕搖了搖頭,“爲了一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虛耗青春和生命,值得嗎?”
“你胡說,我沒有愛過他,我沒有!”林筱簫大聲咆哮,“我怎麼會愛上他?是我親手將乙醚捂在他的嘴上,用繩子勒住他的脖子,我看着他的身體一點點在我面前冷卻,我的心裡全都是恨,我怎麼會愛上他?”
“如果你不在意,就不會這樣瞭解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憤怒,只是你被別的東西蒙住了眼睛,放棄了內心真實的感受。”
曾明明嘆了口氣,林筱簫的腦後浮起一個虛妄的影子。
那是李林海的影子,他從她的腦海中掙脫而出,被牽扯糾錯的變形,可那個影子始終在她頭部徘徊。
曾明明知道,這不是李林海的魂魄,而是林筱簫的執念。
“我愛過他嗎?我沒有,我唯一想要的,不過是……不過是……我想要的生活。”林筱簫從癲狂中清醒,眸光中的淒厲漸漸被迷惘替代,良久,她忽然傾倒在地,牙齒死命的咬着下脣,她咬的那樣恨,那樣鮮血淋漓,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詮釋她內心的崩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