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上)

事情沒有葉東海想象的那樣順利。

村民口中的那對偷雞摸狗父子,再也沒有回來,附近的村子也找不到,甚至連鎮上都問遍了,還是沒有任何消息。

此時距離顧蓮落水的那天,已經過去了四個月。

葉東海十分後悔,當初自己滿心都是失去妻子的傷痛,根本沒有多想,——如果那時候就在附近打聽的話,或許早就有了結果。

段九在旁邊罵道:“那種連飯都吃不起的破落戶兒,憑着兩條腿能去哪兒?難道還能化成灰了不成?!”

他甚至比葉東海更加憤怒。

當初一時判斷失誤,弄丟了顧氏,然後爲了保住葉東海的性命,不讓他跳河,耽誤他追上去,弄得連顧氏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自己的身份不想告訴葉東海,至少不是現在,若非因爲自己對他有救命之恩,只怕都不能在他身邊呆了。

——滿腔的邪火找不到地方發作,真叫自己難受!

“你提醒我了。”葉東海突然擡頭,“活人裡面咱們找到不,或許……,他們已經死了呢?”心中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假如他們,見過了什麼不該見的人。”

徐離這一生,死在他手下的人命何以千計?

如果當天徐離帶着妻子路過,半途在遇見了別人,以他的性格,是絕對不會留下蛛絲馬跡的,殺人滅口便是最好的辦法!

“這……”段九眼珠子轉了轉,“倒不是沒有可能。”

“是很有可能。”葉東海繼續分析,“之前我一直想着蓮娘死了,所以沒往其他方面去想。既然季先生說她的生機未斷,那麼……,當時她受了傷又挨凍,肯定不能是自己找人求救,要麼是徐離,要麼是別人。”

“那你怎麼肯定就是徐三?”

“我猜的。”葉東海一臉苦笑,說道:“如果是蓮娘被他人所救,她的打扮,她的樣子,都和普通的村民不同,這附近的人不可能一無所知。”越發證實了心中猜想,“只有是徐離帶走了她,纔會沒有任何消息。”

“他奶奶的。”段九吸了一口涼氣,“你越說,我越覺得是徐離那小子在搗鬼!”小聲嘀咕了一句,“誰讓你媳婦長得太惹眼了。”

“這不是關鍵。”葉東海搖了搖頭,“你大概不太清楚,顧家和徐家本來就是多年世交,他們應該認識,而且還曾經訂過親的。”

段九咋呼,“還有這茬兒?!我說呢,徐三整天看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這小子手段可狠着呢。”

葉東海沒有心情討論這些,微微皺眉,“現在回想起來,徐離這幾個月的言行舉止都很奇怪。”做了決定,“既然他回了安陽,我得回去看看,至於這邊……,讓湯圓留下仔細查訪好了。”

——只要自己一直盯着徐離,他總會露出馬腳的。

而此刻,徐離正站在自家的一座山莊前面,擡頭往上看去,門楣上寫着三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觀瀾閣”,是父親生前親筆題的。

此處作爲父親晚年的頤養之所,不光周圍景緻怡人,山莊裡面的格局佈置更是十分精巧,而且不失清雅之氣。

一行人進了門,徐離領了顧蓮到後院賞景。

觀瀾閣的亭臺樓閣、樹木花草,皆是點綴有致,更兼時至五月,正是百花齊放的明媚時節,隨便哪一處都是美不勝收。

院牆邊上的一叢薔薇花開得很好。

三三兩兩、十朵八朵,一簇簇,一叢叢,那些粉色的花朵開滿了半個牆,與深深淺淺的綠葉相互映襯,照出一片濃濃的美麗景象。

徐離上前摘了一朵,微笑問道:“你喜歡什麼花?”

顧蓮看他那意思,像是要過來親自給自己戴上,有點慌亂,——原來自己根本就沒有說服他,如此這般……,他是打算金屋藏嬌,一點一點叫自己動心嗎?不不……,那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怎麼了?你不喜歡薔薇?”

顧蓮從他手裡拿走薔薇,不着痕跡,“我不是太愛這些花兒粉兒,若真論喜歡,更喜歡竹子一些。”他總不好把竹葉給自己戴上吧?怕拂了他的面子,“不過花朵兒五顏六色的,看着甚是賞心悅目。”

徐離素來心思銳利、反應敏捷,自然看出她是在有意迴避,而且不自覺的,連目光都避開幾分,——看來倒是自己太着急了。

因而只做全然不知情,笑了笑,“我還以爲,你至少會喜歡蓮花呢。”

顧蓮收回心思,搖頭微笑,“那不過是父母起的名字罷了。”

“嗯。”徐離說道:“往後你在這兒住着,鄧氏也留下來。”

“她也……?”顧蓮詫異擡眸。

徐離勾起嘴角淡淡一笑,“鄧氏落在蕭蒼大營天下人盡知,雖然現在回了安陽,當天去灞水河的隊伍也留在了幽州,但是早晚會有流言傳出來的。”揉了揉手指上的鵝黃色花粉,“我留她性命可以,不留她在徐家內宅也是人之常情。”

顧蓮垂下眼簾,看着手中嬌嫩粉柔的薔薇花不語。

之前還道是徐離心軟,留下鄧氏,如果看來全是因爲自己,——把鄧氏安置在觀瀾閣合情合理,又有誰會想到,此處還多藏了一個自己呢?

是了,他的心思一向都是慎密細緻的。

只是……,他若借了鄧氏的名頭時常過來看望,自己又當如何自處?拒人千里好像說不過去,親親熱熱當然更加不行。

正在想着,又聽見徐離平靜說道:“既然是爲了冷落安置鄧氏,那往後我就不能常來,你且好生住着,待我想想還有沒有別人可以託付。”

顧蓮見他神色淡然從容,不免想着,或許方纔是自己太多心了。

他只是暫時沒有找到安全的地方,可以讓自己安置吧。

接下來的日子,徐離果然很久都沒有過來。

徐離沒有去觀瀾閣,一則是不便經常過去惹人猜疑,二則怕逼顧蓮太急,三年的時間完全可以慢慢來。

他的耐心,絕對不會比葉東海差。

******

這段時間薛氏的心情十分好。

顧氏居然死了!而鄧氏被人劫持走,居然倒黴的是被蕭蒼的人劫走,去了蕭蒼大營又不肯殉節,雖說留了一條性命,但是現今也已經被丈夫冷落不見。

不過……,她的好心情很快就要消失了。

因爲最近天氣越來越熱,薛氏便趁着早上出來活動活動,剛剛坐下沒多會兒,就聽見花籬後面有腳步聲傳來。

“三哥……”徐姝聲音哽咽,甚至好像還在小聲啜泣,“蓮姐姐真的落水死了?怎麼會……,她的命怎麼會這麼不好……”

薛氏微微皺眉,湊近花籬的縫隙往對面看過去。

徐離拍着妹妹的肩頭,安慰道:“好了,不要去想這些難過的事了。”

徐姝埋怨道:“三哥就沒有找人救她嗎?你們千軍萬馬的,還找不出幾個會水的人不成?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她被沖走。”

薛氏聽得大怒不已,——顧氏死不死的,與自己丈夫有何關係?她半年因爲懷孕,徐家的人都讓着她,脾氣又回去不少。

居然等不及繞過去說話,一面走,一面便在花籬後面冷笑,“二妹妹真是好笑!顧氏一個有夫之婦,死啊活啊的,哪裡輪得到別人操心?將來要是二妹妹嫁了人,丈夫看着別的女人落水了,跳下去救,那他還算是個人嗎?!”

徐姝聽得花籬後面有人罵架,正在詫異,待到分辨出是薛氏的聲音,看着哥哥就在面前,反倒不去還嘴了。

只是拉着哥哥的胳膊哭了起來,“三哥……,嫂子說這些話好沒道理,我一個小姑娘,哪裡知道什麼嫁不嫁人?什麼丈夫不丈夫……”

話未說完,忽地瞥見哥哥臉色一片陰沉,像是烏雲要滴出雨水。

心內忽然一動,——莫非當時哥哥去救過蓮姐姐?

那今天可就有好戲看了。

薛氏從花籬後面饒了過來,一身大紅色的半袖,下面是遍地金蝴蝶穿花的儒裙,叉着腰,挺着肚子,一臉氣憤的看着小姑子。

“三哥……”徐姝只做害怕模樣,緊緊摟着哥哥的胳膊不放,看着薛氏,怯怯聲說道:“所謂嫂溺叔援、事有從權,我不過白說一句,三嫂何必發這麼大的火?要是三嫂不喜歡聽,那我便不說了。”

薛氏是個不拐彎兒的直腸子,還提高聲音,“什麼狗屁事有從權?!”

“你說完了嗎?”徐離看着她,眼睛裡閃着寒冷的光芒,“你有身孕,今天的事暫時壓下不與你計較,回去好好養胎。”側首看向妹妹,“走,我送你回去。”

薛氏氣得倒仰。

自己一個孕婦還沒有人送,小姑子好手好腳的有什麼好送的?還有還有,聽丈夫話裡那意思,是要等自己生完孩子再秋後算賬!

她又氣又怒又急,上前一把朝丈夫抓了過去,“你把話說清楚!”

徐姝看得分明,趕緊上前扶住她,“三嫂你有身孕,慢點兒……”話音未落,就被氣惱中的薛氏甩開了手,她便順着力氣,踩着羣擺跌在了地上,驚慌失措哭道:“三嫂你怎麼了?我只是想扶着你……”

“姝兒。”徐離伸手拉她起來,然後冷冷看向薛氏,“我不在家的時候,你就是這樣愛護婆家小姑的?姝兒做錯什麼了,你要這樣對她?既然在徐家待得不習慣,生完孩子就回濟南去吧。”

薛氏大驚大怒,“你要休了我?!”

休?徐離心下冷笑,——在濟南的時候給蓮娘做媒;後來又在茶樓裡散播流言,欲要毀了蓮娘名節;烏巢糧藏被焚時,故意讓官府扣着葉家二老爺,險些壞了軍情大事;在安陽大街上推倒杏娘,險些弄出一屍兩命!

一樁一樁,一件一件,薛氏早就在自己心裡死了七、八遍,她猶自不知收斂。

——還留着她,不過是眼下南面局勢未平罷了。

這一、兩年裡,薛延平也打下了不少勝仗,佔了不少州郡,——徐家和薛家的利益聯盟土崩瓦解,不過是遲早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親戚來了,血槽清空,更新時間不定見諒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