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俞呆若木雞,剛剛自己沒聽錯,少爺要的是自己的命,唯一僅有的一次生命。他此刻有點恍惚,可是自己對少爺至死不渝的忠誠是說一不二的堅定,如今即使要了自己的命,那又何妨。
周小俞一臉堅決,毫無怯退之意,跪倒在地,直挺着腰板,磕了三個頭後,抱拳道:“少爺,小的自從記事起便在周家,無父無母的我,倘若沒有周家的收留,小的早不知道在哪亡命了。如今,少爺要我的命,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是小的不知,我的命到底有什麼用處?”
周大雄微閉着的雙眼,此人前前後後的神態和舉止看的清清楚楚,心下也知道這人對自己確實是絕無二心的,放下手中的茶盞,笑道:“小俞,你起來吧。外人面前我們是主僕關係,現在無須多餘的禮節,何況我剛纔也只是戲言,怎會真要了你的命。”
周小俞心頭一鬆,深明少爺自從周家衰敗後的短短几個月時間裡,嚐盡了人間的爾虞我詐,恐怕這也是臨時興起的試探,也不多想別的。
“可是,我倒確實有一件事情要命你去做。”周大雄此時雙目鋒比鍼芒,內心早已按捺不住設計已久的計劃,有點迫不及待。
“大雄,你居然着急了,這可不是一個做大事的人該犯的錯誤。”屋裡陰暗處飄來一個低沉有點沙啞的聲音。
周大雄冷笑一聲,轉過身看着正走出陰影處的那個人,“你也不是提前來這裡了麼?”
周小俞瞪大着雙眼,看着那人在燭火下的容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剛從陰暗處走出來的那人居然和少爺有着同樣的容顏,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般,除了身穿的那件黑色衣服,可以暫時分辨兩人外,光靠眼看也便不再能辨別真假。
周小俞心中滿是疑惑:剛纔自己聽到那個聲音時,第一反應便是在周老爺失蹤後一個月,出現在周家的人。可是如今,這樣貌明顯是兩個人。
那人坐定後,嘴角一邊翹得離譜,聲音沙啞卻參雜着絲絲快意,“我這不是爲了配合你麼?”
周大雄凝視着對面坐着擁有和自己不差分毫的容貌,心底油然而起一丁點的不安:對面的人真不是一撇一捺這麼簡單的人,這易容術簡直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層次,憑那人如此深藏不露的手段,恐怕第一次見面時,所目睹的容顏也不會是這個人的真正面目。
周大雄面露笑容,掩藏着內心的不安,“那我們開始吧。”
幾乎有足足一個時辰的時間,那人前前後後在周大雄和周小俞的臉上比劃了不下千次,兩人感到那人的手法極其的迅捷,嫺熟。
終於那人從帶來的精緻小木盒子裡取出兩張人皮面具,分別貼在了周大雄和周小俞的臉上。待大功告成後,三人互相環視着彼此,每人帶動着緊貼在臉上的人皮面具極其生動的一笑,笑得真真切切,分不出真假。
周小俞握緊雙拳,看到鏡中自己此刻的模樣,也終於明白少爺要自己做的事情了。
經過一夜多時間雨水的淋漓,綠葉被雨水壓彎了腰,溼漉漉的,看起來十分的脆嫩新鮮。
正冉冉升起的朝陽,也像是爲了向被潤溼從而新生的大地慶祝般,吐露着一束束和煦的光芒,染紅了東邊一片片雲霞,給人又是美好一天朝氣蓬勃的希望。
可是,在城牆的東南角上,一個穿着滿是破洞黑色衣服的人,站在城頭上,張着雙手,一副想要努力擁抱陽光的姿勢。
那人深紅的外貌,頭上光禿禿,沒有一根絲髮;空洞的雙眼,沒有白黑相間的眼珠子;也沒有遮住牙齒的嘴脣,耳朵像是收癟了後只剩輪廓,身上那件破敗不堪的衣服,能一眼便瞧出一排排凸顯的肋骨,兩根凸的十分駭人的鎖骨,再加上四肢完全是皮骨枝幹般,瘦骨嶙峋,讓人感覺完全是一架人骨架子。
可是,它卻是活生生如人般可以行動。它像是冬天曬足了陽光似得,轉了過來,背對着升高了點的太陽。它的臉紅的發黑,遠遠望去,只感覺沸騰了周圍的空氣,一股熱流。它歪着頭張開兩排牙齒,似乎在嚎叫示威。
然後它往前跳了下去,迅速敏捷的跑在幾乎無人的街道上,而街道的石板磚上,卻留下了一踏幽靈般紅色火焰腳印,沒過多久便顫抖着熄滅了,只剩下一點點黑色灰燼,粘在了潮溼的石板上。
天微微明,大小姐照慣例的在卯時起牀穿衣着裝打扮,開始一天的忙綠。
這種生活作息也是自打小便開始養成,爲了這個龐大的家族能夠井然有序的運作起來,一家之主也馬虎不得,只能規規矩矩的做好分內事。
此時的大小姐不免有點憔悴,秀麗的臉上也招架不住一絲悲傷的蹂躪,今日她穿了一身全黑的衣裳,再配上平日難以見到的笑容,更給人一種十分嚴肅的感覺。
大小姐出房門後,徑直從東苑腳步匆匆的趕去後院。清晨,由於昨晚下着雨,地上也未乾透,倒有一股絲絲的寒意。
當大小姐趕到楓樹那,立在柵欄旁的一個下人老遠便看到了大小姐的身影,心裡哎呀一聲,不知道如何是好。
待大小姐走近,那名下人低着頭聲音有點顫抖,“大——大小姐……”
大小姐的視線顯然沒放在下人身上,心裡也知道,這人必然是奶奶的耳目。自己也是趁奶奶晚到,提前來看個明白。此時,她的視線早在楓樹下定格,只見一具瘦小全黑的乾屍倚着楓樹樹幹靜坐着。
大小姐心裡嘆了一口氣,輕輕左右搖了搖頭,滿眼的不忍。也不知道是不是楓樹也不忍直視這兩天慘遭毒手死去的人,樹葉像是被血染透了般,一夜間紅了一大片。
大小姐伸出手搭在了木欄上,正擡腿打算翻過木欄。
一旁的下人這下着急了起來,有點手足無措,支支吾吾起來,“大——小姐,老奶奶下令不——不讓……”
此時一腳已經跨進去的大小姐,坐在木欄上,扭回頭,冷冷的看過去,質疑道:“你個混帳東西,奶奶下令不讓外人接近,難道我堂堂許家大小姐是外人麼?”
那人頓時傻了眼,臉上紅一塊,紫一塊,支支吾吾,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大小姐也顧不上這麼多,另一隻腳也垮了過去。她平穩了下情緒便慢慢地朝楓樹靠過去。
大小姐其實也是第一次翻越木欄如此的接近這顆楓樹,擡頭仔細瞧起來,在枝葉還未完全茂密的樹冠下,已經給人一種安然舒心的安全感,像是嬰兒在孃親懷中那般。
大小姐抽神回來,微低着頭看着距離眼前不足五尺的乾屍,像極了一具埋了一千年卻保存完整的屍體,剛纔所滋生的舒服瞬間蕩然無存。
偏偏這個時候,一聲喊破天際的聲音‘許蕾!’,從身後傳來顏老太太飽含不滿情緒的喊叫。
大小姐也沒應聲,呆呆望了一眼,轉身走了過去。
顏老太太瞅了一眼大小姐,壓制着怒意。“蕾兒,這些閒事你還是別管,明白了麼?”
大小姐瞪着雙眼,面無表情的看向顏老太太,對視了好一會,她終放緩了眼神,“孫女明白,可是奶奶也得給許家上上下下一個穩妥的交待才行。”
顏老太太見大小姐先軟了一口氣,語氣比之前也緩了許多,“這我自然知道。”
大小姐行了禮便往回走,顏老太太示意郭姥姥處理那具乾屍,自己卻回過身來看着大小姐離去的背影,越縮越小。望着她的背影,彷彿看到了當年許靖一點點離去時的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