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所謂的神婆婆並不是一個有着特殊神通的仙人,她只是一個年逾古稀的老太太,乾瘦而佝僂,上身和下身的弧度幾乎彎成了九十度,滿頭白髮,拄着一根彎彎曲曲的柺杖,臉上的皺紋層層疊疊,好像被犁過的田地,將本來的面目全部隱藏在皺紋像乾裂的橘皮下面。她看向放在桌上的骨灰罈時是一種冷冷的神‘色’,好像在她眼裡,罈子裡裝的只是一把灰塵,而不是一個原來活蹦‘亂’跳的青年的骨灰!
其實在她來的時候,蔡峰家裡已經聚集了許多村民,大家臉‘色’沉重的向蔡成父子說着各種安慰的話,直到這個老人來到以後,大家才站起身,全部住了口,靜靜的等待她的吩咐,去作着個人應該去幹的事情。
老人看向我們時,微微怔了怔,還不等我們作何解釋,蔡成已經緊張的將我在火車上跟他說過的身份說了出來。
老太太的聲音乾澀而冷漠,好像是大漠裡吹過來的烈烈冷風:“既然兩位是外地的客人,那就再好也沒有了,本來我們是要想辦法幫助小峰消解冤孽的,現在有了活人,就比從山裡捉下來的山‘雞’要好的多了!”
白楓聽到老太太將我和她與畜生相提並論,一股怒氣就涌了上來,上前兩步想要說幾句話,但我伸手拽住了她,接口道:“如果真能幫助死者靈魂安息,這當然再好不過,我們能幫上什麼忙?”
神婆婆冷冷的目光從我們兩人的身上緩緩掃過去,嘶啞着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待會我們會用一輛騾車將小峰的骨灰駝到墓地裡去,你們只要上了車,一前一後坐在骨灰的兩邊,四隻手連在一起,將骨灰圍在中間就成了!”說到這裡她佝僂着身子向我們走來,伸着僵硬的一張面孔,冷冷的說:“記住了,在路上你們不許說話,也不能鬆開手,不然,冤魂出了骨灰罈就會給村子帶來災難!千千萬萬不能鬆手!”
我聽着她冷冰冰的聲音在耳邊回‘蕩’,渾身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襲來。不禁微微打了個寒噤。
騾車已經準備就緒,就停在‘門’口的路上,車子用‘花’‘花’綠綠的紙幡圍着,紙幡上畫着猙獰可怖的凶神惡煞,還有我曾經在那個骨灰罈上見到的怪異符咒。我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爲了壓制蔡峰冤死的亡靈的,使他能夠老實的待在骨灰罈,不出來作祟!
其實,雖然我相信一些迄今爲止還不能認知的力量可能存在,但我對這種顯然是封建‘迷’信的做法一直不以爲然。這些做法只是愚昧而又脆弱的普通山民的一種自我安慰罷了,實際上起不到任何作用。但是,既然想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們又必須和這些‘迷’信做法結伴同行。
我拉着白楓極不情願的身體費了半天勁,終於爬上了有一米半高的騾車。並非是我和白楓面對這種高度真的會舉動艱難,而是爲了隱藏我們的真實身份!
透過密密麻麻的彩‘色’紙幡,我能看到街上聚了很多的人,不慌不忙的坐着自己的事情,而這些人大部分是男人,就算見到幾個‘婦’‘女’,也大部分是年歲很大的老人,年輕‘婦’‘女’幾乎一個也沒有。
農村的紅白事和城市有很大不同,在城市裡,親人故去,除了屬近的本院家屬以外,其他外人是不會參與進來的,尤其是到了現代社會,殯儀館已經承擔了家屬大部分工作,送喪幾乎成了一個歷史名詞,喪事也幾乎成了一家人的事情。但在偏遠的農村,幾千年流傳下來的喪葬傳統並沒有多少改變,一家的老人故去,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會參與進來,送喪的隊伍幾乎可以稱得上浩浩‘蕩’‘蕩’,進算不是親屬的外人都會在看到這種場面的時候,喟然落淚。
但在農村,蔡峰的情況又不同了,屬於夭亡,也就是未成年就死了,雖然他已經年屆三十,早已成年。因爲在農村判斷一個人是否成年的標準不是年紀而是是否娶妻生子,蔡峰已經娶妻,但子‘女’(我不知道那是一個男孩還是‘女’孩)尚在母親腹中,喪葬時是沒有子嗣爲他披麻戴孝,摔盆砸罐的。一般情況下,這種喪禮都很冷清,大部分人家會將死者草草埋葬了事。
我沒有想到蔡峰的喪禮會這麼隆重,既有很多人爲他送葬,又有像神婆婆這樣在村子裡地位很高的“神職人員”一路引導,也許是因爲非自然死亡的原因,在淳樸山民的思想裡,一個冤死的人是帶有怨氣的,如果不好好發送發送,死者的亡靈是不會安息的!
神婆婆被兩個強壯的男人用一頂竹轎擡起來,緩緩的行在隊伍的前面,她聲音冰冷而沙啞的念着稀奇古怪的話,在轎子前面是兩個年輕的小夥子,手臂上各挎着一個竹籃,裡面裝着滿滿的冥幣,一路揮灑!這一點更使我覺得‘婦’‘女’的缺席一定有着別的原因,據我所知,在中國遼闊的版圖裡,還從來沒有發現那個地方是用男人來灑冥幣的!這是一件很特別的工作,一般認爲男人屬陽,‘女’人屬‘陰’,這種與亡靈‘陰’神丄祭的事是不大會落到男人身上的。
蔡成在前面悶不做聲的趕着騾車,是不是的會用手在臉上抹一下,蔡峰的父親沒有跟着,而是站在‘門’口,目送小兒子的永遠離去。
蔡峰的骨灰罈就靜靜放在我和白楓中間的一個臺子上,在我們四隻手圍成的圈子裡,等待着被永遠的深埋底下。
我和白楓迎面相對,四手相握,她臉上的的每一個細小變化我都能夠看到,她心裡的每一次變化我也能夠通過她細膩柔滑的小手感覺到。望着她那雙撲閃撲閃的大眼睛,我心裡突然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好像她的臉正滿含羞赧的看着我笑,是那種少‘女’見到心愛的異‘性’時,所發出的溫柔而略帶挑逗的笑。我想到這些時,趕緊將臉扭到了一邊,假裝去看車外的人羣和周圍‘花’‘花’綠綠的紙幡。
白楓的手指在我掌心使勁的捏了一下,連我的心也被捏的一陣的顫動。我轉會臉來,眼前還是那個平素見到的滿臉莊嚴的白楓,她向我眨眨眼睛,嘴角向前面擡了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