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崔雲鬟失蹤了。

“我們主子不見了!”旺兒一路跑來衙門,當說完這句話的時候,向來面無表情的清輝,竟陡然懵了。

他怔了怔,才問道:“你說什麼?”

旺兒氣喘吁吁,道:“大人!白日裡主子帶着我去金器行,當時徐大爺在,主子進去跟他說了幾句話,出來的時候不知道怎麼,臉色就很不好,我要陪主子回家,他也不許,反而攆我先走,我不敢忤逆主子,只好暫且離了他。”

但是旺兒畢竟忠心,回頭走到半路,心裡越想越是不對勁兒,便原路返回,誰知卻不見了雲鬟的影子。

旺兒先進徐記問了問,小夥計說她並不曾回來。

旺兒只得出來,來來回回在街頭轉悠了近一個時辰,仍是沒看見人。

眼見天色不早,旺兒便心懷僥倖,想她這會子只怕已經回可園了。

當下一路飛奔趕回可園,在門口上先問了一聲,門上伯伯道:“你陪着主子的,你自然知道他並沒有回來呢?”

旺兒的心彷彿涼了一半兒,又怕這門子年老眼花沒看見,偷偷進來找了曉晴一問,果然是沒回來。

旺兒知道不好,不敢隱瞞,忙跟陳叔說了,裡頭曉晴也告訴了林嬤嬤,當下一家子都禁不住驚慌了起來。

陳叔尚且掌的住,生怕雲鬟一時有事,耽擱在相識的家裡了,忙把小廝都派出去,分別去衙門,程典史家,霍家,徐府,榴花書屋,甚至戒珠寺等地都找遍了。

竟是一無所獲。

旺兒因想着此事多半跟徐沉舟有關,只是徐沉舟勢大,就算當面去問,只怕也難得明白,便一路跑來衙門,找白清輝出面。

果然,清輝聽了旺兒的話,二話不說,立刻叫人去傳徐沉舟。

另一方面,便傳霍城來,讓立刻出動三班衙役,四處找尋。

霍城先前回家,正聽霍娘子說可園派人來找雲鬟,且神情不對,霍城正出門要去可園查看究竟,聽縣衙來報信,吃驚不小,忙也一路飛跑而至。

衆捕快聽聞“謝典史”不見了,一個個振奮精神,急急地滿城搜索。

而縣衙中,徐沉舟也終於到了。

白清輝正垂眸沉思,見他來到,便問:“白日裡謝典史去尋你,你們二人說了什麼?”

徐沉舟面色有些古怪:“我聽說小謝人不見了?大人莫非以爲是因我之故麼?”

清輝道:“就算不是你所爲,但一定跟你所說的話有關。”

徐沉舟想了想,啞然失笑,卻不回答。

清輝因心中極爲擔心雲鬟,竟忍不住動了怒,道:“你笑什麼,她如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竟還能笑得出來?”

徐沉舟道:“大人何必着急,她不會有事的。”

清輝聽似話中有話,便問道:“這是何意?”

徐沉舟張了張口,忽然心中轉念,竟說:“大人跟典史,是不是乃舊日相識?”

清輝見他問起這個來,略一頓,道:“是又如何。”

徐沉舟挑了挑眉,道:“既然是舊日相識,只怕大人便深知他的底細了?”

清輝揚眉,冷冷地凝視着他:“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徐沉舟淡淡道:“大人既然知道,那如今小謝失蹤了,如何只在我頭上找尋?很該去找正主兒纔是。”

清輝微微一震,徐沉舟又道:“此事我惹不起,也不敢碰,但大人既然是故友,只怕還是能管得了的。是好是歹,就託付大人。我先告辭了。”

徐沉舟躬身作揖,說罷,見清輝不做聲,便轉身出門而去。

徐沉舟去後,清輝方後退兩步,挨在桌子旁邊兒站住了,此刻臉色便如冷霜清雪一般。

清輝是個極通透的人,徐沉舟這幾句話,他已經聽明白了。

原先接到州府公文,知道趙黼等人要從江夏口上京,他以爲自有皇帝聖旨所命,趙黼再膽大妄爲,也不敢抗旨不尊的。誰知道……這個人果然是叫人無法臆測。

如今雲鬟不見,倘若果然是他把人擄走……

清輝擡手在額上撫了撫,不敢再往下想。

正在清輝無法可想之時,忽然聽到耳畔一聲熟悉的笑,有人道:“這大半夜的,竟都忙了起來,好啊,都勤快些,好生去找,給我挖地三尺啊。“

清輝簡直不能相信,他竟會在此刻聽見這個人的聲音。

清輝猛然回頭,睜大雙眸看向門口,果然便見門外那沉沉如墨的夜色之中,有個人負手走了進來,此刻他身上也着一襲靛青如墨的緞子圓領袍,圓圓地雲紋在燈燭下微微閃着光。

一別數月,他彷彿比先前沒什麼不同,只氣質上越發添了幾許難以言說的凜冽練達似的,那是刀山血海里一步步趟出來、磋磨歷練而生。

清輝來不及說話,疾步上前,擡手揪住趙黼:“你把鳳哥兒……怎麼了?”

趙黼眼中掠過一絲詫異,旋即笑着將他的手推開,道:“小白,看到你見了我,是這般歡喜之情難以自禁的,我心裡也十分欣慰呢。”

清輝咬了咬牙:“世子!我說的是正經話,並非玩笑。”

面對清輝的怒意跟質詢,趙黼卻是絲毫也不動怒,反而極好脾氣似的笑笑,自顧自上前,在旁邊椅子上落座:“你瞧瞧,她是個多狠心的人,一次兩次的,玩兒的沒了夠,對我是如此就罷了,如何對你這樣……知己貼心的人,也能狠心不說一聲兒的就走了?”

清輝原本滿心惱恨,忽地聽了這話,一怔之下,飛快地冷靜下來:“世子你這話是……”

趙黼自己倒了一杯茶,也不顧已經冷了,也不顧是新舊優劣,一口氣喝光了一杯,才道:“怎麼,你還沒聽明白?——她又跑了,你夠不夠明白?!”

說到這裡,嘴角才輕輕地一扯,眼中的怒意傾瀉而出,擡手用力一甩,那瓷杯落地,化作齏粉。

清輝站在原地,一動也不能動,心中無數個念頭在轉動:趙黼說的是真是假?原本以爲是他擄走了雲鬟,難道竟不是?

可如果真的不是,雲鬟又去了哪裡,難道真如趙黼所說,是她發現趙黼追來,故而又逃走了?

心念瞬息萬變,清輝搖了搖頭,定睛再看趙黼,卻見他竟忽地又擡起頭來,怒極反笑地說道:“不過不打緊,六爺有耐性,就跟她磨罷了,這一次她沒工夫拖家帶口了,可園那一大幫子的人還在呢,我倒要看看她能躲到什麼時候。”

雖然是笑容可掬,清輝卻看出他笑容底下那雷霆萬鈞的怒火,幾乎已經熊熊燃燒了起來。

只是清輝沒時間在意趙黼的盛怒,只是回身走到桌邊兒,低頭望着書桌上的一張展開的宣紙。

書房內一時冷寂般無聲,半晌,清輝忽然道:“世子是幾時來到本地的?”

趙黼道:“仗打完了,我就來了。怎麼樣,你要興師問罪啊。”

清輝道:“這麼說,已經一個月了?”

趙黼微微一笑。

清輝回過身來:“這一個多月,世子此來有何所聞,又有何所見?”

趙黼眉頭微蹙,對上他的眼神,方又笑起來:“小白,別跟我打機鋒,我不懂那些,也不管。我就是爲見她而來,聽她而來,總之……就是爲了她。”最後幾個字,竟有些磨牙吮齒。

清輝道:“世子既然如此急迫,如何竟能不露聲色地等待一個月?”

趙黼目光微變,張了張口,卻不回答。

清輝盯着他看了片刻,不再追問,只是說道:“世子還記得上回在太平河畔,我曾說過的話麼?我說以崔姑娘的脾性,不會做透水自盡那種事。而這一刻,我也想同世子說,以她的脾性,就算知道世子來了,也不會再次選擇逃遁。”

趙黼面上的笑一寸一寸隱沒。

清輝直視他的雙眸,道:“之前她曾有機會這樣做,她卻並沒有。這一次,也絕不會。何況……世子既然看聽了一個月,該知道她何等重視可園衆人,試問她又怎會撇下他們,獨自離開?”

趙黼低下頭,眼中透出些不安之意,卻道:“或許……你說的對。或許她只是一時想不開,暫時躲起來了,明兒……”

“不會。”清輝斷然否認:“她不會讓可園衆人爲了她而驚慌失措,四處找尋。”

就彷彿有人拿着鋼針用力在趙黼身上刺了一下似的,他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卻死死地盯着白清輝,無法出聲。

清輝卻已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因爲他的心裡也有同樣的恐懼。

清輝道:“世子最好想想,你是什麼時候跟丟了她的。”

趙黼擡手,用力在臉上摸了幾把:“是在……在徐記的外頭,我當時跟徐沉舟說了幾句話,再下來,就不見了她。我還以爲她是……因爲知道了所以……”

趙黼無法再說下去,猛地擡頭看着清輝:“她、她會是……怎麼了?”

他原本一心以爲雲鬟又避開了他,找尋至此也沒找到人,心頭怒火萬丈,索性便來到縣衙。誰知……

先前他因太過惱怒,竟完全沒有想過其他的可能,但是這會兒聽着清輝的分析,卻禁不住心裡生寒。

清輝無法回答趙黼,只回到桌前坐了,仔細回想這兩年來雲鬟是否得罪過什麼人,但是這兩年來,她所破的案件雖多,卻不似有什麼人敢這樣大膽,又能在光天化日下將人擄劫走了的。

思來想去,清輝忽然失聲道:“難道是……”

趙黼急問:“什麼?”

清輝喉頭微動,擡頭對上他急切的眼神,慢慢地吐出兩個字:“鬼刀。”

當初因爲雲鬟插手,才破壞了鬼刀想要搶劫徐記金器行的計劃,且害得鬼刀折損人馬。當初趙黼也曾說過,按照鬼刀的行事,必然會加倍奉還。

先前雖然擊潰了鬼刀的大部,但殘餘的幫衆,卻潛伏在浙東各縣,是以這段時間,霍城仍是不敢絲毫懈怠,尤其格外留意金器行等地。

倘若真的鬼刀的殘部想要報復,若是從首要壞他們行事的“謝典史”下手,自說的通,也只有他們,能悄無聲息而迅速地將人擄走。

而趙黼聽了這話,心裡忽然想:若崔雲鬟是爲了躲避他自行藏了起來,該是多好。

衆人搜尋了一夜未果。

這一夜,縣衙的三班衙役盡數在外奔波,而可園衆人都無法安眠。

次日絕早,縣衙裡卻來了一名意外之人,竟是徐沉舟。

在白清輝的注視下,徐沉舟上前,將一張破了洞的字紙遞上:“這是今天早上,下人發現被一支飛鏢紮在門口的。”

北錢塘,江水滔滔,一陣陣拍涌而來,船身微微盪漾。

細細地雨絲斜斜密密而落,落在臉上,被風一吹,有些涼涼地。

隨着江水顛簸,頭碰在船壁上,雲鬟眼睫一動,緩緩睜開雙眸之時,迎面卻見到一張滿是橫肉的臉,正盯着她看。

猛地見她醒了,那人一愣,繼而咂舌搖脣地嘀咕說道:“可惜是個男的。”

雲鬟微微蹙眉,淡淡看他一眼,便又垂了眸子。

耳畔聽到咽口水的聲響,那人連說“可惜”,咒罵了幾聲,卻又有些不捨地盯着她看,忽然道:“咦,怎麼不太對……”

他伸出手來,將雲鬟下頜一挑。

雲鬟擰眉,竭力按捺,不肯出聲。

那人望着那修長雪白的脖頸,眼中透出懷疑之色,喃喃道:“總不會是……”一語未罷,忽地扯着她的衣領,竟用力往下一撕。

正在此刻,卻聽得嘶嘶江水聲中,有人喝道:“老三,你夠了沒有!人來了!快準備!”

那人忙收手,盯了雲鬟一眼,縱身跳開,手中竟提着一柄極重的大環刀。

一陣陣帶着淡淡腥氣的風吹來,雲鬟試着動了動。腿上跟手臂都被捆綁的緊緊地,她只能竭力掙扎着仰頭看去。

卻見此刻,人在一艘“漁船”之上,身邊兒零零總總有十幾個人,手中或者背後都帶着兵器,衆人都看向一個方向。

雲鬟順着他們視線看去,卻見在前方的江面上,魚貫來了三條不大的扁舟,每條舟上只有一個人在慢慢吞吞地搖櫓,從這條漁船看過去,一目瞭然。

雲鬟盯着看了會子,目光落在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條舟子的人影身上,那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平淡無奇。

但只看了一眼,她便緩緩地吁了口氣,重又貼着船壁靜靜地坐住,這一刻……心底的滋味,卻如此刻的江水,鹹澀難言。

當時她在那臨河小渡口說出“你出來吧”之時,本以爲會見到那個人,卻不想,事實竟出乎她的意料。

但是他……畢竟來了。

何爲命運?陰差陽錯,終究還是要狹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