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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丫頭被領了進來,都是打掃院子、拎茶水的粗使小丫頭,平時連正屋都沒有機會進,——今兒總算和從前不一樣了,一天進來兩回。

顧蓮看着那兩張紅腫未消的臉,厲聲指道:“你們都聽到了些什麼?一個字都不許落下,說與你們二爺聽聽!”

小丫頭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開口。

眼看妻子又要發火了,葉東海下意識的拍了拍她的後背,輕輕喚道:“蓮娘。”然後朝下看了過去,冷聲道:“快點說,不然這就叫人牙子來。”

“二爺、奶奶……”一個膽小的搶先哭道:“早就有人在私下議論了,並不是今兒纔有的,我們只是聽說,不是我們編排奶奶的……”

另一個同伴見她說不清,怕應的遲了,惹得主人惱火被賣出葉家,趕忙飛快道:“她們說、說奶奶懷着孕還打人,折了福……”連連朝地上磕頭,“說奶奶心思毒辣、行事刻薄,所以、所以如今懷相不好,都是……,都是遭了報應!是還債……”

“放肆!”葉東海勃然大怒,——他萬萬沒有想到,在葉家居然會有人這樣惡毒的編排妻子!豁然站了起來,質問道:“是誰?你們在哪兒聽說的?!”

“在……,在長房的院子……”

葉東海聞言一怔。

伯父伯母盼孩子心切,肯定不會有這種惡毒的想頭,……那麼是誰?是長房被妻子處罰過的丫頭?還是某個有體面的僕婦?

不管是誰,只要自己過去長房對質,就意味着要冒犯伯父伯母,可是不問……,妻子以後在葉家難以立足!她做爲新媳婦,沒有兒子依仗,如果丈夫也不給她撐腰,再厲害都不過是一個空架子罷了。

顧蓮微微揚起下巴,輕笑道:“二爺,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上午自己沒有問下去,就猜到會牽扯長房或者三房,要不然就是婆婆那邊,到時候豈非又是一番大鬧騰?自己是在顧忌懷孕,不想動氣,丈夫眼下的遲疑,是在顧忌長房的撫育之情吧——

果然媳婦都是外人。

“蓮娘……”葉東海拉起她的手,沉聲道:“是我疏忽了,讓你受了委屈。”轉頭朝下面問道:“可聽清楚了是誰?”

“是,是……”小丫頭嚥了咽口水,“是碧桃。”

葉東海站了起來。

小丫頭“咚咚”磕頭,害怕道:“二爺、二爺,你要是就這麼去問,碧桃她肯定不會承認,一定會說是我們污衊她……”聲音帶出哭腔,“二爺,你饒了我們吧。”

顧蓮冷眼瞧着熱鬧,輕聲冷笑,“二爺可知道厲害了?”聲音不知不覺變得尖刻,“我看二爺還是消消火氣,吃點桂花糕吧。”

說過的話,——就如同那穿堂過影兒的風,哪裡抓得住證據?

葉東海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我自有主張。”他拍了拍妻子的手,吩咐李媽媽,“看着你們奶奶。”然後指了那兩個小丫頭,“你們跟我出去一趟。”

李媽媽送人出去,回來關了門。

“奶奶……”她疑惑的打量着主母,“你今兒這是怎麼了?火氣特別大,還跟二爺對上了嘴,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呢?便是生氣……”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以前奶奶不是說,越生氣的時候越要冷靜,纔不會讓人鑽了空子嗎?”

顧蓮一怔,“好像是有一點……”

起因不過是兩個小丫頭嚼舌根,算得上什麼大事?便是有人中傷自己,這不本來就是預料中的事嗎?爲什麼要句句都和丈夫爭鋒相對?

逞一時口快,於解決問題並無任何益處。

李媽媽嘆氣道:“難不成……,奶奶前段時間操勞太過,結果傷了肝、損了脾,性子都和從前不一樣了。”

“不知道。”顧蓮搖頭,“聽說懷孕的人性子會變,許是爲了這個吧。”又道:“以後媽媽看着我一點,若是氣糊塗了,好歹提醒我一聲。”

再說葉東海這邊,領着兩個惴惴不安的小丫頭出了門,細細交待了一番。

其中伶俐一點的那個,叫釧兒的,去了長房找到碧桃。

碧桃吃驚道:“你的臉怎麼了?”

“別提了。”釧兒連連嘆氣,“那天我和小棋閒得磨牙,議論了幾句二奶奶,結果被紅玉姐姐聽見……”一面說,一面掉淚,“二奶奶把我們叫進去就是一頓打,小棋是個面子薄的,一時想不開就碰了牆……”

“啊?”碧桃嚇道:“出人命了?”

“那倒沒有。”釧兒抹着眼淚,說道:“幸虧人被我抱住了,勸了幾句,只是額頭上腫了一個大包。”說着又傷心起來,“我不敢聲張,怕二奶奶知道了還要生氣,只好來找碧桃姐姐你借點藥膏……”

碧桃眼珠子轉得飛快,“你等我。”

釧兒看着她去了大太太的屋子,不知道找了誰。

正在猜疑揣測,碧桃拿了一盒子藥膏出來,一臉關心說道:“這藥膏你不知道怎麼用,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小棋。”

釧兒見她中了圈套,顧不得多想,忙道:“還是碧桃姐姐菩薩心腸,體恤我們。”

於是領了人,趕着往二房的院子去。

走到一個穿堂影壁的時候,釧兒晃了晃,突然叫道:“哎喲,崴着腳了。”像是疼得不輕,呲牙咧嘴的,“碧桃姐姐,且歇一會兒。”

碧桃嫌她事兒多,不過心中裝着別人交待的事,只得耐着性子,反倒一臉好顏好色的,佯作擔心,“不要緊吧?”

“我揉揉就好。”釧兒在影壁前面,找了個樹蔭的地方坐下,嘴裡牢騷,“說起來也是我們倒黴,偏偏撞上了二奶奶的晦氣。”忽地壓低聲音,“聽着動靜,好像奶奶的胎像不大好,碧桃姐姐……,你哪天說的話不會是真的吧?”

碧桃有意弄得人心猜疑,聽了低低一笑,“怎麼不是真的?上次佟媽媽不過是喝了點酒,弄壞一點東西,二奶奶就不依不饒的打人。”嘖嘖兩聲,“佟媽媽可是大太太屋裡的人,她一點都不顧及,哪有把大太太放在眼裡?虧她還是做小輩的呢。”

釧兒只想誘得她說出下面的話,連連點頭,“是啊、是啊。”

碧桃又道:“所以啊,二奶奶這樣不敬長輩,行事又刻薄,怎麼可能不折福?傷了陰德的人……”輕聲冷笑,“我看她肚子裡的哪一個,受她牽連,遭了報應,只怕是保不住……”

聲音戛然而止,彷彿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

葉東海鐵青着一張臉走了出來,上前便是一記窩心腳,“妖言惑衆!”一擡手,吩咐身後的人,“趕緊把她捆了!”

碧桃又疼又嚇,瑟瑟發抖說不出話來。

釧兒“撲通”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哭道:“二爺你都聽見了吧?都是碧桃說的,都是她,不關我和小棋的事啊……”

葉東海沉着一張臉,“走,去長房!”

一路走,一路氣血翻涌。

此刻他才意識到,……在葉家,不是每一個人都待妻子如珍似寶。

前段非常時期,妻子突然站了出來坐鎮,以狠戾的方式壓住葉家上下,——從大局上來說是對葉家好,可是並非人人都感激她的所作所爲,反倒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她從前說要自己幫着收拾爛攤子,還只當是在說笑——

如今事實卻擺在了眼前。

在自己眼裡,妻子出身好、漂亮、聰慧,無一處不好;可是在別人眼裡,或許就變成了高傲、狐媚、有心計,沒有一處不是咄咄逼人。

到了長房,葉東海找到大太太,說了事情的經過,然後道:“碧桃心術已壞,在背後編出惡言中傷蓮娘,還詛咒她肚子裡的孩子,我這就把她賣了。”補了一句,“回頭再給大伯母添一個好的丫頭。”

葉大太太一臉吃驚,指着碧桃罵道:“你作死!蓮娘肚裡的孩子也是你罵得的?我倒是沒有看出來,你是這樣一個心腸歹毒的貨!”連連揮手,“快快快,趕緊賣了。”

碧桃被人捆了嘴,支支吾吾的哭個不停,又是不住的磕頭。

葉東海環顧了屋子裡一圈,冷聲道:“各自都管好各自的嘴巴,不老實的,碧桃就是你們的下場!”

衆人低了頭,屋子裡一片靜默無聲。

葉大太太雙手合十,唸了聲佛,“哪有那麼多壞了心眼兒的?菩薩都看着呢。”

“打擾大伯母了。”葉東海扶着她坐了回去。

“東海呀。”葉大太太拉住他的胳膊,焦慮道:“你得空勸一勸蓮娘,不要那麼拔尖兒要強,現如今養好身子最最要緊,其他的事都先別管了。”

葉東海點頭,“好。”

葉大太太又道:“你是不知道啊。”連連嘆氣,“前段兒你不在家的時候,蓮娘脾氣可大了,誰的勸都不聽,又是打人、又是罵人的,一點都不知道好好養胎。”萬分不解的搖頭,“你說外頭的那些事,哪裡是我們婦道人家能管的?我想勸她吧,又怕她性子擰不聽勸,再上了火,只好都由得她去。”

葉東海聽得怔住。

上次若不是妻子主持大局,叫了幾個大掌櫃幫着出主意,又搬來徐家借勢,只怕葉家早就亂了套,——怎麼到了其他人眼裡,倒好像是妻子沒事找事去添亂的?

眼下看着面前老實巴交、完全不理解的伯母,不知如何解釋。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稍安啦,這一串矛盾是爲了徹底解決……(咳,暫不劇透~~)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