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578年(倭國天正六年),丹波國與攝津國交界處,一隊手持竹槍,頭戴斗笠的“足輕”,護送着兩頂小轎子越過攝津國國界,停在十餘名騎士面前。
作爲島國,倭國騎兵很少,看起來也沒什麼威懾力,因爲不論是馬還是人……個頭都不大,馬的品種基本都是矮腳蒙古馬,比驢子大不了多少,而那些精銳的“騎士”們,挺直了腰個頭也比這羣“驢子”高不到哪兒去,基本上一米六以上就算十分威武雄壯的了。
當然,相對對面的足輕隊伍來說,這羣身高一米五以上的騎士,還是蠻有優越感的,因爲那羣足輕們,平均身高普遍在一米五以下。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騎士居中一人鶴立雞羣,猶如一尊鐵塔,身高居然足有一米九,肩寬背厚更是足足能頂倆個半人,站在一羣小矮子中間,妥妥的拽霸天的一個“凸”字!
足輕隊伍停下,一名侍女上前,將前面的一頂小轎掛簾掀起,一名中年貴婦下轎,看了眼前方跪了一地的騎士,臉色有些倨傲,但立刻又看到其中那個獨立特行、傲然站立的魁梧身形,頓時眉頭一皺,臉色就有些發黑。
貴婦下轎站穩後,幾名騎士起身上前,當前一人一躬身,問道:“您就是荒木大人的夫人吧,這位是三宅彌平次大人……”說完側身讓開,顯出身後那名一直沒動的魁梧壯漢,當然,他想擋也擋不住,這個動作只是爲了起到一個凸顯的作用:“三宅大人奉日向守之命,特來迎接阿綸小姐回家。”
聽到這句話,後面那座轎子裡的人影猛地一顫,芊芊玉手伸出轎簾,似乎想撥開看看,而且可以清晰的看到,手指輕顫,顯然激動無比,但轎子內的女人顯然涵養極好,只是試了一下,玉手便又縮回去了。
送人的足輕,是荒木家的隊伍,家主荒木村重,是此時倭國最強大名——織田信長麾下重臣,役職“攝津守”,按地盤大小算也就是個縣長,當然,在倭國那彈丸小地,縣長就是封疆大吏了,畢竟織田信長這個“戰國最強大名”,地盤也就十來個“縣”,所以荒木村重也算是重臣了。
而另外一邊的騎士隊伍,則隸屬於織田信長麾下另外一名重臣,號稱“織田四天王”之一的明智光秀的手下,荒木與明智是親家,明智光秀的四女兒明智綸,也就是坐在第二頂轎子中的女人,在織田信長的指婚下,於年前嫁給了荒木村重的嫡子荒木村次。
不過結婚還沒多久,荒木家就出了點兒事兒,作爲家主的荒木村重腦子一熱,心說我造個反吧……
好在他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造反也不想連累親家,在作死前夕,他抓緊時間讓自己兒子和明智綸辦了離婚,這次兩家秘密交涉,就是爲了讓明智家將明智綸接回去。
所以說,此時的荒木夫人,就是代表荒木家來送回明智家的四小姐的,而家主的正妻親自出馬,其間也不乏隱含道歉的含義。
戰國時期的日本,等級制度是十分森嚴的,荒木夫人代表的是荒木家,地位等同於家主,所以包括明智家的騎士在內,在她下轎時都得跪拜迎接,但這個“三宅彌平次”卻明顯是個另類,別說行禮,連句“恕末將甲冑在身,不能行禮”的客套話都沒有,聽到手下幫他做的自我介紹,也只是微微點頭,一副拽霸天的架勢,這不由得讓荒木夫人多看了他一眼。
不過一看之下,荒木夫人頓時嚇了一跳……
三宅彌平次穿着一身黑紅色調爲主的“當世具足”,這種鎧甲除了防禦力極佳以外,還意味着穿戴者的身份尊貴,起碼是戰役中“總大將”之類的人物,或者是“當時猛將”纔有資格穿戴的……
說白了,這說明三宅彌平次的身份在明智家十分崇高,之前的傲慢也就有一定道理了。
當然,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由於天色暗,離得遠看不清,此時離得近了,荒木夫人一眼看到,三宅臉上戴的居然不是傳統盔甲的那種“面具”或“面頰”,而是一副陰森恐怖的“般若(鬼)面具”!
在陰暗的環境下,慘白色的面具配着對方那誇張的體型,以及身上隱隱散發出來的血腥氣,仿若猛鬼降世,給人的壓迫力十足!
荒木夫人下意識的驚退兩步,強自穩定心神後才頜首示意了一下:“三宅大人,有勞了。”
對方說話,三宅彌平次再沒禮貌,也肯定要回應的:“夫人客氣。”聲音怪異,猶如鏗鏘摩擦的金屬,讓人聽了就會產生一種不適感。
而聽到這個聲音,後面的那座轎簾再也忍不住,一下被掀開,露出明智綸滿臉疑惑的面孔:“你!你不是彌平次!你是誰?”
一聽這話,荒木夫人頓時臉色大變,身旁的侍女趕忙扶着她向後退去,同時數十名足輕在幾名武士的指揮下迅速挺槍對準以彌平次爲首的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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彌平次臉色未變,當然,戴着鬼面,變了別人也看不到……但他身邊的一名騎士則是立刻大叫道:“等等!阿綸小姐,是我,彌次郎啊!”
聽名字就能知道,彌次郎,全名三宅彌次郎,與三宅彌平次是一對兄弟,兩人的父親鳴叫三宅彌兵衛(你們可以吐槽我的取名能力,但我覺得這麼取挺合適的),是在明智家效命了三十年的養馬官。
所謂養馬官……舉個通俗點的例子吧,就類似於弼馬溫,專門爲主家養馬的……
但不管怎麼說,養馬官也是武士,而且彌兵衛生了個好兒子,就是彌平次(斯內克化名,怕你們看暈了,所以特地提一嘴),彌平次從小就聰明伶俐,而養馬官畢竟是近臣,所以理所當然的,聰明伶俐的彌平次,就成了明智家的伴讀,由於年齡相近,以及彌平次除了聰明以外,親和力也極爲強力,所以,他和明智綸,妥妥的算是青梅竹馬。
簡單說,如果沒有織田信長的指婚,彌平次,很有可能入贅成爲明智家的女婿,但這一切,都由於萬惡的封建制度被毀了……
所以說,即便明智綸嫁到了荒木家,她喜歡的人,卻是三宅彌平次,而不是那個什麼荒木家的嫡子,那個叫做荒木村次,有着龍陽之好的紈絝子弟。
於是乎……明智綸能夠第一時間察覺,這個所謂的三宅彌平次並不是本人,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但是,彌次郎的喊聲,卻是讓明智綸一驚,因爲彌次郎她也是認識的,畢竟差點兒成了她大舅子……而且在彌次郎喊話後,明智綸已經明確的認出,眼前的一票騎士,確實都是明智家的武士,當然,除了她最親近的“彌平次”以外。
緊接着,彌次郎再次大叫道:“阿綸小姐,彌平次……確實是日向守大人派來的,請務必相信我!”
“求豆麻袋,是我唐突了……”幾秒鐘後,明智綸鞠躬,語氣有些艱難的對荒木夫人道:“夫人,這些人,確實是家父的手下,是我看錯了。”
“搞什麼……”荒木夫人大鬆了一口氣,雖然從始至終那個叫做“三宅彌平次”的男人都沒有動,甚至被槍指着都毫無反抗的意思,但就憑他那淵渟嶽峙的氣勢,卻明顯能讓人感覺到,面前的這些人,在他眼裡與土雞瓦狗沒什麼區別。
“荒木夫人,既然已經確認,如果沒有別的疑問的話,就請把阿綸小姐交給在下吧。”彌平次再次開口,用的雖然是敬詞,但語氣卻依舊猶如刀削斧砍,讓人絲毫聽不出敬意來。
但荒木夫人顯然不想與這個看起來十分可怕的男人打交道,忙不迭的說道:“當然,既然阿綸都已經確定……”說到這裡,似乎覺得不交代兩句有些掉份兒,語氣一轉,說道:“阿綸才貌俱全,嫁給犬子村次,已經是委屈她了,再遇到此等事情,家主也是萬分無奈,還請三宅大人代爲轉達,我荒木家對明智大人的歉意。”
三宅彌平次微微點頭,算是迴應了荒木夫人的請求,緊接着,彌次郎牽過一匹馬來,作爲武將的後代,明智綸即便算不上弓馬嫺熟,但騎術還是精通的,見狀直接換轎騎馬,然後一隊人在彌平次的帶領下,轉眼絕塵而去。
“真是……粗魯的野蠻人!”荒木夫人放了句馬後炮,轉身再次上轎,在足輕的護衛下,原路返回。
明智家的馬隊中,幾分鐘後,明智綸便忍不住靠近彌次郎,壓低聲音問道:“彌次郎,彌平次他……”
彌次郎臉上閃過一絲悲慼,但卻面容堅毅的一低頭道:“家兄……就在小姐的眼前啊,也許多日未見,小姐有些生疏了吧!”
“不要騙我,他分明……”
“小姐!”彌次郎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嚴肅:“家兄……是日向守大人親自承認的彌平次,請不要懷疑日向守大人的決定!”
明智綸一愣,心底卻閃過一股不祥的預感……
三個月後,丹波,八上城外。
主大將營帳內,一臉嚴肅的明智光秀,面容不善的瞪着下首匍匐在地的明智綸,少頃,他語氣有些陰森的質問道:“爲什麼要逃?”
“父親……”明智綸咬了咬下脣,垂首說道:“我無法與一個取代了彌平次身份的人朝夕相處!”
“你是明智家的女兒……”
“我已經爲明智家奉獻了自己!我嫁給了荒木村次那個只對小姓感興趣的傢伙,既然已經放我回來,那麼我只想和彌平次在一起!但他現在生死不知,連名字都被您賜予了另外一個人……我懇求您,告訴我彌平次到底去了哪裡,我情願放棄明智的姓氏,和彌平次……”
“住口!”明智光秀大怒,聲色俱厲:“你是明智家的女人,註定是要爲家族犧牲的!現在的彌平次有什麼不好?難道不比那個養馬官強上百倍嗎?我已經和斯內克……彌平次已經達成協議,下個月,你就會成爲他的女人,而三宅彌平次這個名字,也將徹底消失,彌平次將改姓明智,成爲明智家的一員!”
“斯內克?這是他的名字嗎?不,父親,我不要嫁給一個整天戴着鬼面具,連臉都沒見過一次的人!”
“這是爲你好!”明智光秀大袖一揮,語氣不容置疑。
日本的女人就如同器物一般,是完全沒有自主權的,父母一句話就能送人,明智綸頓時失魂落魄。
看了一眼眼神空洞的女兒,明智光秀忍不住流出一絲不忍,語氣漸緩:“阿綸,我所做的一切,不單是爲了明智家,我們還有更加沉重的責任!彌平次作爲明智的家臣,甘願爲此犧牲性命,如果他在天有靈,是絕對不會希望看到你現在這樣的!作爲彌平次的女人,你早晚會知道真相,但現在還不是時機,當一切塵埃落定……”
他還沒說完,明智綸已經臉色大變,癱倒在地:“彌平次……已經死了嗎?”
明智光秀沒有回答,這時,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緊接着一個背後插着斥候旗的騎兵疾奔入內:“報!鬼武者……彌平次大人陣斬千人,已經攻下八上城!並活捉波多野秀治及其親族百人!”
“活捉?”明智光秀臉上閃過一道疑惑:“秀治他……居然沒有剖腹?”
“剖了……”斥候語氣也有些疑惑:“但被鬼武者大人阻止了,鬼武者大人認爲,活捉秀治,並將其親族獻於信長大人是最爲合適的處置方式!”
“搜戴斯內……”明智光秀思量片刻,臉上露出一絲恍然:“這就是……他所謂的突破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