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苓從外院庫房抓藥回來時,繡春園已經平靜下來,雖然人還有不少,但整個院子靜悄悄的,沒有人大聲說話小聲議論,更沒有人院裡院外地奔走遞信當內鬼。
除了春蘭秋菊這兩個藍氏的陪嫁丫鬟還在房裡伺候,其餘做活聽使喚的,是南姑姑從梧桐院帶過來的六個丫鬟和四個婆子,另外喜珠和喜寶也留下來,在院子裡做些傳話請醫送藥的活計,晚上纔回樂容院歇息。
藍氏自從生閔姐兒難產,便一直身子不適,平時都有一個廚娘在繡春園的小廚房爲她做吃食,如今,那廚娘成了最大的下毒嫌疑人,因此,當采苓在廚房裡看到楊嬤嬤忙活晚飯時,倒也沒太吃驚。
“嬤嬤,我還以爲得好幾天見不着你呢,誰曾想才這麼半天,咱又成一個院子的同事了。”采苓在楊嬤嬤準備好的小碳爐上熬上藥,一邊看着火一邊幫楊嬤嬤擇菜,心裡輕鬆多了。
“可不是咋的,我來的時候萬老還發脾氣了,說我們都走了飯誰管哪,李大人就說馬上到外面去請個出宮的老御廚來伺候他三餐,他才肯了。”
楊嬤嬤笑眯眯地,想說能呆在姑娘身邊她就滿足了,到哪裡都無所謂,又怕姑娘笑她矯情,便道兩人的換洗衣物她都帶過來了,晚上兩人還睡在一個屋。
“竟是要搬過來住?我還以爲象喜珠兩兄弟那樣,晚上可以回樂容院去呢。”采苓皺了眉,住在這裡離那個人太近啦,她不喜歡啊。一見到他,心裡就象紮了根刺似的難受。
楊嬤嬤很明白姑娘的心思,想勸勸她,又怕走漏了風聲讓人發現大少爺和姑娘的關係,忍得極是辛苦,好在不久就有婆子過來幫忙做飯,大家說說話,聊聊廚房裡的事,聯絡聯絡感情,也就顧不得開解姑娘了。
采苓一直忙到天黑,才把第一次的兩劑藥熬好。一劑是口服的湯藥,立刻就讓藍氏服了,另一劑則是泡浴的藥水,和口服湯藥一樣整整熬了一個時辰,才舀進大浴桶擡進藍氏臥房。
別以爲耿波的藥隨便泡泡就能頂事了,在把藍氏弄進浴桶前,耿波跟采苓交待了好多注意事項,生怕她記不住,又用紙寫下步驟來讓她照做。
去毒要趁熱,采苓連口水也顧不上喝,叫了春蘭秋菊幫忙,將藍氏的衣服全部脫光把人擡進浴桶泡着,自己託着銀針,做了半天心理建設才顫抖着紮下了第一根。
估計是因爲采苓扎針的手法不好,藍氏痛得呻吟起來,不過眼睛是閉着的,神志也不清楚,想來是疼痛的下意識反應。
李玉樓和耿波在外間也聽到了藍氏呼痛,前者眉心立刻擰緊了,拳頭捏了半天才說服自己不要進去,後者則跑到臥房門口隔着簾子猛喊:“蔡師侄,你要大膽些下針,速度越慢越怕她疼,她就會更加疼,明白嗎?”
“哦,知道了師叔,我會小心的。”采苓抹了把額汗,閉上眼睛深呼吸三次,感覺心裡平靜多了,這纔拿起第二根針。
萬事開頭難,扎銀針也是這樣,只要下了第一針,後面的就順利多了,在春蘭秋菊崇拜和恐懼參半的注視下,采苓一口氣扎完剩下的二十三根銀針,針針到位,認穴之準確,讓采苓自己都感到意外。
藍氏仍未醒,但也沒有再迷迷糊糊喊疼了,青黑色的嘴脣似乎變白了些。
“師叔,我扎完針了。”采苓扶着桶邊站起來,這才發覺自己四肢都發軟了,背心上全是汗,潮呼呼的,她忍不住呻吟起來,“師叔啊,我好佩服你啊,這郎中真不是人乾的。”
耿波在外頭聽了,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丫頭,竟敢說師叔不是人?等會出來看我不收拾你!”
“哎哎,師叔啊,師侄我一下午蹲在碳爐跟前,嗓子都被烤乾了,你不能幹那卸磨殺驢的勾當啊。”說完這幾句話,采苓真覺得口乾舌燥了。
春蘭和秋菊聞言,臉刷地紅了,春蘭更是期期艾艾地站起道歉,“對不起,是春蘭失禮,怠慢了蔡姑娘,請稍等,春蘭這就給蔡姑娘端茶來。”
“哎,沒事,我就是隨便說說……”采苓客氣一番,見春蘭執意要去,便不管她了,拉着秋菊回到桶邊繼續觀察藍氏。
她每隔一刻鐘就捻一次銀針,眼見藍氏的嘴脣和眼底青黑越來越淡,暗暗讚歎古代中醫的博大精深,看來耿波這江湖郎中還是有點料的嘛。
春蘭端着漆金木茶盤進來時,采苓才發現她這杯茶泡得還真久,春蘭也是面有愧色,“對不起,少爺說蔡姑娘今日辛苦了,讓春蘭給蔡姑娘泡杯參茶,因爲人蔘都是放在小庫房的,所以纔會……”
參茶?采苓愣了愣,舉起杯子抿了一口,木質清香和微微的苦澀迅速佈滿味蕾,果然是野山參的味道,這李玉樓真是……
采苓道了聲謝,低頭默默地抿茶,秋菊和春蘭互相打眼色的樣子也就沒看到。
藍氏這一泡持續了一個時辰,若是在現代,要保溫有很多種辦法,可是在條件簡陋的古代,卻要廢一番手腳。
采苓讓人把門窗關死,燒了幾個旺旺的碳盆放在浴桶周圍,熬藥之後的藥渣也不讓倒掉,繼續加水熬着,待浴桶裡的水稍微冷一點,便加入熱的,保證水溫一直在50度左右(把熱水點在手背,有點燙時就是40度上下,感覺很燙手但仍能在水裡堅持的,就是50度左右了)。
等耿波在外面大喊“好啦,可以讓少奶奶出來啦”,采苓和春蘭秋菊合力把藍氏擡出浴桶放到牀上時,三個人都累得直不起腰來了。
“堅持一下,快給少奶奶更衣,這個時候着涼可就麻煩了。”采苓打起精神,幫着兩個丫鬟給藍氏穿了衣服,見她一直暈迷不醒,擔心她會大小便失禁,但做主給她墊了幾塊乾淨柔軟的棉布,再給她蓋上兩牀棉被,感覺都妥當了,纔將耿波請進來把脈。
“嗯,果然不出所料,這十日招魂散就是要用大青葉效果纔好……啊,這焚命丹有點麻煩啊,看來明天要換個方子……”耿波一邊閉着眼睛把脈,一邊搖頭晃腦地哼哼着,旁人沒全聽明白,不過大概意思懂了,藍氏病情有好轉了。
春蘭和秋菊抱在一起,喜悅的淚水嘩嘩流着,采苓也覺得鼻子酸酸的,扭頭想偷偷擦擦眼角,卻見李玉樓怔怔地盯着藍氏,滿眼的快慰與憐惜。
采苓突然覺得自己在這裡是多餘的,這種親人的關懷與她的距離是多麼遙遠,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馮氏已經魂歸天國,再也沒有人能在她受傷的時候可以讓她依靠了……
采苓木然走出臥房,心裡空落落的,感覺自己象風箏斷了線又卡進了樹梢,失去了根,也失去了方向。
耿波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溫和的目光微微一冷又恢復正常,對李玉樓拱拱手,就自己提着藥箱出來,在外面的屋檐下找到了采苓。
“師侄啊,忙了一天累了吧,快回屋歇着,明日還有很多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