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處一片灰濛濛。
這是凌虛峰山下的一道巨大峽谷。
凌虛峰之所以稱作凌虛二字,便是因爲它的正面山腳下是一處巨大的峽谷,峽谷中常年雲霧繚繞,遠遠看去,這山峰就好像是漂浮在雲層之上,有偈語云:青峰凌虛入霄漢,白雲悠悠落谷川,山中自有乾坤在,雲上幻化萬象來。
故此地又稱作:萬象凌虛。
峽谷之中,施小仙緩緩地睜開眼睛,她原先駕着阿鬼猛地衝下了過雲梯,只覺得眼前一片白霧濛濛,水霧飛快地掠過她的臉龐,像一把把冰冷的刀子一樣,割得人皮膚生疼。
而後又有無數生長在崖壁上的樹木迎面襲來,阿鬼緊緊地抱住施小仙,任由這些灌木拍打自己的身子,劃破自己的外皮。
摩擦!
撕裂!
撞擊!
也不知道墜落了多久,施小仙和阿鬼終於重重地摔落在一片亂石堆上,咔嚓幾聲脆響,阿鬼終於抵擋不住這猛烈的衝擊,被摔成一堆碎片,散落一地。
而施小仙在阿鬼的保護下,不過是刮傷了幾處地方。
短暫的幾聲摔落迴音之後,峽谷內又恢復了一片死寂。
“這……這是哪裡?”
施小仙緩了好大一會,終於艱難地站了起來,她雖然沒有受到重創,但這樣一路顛簸下來,也是渾身骨骼欲裂,五臟翻騰。她摸了摸自己的身子,突然想起趙五郎還在自己的乾坤卷裡,當下也顧不得疼痛,趕緊打開畫卷將他放了出來。
噗地一聲,趙五郎跌落出來。
趙五郎出了畫卷,昏沉了片刻,意識開始漸漸清醒,他猛地醒悟過來,開始焦急道:“這是哪裡?我們怎麼到了這裡,我師父呢?”
“葛師傅,他……”施小仙的眼神驟然黯淡了下來,過了一陣,她才喏着聲音道:“葛師傅被丹鼎觀的人抓走了。”
“啊!我要去救我師父!”趙五郎掙扎地站了起來,就準備跑去救人,但此時他身處峽谷之中,前後都是一片荒蕪,也不知前方是什麼龍潭,後方是什麼虎穴,趙五郎狂奔了一陣,兩眼着急,着急完了就是一片迷茫,因爲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出去。
“師父!”趙五郎大聲嘶吼起來。
“五郎!五郎!”施小仙跟在後面急忙喊住他。“葛師傅現在早就被帶到丹鼎觀去了,你現在怎麼去救他,你去了還不是白白送死!”
“但他是我師父,我無論如何都要救他!”
“就算你要救他,我們也要先想辦法怎麼上去再說吧,這裡是凌虛峰的谷底,距離山上何止千百丈,恐怕……恐怕沒那麼容易。”施小仙道。
“那我也要上去!”趙五郎甩開施小仙,攀住一根藤蔓就想要爬上去。
施小仙急忙拽住趙五郎,喝道:“五郎,你是不是瘋了,你爬着這藤蔓還怎麼上去,且不說懸崖高達千丈,就算你上去了,上面必然埋伏了不少丹鼎觀的門徒,你還不是羊入虎口?!”
“羊入虎口?我師父現在被關在了丹鼎觀,不羊入虎口還怎麼救他?”趙五郎也怒道:“畢竟他是我師父,又不是你師父,你怎麼能理解我的感受!”
施小仙聽了這話,臉上露出幾分難以置信的表情,她道:“趙五郎,你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趙五郎也覺得自己剛纔的話太冒失了,雖然葛雲生與施小仙認識不過一年,但三人一路過來,早已是情同親人一般,自己這般說施小仙如何不讓她傷心難過。
“小仙……”趙五郎心知說錯了話,想要挽回一些局面。
倒是施小仙擺了擺手制止了趙五郎,蹲下身子,她看着阿鬼嚴重扭曲的臉龐和胸腔,苦笑了一聲,而後悲慼道:“你心急如焚我怎麼會不知道,當年我阿爹慘遭賊人殺害時,我不過六七歲,雖然滿腔的怒火,但也只有偷偷躲起來,我眼睜睜地看着他被人斬首掏心,連哭都不敢哭,我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巴,告訴自己一定得活下去,日後一旦被我知道誰是殺父兇手,必然要他以命抵命,可在這之前,我只有好好的活着。”
“五郎,我想要給我自己阿爹報仇的心願不會比你現在的少,可是我一個弱女子拿什麼去報仇,我只能學,只能等,在我找到殺父仇人,有十足的把握殺了他之前,我只有想辦法好好活下去,你也一樣,你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救葛師傅的時候,你能做的只有先保證自己能活下來。”施小仙說完這話,自顧自將阿鬼的殘肢碎片一一收納到乾坤卷內。
趙五郎望了望施小仙,不再說話。
這女子從來不像宋人的女兒家一般溫柔婉約,相反她就像胡人一樣剛烈果敢,她的行爲舉止是大大咧咧橫衝直撞的,她的愛是濃烈飽滿不加掩飾的,而她的恨也是深入骨髓誓死不忘的,他趙五郎從來都以爲施小仙是沒心沒肺的,卻不曾想她的殺父之仇遠比自己更要渴望,施小仙不說起此事,所有人就都不會意識到這件事。
趙五郎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這些事情讓他更清楚,人活着從來都不是爲了自己。
過了片刻,施小仙收拾妥當,她笑了下,拉着趙五郎道:“傻瓜,別發呆了,我們去找找出去的路吧。”
“嗯!”
二人站起來放眼望去,眼前的峽谷寬窄不一,最窄處僅容得了一個人出入,最寬的地方卻足有幾十丈。四周白霧升騰,怪石嶙峋,一些模樣古怪的枯枝四處橫生,還有一些人和動物的屍骨碎片散落期間,看起來有幾分詭異駭人。
常言道:山高必有怪,嶺峻卻生精。
趙五郎有些謹慎道:“這地方只怕又會藏着一些什麼妖魔鬼怪,我們得小心點。”
施小仙點頭道:“看樣子,這裡只怕幾百年都沒有人來過了吧,我們先往前面走走看吧,小心便是。”
二人剛準備出發,忽然角落裡就傳來一串的聲音:“小子,你們可知道這是哪裡麼?”
“誰?”二人齊呼道。
“好像,好像是趙歸真的?”趙五郎循着聲音在一堆亂石中找到了一個壽木匣,這壽木十分堅韌,這樣摔下來竟然也毫髮無損,只是蓋子被震開了,露出了趙歸真的頭顱和心臟。
未曾想,這天下第一的幻術師藏在木匣子中,也跟着一起摔落了山崖。
趙五郎問道:“你說這裡是什麼地方?不就是凌虛峰下的峽谷嗎?
“不錯,這裡是凌虛峰下的斷裂谷,但你們可知道這裡以前發生過什麼大事?”
“不知道。”趙五郎和施小仙紛紛搖了搖頭。
“嘿嘿!你們太年輕了,料想也不知道。”趙歸真問道:“你們想知道麼?”
施小仙語氣冷冷道:“我不想知道!”在施小仙心裡這趙歸真不比杜七聖好多少,若非白遇仙臨終前託付,此時她早已轉身離去。
但另一旁的趙五郎卻點頭道:“我想知道,你說吧。”
“五郎!”施小仙皺眉道:“你不是急着想找出路嗎,何必費跟這騙子浪費時間。”
趙五郎道:“我覺得這谷底沒那麼簡單,趙前輩說的大事說不定與我們要找的出路會有所關聯。”
趙歸真笑了下,說道:“看來你還不傻,這事確實關係到你們怎麼出谷,所以你真該聽下。”
施小仙有幾分生疑道:“你這說辭只是想要我們把你一起帶走吧。”
“願信不信,不過若沒有我相助,你二人是出不了這峽谷的。”趙歸真笑道。
趙五郎看了眼施小仙,見施小仙是一臉的不信任,他自己想了想,還是恭敬道:“願聞其詳。”
趙歸真這才徐徐道:“一百年前,魔教正值如日中天之時,其時魔教教主江如海修得血祭大法,率領三十六部魔教徒與正道四門斗得難分難解,這爭鬥持續了二十餘年,正道之中符籙門日漸衰竭,江如海便以此爲突破口,在入秋之時領兵大舉進攻符籙門,三十六部魔兵一路殺上凌虛峰,直到三清大殿,各道人以血爲符,立下重重陣法,拼死抵抗一天一夜,終於等來了其他三大門派的援兵。正邪雙方在凌虛峰上發生了最爲慘烈的一次交鋒,這次大戰足足持續了七天七夜,修道人士死傷無數,最後正道掌教終於將江如海斬殺在過雲梯之下,所有的魔教屍體都被推入這斷裂谷之中,一個都不留!你們擡頭看看。”
趙五郎和施小仙急忙擡頭往上看去,層層雲霧之中,似乎有一些微弱的光影在流竄。
“好像有法光,那是什麼?”施小仙問道。
“好像是某種法陣,不單是符籙門的法力。”趙五郎道。
“不錯!那是當時正道四門合力設下的遮天陣,這陣法只能進不能出,你們就算爬上了山崖,若是找不到陣眼,也是破不開這陣法的。”趙歸真道。
“啊!”二人驚了下,如果趙歸真說的是真的,那他們豈不是要永遠被困在這山崖之下?
“不過,這陣法畢竟立得時間有些久了,加之符籙門人維護不力,也不是沒有出去的缺口。”趙歸真道。
趙五郎聽出了趙歸真的話外之意,問道:“看來趙前輩已經知道這缺口所在了?”
趙歸真哼了一聲道:“我有一雙天眼,探微觀幽不在話下,想看清這破綻又有何難。”
趙五郎道:“那還請趙前輩指點迷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