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執法隊員,將布袋張開,對準了李閒的腦袋。
離李閒尚有半米遠的時候,他已覺得天旋地轉。
隱隱約約的,他似乎聽到了無數怨靈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如泣如訴:
“我好難受,放了我吧……”
“給我個痛快的吧,我受不了了……”
“讓我死,讓我死,我只想死啊……”
“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們吧,給我個了斷吧……”
李閒疑惑地擡起了頭。
時間依佛變慢了,那布袋緩緩地向他靠近着,布袋裡面黑洞洞的,雖然什麼也看不到,卻又深不可測。
那布袋的口似乎越來越大,近在咫尺的時候,已大到無邊無際,猶如神秘百慕大那墨綠色的海面,又如海面上那讓人毛骨悚然的死亡漩渦……
他現在才知道,這個時候,別說逃跑,就是移動一下身子都很困難。
“求求你們放了我李閒大哥……”
“老同學!操,放開他……”
常詩謠的哭聲越來越遠,漸漸聽不到了。
鐵狼的咆哮聲也越來越遠,也漸漸聽不到了。
世界彷彿一下子安靜了來。
自變成半鬼以來,李閒那天級半鬼的耳朵,無時無刻不在接受着紛繁的信息,吵得他寢食難安……現在好了,絕對安靜的感覺好舒服。
他那並不複雜的人生,猶如快放的電影膠片,一幕幕在眼前閃現。
“哥!”五歲的小李惠,神秘兮兮地跑到他跟前,先是偷偷向四周張望,然後將一根黃燦燦的東西塞進了他的口袋裡。
“是什麼?”六歲的李閒問道。
李惠將嘴巴湊到李閒的耳邊,悄聲道:“香蕉!丫丫的爸爸從外地帶回來的,我用皮筋和丫丫換的,哥,你吃!”
近二十年前的半坡鎮,偏僻落後,香蕉是個稀罕物。
那是李閒第一次吃到香蕉,一對小兄妹蹲在福利院的圍牆後面,你一口,我一口。
……
“李閒,有人欺負你妹妹。”九歲的時候,李閒正爬在書桌上寫作業,同學匆匆跑過來通知他。
他將書包往課桌上一扔,瘋了似的衝到了李惠的教室。
一個男生正緊緊地揪着李惠的小辨子大罵:“你這個野種,我和你換座位是看得起你——”
李閒衝過去,一腳踹開了那個男生,然後騎在他的肚子上,雨點般的拳頭打在那胖臉上,一邊打一邊說:“讓你欺負我妹!讓你欺負我妹!”
那個男生是校長寵愛的小兒子。
所以,最終的處罰是,李閒和李惠被罰站。
旗杆下面,不時有學生和附近的村民圍過來觀看,都要嘀咕幾句:
“瞧,就是福利院那對孤兒!”
“沒爹沒媽的,不好好讀書還學人家打架!”
“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李閒咬着嘴脣,倔強地瞪着每一個來看他們的人。
李惠低着頭,抽泣着,不停地用袖子擦着那怎麼也擦不完的眼淚。
“哥,都怪我,他要搶我的座位我給他就好了!”
“哥,爲什麼別人都有爸媽,只有咱們沒有啊?”
……
人生一瞬。
只不過眨一下眼睛的工夫,一生的往事,便在李閒的心頭劃過。
最後定格的畫面,是哭泣着的李惠,是哭泣着的林薇……
他擡着頭,看着那詭異的布袋口。
奇怪的是,布袋遲遲沒有落下來。
李閒曾數次見過執法隊煉化半鬼,每次都是毫不猶豫地將就違約的半鬼裝進了口袋,倏忽間就煉化掉了!
這一次怎麼不一樣?
李閒疑惑地將目光轉向了那兩個執法隊員。
執法隊員那從不曾有過表情的臉上,此時竟然顯得有些詫異——但這詫異顯然不是因爲李閒,而是因爲躺在李閒旁邊的林薇。
他們似乎也有些不明所以的樣子,盯着林薇看了片刻,彼此又對視了一眼,點了點頭,收起了布袋,縱身飛上了高空。
此時,那三個早鍛鍊的人類,仍瞠目結舌地看着常詩謠和李閒。
已飛上高空的執法隊員衝他們一揮手,那三個人類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似乎像剛睡醒一般,互相問道:
“都繼續鍛鍊啊,你們兩個發什麼呆呢!”
“是啊。真奇怪,咱們都傻站在這裡做什麼?”
“咦,那邊有兩個女孩一個男孩,其中一個女孩好像還暈倒了——”
那三個人類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處於虛無狀態的執法隊員和鐵狼。
他們顯然都忘掉了剛纔看到的一切,繼續朝着遠方跑步,漸漸消失。
李閒、鐵狼、常詩謠呆立在原地。
幾分鐘之後,鐵狼才猶如大夢初醒般,長噓一口氣道:“老同學,恭喜你撿回一條命!據我所知,執法隊員就像機器一樣,生殺予奪全憑天網傳遞給他們的信息,從來不會徇私情的,也從來沒有漏網之魚!估計你算是開天闢地的第一個了吧!”
“究竟是怎麼回事?”李閒茫然道。
“鬼知道!哦,不,鬼也不知道!”鐵狼笑道,“管他什麼原因呢,只要不被煉化就好!”
李閒看向躺在旁邊的林薇,昏迷中的她,臉上仍保留着他吻她時的那一絲羞澀。
他想到了她做的那個夢。
又想到了那兩個執法隊員看着林薇時那詫異的表情。
雖然不知道執法隊員爲什麼放過自己,但他猜測,一定和林薇有關。
“嗚嗚——”直接此時,常詩謠纔再次大哭出聲,她撲過來,一頭扎進李閒的懷裡,雙臂緊緊地抱着他的腰,邊哭邊說,“李閒大哥,嚇死我了!要是你剛纔被煉化掉,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了!”李閒拍拍常詩謠的肩,說道,“財叔的事情,我確實沒有處理好——”
“和你有什麼關係!”鐵狼吼道,“那是小芊揹着大家和財叔商量的,你當時完全不知道情況!”
聽到這話,常詩謠更加愧疚,也哭得更痛:“李閒大哥,我以後再也不這麼任性了!嗚嗚……其實我知道你是對我最好的……昨天我就知道!剛纔你吻暈林薇,也是爲了救我,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