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你想去哪兒了就摘下一顆佛珠,這佛珠一共有一百零八顆,到時候我看到這佛珠少了多少顆,就陪你到多少個地方。”
這句話,猶如魔障一般在二人的腦海中盤旋縈繞。
蜿蜒在他們的心裡,一下將二人深深擊中。
允稷的呼吸一停,像是被什麼東西灼痛了眼似的,撇開了頭。
“師父。”宋茗微擡頭看他,臉色發青的她沒有去看丫鬟送上來的美食羹湯,而是將那佛珠解了下來,放在了胸前。
她又摘下了一顆。
然而,師父卻背對着她。
“師父,你根本不守諾言,你說過,會陪茗微一輩子的。”
話落,她再次摘下了一顆佛珠。
一百零八顆佛珠,除了最早她拿到佛珠的時候摘下了一顆,現在只剩下一百顆不到。
她搖着頭,她不信師父會食言。
她驀地將那繩子扯開,佛珠一顆一顆地掉在了地上。
一百零八顆佛珠零零落落,散在地上到處都是。
宋茗微的淚與這佛珠一道,沒有規律,又急又快。
師父,你轉過頭來看看,這些都是你對茗微的承諾。
難道,你就這麼不屑一顧嗎?
她驀地將這些佛珠一掌碾碎。
這啪嗒一聲,轟轟烈烈,宋茗微心中一陣抽疼。
師父,你可看到了?
茗微心裡難過,疼地難受,師父呢?
師父的心是冷的,是硬的,怕是什麼感覺都沒有吧。
這些佛珠又有什麼用呢?
有什麼用!
宋茗微近乎瘋狂地碾壓着這些佛珠,她的手一疼,只見師父拉住了她的手。
耳邊是師父越發冷靜的聲音。
“茗微,你何必如此?你這是在糟蹋師父的心血。”
師父的心血?
“師父,你的心血已經給了佛祖,這是送給茗微的東西,不算你的心血。”她咬着牙說道,句句都要插人心窩。
“師父,既然這佛珠已經失去了它的初衷,那麼我便將他們徹底毀了,這般,師父纔會安心不是?”
只爲了師父的安心,只爲了讓師父覺得茗微不是累贅,不會耽誤你成佛的路。師父,你是不是就會改變決定,別走。
她抽噎了一聲,“師父,不是說出家人不打誑語的嗎?師父,你騙了茗微。”
允稷的身影僵了下,他揹着宋茗微拿起了一顆滾落在他腳邊的佛珠,悄無聲息地放在了懷裡。
“茗微,師父沒有騙你,師父真的要出門遊歷。”
宋茗微低下頭來。
“遊歷多久,一年?三年?五年?還是永遠?”
說到永遠之時,宋茗微輕輕地顫抖了下,臉色發白。
允稷不言。
連他自己都不能說出個時間來,他也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回來,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抱着根本不會回來的想法。
果然……
“師父,你不用走。真的,如果你這麼怕茗微,茗微可以走。”
話落,她跌跌撞撞地站了起來,扶着牆壁往門外走去。
“茗微!”允稷上前來,想要拉住她。
可是宋茗微卻避開了。
“別,茗微怕髒了師父的手。”
既然,師父這麼想躲開她,將她視爲鬼怪猛獸,她又何必自討沒趣。
然而,她的身體卻抑制不住地顫抖。
“茗微,對師父,你何必說這樣的話。”她被擁入他的懷裡,她努力剋制自己,不讓自己放縱到去擁抱他,甚至,哪怕是一點點靠近,都會讓她崩潰。
她只能將自己繃地很緊很緊。
“茗微,你不要這般,對你,對我都不好。師父,不值得。”
那一瞬,宋茗微終於控制不住,抱着他嚎啕大哭。
什麼是不值得?
怎麼纔是不值得?
憑什麼他一句話就否定了自己的所有?
若是別人這般說出不值得三個字,她必定能把那人罵地狗血噴頭,然而說這話的是師父,卻像是將她懸浮在水面上的紙船用力地撕裂了開來。
她絕望地看着無邊的水洶涌而來,將她淹沒。
師父,是你何必要說這樣的話,讓我無地自容。
她嗚嗚咽咽地哭嚎了起來,任由寒涼的秋風將她的眼淚吹地冷澀。
直到所有激動的,委屈的,不捨的,纏綿的情緒像潮水般漸漸退去,她才放開了師父的腰。
她有些貪婪地聞了聞師父身上的檀香。
接着後退了一步,擡頭凝視着他。
師父的神情依舊是平靜的,像是對宋茗微來說猶如見到的話,對他而言不能起半點波瀾,他依舊不痛不癢。
宋茗微苦澀一笑,或許,那樣的感情對師父而言,當真是沉重的累贅。
她宋茗微一開始就是巴着師父,求着師父收她爲徒,師父許是根本不願意。
若沒有那和雀鳥並無二致的臉,師父能理她是誰?
都說衆生平等,可到底,是不平等的。
宋茗微擦了一下眼淚,以爲眼角已經幹了,可沒一會兒,她又地再擦。
如是這般反覆,她的小臉都通紅了起來。
允稷拉住了她的手。
他沉默地盯着她,繼而取出了藥膏來,細細密密地給她擦起了臉。
當他的手撫過她的脣角之時,竟是略過了脣,像是刻意避開似的。
宋茗微再次笑了。
師父,就這麼怕她?
她瞪着通紅的眼,忽然道:“師父,茗微早該知道的,我既比不了雀鳥小玉,更比不了佛祖。師父,你想讓我嫁給允祀?”
這算是師命嗎?
師命難爲?
允稷的手一僵,卻像是怕有半點猶豫被她看出來,便點了點頭。
他以爲以茗微的倔強,她會掙扎,會追問,甚至根本不認他這個師父,卻沒想到,她跪了下來,以從來沒有的恭敬姿態,三跪九叩。
磕頭之聲一下重過一下,硃紅的血跡順着她的臉頰蜿蜒而下。
她像是在訴說着一段訣別。
“徒兒,謹遵教誨!”
允稷的手像是壓着千斤重擔,這個回答全然出乎他的意料。
他曾想過,如果茗微不願意,他便不再強求。
當初他做出這個設想的時候,心中之時感覺到痠麻,然而此刻,他卻感受到了排山倒海的痛,還有窒息般的不知所措。
宋茗微久久沒有擡頭。
磕破了額頭的她,緊閉着雙眼,眼淚砸在了泥土裡,她只想暫時先放縱自己這般,免得一會兒起來,做不到半點從容。
那麼,她此番決絕,連她自己都會覺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