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錐因想通了此情,回憶跟桐花兒的過往種種,萬箭穿心,痛不可擋。
又想到鄧雄,切齒怒恨之餘,便認定:倘若不是鄧雄,一切都不會發生,桐花兒就算不認得他們,也不至於會慘死;而若沒有鄧雄的始亂終棄,桐花兒也自不至於就落得如此下場。
因此董錐竟捨棄了在宿州的產業,苦心孤詣,重入軍伍。
他生性機敏,一心復仇,用了幾年打聽到鄧雄下落跟處境,同時終於如願進了刑部,找到了絕佳的報復機會。
——他便是要在鄧雄命運轉折的那一場“戲”裡,再將他打入萬劫不復的地獄,讓他去見死去的桐花兒。
剩下的種種,便是如趙黼,雲鬟,清輝三人所推的了。
所以,當時趙黼說董錐只是爲了一雪當日戰敗了的恥辱,董錐的表情才流露出一股不屑之意,而清輝早看了出來。
所以雲鬟纔對趙黼說他的那個“奸近殺”的推論,竟有些歪打正着了,可不正是因爲男女之事引發的?
因在堂上,清輝以石主事跟王令史之間的糾葛點撥董錐,董錐兀自不信。
後來,是崔承回憶鄧雄酒後之言。
董錐聽到崔承轉述、鄧雄那些“成全”等話,別人雖莫名其妙,他如何不知?
這一驚,卻比當日鄧雄站在他跟前兒,對他說要拋棄桐花兒時候,更且驚心徹骨。
原來那天,因他們的計策成功,鄧雄跟董錐都喝醉了。
董錐一則替他們兩人歡喜,一則替自己愁悶,滿懷無法釋去,必然是藉着酒醉吐露出幾句真言,讓鄧雄知道了他的心意。
鄧雄原本是個直性子,喜歡桐花兒便是喜歡,接受董錐的好意便也接受。然而對他來說,得了董錐所愛,又蒙他相助才得升職,這樣兩全齊美,董錐卻一無所有、只苦悶無地而已。
董錐既然能爲他做到這樣,他又如何能自私如此,如何不能爲他捨棄?
所以鄧雄才說“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的話,想要成全他的心意。
可當時董錐還覺着這句甚是可笑:鄧雄連他都要撇下,如何還說什麼兄弟如手足?
一旦寬了念頭,想起的便多了。
董錐又想起,鄧雄曾提起他曾夢想在鎮上久居之事,而後來,他在鎮上置買房子的時候,可巧有個最廉價不過的房子落在手裡,人人提起都覺着不可思議,說他“時運極高”,似白撿了一座好房子。
可是這世間哪裡會有什麼“白撿”的好事,只怕是鄧雄事先早安排好了的。
白清輝曾說過,——他們既然相識相知,又怎會不知對方的脾性,可是董錐一心陷入妒恨火焰中,竟是九死未悔。
所以董錐想通了所有後,恨不得即刻投於泉下,正趙黼提出要重演當日情形,那時候,董錐已經存了死志。
他藉着去換衣裳的當兒,求請兩名侍衛賜了紙筆,飛快地寫了前情。
這封絕筆供狀的最後一行,是董錐寫道:“又,因怕石主事泄露昔年之情,所以串通同黨刺殺主事,又怕崔承察覺端倪,便叫人誘他進軍機閣,一切種種皆是董某無知心窄所致,如今亦唯有一死謝罪,同他人無干。”
清輝是個最謹慎的人,從頭看到尾,卻見這一行字是擠在紙的最下面,字也都極小,像是寫完了之後才又想起來,故而匆匆補上的。
清輝目光一頓之間,便想起在堂上的時候,他們說起董錐夥同黨羽行事,董錐當時的反應。
——那時候董錐乍聞之下的反應,明明像是個不知情的。
當着兩位王爺跟兵部侍郎的面兒,清輝一聲不響,只看向雲鬟。
卻見雲鬟徐徐鬆了口氣,自然是因知道崔承無礙才寬了心。
清輝見狀,便緊閉雙脣。
今日之事,因有這許多要人在場,除了恆王仍是陰晴不定,靜王趙穆跟徐侍郎都瞭然此情,當下趙黼命人將董錐屍首擡下,又叫軍司將三件案子彼此相連,種種情由一一寫明。
恆王早先出衙門而去,靜王趙穆見狀,便悄悄地催趙黼道:“不可怠慢,叫人快些行事,寫好了案詞,立刻送進宮內去,最好你親自進宮稟奏,須知恆王這一去,難保進宮說些什麼……”
趙黼便叫人馬不停蹄去料理,又命把崔承從牢房之中放了出來。
那徐侍郎便也先回兵部,想兵部尚書稟明此事去了。
靜王見此地事情料理的差不多,便又對清輝跟雲鬟道:“這一次,多蒙有兩位相佐世子,才得如此神速破案。”
兩人各自稱不敢,只說乃是分內罷了。
趙黼正吩咐人去行事,百忙中回頭問道:“是了,四叔怎麼會這樣及時地帶着兵部侍郎過來?”
靜王笑了笑,道:“我本來就是要過來的,至於徐侍郎,卻是別人叫他來的,其實跟我不相干。”
趙黼問:“誰讓他來的?”
靜王不回答,眼中帶三分笑,輕輕瞥向白清輝跟雲鬟。
趙黼見他如此情態,心中即刻猜到了。
清輝卻也猜到了,只雲鬟因一心等待崔承,心不在焉,故而並沒多想。
正崔侯爺前來探聽消息,聽聞崔承無礙了,竟有些喜極而泣。雲鬟卻只謹慎剋制,心裡寬慰歡喜,眼底有光。
趙黼因督促人整理案檔,又立刻要親自進宮向皇帝稟奏,竟不得閒。
清輝便對雲鬟道:“咱們且先去吧。”
趙黼道:“等我忙完了再去找你們。”眼睛卻看着雲鬟,見她仍端莊地拱手行禮,便低低笑啐了聲。
崔侯爺相謝了趙黼,帶着崔承也來至門口,正遇到兩人,便寒暄了幾句。
崔承因聽說董錐死了,不知緣故,不免又問了幾句。
清輝略解釋了來龍去脈,崔承聽得這般內情,原本那對董錐切齒痛恨欲要拍手稱快的心,竟轉作一片漠涼,似有冰渣摻和其中涌動,甚是難受。
正欲分別,卻見有一輛馬車緩緩而來,卻並不敢靠近鎮撫司,只遠遠地停下了,車上跳下一個人來。
雲鬟擡頭看見,便對崔印道:“侯爺,既然已經風平浪靜,我即刻回刑部回稟尚書大人了。”
崔印道:“實在……承情的很,改日再設宴致謝。”
崔承眼睛看着雲鬟,他終究轉危爲安,一時有些不捨之意。
這會兒那人正走了過來,起初眼睛還在崔承跟崔印身上亂晃,又驚又疑似的神情,不期然看見雲鬟,便怔了一怔。
清輝早看見了,便也不動聲色地對雲鬟道:“我也要回大理寺,和你同去。”
雲鬟答應,兩人便仍上了鎮撫司的馬車。
崔承起初爲董錐之事驚動,又復一心留意看着雲鬟,竟未發現背後那人漸漸走近。
直到目送雲鬟兩人去了,才聽道:“父親!承弟……已經無礙了麼?”
父子兩人回頭,卻見身後站着的,正是崔鈺。
崔承皺眉看着,崔印卻淡淡問道:“你如何來了?”
崔鈺試探問道:“我因擔心承弟,所以想要來打聽打聽消息……果然是無事了麼?”
崔印道:“是,已經查明白了。且回府再說就是了。”
崔印先前是飛馬來的,當下便一塊兒上了崔鈺的馬車。
車輛行了片刻,崔鈺忽地問道:“先前……在門口上跟父親說話的兩位大人,一個像是大理寺的白公子,另一位……瞧着有些眼熟?不知是誰人?”
崔承眉頭深鎖,有些不悅地看他。
崔印淡淡道:“那位,正是刑部的謝主事,這次承兒的案子,多虧了晏王世子,白少丞跟謝主事三人之力。”
崔鈺“啊”了聲,道:“原來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謝大人?真是聞名不如見面,只是不知怎地,覺着有些眼熟,明明是沒見過的。”
崔鈺問着,目光又打量崔承。
崔承不耐煩道:“哥哥能不能消停些,我在牢房裡挨冷捱餓,那裡又冷的地窖般,幾乎幾夜沒有閤眼,你且讓我安生片刻。”
崔鈺才忙道:“是是是,承弟說的對,是我疏忽了。”這才掩口不語。
且不提崔家父子自回侯府,只說雲鬟跟清輝兩人上車而回,清輝心中原本想的是董錐跟鄧雄兩人的糾葛,可因見了崔鈺,不知怎地心裡竟有些不自在。
只是雲鬟不曾開口說及,清輝思忖片刻,才道:“往後行事,要越發留意了。”
雲鬟竟道:“嗯,我知道。”
清輝道:“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雲鬟道:“你是說……方纔見過鈺兒的事……”
清輝一笑:“你既然自有警覺,就不必我多言了。”
兩人目光相對,各自了然釋懷。
只聽得車行轆轆,清輝不覺又想董錐之案,便道:“董錐跟鄧雄原本兄弟情深,兩人對桐花兒姑娘的情意,也算是極真的,只是因爲一點誤會,竟弄得不死不休……且不知世間還有多少誤會不解之處,弄得有情翻做仇人,甚至鬧得如今這個下場,豈不叫人可惜可嘆?”
雲鬟心中一動,默然片刻,道:“這鄧校尉也叫人不解,既然對桐花兒情深,怎地輕易就拋卻了?雖然是世間安有雙全法,也不至於用這樣令人切齒痛恨的法子……董錐變得如今這樣,雖有幾分是性情使然,因起,卻是鄧校尉的‘無情’。”
清輝道:“鄧雄那人,天生性直,是個
作者有話要說: 很鑽牛角的,一旦認定了,便不肯回頭,其實兩人雖是一水一火,卻也都是自有一股執拗,怪不得他們昔日那般氣息相投,最後又是這般慘烈收場。其實上天本給了他們一次機會,他們兩人重逢京中,若肯將昔日的情形說個明白,這死結未必不會解開,可偏偏兩個人竟都隱瞞不提……”
清輝輕聲一嘆,殊不知雲鬟聽着他的話,胸口忍不住砰然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