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帝闕,丹文碧樓,銅螭銀猊,洞戶日月,光彩鉤加。
趙黼目不轉睛看着靜王,靜候答覆。
半晌,趙穆笑道:“第一,我不信你這渾小子會做出如此蠢事。第二,倘若你真的這樣做了,我自然要攔下,然後狠狠地捶你一頓!”
靜王垂首,將趙黼肩頭一攬。
兩人身量相差無幾,幾乎額角相碰:“可知你不光是自個兒在犯渾,還是嚇唬我們呢。”
彼此相看,趙黼雙眸微紅,靜王卻滿眼含笑:“你今日有些怪,好好地如何只是胡思?且跟我去見聖上罷。”
半個時辰後,趙黼離了宮中,本要回鎮撫司,半路忽地想到一個人,便拐向大理寺。
侍從往前通報之時,大理寺門官迎着道:“白少丞因偶感風寒,已經兩日未曾來了。”
趙黼略一躊躇,便打馬往白府而來。
且說白府之中,清輝因病靜臥,恍惚間聽外頭道:“皇太孫殿下來了。”
隱約中尚且不能當真,心道:“真的是六爺麼,他又來做什麼?”自忖是病的有些糊塗了,便未曾動作。
誰知腳步聲響,竟是有人來至牀前。
清輝模糊睜開雙眼,卻果然見一個人俯身打量自己,因靠得近,略顯驚悚。
清輝微怔:“真的是殿下?”
趙黼道:“還有假的麼?”擡手在他額頭上按了按,道:“仍是有些發熱,你們府裡給你請的是哪裡的大夫,這病症雖不算大,卻最怕拖延。”
清輝掙扎着,欲要起身,身後白府的丫頭道:“是請的太醫院的汪太醫。”
趙黼道:“這個人倒也罷了。算是個有真材實料的,可如何你這兩天了還不好?想來是有心病?”
丫頭上前,想要扶清輝起來,趙黼道:“我來就行。”親自把清輝扶起,道:“可憐見兒的,比先前清減了些。”
清輝道了“有勞”,靠在牀邊:“殿下今日如何親自登門?甚是惶恐。”
趙黼道:“瞧你說的,彷彿才認得我,好歹也是打小兒到大的交情,天南海北也是碰過面的,只管冷若冰霜、要把人往外推是怎麼樣?”
清輝道:“君臣相別,並不敢放肆。”
趙黼道:“我尚且不是皇太子,也更不是皇帝陛下,用得着便‘君君臣臣’的了麼?”
清輝瞅他一眼,略嘆了聲。趙黼東張西望,道:“我這兩天兒忙,才聽說你病了,不然早便來探望了,季呆子可來過了麼?”
清輝道:“陶然已經來過了。”靜靜地看着趙黼,卻有些猜到他其實並不只是想問季陶然而已。
因說道:“也有其他幾位同僚前來,甚是有心。”
趙黼果然又瞥向他,眨着眼睛問道:“看不出,你平日裡都是這樣冷冰冰地,還有人跟你交情不錯?”
清輝道:“我素來對殿下也是如此,如何殿下仍也來探望?或許好惡種種,並不在面上,人心之中,自有衡量。”
趙黼嘖嘖讚歎,道:“好好好,每回聽你說話,都叫人有醍醐灌頂之感。白尚書得子如此,夫復何求?小白將來,必然比尚書更加出息。”
清輝淡淡一笑,見丫頭送了茶進來,因道:“殿下請吃茶。”
趙黼擡手,屋內的丫頭們皆都屏息斂氣地退了出去。
趙黼端了茶在手中,轉了轉,卻並不吃。
他擡眸看向清輝,卻見清輝正望着別處,趙黼說道:“你且放心。”
清輝挑眉,轉頭看他,道:“殿下說什麼?”
趙黼輕輕晃了晃茶盞:“你放心,我不會刻薄她,也不會虧待她。”
清輝眼神微變,卻並不曾答話。
趙黼慢慢道:“你的心病我大概也知道,當初在南邊兒,你處心積慮地爲了她想出那個法子……你的心意,我看的比她更明白。”
擱在褥上的手不由握緊了些,清輝道:“我的心意,算不得什麼。只是殿下可明白她的心意?”
趙黼道:“我當然明白,若不然,怎會放她在外頭這許久?我要的不僅是她的人,還是她的、心甘情願。”
清輝早猜到他必然知道了,便道:“殿下不必同我說這些,那夜,我不過是吃醉了,才說那些話,酒醒之後,甚是後悔。”
趙黼卻一笑道:“倒也不必後悔,有些話說破了才知究竟。我同你說這些,也不是別的,只叫你放開心結,快些兒病癒罷了。季呆子都來探望,她不可能不知道,以她的性子和同你的交情,爲什麼竟不來?大概你也明白。”
說到這兒,外間有婢女進來,道:“殿下的親隨在外頭,說是有急事稟報。”
趙黼順勢起身,又在清輝肩頭輕輕地拍了拍,道:“我去了。”
待他將轉身之時,清輝才道:“殿下今兒說的話,可當真麼?”
趙黼挑了挑眉,回頭笑道:“雖非金口玉音,卻也是一言九鼎。”
清輝方一笑垂首:“恕我無禮,不能下地恭送。”
趙黼大笑兩聲,負手而去。
且說趙黼往外,他的親隨迎着,急急在耳畔低語數句。
趙黼皺眉:“什麼人所爲?”
親隨道:“如今尚且不知,幸而並無大礙,如今已經送回府內休養。”
說話間已經出門,翻身上馬,急急趕回太子府。
經過路口的時候,卻有一輛馬車也緩緩駛來,二者交錯而過,馬車裡的人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眼,問道:“方纔過去的,是皇太孫殿下麼?”原來這車中人,竟正是雲鬟。
旁邊差官道:“正是殿下,如何像是有急事一般。”
雲鬟卻看了看趙黼來的方向,忖度道:“看樣子,竟是去過白府,難道也是探望小白公子的?只不知又有什麼要緊的事?”便遣人去打聽詳細。
嚴家。
白樘說罷,嚴大淼問道:“不知是什麼人?”
白樘道:“正是當時身爲推府的謝主事。”
嚴大淼蹙眉:“謝鳳?”
白樘道:“郭司空對謝主事甚是好奇,屢次要求要見主事一面,爲此……他不惜向我透露了朱姬的行蹤,因此我們才能在朱姬對邱翰林下手的時候,將她拿下。”
郭司空同雲鬟見面的時候,兩人互相問答,郭司空又特意說“朱姬在此前去過找過吳玉”的話,後來雲鬟轉告白樘,白樘記在心裡。
此後反覆思量,根據朱姬潛伏邱府的時間,以及邱府跟吳家之間的距離推算,絕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來回,且都天/衣無縫,除非朱姬有通天之能,或者……另有相助之人。
所以白樘並不信郭司空那會兒的話,他雖對雲鬟說曾跟白樘玩了點兒“心機”,但老謀深算的他,又何嘗不是在對雲鬟玩心機?——他本不必對雲鬟說那段話,除非,他必須要說,因爲要給另外的人打掩護。
白樘道:“在郭司空被軟禁刑部的那段日子,先生也曾去過部裡一次,我說的可對?”
嚴大淼道:“是去過,索性替你說了,我也曾見過郭司空。”
白樘道:“火粉的來歷及製作,沒有人比嚴先生更清楚,再加上先生跟司空大人的交情,所以我想,先生,會不會是郭司空想要掩護的最後一個人?”
嚴大淼道:“四爺雖如此推論,苦無證據,這可如何是好?”
季陶然在旁駭然,就如同嘴裡塞進一個青皮核桃,又麻又澀,甚是難受。
白樘道:“這其實是我想說的第一件事,至於第二件,便是近來的遼國使者被害一案。重又出現了火粉。”
睿親王馬車中的那火藥,十分巧思,作爲引子的火粉又且難得,要調製出來,須耗費機關跟人力。
白樘叫巽風等暗中追查,方知道先前隸屬兵部的軍器所,前兩年曾想動過這火粉的主意,只因爲此物畢竟難以調製,弄不好反而會傷及自身,因此只鑽研了數月,便放棄了。
可畢竟還有些剩餘火粉,因是危險之物,軍器所的管事便命盡數銷燬。
白樘看向巽風,巽風會意,便道:“軍器所的屈管事因見是我前去查問,便泄露幾句,原來當年那批火粉並未完全毀了,還有一些是送給了嚴先生的,因先前調製火粉之時,也多虧先生出力,他也只當先生是爲研究索要,並未疑心。”
白樘便道:“先生,如今那些火粉可還在?”
季陶然道:“因我先前猜到吳玉是因火粉而死,曾請教先生,先生便送了些給我。又過了這兩年,只怕沒了也是常情。”
嚴大淼望着他,面上付出幾分笑意。
白樘道:“除了火粉,還有一件兒。”
嚴大淼道:“請說?”
白樘道:“有關睿親王親隨離奇身死的案子。”
嚴大淼道:“不是已經結案了麼?”
白樘道:“那蕭忠之死,倒也罷了,存疑的是耶律齊之死。”
季陶然聞言,嘴脣蠕動,卻終究沒有出聲。白樘看在眼裡,便道:“耶律齊自然是想用青花毒害睿親王,怕事情敗露便殺死蕭忠的真兇,然而耶律齊被馬車中火藥重傷,幾乎有性命之虞,可見他對馬車內的火藥一無所知,那麼,到底是誰在馬車內安置了火藥,又是誰殺了耶律齊?”
嚴大淼道:“耶律齊也是中了青花之毒,這不仍是遼人自相殘殺麼?”
白樘道:“就在之前,謝主事跟我說了一件驛館中的異事。原來這驛館內,有人事先知道了睿親王那日會死。此人,自然就是謀害睿親王之人,也正是在馬車裡放置火藥之人。”
白樘道:“且根據季行驗查驗,那耶律齊是被針刺中,已足致命,爲何又要特意在兇器上塗了青花?”
季陶然垂頭不語,嚴大淼道:“原來如此,尚書的意思是,殺手如此行徑,是爲了誤導世人,讓世人以爲兇手仍是遼人?”
白樘頷首。
嚴大淼又道:“如此說來,難道兇手並不是遼人?而是……”
兩人目光相對,白樘道:“火粉,青花,我想不到京城之中,會有誰是同時握着這兩種罕見之物、且擅長使用的。”
嚴大淼道:“故而尚書懷疑了老朽?”
白樘道:“先生。”目光沉靜,欲言又止。
嚴大淼笑道:“你從郭司空的案子開始懷疑我……又從火粉一路引到睿親王的案子,我倒也不得不佩服你的心思縝密,不愧是我素來讚賞之人。然而,從頭至尾說了這許多,不過也都是尚書的推測罷了。可有什麼真憑實據麼?”
白樘啞然。先前雲鬟雖同他說了驛館之中負責備冰的人有極大嫌疑,然而馬車遇襲案子後,刑部的人已經詳細將驛館中的人查了一遍,並無什麼格外異樣。
又叫巽風前去詳細審問,那許驛官這才悚懼,將所有一概經手的人叫來,詳細審訊,卻獨獨不見了一名姓婁的侍從,到居處搜尋,也不見影蹤。
線索竟像是斷了。
嚴大淼含笑望着白樘,似知道他的無可奈何。
季陶然也看着白樘,從最初的震驚質疑,到現在的半信半疑,季陶然滿心迷惘,不知到底如何。
槐樹迎風,剎那間又有許多葉子隨風搖落。
一片翠葉從白樘面上無聲飄搖而去,白樘耳畔,卻驀地響起一句話:“所以,也敢
作者有話要說: 大膽地偷走那……”
白樘深深呼吸,道:“先生要真憑實據,我卻有個大膽推測,只是要得罪先生了。”
嚴大淼道:“如何?”
白樘起身:“我想,證據不在別處,就在先生身上。”
(這章高難,幾乎難過昨天的感情戲/(ㄒo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