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身後的聲音,趙黼並沒有立刻停下。
又過片刻,才緩緩地鬆手。
底下的雙脣,豔色越重,比頭頂的刺月季更加醒目,他禁不住舔了舔脣,意猶未盡。
因方纔粗莽之故,害得她有些衣冠不整了。
趙黼盯着雲鬟看了會兒,便爲她將帽冠正了正,又將有些亂的衣襟整理妥當,才緩緩一笑。
回身之時,卻見身後不遠處,是白清輝擎着一把傘,正冷冷地望着他。
趙黼俯身將先前那把傘撿了起來,笑道:“小白,你如何出來了?”
白清輝並不答話,只是走到雲鬟身旁,見她被水淋過一般,便道:“隨我進縣衙裡頭。”
趙黼也不理會,看着他兩人走遠,便舉手拽下一朵花兒,放在眼底看了會兒,掌心一團,便揉的粉碎,鮮紅的汁子合着雨水自指縫中滴落,看着就如血一般。
進了書房,白清輝取了帕子,遞給雲鬟。
雲鬟搖了搖頭,並不接,也不等他說話,便後退兩步,坐在椅子上。
清輝凝視着她,想到方纔在外頭所見那一幕,心中也着實難以言喻。
頃刻,清輝終於說道:“你病了兩日,如何就這樣快來衙門,很該多歇息幾天纔是。”
因見雲鬟無言,便又說:“如今又淋溼了,只怕還要害病。”
無奈嘆了聲,便走到跟前兒,舉起帕子,欲爲她擦去臉上的雨水,可畢竟有些避忌,竟遲疑着將落未落。
正在此刻,雲鬟擡頭看他:“大人……”
清輝停了手:“嗯?我在。”
髮鬢,眉眼都浸着雨水,連明澈的眼睛也是溼潤潤的,又有些朦朧之意,彷彿是秋日的湖面起了一層薄霧。
雲鬟問道:“我現在,還能不懼將來嗎?”
清輝微微一震,雲鬟見他不回答,垂眸片刻,終於說道:“他讓我……去雲州。”
清輝身不由己地問道:“去雲州做什麼?”
雲鬟張了張口,卻是無聲。
只門口有個聲音帶笑說道:“還能做什麼?小白你問的實在無趣,自然是嫁給我。”
清輝眼底透出幾分怒色,想到趙黼在外頭那魯莽無禮的舉止,幸而當時街上並沒別的人,倘若給人看見,將會怎麼想?
清輝道:“世子你是想強行擄人麼?”
趙黼道:“我哪裡有,若要強擄,怎麼會等到這會兒?現在只怕早在雲州拜過天地入洞房了。”說着掃了雲鬟一眼,卻見雲鬟的臉色本就白,聽了這話,更顯得雙眸漆黑,脣瓣越發地紅。
清輝自也看見了,搖頭冷笑道:“原來如此,我現在才知道爲什麼她死也要逃開了。”
趙黼皺眉道:“小白,你什麼意思?”
清輝道:“我原本還覺着,世子雖然強橫,有時候逾矩不顧禮數,但是對鳳哥兒卻並沒十分虧待,我還曾勸過她,可是現在看世子的爲人行事,才懂了她的心。”
趙黼想笑,那笑影卻又一閃而過:“小白,你想說什麼直說就是了。”
白清輝道:“敢問在世子眼中,鳳哥兒是什麼?”
趙黼道:“是我喜歡的人。”
白清輝道:“只怕是世子的玩物罷了。”
趙黼目光一沉:“小白,你也是爲數不多的我願意親近的人,你對我冷些沒什麼,但是,你別真的惹惱了我,尤其是在我跟她之間。”
白清輝置若罔聞,依舊說道:“在世子的眼中,她不過是你急欲到手的物件罷了,你何曾在意過她怎麼想?世子方纔在外面只顧得意,但你何不問問她是什麼滋味?你可曾留意過……她傷着了?”
趙黼原本還隱隱冷笑,聽到最後一句,便皺眉說:“什麼?”竟站起身來,望向雲鬟。
雲鬟仍是一聲不響,靜坐如默。
白清輝走到她身邊兒,擡起手來,略一遲疑,最終卻真的落下,便將雲鬟的衣領往外一翻。
趙黼驀地睜大雙眸,卻驚見在她的後頸處,竟有三四道的新鮮劃痕,像是被什麼尖銳之物生生擦過一樣,血把衣領都給染的通紅狼藉。
白清輝只看一眼,便竭力轉開頭去。
趙黼走到雲鬟跟前兒,無法置信:“這、是方纔……”話未說完,忽然想起先前將她壓在牆壁上之時,背後果然有一個耷拉着的刺月季枝子,只怕就是在那時候……
當時他看着她滿面痛苦隱忍之色,還當是因爲他的緣故,現在想來……
忽又想起事畢,他好整以暇地給她整理冠帶,她蹙眉垂眸的模樣。
趙黼壓着心中驚怒之意:“你如何不告訴我!”
白清輝定了定神,道:“她怎麼告訴世子?”
趙黼無言以對,忽然恨道:“你指責我做什麼?你如何不問問她,爲什麼就不肯答應跟我去雲州?難道真的要一輩子留在這個破爛地方,一輩子這樣胡鬧?”
白清輝道:“世子說的胡鬧是什麼?”
趙黼迎着他的目光,道:“這般……偷樑換柱,女扮男裝,出入公堂,不是胡鬧,難道是正統?”趙黼停了停,又看着雲鬟:“這些拋頭露面左右奔波的事,本該交給那些鬚眉男人去做,女子就該好好地呆在內宅,嫁爲人婦,這纔是正統!”
趙黼說完,書房內有一刻的死寂。
然後,卻是雲鬟開口,竟道:“好,我跟你去雲州。”
趙黼一怔,繼而雙眸發亮:“你、你說什麼?”便又跑到跟前兒,半喜半驚地看着雲鬟。
雲鬟道:“我跟世子去雲州就是了,要怎麼樣,憑你處置。”
趙黼嚥了口唾沫,忙俯身抱着她的肩膀:“好阿鬟,你說的什麼,好似要奔赴刑場似的……你放心,你果然跟我去了,才知道我的心呢。”一剎那,竟彷彿從十冬臘月,陡然間又春暖花開了。
雲鬟緩緩地吐了口氣,站起身來,將要走,卻又舉手將官帽摘下,放在旁邊的小几上。
雲鬟轉頭看向白清輝,道:“同大人相處了這兩年,已經是極難得的,不過……的確如世子所說,這本非正統,所以我……多謝大人這些日子的厚待,我便……告辭了。”
趙黼看了看,見她渾然沒有喜悅之色,心裡自然有些疑疑惑惑,可她畢竟答應了要去雲州,一時又高興起來,便道:“不必這樣跟以後再也見不了似的,等咱們成了親,不免會上京……以後還有見面的日子呢。”
他竟迫不及待地握住雲鬟的手,對白清輝笑道:“小白,你可看見了,這不是我逼她的,好了,你自個兒料理事吧,我們先去了。”
雲鬟被他拉了出門,一直出了縣衙,許多捕快等見了這一幕,不知道是怎麼樣,待要招呼雲鬟,又忌憚趙黼,只得納悶地看着。
趙黼同雲鬟一併出了縣衙,才站住腳,低頭看看她,又心疼那脖子上的傷,便溫聲說:“先前是我錯了,原本是我被你那句話惹怒了,一時情急,沒了分寸……阿鬟你別惱我,大不了,你再打我一巴掌就是了?若還不出氣,你就也拿針戳我兩下子?我是不怕疼的。只要你別把惱存在心裡。”
雲鬟擡頭看了看他:“世子要幾時動身?”
趙黼想了想:“當然是越快越好……”一時恨不得今兒就走,轉念間,卻又說:“你喜歡什麼時候呢?”
雲鬟道:“若是方便,就過了中秋好麼?”
趙黼聞聽,越發喜出望外,竟忍不住又將她抱住,原地轉了兩圈兒,道:“那豈不是三天後了?這也是極好的,怎麼這麼懂我的心意呢?”恨不得香她兩下,又覺着這是在大街上怕惹她不喜,便忙把她放下。
雲鬟略覺着有些頭暈,擡手在額角攏了攏。
趙黼察覺,便扶着她道:“我抱你回去可好?橫豎這會兒街上沒別人。”
雲鬟道:“世子,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趙黼問道:“是什麼,別說一件兒,一萬件都成。”
雲鬟道:“請先不要張揚我去雲州的事兒,等過了中秋,我會跟陳叔奶孃他們說,可好?”
趙黼原先還隱約有些緊張,生怕她說出什麼奇怪的話,聞言笑道:“這有什麼不能的,都依你就是了。”
中秋節這日,天色總算晴好起來。
先頭消失的周天水也總算又回到了會稽,與她同行的,還有先前去接她的巽風。
可園之中,周天水見了雲鬟,卻見她雖仍是男裝打扮,但神情淡淡中越發透出幾分懶懶之意,周天水便道:“我如何聽人說,這幾日你都不曾去衙門?是怎麼了?”
雲鬟道:“沒什麼,有些私事罷了。你如何纔回來呢?京內一切可安好?”
周天水道:“暫且過得去。”
雲鬟問道:“這是何意?四爺……可無恙麼?先前有許多傳聞,連小白公子也都很是擔心。”
雖有白樘的叮囑,周天水卻因跟雲鬟私下極好的,竟有些忍不住話,便悄悄地在她耳畔說道:“我正是因爲這件事才遲迴來的……四爺他……”
她悄然說着,雲鬟臉上白一陣青一陣的,最後看着她道:“現在如何了?”
周天水道:“現在還且養着,暫時不打緊。”
雲鬟眸中透出憂慮之色,半晌只道:“罷了,這興許就是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周天水握着她的手兒,道:“你可別又掛心憂慮了,我臨行前四爺叮囑過,叫報喜不報憂的。”
雲鬟微微一笑:“我知道了,何況再擔心也是沒什麼用處。”
兩人正說着,就見巽風從外而來,周天水即刻跳起來。
不料巽風卻只望着雲鬟,問道:“你果然答應世子……要隨他去雲州麼?”
雲鬟神色淡然,點了點頭:“是,是我答應了的。”
巽風一震:“爲什麼?”又問:“是不是他逼迫你了?”
周天水也才聽說此事,忙抓着雲鬟問道:“你說什麼?你要去雲州?世子……”
雲鬟搖頭,笑了笑道:“是晏王世子,這其中的事,巽風是極清楚的,你問他就知道了。”
周天水目瞪口呆,又轉頭看巽風:“哥哥,這是什麼意思?你快同我仔細說說。”
巽風看着雲鬟,眼神複雜。
雲鬟卻只望向門外,卻見小雪一搖一擺地走了過來,站在廳門口上,嘎嘎地叫了兩聲。
雲鬟不由笑道:“正好兒今日是中秋,你們又都回來了,何其應景兒,大家也好團聚一番。”當下就到門口,叫了曉晴來,吩咐道:“將晚上的飯菜做的豐盛些,再準備幾罈子女兒紅,桂花酒來。”
周天水雖覺着忽然離別有些奇怪,可見雲鬟“興致高昂”似的,便也不由道:“太好了,一回來就可以喝上桂花酒,我可是盼了小半年了呢。”又回頭對巽風道:“哥哥也可以好好喝一回了,又甜又香,保準你也愛喝。”
巽風卻只看着雲鬟,此刻就算當真是什麼王母娘娘的瑤池仙釀,金波玉液,只怕也難以入喉。
是夜,衆人吃了晚飯,因城中自仍有花燈會,周天水想起往年之事,便私下裡拉着雲鬟的手道:“咱們再去放蓮花船可好?”
雲鬟笑道:“如何只是放不夠?我可不去了。”
周天水:“上回我那個壞了,我要重新再放一個。”
雲鬟道:“何必再放什麼,如今人在跟前兒,怎麼偏捨近求遠的?”
周天水大驚:“你、你說什麼?”
雲鬟附耳過去,緩緩說道:“風——生——水——起?”
周天水睜大雙眸,叫道:“你、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待要問是不是巽風說的,卻也知道巽風那個性子,是絕不可能的。
雲鬟方笑說:“前年你放燈之前不是寫字了麼?當時我無意中瞥了一眼,瞧見了。”
周天水恍然大悟,卻也慢慢地紅了臉,便抓着雲鬟,低低道:“你可壞透了,原來我的秘密你都知道了,只忍了這許久沒告訴我,好啊,你既然知道我的,那你寫的什麼呢?我可沒看見,你快告訴我!不然我不答應。”
雲鬟思忖道:“我寫的……”
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頭一聲吵嚷,是曉晴跑進來道:“主子快來看看,世子跟阿風不知何故,竟動了手!”
雲鬟還未如何,周天水卻反應一流,臉色微變,縱身躍起
作者有話要說: ,即刻掠了出去!
雲鬟忙也跟着起身出外,來至天井院裡,果然見趙黼跟巽風兩個面對面地,氣氛有些緊張。
周天水早已經閃身到了巽風身旁,道:“出什麼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