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愫聽見沈銳嘴裡吐出“齊王”二字的時候,心裡微微一顫。不由得聯想起上一世的種種過往。就是因爲這個齊王日後的所作所爲,關聯到幾個家族的覆滅。曾家也難逃其害。
這一世提前兩年就遇上了,那麼馬老大會劫持她,自然也是這位王爺背後的授意,目的就是要讓沈銳轉投齊王麼?可是齊王應該很明白,趙王待沈銳很是恩寵,侯府裡的大小姐婉玉,和趙王的胞弟又有婚約,哪裡有那麼容易的事。
沈銳沉悶的喝着酒,一面又不住的暗自打量薛愫臉上的神情,忽而又笑了:“薛小姐是個聰慧的人,裡面的各種緣由關聯,想來已經知曉了。”
薛愫微微頷首。
沈銳又苦笑了兩聲,別過了目光,看向了一處角落,眸子變得深邃起來。
屋裡變得靜悄悄的,連丫鬟們什麼時候退下去的,薛愫也不知道。等她回過神來時,屋裡就他們倆。
賞瓶裡的梅花依舊豔麗,香氣盈室。火盆裡的炭火偶爾爆發出幾聲清脆的聲響。
沈銳沉悶的問了句薛愫:“你也是知道結局的人,你說我該怎麼選擇,今後該如何走?”
薛愫未曾料到沈銳會這麼直白的問她,想了想便說:“世子爺既然知道艱險,想來每走一步都是謹慎思量過的。怎麼反問起我來?”
沈銳笑道:“你是我將來要共度一生的人。自然要詢問下你的意思。”
共度一生?老實說薛愫一直排斥這個,從未做好心理準備。當沈銳真摯的眼神看向她時,她竟無處逃避。只好說道:“依我之見不如想個日後能脫身的法子,不陷進這個泥潭裡纔好。”
沈銳笑着點頭:“你說得容易,只是做起來太難。我不能不表明立場的,爲了我那苦命的妹妹,不得不……”沈銳說到後面腔調有些變了。看來他已是想到了上一世的經過。婉玉和她夫君被賜毒酒,雙雙殞命。
薛愫這才明白沈銳的艱難,想要脫身。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有些事在一開始就已經表明了方向了,不能退步。
“要是在我還小的時候重新來過。或許會阻止這場聯姻。可如今說什麼都晚了,大局已定。再有周王這個人又重情義,妹妹跟了他也不算太壞。所以我是沒有任何的退路了,只能勇往直前。”
關於沈婉玉的婚姻如何。薛愫是不得而知的。只是婉玉被賜毒酒的時候還那麼年輕,的確是太過可惜。眼前的這個人呢?二十幾歲生命就走到了終結,後面那幾個月裡竟然一直在牢獄中渡過,和他之前那麼燦爛的人生簡直是鮮明的對比。如今重新來過,她想,他應該也是意氣勃發,想要更長久的燦爛吧。
“看來是沒有回頭路了。”
“或許這就是命運吧,不管我經歷幾世都無法改變的命運。我能做的就是努力讓結果變得好一些而已。其實也不用這麼悲觀,既然知道將來的走向。對我們是十分有利的,怕什麼呢。”沈銳粲然一笑。
薛愫看着他燦爛的笑容如此真摯,心想他必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了。虧得以前她還想方設法的提醒他。等等。莫非就是那時候她露出了端倪,讓沈銳有所察覺,從而得出了她和他一樣,都是重生之人?
薛愫想起來了,還有那次沈銳故意約她到靈犀館的談話,如今想來也是疑點重重。對了。還提什麼青雲街的鋪子,敢情這小子一早就設下了圈套在試探她?薛愫睨了他一眼。卻見他正低頭喝酒。
“你表姐的病怎樣呢?”
薛愫道:“控制下來了,看來這圓靜師太的名聲果不虛傳,原本太醫都沒法子了,她竟然還有本事給救回來。”
沈銳嘲笑道:“太醫院的方子纔是信不得的。她沒有性命危險是好事。”
“既然苓姐姐身體漸漸好轉,那我也不用替她完成這樁婚姻。只是我說話不管用,還是請世子出面解決吧。”
沈銳瞪了她一眼,不悅道:“你還真當是兒戲,說改就改,哪裡有那麼容易的。這可是御賜的,難道你還想抗旨不遵?”
薛愫目光一沉:“這樣好麼,原本世子和表姐纔是一對。”
沈銳便想起前世種種,淑苓跟了他好像過得並不好。那時候他也混蛋,也體會不到女人的心情。如今重新來過,何必再走以前的路。淑苓的脾性他自認爲有些不對盤,兩人之間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卻從來不知曉對方心裡想的是什麼。這樁婚姻對淑苓而言,也是個累贅吧。
沈銳突然問道:“仔細的回想了以前的那些事,怎麼一點也想不起你來?”
薛愫目光沉着,哂笑道:“我算什麼。世子眼裡哪裡會有別人。”
沈銳卻道:“像你這麼光彩照人的女子,不可能一點印象也沒有。對了,上一世你經歷過些什麼事,說來我聽聽。”
“都是以前的事了,提它做什麼?”對於前世薛愫早就放下了,不願再回憶。
“不是好奇嘛。我是個怎樣的結局你是清楚的,我只是好奇你。竟和我一樣都能重新來過。剛重生時的可怕又驚喜,還以爲前世的那些事只是做了一場噩夢而已,可是看見那些經歷過的事正一樁樁的再應驗,雖然覺得不可思議,但也漸漸的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才試着去接受。你呢,想來心情和我差不多。你究竟是爲什麼重生的?”
薛愫見沈銳逼問,不得不回答道:“我和世子不一樣,安安靜靜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吧。那時候怯懦的我,也影響不了別人什麼。只是深恨自己沒有管教好弟弟,讓他誤入了歧途,成了不歸人。直到我閉上眼睛的那一刻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活在這個世上。”
“薛兄弟從目前來看很上進,將來未可限量,一定是個人才。你管教還是有方的。”
“我逼迫得太緊了,他也厭煩,不過他也快是個大人了,不能處處督促着他。”
“倒也是。你是當姐姐又當爹孃,男孩子都有叛逆的時候。以前我也經歷過的。不管爹孃說什麼都不願意聽。現在回想起來還覺得有些可笑。”
“我還是對你以前的經歷感興趣,不介意的話說來聽聽。看將來我能彌補些什麼。”
薛愫本來想說不用了,但見他眼神真摯,在他的注視下竟有些無處遁形。薛愫便低低說起了以前的那些過往。
“那時候也住敷春堂,也和淑苓表姐來往親密。姑母的庇護下,在伯孃的教養下小心翼翼的過着日子。不過那時候膽小怯懦,一切都聽伯孃的安排,在人前也不敢露臉。伯孃說什麼就是什麼。直到姑母家變,我和伯孃搬出了曾家,住在了距離大慈寺不遠的一處租賃的房子裡……”
薛愫向沈銳道出了上一世她那不堪的過去,後來又提到了在古家的生活。古宜屢試不成,她所遭受的屈辱,以及到後面的夭逝。
那塵封已久的記憶,一旦打開就再也收不住。薛愫說到後面已經是淚流滿面,最後她道:“我曾經一度那麼的憎恨你,是你帶給了姑母家的毀滅,要是姑母活得好好的,我一定會一直受到她的庇護,弟弟不會流散,也不會落到古家手上。”
沈銳聽得心裡難過,走上前來,輕輕的攬了她的肩膀,柔聲說道:“不會再受那些苦痛和屈辱了,一定不會的。”
薛愫滿腔的愁怨,以爲這一輩子都無法說出口,直到今天才宣泄了個痛快。
外面的風聲越來越大,吹得窗戶紙沙沙作響。薛愫也纔回到了現實中,直起身子來,擦乾了眼淚,說道:“時候不早了,我也回去休息。不然她們又得好等,再不回去,只怕又要找來了。”
沈銳聽說她要走,倒沒挽留,也跟着起身道:“好,我送你吧。”
薛愫喝了些酒,雖然還不至於醉,但感覺腦袋昏昏沉沉的。直到開了門,那迎面而來的雪風一激,頓時覺得寒毛四起。也清醒了不少。
薛愫遲疑了下,舉步就向雪地裡走去。沈銳卻快步上來扶住了她:“當心腳下溼滑。”
薛愫道了句謝。沈銳卻沒吭聲。走不多遠,卻又覺得薛愫的手心冰涼,這才意識到她穿得不是太厚,因爲一隻手上還提着燈籠,多少有些不便,於是將燈籠掛在了一枝梅花枝上,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親手替薛愫披上。
薛愫忙道:“世子爺怎麼給我穿,您不也凍着,我身上也披着斗篷,不算太冷。”
“怎麼不冷呢,你手都要僵了。你這斗篷只是夾棉的,哪裡抵禦得了。聽話!”不由分說硬要將披風給薛愫。
薛愫心想給她,那他披什麼,卻堅持不肯要。 Www⊙ ttκǎ n⊙ ¢ o
後來沈銳拗不過她,只好重新穿上,將斗篷扯開,對薛愫道:“你到這裡面來吧,多少要暖和些。”
薛愫幾乎是被他拉過去的,兩人輕輕相偎。她本來身量就要矮一些,躲在沈銳的斗篷下,覺得溫暖無比,他替自己擋去了不少的風雪寒冷。
薛愫卻心潮起伏,兩世爲人,除了家人,頭一回有人如此的待她。他當真是那個人們口中所傳言的那般喜怒無常,兇狠殘暴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