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紀元457年10月27日。
浩洋板塊東部戰場。
孫思瓊坐在指揮官機甲裡,關注座艙中半球形屏幕內多個界面上的戰場情況。
大量的岩石坦克正在前方的山脈隘口作戰,雙方已經打了四十分鐘。
坦克殘骸都快要把路口堵上了,只能隔着山體用火炮相互拋射。殘骸不斷地產生,又被重炮炸燬,最後被新的戰車推開,堆積在道路兩側。鈦鋼和燃輪都在這個關鍵的地方消耗。
遠方溝壑縱橫大地上升起地熱霧氣,在天空中飄過,在戰場上拉出了一片片陰影。而偶爾出現的核爆炸,升騰的氣流會讓低空的雲彩流向有所紊亂。
十四日前,孫思瓊兵團抵達這個戰區,而現在他的基地已經構建完畢。
高二十米的壁壘連綿不絕猶如城牆,明亮的能量罩猶如透明雨傘一樣在天空中攤開。
鈦鋼的超遠重炮,炮彈從天空砸下來,砸在這個防護罩上掀起一圈圈光暈漣漪。至於鈦鋼的貼地飛行巡航導彈羣,可以繞過防護罩,但是被壁壘外圈近防禦炮火力挨個掃蕩乾淨。
某些漏網之魚會在城牆上轟出劇烈的火光,但只是給龐大的防禦掉一層皮,並無法撼動城牆。基地內的建造車輛會快速將破損的城牆修補完畢。
鈦鋼要打穿這堵防線,必須要將重炮羣部署到孫思瓊防線的正前方。
然而鈦鋼指揮官們反覆衝擊,都未能衝破孫思瓊裝甲在前線的兵力集團。
孫思瓊基地最中央,堪比紫金山天文臺的大型電磁炮,也毫不客氣地對着遠方山體回敬一枚枚三噸重的超音速導彈。
裝滿全氮粒子鹽彈藥的彈頭,在炮塔中的液氮低溫環境中拼裝完畢,而後在電磁軌道內加速衝出去。每一個彈頭落地,都能造成直徑百米的火雲,而這個完備的聯邦基地一次能齊射100多枚。
平均每一波火炮,都是上千噸當量的誠意。
在這種火力下,步兵已經失去了意義。重量三百公斤以下的單位,在被火力覆蓋的隘口出,就如狂風中的稻草。哪怕是爆點一百米外,都能夠被吹滾二十多米。
……
這種規模火力的對抗中,陸似等燃輪的部隊是不在覈心區的,事實上,孫思瓊也不會讓陸似等人投入到這種純交換的戰役。
眼下本質是孫思瓊佔據了主動,在最適合的位置發動了決戰。前沿基地已經在鈦鋼核心區一百五十公里內,可謂貼臉。鈦鋼在這種大規模交戰中,基本上是3:1兌換。這和燃輪的全力支援分不開關係。
在當下主戰場的兩側。
燃輪的支援部隊集團,將麟龍基地部署到了兩側連綿複雜的山脈地區,頂着轟炸和破壞完成道路網。在這些戰略區域中,部署了導彈陣地,攔截鈦鋼空中力量,以至於現在鈦鋼的戰機不得不繞一個大圈子。
陸似在這麼大片區域的作戰爲聯邦提供了縱深掩護,讓孫思瓊可以大膽集中全部兵力向前決戰。
孫思瓊與陸似等人的對話越來越緊密。
……
軍隊最昂貴的,不是什麼能在街道上幹趴下幾十個小混混的“兵王”。
真正授予被“兵王”稱號,都是專業技術兵種。
例如對火炮戰車裝備在各種狀況下的問題了若指掌,出故障能夠迅速排查,甚至能隔空指導剛剛上手的科班人員解決問題。
再例如對雷達分析有非常好的經驗,知道什麼時候開機,用什麼路數誘騙敵機。
現在燃輪廣泛採用無人設備,在一整年的對抗中,輪換了一批又一批人員。其中歷練出來最高級士官,能利用微型機械蟲做到對所有裝備排查,並且能通過信息化屏幕對其他初級士官的困難問題進行指導,在高烈度對抗中能帶隊總結出寶貴的經驗。
孫思瓊也缺這樣的人才嗎?缺,當然缺!
部分高級機械人偶的作戰經驗,也許不下於陸似這批人中的老手,但是組織性和作戰的積極性是比不了的。當然,這也買不來。——這一年來,燃輪的骨幹也對聯邦的裝備有了解,開發出了很多特別的用法。這些體系都直接編程到了孫思瓊的智能兵器中,間接提高了孫思瓊兵團的戰鬥力。
……
孫思瓊看在眼裡,也就有了主意,他想控制住鹽鹼治安軍內的人員。尤其是陸似這些骨幹。然而控制分很多種。
最強力的控制:是機械人偶那樣的情況,直接芯片鎖死大腦。——當然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孫思瓊清楚,一旦自己幹,就算控制了人,也獲得不了這批人充滿靈性的才幹。
次者是通過慾望來控制:愛財,就給其才能,愛權就給其權利。——孫思瓊曾許諾過財富,並且許諾給了陸似麾下士兵聯邦公民身份,但是效果並不好。
而最弱的控制,其實是在合作中養成信諾,讓其麾下的人願意相信自己服從命令。
孫思瓊在這方面做得很足,作爲名門出生的精英,聯邦任命的統帥。現在在燃輪內部刷了極高的聲望。
以至於讓陸似有了這樣的判斷:孫思瓊是聯邦境內非常有希望的將帥,燃輪應該支持這位將帥入主聯邦的道路,這樣,有助於燃輪的發展。
宙遊經過調查:有上述想法的人不僅僅是陸似那支隊伍。整個浩洋板塊,燃輪的治安軍組織內有大片的人持這種觀點,而持這種觀點的人,在特定的情況甚至會付之行動。
也就是說,孫思瓊在某些情況下若是振臂一呼,能從燃輪內部招收不少兵員。
而這樣的苗頭,陸博雅和宙遊的看法又是不一致的。
陸博雅第一反應是必須制止,自己這個學生走改良派道路,是在開歷史倒車。
但是宙遊覺得這是歷史必要的進程。所謂歷史進程,就是各種思潮碰撞,而後在實踐中確定真正路線的過程。
……
芳明星上的文化使得這裡的人,一直是期待有一個救世主。其實整個暉蟹星區都是這個情況,誰叫這兒是‘衆神注視’之地呢。
大衆“英主救世”的情節,很容易被一些人利用。例如鈦鋼神會之所以能拉這麼多人,就是宣揚自己是救世主。
燃輪內絕大部分的人雖然解決了溫飽,同時有了一定向上的渠道,但是其思想境界和其他的地區的平民並未拉開顯著距離。
倘若宙遊暴露星辰文明來客的身份,那就是這個星球正牌的救世主。事實上,宙遊沒有刷聲望。反而在基層某種解讀中,聲望不斷下跌。
【兩年前把自己“嫡系”陸博雅弄下來,在下面的人看來是和陸博雅決裂。從最高權位上退下來,又被解讀爲,“在爭奪中樞權力中衆叛親離,沒有笑到最後”。】
不注重聲望的宙遊,卻在燃輪內部鑄造了“無論處於何等位置,錯了就要擔責”的鐵則,這將是任何一個想要在燃輪內撈聲望、鑄光環的野心家必須面對的魔咒。
在封建制度中,下位者對上位者,存在一種子對父的道德觀念,即使是上位者失敗了,下位者依舊要敬忠輔佐,不能作貳。
可當公法懲戒了犯錯的高位者後,後續的高位者面臨這樣一種情況:當自己犯錯後,自己的麾下在脫離的時候,沒有道德束縛。
【上述就是,袁大頭做皇帝后,被衆叛親離的原因。共和制後,精英們再也沒有對“君主殉節”的概念了,那幫下屬已經不再有“貳臣”概念了。所以,袁被一手帶上來的精英士官們賣得那個叫懵逼啊。】
鑄鼎!不僅僅要用火加熱,更是要用冷水來淬。
燃輪現在這種情況,是新舊交替的正常情況。而現在外部條件較好,讓思潮在這個階段衝鋒碰撞是最好的。
“到底是英主能救世?還是拋棄幻想,團結圖存。”
宙遊的思維會這麼回答:“這答案不能靠我來說,你們得自己證明!這不是我睿智不睿智,而是這個時代到底懂不懂?”
……
迴歸當下。
當陸博雅帶着自己新研發的武器,試圖在前線找一個實驗機會的時候。而陸似呢,很自然就將陸博雅朝着孫思瓊這邊引薦。
孫思琪的指揮官機甲站在城牆上,瞭望遠方再度被打退的鈦鋼兵團。這位最高指揮官在籌算着,再打個七八天,被自己釘在此處的鈦鋼神會,就會陷入戰略劣勢。
孫思瓊作爲羅天板塊支援浩洋的將軍,在浩洋板塊內贏得了大量的讚譽。
而對於浩洋板塊的人來說,孫思瓊的確是救世主,保住了浩洋板塊南部和平區32座大城市,爲本土的聯邦勢力再動員提供了關鍵的喘息期。
此時在孫思瓊機甲座艙內,左邊界面‘咔嚓’傳來,後勤方向的通訊提示。
孫思瓊掃了一眼,打開通訊,語氣寬和道:“陸似上校,接到你報告,讓我很忐忑,這次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陸似:“將軍閣下,這次是想向您詢問,司萌關的戰役實況可否傳達一下。”
孫思瓊:“當然可以。”
他打開了面前的屏幕,此時聯邦藍色的裝甲兵團符號,密密麻麻出現在地圖上。
與此同時,前線一輛輛車輛得到了他的命令,一個個方形疊加的火箭發射模塊從坦克車上噴火。火箭抵達上空,釋放小型無人偵察機,進一步驅散戰爭迷霧——讓前線實況圖變得更加清晰(隨着敵人的激光防空反擊,指揮室的實況圖又會變暗)。
孫思瓊機甲內的人工智能程式化地介紹了,前線各個對峙區的情況。
十分鐘後。
陸似建議道:“將軍,戰事現在似乎是在膠着。”
孫思瓊微笑應答:“不是似乎,而一直就是。陸上校,你有什麼主意嗎?”
陸似用建議的語氣道:“我導師帶來了一個新設計的武器設施,希望此次能尋找機會在前線實驗,如果成功,或許能給前線的狀態帶來改觀。”
孫思瓊很是開明道:“那麼,還等什麼呢,介紹一下,那位前輩……”
陸博雅出現在通訊界面上,打斷了孫思瓊後半段話。
孫思瓊看到界面上的陸博雅,發現並不是印象中頭髮花白的老博士。不禁頓了頓,紳士地對陸博雅說道:“陸博士,您的美貌,讓我這裡需要調暗一下。”
陸博雅:“多謝您誇獎,戰情緊急,我現在就進入講解。”
……
經過二十分鐘的簡單科研解釋。
孫思瓊:“也就是說,要將這艘地效飛船,開到前線,然後展開,緊接着就會有毀滅光波掃過周圍。”
陸博雅:“是的,焚火風暴可以在前方維持戰術打擊。”
孫思瓊:“陸女士,我想您可能不知道,我們有核武的。”
陸博雅:“核武百分之八十的能量,是損失在天空形成蘑菇雲,並且殘留的放射性帶來的二次傷害,其實是不利於火力打擊後的進攻的。(核彈磁脈衝強大,相互干擾,不能多枚一起覆蓋。)
焚火風暴依託特殊聚變反應堆供能,磁環擴散只作用近地層(一百米高度內),以及埋藏在地下一百米以上深度的目標。
並且,磁環掃蕩的能量是由可控核聚變提供的,當核聚變反應器燒燬後,無放射性殘留,五分鐘內,我方就可以發動進攻。
同時,您也不必擔憂核爆彈坑對機械部隊行進的阻礙。球形閃電的爆炸不會造成殺傷。”
孫思瓊:“那麼,焚火風暴的當量是多少。”
陸博雅:“當量不是關鍵,磁環的擴散半徑是二十公里,如果您硬要說這種武器的當量,應該是三十到四十噸。”
孫思瓊皺了皺眉頭:少了點。
陸博雅微笑:“如果正確使用,您會發現這並不少。”
……
與孫思瓊的通訊結束後。
陸博雅坐在‘焚火風暴’載具上,她的機械戰甲彈出了各種設備,當她預備對這個設施進行進一步檢查時,陸似的通訊來了。
陸博雅頓了頓,心裡略作準備,接通了自己這個弟子的來訊。
在通訊界面上,陸似似乎很操心。
陸似:“導師,您的武器真的能達到介紹的效果嗎?”
陸博雅瞥了自己這個弟子一眼:“如果效果不理想,也沒什麼,這只是一次實驗。”
陸似:“可是,您對將軍說的效果是……”
他收住了聲音,因爲陸博雅盯着他的目光頗爲玩味。——在陸似這些人弟子眼中,雖然陸博雅的是服從宙遊領導,宙遊主導戰略上時陸博雅表現的非常單純,但是在他們在和陸博雅對話的時候,卻常常感覺到:宙遊身上不存在的城府。
陸博雅看着弟子患得患失的樣子,心裡不禁搖頭,語氣平緩:“我是在爲燃輪設計武器。組織決定對孫思瓊將軍的戰事進行支持。至於未來和孫思瓊將軍的關係,也由組織討論決定。你個人的意見可以未來在會議討論中表達。而現在,不要把你的一些思維代入對組織政策的理解中。”
陸似告退,結束通話。
陸博雅低頭繼續檢查設備,當流程測試完畢後,陸博雅從這個載具跳了下來,走了幾步,用手指扶着耳朵,想要撥通宙遊的通訊。然而擡起手就停了。
陸博雅撤下了嚴肅的,有些賭氣自嘲:“算了,反正那傢伙性格,我是知道的啦,不會因爲這個,真心給我誇讚。”然而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陸博雅目光中閃爍深深的懷念。
不需要理會外界強加的羈絆,在自己的道路上,走着,哪怕隕落也無需嘆息。——陸博雅:這樣的自由,我能再找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