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熊城並沒有因爲吳熬的死而產生不安和動盪,城中居民的生活一如往昔,在夕陽餘暉的映照下,老舊的城池顯得暮氣沉沉,街道上的行人也大多身形佝僂,面有菜色。經過三位旁出大吳將近二十年的不懈“努力”,終於將熊族這艘雄霸一方的巨輪搞成了風雨飄搖的破船。
短暫的俯望之後,吳中元落於王宮前的廣場上,剛剛落地,一個矮小的身影就自廣場右側的避風處跑了過來,“大人,您終於來啦。”
“這麼冷的天兒,你在牆角蹲着幹嘛?”吳中元向老二迎了過去,老二是個侏儒,短胳膊短腿兒,跑不快。
“等你呀,”老二趁機表功,“先生知道您要來,就派我在這兒等您,我昨晚就在這兒等着了,您一直沒來。”
“這段時間真是辛苦你了,”吳中元笑着拍了拍老二的肩膀,“挖了那麼多山洞,爪子都快磨平了吧?”
見吳中元不曾忽視自己的功勞,老二很是高興,“還好,還好,對了,恭喜大人當上了熊族大吳。”
“這有什麼值得恭喜的,先生在哪兒?”吳中元隨口問道。
“在右弼宮,我帶您去。”老二轉身帶路,
途經一處花壇的時候老二趁吳中元不注意往花壇裡扔了件東西,吳中元看見了也只當沒看見,老二扔的是隻半死不活的耗子,它生性好動,安靜待着渾身難受,非得找點兒什麼事情乾乾。
右弼宮很大,除主殿之外還有幾十間房舍,這些屋子都是巫師處理公務的場所,但此時大部分的屋子都是空閒的,因爲連吳荻計算在內,熊族眼下只剩下了七位紫氣巫師。
在老二的帶領下,吳中元很快見到了老瞎子,老瞎子一個人待在屋裡,吳荻不在,可能是擔心老瞎子的安全,吳荻把黃毛兒留在了房間裡。
“恭喜大人正位大吳!”老瞎子掩飾不住自己內心的喜悅,也可能不是掩飾不住,而是不想掩飾。
“先生,你感覺此時接掌熊族是時候嗎?”吳中元問道。
“不是時候,太晚了,”老瞎子正色說道,“大人難道非要等到熊族被吳熬徹底毀掉,再出面收拾殘局?倘若真的到了那一天,就算大人接掌熊族也爲時已晚,縱有再大的本事也無力迴天了。”
吳中元沒有接話。
“事已至此,儘快穩住局面纔是上策,”老瞎子說道,“大丘的事情昨晚吳荻與我說了一些,大人對吳融等人的處理很是妥當,眼下熊族正值用人之際,萬不能清算追責,自傷耗損。”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吳中元說話的同時伸手撫摸黃毛兒。
自他進門之初黃毛兒就一直瞪着他,用現代的話說黃毛兒非常的高冷,若是吳中元不與它親近,它會感覺受到了忽視,但吳中元伸手過來想要撫摸親近,它反倒躲開了。
老瞎子說道,“我本不想前來有熊,但大人的旨意我也不能不予遵從,此番過來只與大人說幾句話,之後我便會離開有熊。”
“嗯?”吳中元皺眉歪頭。
老瞎子看不到吳中元的表情,卻能聽到他的鼻音,急忙解釋道,“大人莫要誤會,我只是不願留在有熊,並不是要離大人而去,只要大人不攆我走,我會一直跟着大人求口飯食。”
聽得老瞎子言語,吳中元心裡好生酸楚,正色說道,“先生此言差矣,早些時候我已敕封先生爲帝師,你哪裡都別想去,留在有熊爲我出謀劃策,拾遺補缺。”
老瞎子搖頭說道,“實話不瞞大人,我年少之時曾經做過虧心之事,若是留在有熊,身份遲早會暴露,屆時免不得受人非議,我自己受人唾棄也就罷了,還會殃及大人,污及清譽。”
“我不管你之前做過什麼,我只知道你爲我做過什麼,”吳中元沉聲說道,“我登基之日,帝師授職也會同時公告天下,帝師統攬朝政,與左輔右弼並列三公。”
老瞎子聞言面露駭然,連連擺手,“大人,萬萬使不得,我是戴罪之身,又無甚功勞……”
不等老瞎子說完,吳中元就打斷了他的話,“你乃熊族王族,不管所犯何罪本族大吳皆可赦免,我正式赦你無罪,日後熊族諸事你要多加擔當,而今我們有垣城二十座,我還想再闢兩座,日後定然公務繁忙,鉅細種種,我實在是忙不過來。”
古人云士爲知己者死,女爲悅己者容,聽得吳中元言語,老瞎子感動非常,哽咽拭淚。
二人說話的時候並沒有避諱老二,老二疑惑的看向老瞎子,“先生,你不是姓王麼?”
老瞎子哽咽無語,吳中元代爲回答,“先生乃熊族王族,論輩分是我的叔公。”
“啊?原來你們還是親戚呀。”老二好生吃驚。
片刻過後,老瞎子壓下激動的心情出言說道,“大人待我情深義重,唯效犬馬不足以報答,但那帝師一職我萬不會承受,若是大人強逼硬授,老夫唯有一走了之。”
“帝師一事此前我已告知天下,不得回收,況且官職必須得有,不然日後你……”
不等吳中元說完,老瞎子就打斷了他的話,“大人雖然硃批欽點,我卻勸阻吳勤洞淵廣告通傳,此事除了三位城主少有人知,日後我可以自右弼宮做個掌簿,與吳荻共事,公務政令皆由右弼宮下達。”
不見吳中元接話,老瞎子又道,“大人若是一意孤行,我此刻便走。”
吳中元思慮過後嘆了口氣,老瞎子所說不無道理,而今左輔殿和右弼宮的四位主事與他已經形成五個人的權利核心,若是再加上老瞎子就是六個人,也就失去了議政的意義了。再者,敕封帝師也會加重其他人對老瞎子的敵視,不利於熊族內部的團結和穩定。
“那就委屈先生了,待得日後時機成熟再做計較,”吳中元說道,言罷,又問道,“先生的眼睛可有醫治之法?”
老瞎子搖了搖頭,“瞎了就是瞎了,如何醫得?依我看瞎了也不是壞了,眼睛瞎了,心卻亮了。”
“先生的修爲又是如何失去的?可有恢復的可能?”吳中元又問。
老瞎子再度搖頭,“實話不瞞大人,我的丹田氣海並無損傷,只是經絡斷裂,再也不得調御靈氣。”
“能否聚氣接續?”吳中元急切追問。
“聚氣接續?哈哈,這倒是條自裁捷徑,”老瞎子苦中作樂,“若是強行接續,靈氣定會反衝心脈,怕是一炷香都活不過。”
老瞎子言罷,又說道,“大人的心意我都明白,大人剛剛奪回大吳之位,正是費心勞神的時候,萬不要再爲我分神,有些話我想說與大人,供大人斟酌。”
“不着急,”吳中元擡手說道,“本族祭壇內供奉有熊神靈識,而今吳熬已死,祭壇又得再度開啓,先生既有王族血脈,不妨進入祭壇,熊神會將進入祭壇之人直升太玄,屆時先生的經絡或許能夠一併接續。”
老瞎子聞言連連搖頭,“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熊神傳功並不是只傳靈氣修爲,本族黃龍術也會一併傳授,我乃戴罪之身,將死之人,身處有熊已然惶恐,又豈能竊據大吳尊榮天賜,更何況我傷的是經絡而非丹田氣海,便是得了熊神傳功也不得接續。”
老瞎子說到此處略作停頓,轉而又道,“我早就發現大吳待人處事有不足之處,而今越發確認,此番斗膽進言,還望大人息怒納諫。”
“咱們不是外人,有什麼話你儘管說。”吳中元皺眉說道,平心而論他並不是一個喜歡聽意見的人,原因也很簡單,他自認爲自己待人處事並沒有太大的瑕疵。
“大人待人處事有三大缺陷。”老瞎子說道。
“啊?我還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多毛病。”吳中元訕笑。
“咳咳。”老二乾咳了兩聲。
老瞎子只當沒聽見老二咳嗽,伸出了食指,“一,大人動輒重賞,卻少降責罰,此舉固然可以籠絡人心……”
“我承認自己很大方,但我也不是爲了籠絡……”
“若不是爲了籠絡人心,問題就更加嚴重了,上人對下,理應三分賞七分罰,大人一味濫賞,時間久了,下人會習以爲常,若是不得賞賜,便會心生怨恨,殊不知盡忠職守乃下人本分,便是無有賞賜也應該奉主效忠。”老瞎子說道。
“先生言之有理,我以後會注意。”吳中元沉吟過後點了點頭,實際上他也不是不能接受批評,只要對方實事求是,說的有道理,他還是會接受的,仔細想來他的確存在這方面的問題,太大方了,得了好東西就想送人。
“謝大人,”老瞎子又伸出了中指,“大人心慈手軟,見不得殺戮死傷,身爲君王,此爲大忌。”
每個人在受到批評的時候都會本能的爲自己辯解,吳中元也不能例外,“先生也說過熊族眼下正值用人之際,不宜追責清算。”
“我說的不是這個,”老瞎子說道,“敢問大人,早些時候南荒賊人圍殺霧山族人,你分明知道他們是爲了引你出來,大人出來不曾?”
吳中元沒接話。
老瞎子又道,“再問大人,當日與妖王同困陣中,只需殺掉陣中的兩個女子就可解弱水龍澤危急,大人可有當機立斷?”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