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別錯會了。”顧蓮勾起嘴角,帶出一絲不屑笑意,“你素來都是一個聰明人,什麼該計較,什麼不該計較,應該想的清楚。”淡淡道:“不管她有沒有那個運氣,那都是她的事,是別人的事,不與咱們相干。”
鄧美人應道:“是,妾身記下了。”
顧蓮又道:“晉封管美人,其實也是爲了你分一分火力。”看着她笑,“當然也可以一次一次的晉封,但是封一次,你就得讓人討嫌一次,何苦來呢?倒不如用位分壓着她們,便不痛快,也只得在自個兒心裡不痛快,背地裡嚼舌罷了。”
儀態悠閒的撥了撥茶,抿了一口,接着道:“不然若封你一個貴人,別人不說,公孫婕妤是會給你好臉色的?管貴人是肯和你平起平坐的?不知道多少要打饑荒呢。”
鄧美人心頭一凜,有些後怕,此刻對她是再感激依仗不過,誠心誠意道:“多謝長公主事事想得周全,大費周章替妾身謀劃,倒是妾身魯鈍了。”
顧氏這般做爲固然是有目的,想讓自己看好大公主,在後宮中做她的眼線,——可是她並不是非得自己幫手不可,自己卻只能求着她,仰仗着她。
不論怎麼說,總是給了自己實實在在好處的。
因而急着表白忠心和用處,湊近說道:“往後還請長公主放心,妾身必定會好好教導大公主,教她乖巧、聽話,凡事懂得一個謙和退讓。”
顧蓮淡淡道:“稚子無辜,你也別爲難她。薛家如何如何且不論,她總歸是皇上的頭生長女,你撫育了她,於皇室算是一份功勞。”又道:“只一點……,別叫她心裡整天存着怨憤,好好兒做她的大公主便是了。”
鄧美人應道:“是,妾身明白的。”
“辛苦你了,先回罷。”顧蓮不欲多說,看着她,只悠悠道了一句,“你要記住,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我沒什麼好擔心的。”
昨兒顧蓮窩在皇帝的懷裡,也撇嘴說了這幾句,卻耐心的多,解釋道:“既然咱們已經和好了,我可受不得你整天和別人歪纏。可是……,你都寵她將近一個月,忽地又冷落起來,無緣無故的,豈不帶出幌子叫人生疑?不如封一封、賞一賞,回頭再慢慢丟開也罷了。”
徐離笑了一句,“醋客!”
顧蓮拿眼瞪他,“嫌酸就別理會我!嫌酸……,就去找你的甜頭去。”把頭埋在他的懷裡,一面假意哭,一面不停捏他的腰身,“就讓我整天以淚洗面傷心死好了。”——
不是嫌自己沒好好的吃醋嗎?往後一天喝一小口,合不合適?
兩人笑鬧了一陣,少不了又是一番旖旎之態。
顧蓮要趁着這熱乎勁兒,趁着徐離對自己最愧疚的時候,把麻煩都解決了,因而漫不經心說起穆世騏,“不過是才得十四、五的小孩子,認了我做姑姑,你倒好……,差點沒把人家的魂嚇沒了。”
徐離冷哼,“誰叫他賣弄了!”
這乾醋吃的,嘖嘖……
顧蓮心裡覺得好笑,面上卻不敢帶出來,怕再拂了他的面子,惹毛了,“我看你也是一個糊塗的。”不着痕跡轉了方向,“他是我的侄兒,不也就是你的侄兒?”
這話徐離聽了十分受用,——話裡意思,自纔是他正兒八經的丈夫,前塵往事統統掠過,不由嘿嘿笑了,“黑成小泥鰍一樣的侄兒。”
“誰有皇上你這般風流倜儻呢?”顧蓮胡亂拍着馬屁,又道:“顧家雖然待我淡薄的很,到底我是出自顧家,想着穆世騏娶了我侄女琴姐兒,方纔高看他兩眼。”用指甲去戳他的胸口,“再說了,不是你爲了麒麟的將來,纔要拉攏顧家和穆家的?這會子又來說我。”
不論如何,只管把麻煩都往他身上推就對了。
徐離笑嘻嘻道:“別管顧家的那些人了。”兩人躺在牀上說話,不免動手動腳,“好妹妹,你只要一輩子跟哥哥和和美美的,什麼沒有?”去解那杏的繡花肚兜,口中輕聲呢喃,“蓮娘,我又想你了……”
不免一番揉搓親暱、抵死纏綿,委實難描難畫。
結果就是,次日天還沒亮催着徐離回宮上朝,他卻賴着癔症了一會兒,方纔滿臉沒睡夠的爬起來,匆匆梳洗完畢出門。
此刻顧蓮打起精神送走了鄧美人,也有些乏,叫了合歡進來給自己捶背,慵懶舒展的爬在榻上,弄完又讓靈犀過來細細的通頭髮,不覺昏昏欲睡。
“一直以爲自己沒有對你動情,卻是錯了……”
其實那些話,雖然有一些做戲的成分在裡面,但也不是編出來誆他的,——自己的確有過那些纏綿悱惻的心境,只不過……,時過境遷罷了。
還是先保住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再說別的罷。
“你倒是會揀高枝兒!”管貴人一聲冷哼,訓斥道:“見着惠嬪,倒是比見着自家人還要親,但凡我說一句什麼,你總要幫着描補幾句。”冷笑連連,“你當我是傻子,看不出你那點小伎倆呢!”
原先因爲皇帝的冷落就有怨氣,但畢竟是所有嬪妃一起冷落,好歹還能安慰自己,興許是皇帝前頭正事忙呢?最近可好,皇帝倒是不那麼忙了,卻一個勁兒的看重起自己的庶妹,隔三差五的召見!
說來也是自己倒黴,偏生那天皇帝過來,自己去了皇太后那邊,——不然的話,哪裡輪得到這個小狐狸精賣弄?!
管貴人心裡有氣,沒事找事,就把小管美人抓來罵一頓。
小管美人還是一副怯懦的樣子,細聲道:“姐姐別生氣,我也是……,爲了咱們兩個的前程着想。”
“什麼前程?”管貴人神色鄙夷,“你去捧她的臭腳,是能給你封妃啊?還是能給你封嬪?!”又道:“怎地……,覺得皇上寵了你幾日,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連我這個姐姐的話都不聽了?!”
“不敢的。”小管美人小小聲,心下十分清楚嫡姐的性子。
因爲從小是被抱在祖母那裡養大的,就連嫡母和父親都慣着她幾分,在家的時候就是一副大姐頭脾氣。仗着她是嫡出、佔長,又嘴甜會討祖母的歡心,別說像自己這樣的庶妹,就算見了另幾個嫡出的兄弟姐妹,說話也是一樣不客氣的——
兩面三刀、口腹蜜劍,形容嫡姐再恰當不過了。
不敢得罪她,於是越發軟和了口氣,“姐姐,你且聽我說完啊。”
管貴人不屑道:“我看你能說出什麼花兒來!”
“我是這麼想的。”小管美人一臉恭恭敬敬的,小聲分析,“如今皇后那邊……,怕是不中用了。”聲音越發壓低,“惠嬪和瑛嬪兩個,還是惠嬪的性子軟和一些,而且二姐姐嫁給沈家的老五,管家和沈家已經是姻親了。”
管貴人譏笑道:“什麼姻親?不過是太后娘娘的意思罷了。”又道:“二妹妹嫁過去這一兩年了,別說兒子,就連個丫頭片子都沒剩下,眼下正在鬧饑荒呢。”
“是。”小管美人順着她的口氣,繼續道:“但不論二姐姐和沈家老五情分多深,在別人眼裡,他們到底是夫妻,管家和沈家的姻親也是跑不掉的。也就是說,不管我們和惠嬪親近不親近,別人瞧着,始終都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了。”
管貴人一怔,倒是想不出反駁的言辭來。
“再者,瑛嬪又是一個冷冰冰的性子。”小管美人趁熱打鐵,繼續說道:“咱們要巴結也巴結不上,還不如討好惠嬪,萬一她將來能搶先更進一步……”不敢說封后,指不定自家姐姐還在做着美夢,“封個妃什麼的,咱們也多了一個可以商量的人啊。”
管貴人有些不痛快,但是不得不承認庶妹的話有幾分道理。
關鍵是自己不得聖寵,要不然……,哪裡還需要再拉攏別人呢?只盼將來,能得個讓皇帝賞識的機會,或者先生下一個皇子,到時候就再也不求人了。
她咬了咬牙,“要這樣……,你的想頭也不算太壞。”
“我總聽姐姐的就是了。”小管美人應得柔順,心下卻是嘲諷。
都進宮了,嫡姐還當自個兒是在管家的時候呢?這副自以爲是的愚蠢性子,也就能在自己面前擺一擺,回頭擺錯了地方,只怕少不了要吃苦頭的。
姐妹倆一番你進我退的談話,緊張的氣氛,這才總算緩和了一些。
然而隨着一道聖旨下來,姐妹二人徹底鬧崩!
“皇上有旨,擢升美人管氏爲正五品貴人,遷景和宮西面副殿。”
“叩謝皇上恩典。”
一番接旨忙碌,整個景和宮都沸騰熱鬧起來了。
皇帝賞賜擢升嬪妃位分,已經是一年前的事兒了,隔了這麼久,新升上去的小管貴人又得聖眷,只怕是前程無量呢。
且不說小管貴人和心腹們的欣喜,有心人的各種討好。
只說她的嫡姐管貴人這邊,簡直像被雷劈中了一般,半晌都不過神來!皇帝不僅擢升了庶妹的位分,還讓她遷了西殿,儼然已經和自己平起平坐了!
這口氣,如何能夠咽得下去?
沒過多會兒,又得了另外一個更加震驚的消息!就在皇帝給景和宮下旨的同時,還擢升了美人鄧氏爲襄嬪!冊封儀式三日之後舉行。
管貴人不免再憋了一口惡氣,差點沒緩過來。
與之對比,沈傾華就顯得雲淡風輕了許多。
“這是雙喜臨門。”她淡淡吩咐道:“把那對赤金嵌三色寶石的鐲子找出來,再把前幾天得的那匹煙霞色蜀錦拿上,這一份是給襄嬪的賀禮;另外有一支靈芝頭祥雲紋的足金簪子,再配一對赤金小魚的耳墜,這一份等下送給小管貴人道賀。”
沈媽媽看了看主子的臉色,悄悄下去準備。
窗外秋風漸起、寒氣微微襲人,沈傾華感受着那一絲絲的清涼之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笑意,——什麼惠嬪、瑛嬪、襄嬪?!還不都是她一句話的事兒。
可笑後宮那一羣不知的傻女子,還在爭得你死我活。
之前皇帝忽地寵幸小管貴人,而那段時間,護國長公主也經常出去騎馬,別人自然看不出什麼,自己卻清楚,一定是她和皇帝鬧彆扭了。
昨兒瞧着皇帝眉開眼笑、喜色滿面的,想來今時又和好了吧?緊接着,就是這麼一番眼花繚亂的冊封旨意——
自然是爲皇長子麒麟分散火力的。
而她捧了小管氏做貴人,除了爲兒子着想,同時也好讓管氏姐妹互相攀咬起來,一箭雙鵰之計,自己這個知情人不難想明白。
只是捧着鄧氏,還捧得這般高高兒的,又是爲何?就算鄧氏看着大公主,到底不是讓人忌諱的皇子,似乎……,也沒這麼大的功勞啊?
沈傾華想不明白,不免一時陷入了沉思之中。
皇宮裡,嬪妃們勾心鬥角、暗流涌動。
而在距離京城千里之遙的延慶城外,卻是一片蔚藍無雲、山高日明,整個天空乾淨的好似一面鏡子,能夠透到人心裡去。
葉東海坐在車頭迎風吹面,微微一笑。
果然到外面散一散心,看看大山大河大好風光,心情就開朗了許多,——和巍峨宏偉的大自然相比,人是那麼的渺小,一點點煩惱也就不足爲提了。
更簡直一雙兒女相伴在側,心中無有不足。
因爲七七和宥哥兒都還年紀幼小,所以一路走得極爲緩慢,只在白天涼快的時候趕路一陣子,然後見到茶寮就停下歇腳,聽聞寺廟道觀就進去燒香祈福,到了城鎮就帶着兒女們下去逛逛,慢悠悠的,一個月才走了這段路程,好不悠閒自在。
棲霞寺的事,後來氣頭過去慢慢回想也悟過來了——
只怕得三分真、七分假。
他們自然是在棲霞寺見過面的,不過那時節,正是徐家起兵造反之初,徐離第一次遇見她,哪裡會有那麼的多兒女情長?而她……,一個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也不能頭一次遇見,就和陌生男子摟摟抱抱在一起的。
皇帝不過是故意刺自己的眼罷了。
不由搖頭一笑,現如今想不想明白的……,也無甚要緊了。
她被皇帝搶了回去,不論虛虛實實,已然歡好,已然濃情蜜意,而且還生下了一個皇子,——除非皇帝死了,否則她怎麼可能還有身?甚至即便皇帝真的死了,因爲孩子的牽絆,她也斷不可能再回頭了。
既如此,又何必讓大家一起煩惱呢?
她對葉家心心念唸的,不過是一雙兒女的平安成長罷了。
可是七七和宥哥兒,那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自己作爲父親,肯定會盡心盡力照顧好他們的,她……,實在無須這般擔心牽掛——
莫不是連自己的品格都信不過?
想到此處,葉東海不免又有一些不痛快。
繼而連連搖頭,……這段時間散心散得好好兒的,怎地又煩惱起來?罷了,往後總不去想京城的人事便罷了。
葉東海不想自尋煩惱,但眼下卻有麻煩自動找上門來。
馬車正走在進入延慶城的官道上,往前眺望,已經能夠隱隱看到城鎮輪廓,想來不消幾柱香功夫就能進城。就在此刻,對面飛快的跑過來一輛青帷馬車,揚起一路灰塵還罷了,——居然出人意料的,忽地掉落一個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來!
那少女穿了一身海棠紅的單薄秋衫,雙手被捆在身後,口中塞了帕子,面上沾了一地灰塵,且看不清容貌,拔腳起來就飛快的往前跑!
“小娘皮!”那馬車飛快停下,跑出來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大喊道:“往哪兒跑?!再敢跑,先把你膀子給撅折了!”
馬車上頭還有幾個人,哈哈大笑,“你要是連小娘皮都追不上,就回去喝尿吧!”
追人的漢子跑得更快了,三步兩步,就上前抓住了那個少女,用力一帶,還罵罵咧咧了一句,“跑?跑個球啊!”
偏那少女是一個烈性的,見逃不掉,趁對方貓腰之際,下死勁的朝那人頭上狠狠撞去,不光把對方撞得頭破血流,自己也滿面鮮血暈了過去……
在黑暗來臨前的一剎那,心內暗道,老天保佑讓自己就此撞死投胎去吧——
反倒不知道後來的那一串“乒乓”亂打。
等她再次悠悠醒來之際,已是躺在牀上,慌忙四下看了看,瞅見奶孃章氏正在旁邊擰帕子,且自己衣衫完好,方纔驚魂未定的鬆了一口氣。
“小姐別怕。”章媽媽見她醒了,趕忙過來,與她把情況一一說了,“是一位姓葉的過路行商救了咱們,那一夥匪徒已經扭送官府了。”
那少女正要說話,門外“吱呀”一聲,進來一個用青花布包着頭的中年婦人,自我介紹道:“妾身宋三娘,是我們家三小姐的乳母。因着你們是女眷不方便,我們二爺特意讓我過來遞個話兒。”並不問對方詳情,只道:“想來你們遭了劫匪,失了盤纏,要回家且缺一些路資,這些就送與你們吧。”
將一包碎銀子和兩張銀票放下,轉身就走。
臨到門口,又停下叮嚀了一句,“對了,我們二爺說如今雖是太平盛世,但你們兩個女眷總是不方便,最好去找個鏢局護送方纔妥當。”
那少女原是呆呆的還沒反應過來,聽了這麼一番叮嚀,再回想起這半年來自己受得煎熬苦楚,再也忍不住,伏在牀上失聲大哭起來。
一家子人,從上到下連帶親生父親都不管不顧,一起來作踐自己——
自己的命怎麼就那麼不好?
此番若不是得了貴人相救,只怕就要被那劫匪給綁去,還不知道賣到何處,想一想都是怎一個慘字了得?!可是現如今,自己又能再回哪裡呢?家裡嫌棄自己是大歸的姑奶奶,打發自己和乳孃回祖宅老家安置,那些隔了幾桿子的親戚,只管收銀子,又哪裡會把自己放在心上?要不然,也不會半夜在住處遭劫匪了。
“媽媽。”她起身抱住乳母大哭,“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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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媽媽亦是一番慟哭,末了收淚,反倒嘆氣勸道:“小姐,這世上就沒有女子單獨過活的,須得依仗一個男人。”底下的話,說起來卻是有些艱難,“我瞧着,那個葉二爺人生得年輕,又俊俏,又溫柔,不如……”
那少女頓時跳了起來,惱道:“媽媽要我自甘下賤與人做妾?!”
“不做妾?還能如何?”章媽媽又是哭,又是抱怨,絮絮叨叨起來,“且不說小姐是從誰家大歸的,家裡又是如何嫌棄,單是跟着劫匪走了這麼一遭,已然是不清不白說不清了。”搖頭嘆氣,“小姐你想想清楚,難不成……,這會兒還有人爲你做主,讓你正兒八經去嫁個平頭夫妻嗎?”
那少女原本生得容色乾淨、眉目英氣,此刻卻是滿目悽苦,一臉彷徨無措,“媽媽說得對……”她低聲喃喃,“現如今我這樣,除了死,也確實沒得別的法子了。”
不是沒有過死志,可人再次活過來,又那會一而再、再而三的想死?心中只覺苦澀無邊,心底生出一點小小希望,問道:“或許……,我還可以去廟裡面呢?”
章媽媽一心想要保命下來,哪裡肯跟她一起冒險?連聲道:“不可!不可!你當那寺廟裡面是乾淨的?小姐養在深閨不知道外頭的齷齪,那些野廟小道觀,原本就是藏污納垢之所,多少女子折在裡頭,比那些粉頭還……”
底下的話太過污穢了些,忍了忍沒說,“便是有如大昭寺那樣的大寺,小姐現如今這個樣子,誰來引薦?誰來擔保?人家怎麼會收一個沒來歷的女子?再等被劫持的事情傳開,想死都不由得自己呢。”
那少女的心寒了寒,大抵明白,乳母是不願意跟着受牽連了。
不過……,也怪不得她。
若是乳母留在京城跟着兒孫們,而不是派來照看自己,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關了門,也是太太奶奶一般的日子。
那像跟着自己,先是吃驚受怕不已,接着又被送出千里之外,再然後又是遇到劫匪差點喪命,——她有些想頭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過,自己心裡難受罷了。
況且乳母的一番話,雖有三分嚇唬自己的意思,但也有七分是真的,一個女子的確是沒法在世上行走,更不用說自己家人嫌棄、名節已毀。
便是做妾,只怕那個葉二爺還未必稀罕呢。
對了!那少女腦中忽地靈光一閃,自己怎麼就想岔了呢?
已然是這樣了,也別再存那些千金小姐的念頭,不如自賣自身,與那葉二爺做個端茶倒水的丫頭。他俠義心腸救了自己一場,還送了這些銀子,可見是個坦蕩磊落的,也算是可以依傍,……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不錯。
當即下了牀,擰了帕子擦乾淨臉,“媽媽,陪我去給恩公道一聲謝。”
客棧前頭,葉東海正在陪着兒女們一起玩耍。
回頭見那少女領着乳母過來,倒是有些詫異,看其穿着打扮,像是哪家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這般直接見面其實有些不妥。
不過想着她是過來答謝救命之恩,也能理解,因而微笑客套道:“銀子可還夠?若不是夠的話,我再添一些。”
心下算着,一百多兩銀子,不管到哪兒也是足足的了吧?就算請了鏢局的人,也足夠從南面走到北面了。
倒不是自己喜歡做冤大頭。
只是如今經歷了這麼多磕磕絆絆,越發的想積福,不爲自己,也要爲一雙沒有母親照顧的兒女積福,隨手行一點善不算什麼。
自己心裡還有一個更大的念頭呢——
且得慢慢來呢。
“妾身孫氏。”那少女盈盈下拜,打斷了葉東海的思路,只見她認認真真的俯身下去磕頭,口中道:“叩謝恩公行俠仗義救命之恩。”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滾來滾去,滾去滾來,我要長大,我要臺詞……我要胸大腰細腿又長的軟妹紙……”【好像哪裡不對?大概吧~~~
妹紙們,花好月圓需要一個契機和過程~~
過程是你們現在看到的,兩個人感情的磨合,契機是早就想好了的,也是本文最後最大的一盆狗血,潑完以後,徐離這隻忠犬就徹底被女主收伏了~~
所以,請大家給徐汪汪一點時間改造~~~
221、驚心
窗外似乎起風了,雙層鏤空紗帳刺着銀線花紋,零星光芒搖曳,生出一片朦朧的銀白光暈來。顧蓮坐在屋子裡最最敞亮的地方,命人將書案移了過來,鋪了紙,調了五彩顏色,細細的勾勒起一副海棠春睡的美人圖。
合歡和靈犀都是頭一次見到,不免驚訝,“長公主真是好巧的手兒。”
顧蓮嗔了一句,“小油嘴!”
“咦……,奴婢瞧出來了。”合歡指着上頭睡在花裡的那個美人,驚奇道:“這眉眼和身段兒,不正是樂寧長公主嗎?哎呀,好似真人躺在畫裡頭一樣。”
靈犀笑道:“你安生一些罷,吵得公主都沒心思畫了。”
這幅畫的畫面十分大,兼之背景複雜、用色多,又顧蓮還要穿插時間給皇太后做衣服,以及照顧兒子麒麟,應付成日價往宸珠閣跑的皇帝,拖拖拉拉,竟然畫了六、七日方纔得了。
正巧快要趕上中秋節,便當做禮物送了。
把徐姝歡喜得什麼似的,笑着撒嬌,“姐姐可有些年頭沒給我畫過畫兒了。”高高興興掛了起來,誇道:“是用了心的,比從前的幾幅都還要好看呢。”
顧蓮摟了她笑,“報答救命之恩,敢不盡心?”
徐姝“哧”的一笑,“算啦,沒嫌我礙事就不錯了。”湊近了,低聲趣道:“我還回頭悄悄看了一眼,你那樣拉着,三哥那樣扭着,只差點沒把我腸子給笑岔氣了。”
“你就看笑話吧。”顧蓮與她說笑了幾句,一起去前面看皇太后,順便將自己趕出來的褻衣奉上,“母后是知道的,女兒在針線上頭一向不在行,只敢做一件放裡面穿的衣裳,不用繡花兒,好不好別人也瞧不着。”靦腆一笑,“母后別笑話就是了。”
穿不穿是太后的事,送不送卻關乎自己有沒有孝心。
皇太后拿着褻衣仔細瞧了,針腳還算平整細密,看得出……,是費了心的,針線好不好是次要的,要緊的是有這一番心意。
並非那種恃寵而驕、不知輕重的,也不枉兒子爲她鬧得天翻地覆。
不過……,還有一件正事要交待與她.
皇太后攆了女兒迴避,方纔說道:“皇上待你的心意,想來你也是清楚明白的,再沒人比得上,要星星、要月亮也給你摘了。”長長嘆了口氣,“已然這樣,你又爲皇上生下了麒麟,哀家也不多說什麼。”
顧蓮聽着,這話怎麼像是什麼轉折之前的前奏,但面上只做心滿意足的樣子,甜甜蜜蜜淺笑,“皇上的心意……,原是我這輩子的福氣,更得母后如此慈愛憐憫於我,一定是前幾輩子修來的。”
皇太后聽着十分滿意,接着道:“只皇上是一個癡心擰脾氣的,不拐彎兒,得空你也勸一勸他,別把別的嬪妃冷落太過了。”拍了拍她的手,“若在從前徐家,哀家自是不會管這些瑣碎,可如今……,到底關係江山社稷。再說嬪妃們也不是買來的丫頭,身後都有家族撐腰,若是弄得後宮裡整日怨氣沖天,前朝也容易生事,不如安安她們的心大家清淨。”
顧蓮心下微微一哂,人心哪裡會有一個滿足的時候?皇帝不去臨幸後宮,嬪妃們自然不滿意;去的少了,還是不滿意;便是時常都去,一樣要分出一個三六九等來,總歸不會知足就是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後宮嬪妃之間更是少不了勾心鬥角。
太后這般想法,也算得上是很傻很天真了。
怎麼說呢?太后和從前老一輩徐家小妾的關係,比之自己和後宮嬪妃的關係,完完全全是不一樣的。再者說了,自己不過是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又不是皇后,做那些賢良大度有什麼用?
徐離會因爲自己賢良大度,往外推人,就更緊着自己?可別說笑了。
想歸想,嘴上卻是笑盈盈應下,“母后放心,女兒一定會與皇上細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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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兒可是中秋佳節。”顧蓮叫了江真娘等人,耳提面命,“晚上人多眼雜的,千千萬萬仔細看好麒麟,別與旁人說話,也別去看熱鬧,好歹安生過了這一夜再說。”再□復叮嚀,“到時候走一個過場,抱出來露個臉兒,全了禮,給母后瞧一瞧也就是了。”
“公主放心。”江真娘回道:“奴婢省得,必不敢貪玩貪吃的。只走一遭,全了中秋團圓的禮數,就抱麒麟回來,咱們幾個自在院子裡小團圓熱鬧。”
顧蓮笑着點頭,“好好兒的,回頭我自然都有賞的。”
“是,奴婢謹記。”江真娘應了又應,方纔出去。
竇媽媽進來說話,“上次那個犯了桃花癬的小宮女,避了幾天,大約是瞧着風聲鬆了一些,沒什麼事兒,聽說昨兒早起請安的時候,又跟着公孫婕妤一起過來了。”
昨兒顧蓮在公主府裡,聽了冷笑,“膽子還不小!”
雖然還沒有證據,但是根據公孫柔身邊病得蹊蹺,好得蹊蹺的小宮女,還有那個算不上高明的法子,以及她跟薛皇后的糾葛怨恨,——十有八*九難逃是她!若沒猜錯,那她可真是又蠢,又沒成算了——
居然敢指使大公主來害麒麟?!
一個是皇長女,一個是皇長子,哪個指甲蓋兒不比她矜貴一點兒?還以爲上次假裝小產沒人知道,自個兒多聰明不成?!
竇媽媽又道:“昨兒我就跟江真娘交代了,等下宴席上,要多防着別人,特別是公孫家的這一位,總歸三尺以內都不讓人近身。”
“嗯。”顧蓮頷首,瞧了瞧外面已經晚霞滿天的景象,打住話頭,讓人取了一件蜜合色的如意雲紋披風,起身出門,“走罷,時辰差不多了。”
雪夜明月、濃光淡影,御花園內設置的花團錦簇一片,這邊香屑布地之象,那邊火樹琪花美景,真真好一副紙醉金迷的盛世畫卷。
顧蓮下了肩輿,踏着重重花樹之下一片斑駁亂影,入了席,和徐姝一左一右,圍在皇太后旁邊設了兩張桌子,皇帝在自己右手邊的上席,他的旁邊空設皇后虛位,往下兩排纔是盛裝麗服的嬪妃們。
左邊起首惠嬪沈傾華,然後按位分,緊挨着的是婕妤公孫柔,貴人小管氏;右邊則以新晉封的襄嬪鄧氏起首,她比鄧峨眉年長,如今位分一樣,加之撫育着大公主,因而坐在了前面,再接着便是貴**管氏。
爲着編排座位次序,沈傾華還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
現今兩位鄧氏姐妹花都是嬪位,自己可不便去壓她們一頭,因而一起放到對面,然後再讓她們以姐妹順序坐了。管氏姐妹已然成了一對烏眼雞,還是分開的好,想着小管氏是個溫吞好性兒,於是安排在了公孫柔身邊。
可惜她的一番苦心算是白費了,今夜註定驚心動魄!
“麒麟呢?”皇太后讓人抱了小傢伙上來,親自摟到懷裡,喜歡的什麼似的,只管跟衆人誇道:“瞧瞧這小臉兒小模樣兒,眼睛大大的,鼻樑高高兒的,和他父皇簡直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還不到三個月的小粉團兒,眉目間倒是瞧得出徐離的影子,只不過肉呼呼的,裹在大紅色的刻絲繡花襁褓裡,離太后說的一個模子相距甚遠。
不過討喜的話誰不會說?誰有會沒眼色?
因而都是一個勁兒的附和,“是啊,哪哪兒都像着呢。”
洪媽媽還笑道:“奴婢瞧着,恍惚就回到了二十幾年前似的,猛地一瞧,還以爲是皇上小時候呢。”
偏生麒麟是一個會討巧的,像是附和這話似的,忽地咧嘴一笑,奶聲奶氣,露出兩排粉紅色的牙肉來,像一個沒牙的小小彌勒佛。
皇太后越發的歡喜起來,連聲道:“可見是一個聰明的,竟聽懂了。”
衆人都是歡聲笑語奉承,好不熱鬧。
公孫柔看在眼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怨恨之色!
什麼皇長子?不過是一個下*賤的宮人所生,要是自己之前那個男胎保住了,那纔是正兒八經的皇長子呢!這一切都是薛氏那個毒婦害得,叫自己沒了皇長子,還劃花了自己的臉,叫自己失了聖寵,現如今連再次懷孕的機會都沒有!
上次皇帝突然過來,一則怕他瞧見傷疤,二則想給薛氏上點眼藥,便說了一句,“臣妾容顏受損、有礙觀瞻,還請皇上稍等片刻,容臣妾戴好面紗再迎接聖駕。”
哪知道皇帝居然連門都不進,就在外頭說道:“不必費事,你歇着,等你好了朕再來看你。”一擡腳,就那樣走了——
居然真真兒的惱了自己!過後再也不來。
公孫柔日思夜想、時時煎熬,眼見別人生下皇長子,別人晉封位分,別人爬到了自己頭上,對薛氏的恨便愈發的濃烈起來!
那個不得好死的毒婦,自己絕不會就這樣放過她的!走着瞧!
而坐在她對面的鄧峨眉,似乎有些冷,正在側首吩咐茯苓拿衣服,末了一笑,“別拿錯了,是那件孔雀綠繡葵枝花紋的,快去快回。”
正說着話,一身石榴紅羽紗小襖的大公主跑了過來,擠在鄧氏姐妹中間,朝着鄧襄嬪小聲抱怨,“母妃,我的鈴鐺找不到了。”
她口中的鈴鐺,是一隻淺**的藍眼睛波斯貓。
“是嗎?”鄧襄嬪才帶了她沒幾天,就哄得如此親熱,少不得用了幾分手段和心思的,眼下當着人前,更要表現出對大公主的關心照顧,趕忙起身,“別急,母妃陪你一起去找。”
鄧峨眉幾不可見的蹙了蹙眉,面上神色不變。
上面皇太后稀罕完了大胖孫子,方纔讓人領了兩位雙胞胎公主上來,一歲多,纔剛剛學會走路,下地那幾步搖搖擺擺的。
更可愛的是,玲姐兒和瓏姐兒長得一模一樣。
沈傾華在旁邊湊趣笑道:“好乖乖,快給皇祖母請安道賀。”
不過說說罷了,兩位公主的奶孃指點着行了禮,代替公主說了討喜的話,陪着樂了一會兒,便各自把公主抱了起來。
皇太后歡喜了一陣,想起大公主,問道:“錦繡去哪兒了?”
鄧峨眉聞聲回道:“跟襄嬪一塊兒找貓去了。”
正說着話,鄧襄嬪便領着大公主一起回來,上前笑道:“附近沒有,不知道鈴鐺躥到哪兒去了,宴席就要開始不敢走遠,已經讓人去找了。”
皇太后頷首道:“黑燈瞎火的,你們回來纔是正經妥當的,且坐好罷。”
大公主很不高興的嘟着嘴,不情不願,“我要鈴鐺嘛。”
“一會兒就找回來了。”皇太后安撫了她一句,又道:“今兒外頭人多亂亂的,聽話啊,可別亂跑了。”看向鄧襄嬪吩咐,“好好哄她一會兒。”
鄧襄嬪忙笑,“是,妾身看着呢。”
大公主雖然是薛氏生的,但卻沒機會養成她母親那種驕狂脾氣,並不敢跟祖母對着擡槓,雖然小臉盡是不滿和委屈,還是跟着養母一起回去了。
只是到了座位上扭扭捏捏的,這樣也不吃,那樣也沒胃口,使小性子的時候,不防撞到過來上菜的宮人,不由發脾氣道:“走開!”
那宮人聽了喝斥,更怕再把菜湯灑在她身上,慌忙往旁邊一閃,不知怎地,像是被什麼絆了一下,不由驚叫,“啊……”
哪怕已經緊緊的把菜盤往懷裡抱了,沒讓菜灑出去,但還是控制不住身體,正好跌在右邊鄧峨眉的身上,顧不得胸口燙得火燒火燎,嚇得趕忙跪下去磕頭,“瑛嬪娘娘饒命,奴……、奴婢是不小心。”
茯苓皺眉喝斥,“怎麼弄的?!”
鄧峨眉緩緩的整理着自己的衣襟,手上微微一頓,繼而又不動聲色的擡起頭來,神態大方道:“沒事,快收拾下去吧。”
大喜的日子,不僅打翻了東西掃了興致,還衝撞到了貴人,那宮人生怕自己的腦袋不保,聽了這一句如聆佛音,趕忙磕頭,“多謝瑛嬪娘娘,多謝瑛嬪娘娘!”
旁邊的鄧襄嬪也不想事情鬧大了,牽連到自己,趕忙摟了大公主,小聲道:“可別再鬧了啊?等會皇祖母和你父皇都要生氣的。”
大公主低了頭,這才老老實實安靜一些。
鄧襄嬪揀了一塊兒桂花松瓤糕,遞給可她,“慢慢兒吃。”
這邊的動靜,皇太后和皇帝那邊自然是看見的,不過大喜的日子,當然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吵鬧起來氣氛就壞了。
因而都做沒有看見,偏生公孫柔恨透了薛氏和大公主,一肚子怨恨,今兒正巧逮着機會,嘴上哪裡能夠閒得住?輕輕一聲嗤笑,看着對面,“襄嬪娘娘,既然太后娘娘和皇上把大公主託付給你,就應該好好教導着,不然沒規沒矩的成何體統?倒是丟了天家的顏面。”
把鄧襄嬪和大公主裹在一起,譏諷了一番。
“還想吃點什麼?”鄧襄嬪只做沒聽見,一心一意的詢問着大公主,又在她的耳邊低語,“聽母妃的話,今兒不許跟別人發脾氣。”
大公主對着公孫柔撇了撇嘴,小聲嘀咕,“討人嫌!”
公孫柔頓時氣得夠嗆,臉色漲紅。
徐離原本沒理會,見狀眼裡閃過一絲不悅,開口斥道:“都安生一些,該吃吃,該喝喝,沒得擾了大夥兒的興致!”
公孫柔如今不得聖寵,早不是從前風光的那會兒了,低了頭,不敢多言。
鄧襄嬪也趕緊抱住了大公主,心下着急,又不敢訓斥她,只能好言好語兒哄着,趕緊揀了她喜歡吃的東西。
沈傾華瞧見氣氛有點僵了,回頭自己這個主持六宮事宜的人,也要落了不是,趕忙吩咐宮人,“快上歌舞,讓大夥兒欣賞樂一樂。”
顧蓮坐在上面,把下席的一切都盡收眼底。
冷眼看着公孫柔,說她是蠢貨還真是蠢貨!大喜的團圓日子,爲了在皇帝面前給大公主和鄧氏上點眼藥,居然不管不顧挑起事來。
現下子,她又落着什麼好兒了?對薛氏恨得失去理智,都走火入魔了吧。
正在琢磨着,下邊鄧峨眉處又是一通忙亂。
手裡拿着茯苓取過來的孔雀綠外衫,披了一半,低頭驚訝道:“方纔被那粗手粗腳的撞了一下,倒是沒留心,掉了一粒珍珠鈕釦呢。”連忙吩咐茯苓等人,“在地上好生找一找,若是丟了,可就難配成一樣大小顏色了。”
茯苓爬在桌子下面摸摸索索,兩個小宮女也貓腰下去,找了半晌,最後茯苓伸出手揚了揚,擡頭笑道:“娘娘,奴婢找着了。”
顧蓮瞧在眼裡,不由眉頭微微蹙起。
一會兒是大公主丟了貓,一會兒是小宮女灑了菜,一會兒又是鄧峨眉掉了釦子,這纔沒開始多會兒呢,怎地這麼多的事故?總覺得怪怪的,心裡不安生,因而趁着宴席還沒有熱鬧起來,叫了江真娘,“外頭涼,你們且先回去吧。”
江真娘應道:“是,公主多坐一會兒罷。”
皇太后聽了也道:“回吧。”叫了洪媽媽吩咐,“等下有什麼好吃的,都往宸珠閣送一份過去,也別讓她們白坐着吃不成。”
洪媽媽聽了笑道:“知道,知道。”
這邊顧蓮仍舊提心吊膽的不安生,像是有了什麼預兆,眼皮子也亂跳,到底不放心親自追了上去,瞧了瞧麒麟,小傢伙正睡得香甜呢。忽地心思飛快的動了動,與江真娘低聲耳語了幾句,方纔撒手,“可記住了?”
江真娘目光有些驚訝,覺得她過於神經緊張,但是既然主子吩咐了,也沒有違背的道理,低聲應道:“記住了。”畢竟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歸沒錯,“公主怎麼吩咐,奴婢就怎麼做,放心吧。”
顧蓮這纔回了座位,心不在焉的端了酒杯喝酒。
徐離側首過來衝她一笑,“想看什麼歌舞?今秋編排了好些呢。”讓人把冊子拿了過來給她,“沒時間都瞧,你先讓母后挑一個喜歡的,再和姝兒都挑一個。”
顧蓮哪有什麼心思看歌舞?接了冊子,轉手笑盈盈遞給皇太后,“母后是見慣了大場面的,挑一個熱鬧的讓大夥兒瞧罷。”
皇太后仔細瞧了,最後挑了一支人多排場大的數十人羣舞。
很快,便有一羣穿着鮮豔的舞姬翩然上場。
顧蓮隨便挑了一支舞,徐姝也選了,然後讓人把冊子遞給了沈傾華,絲竹管絃之音不絕於耳,舞姬們紗衫縷縷盈動,一派歌舞昇平的熱鬧景象。
皇太后一面看着歌舞,一面吩咐人,“都揀一些,派人給兩處王府送過去。”
顧蓮雖然心不在焉,但是怕她想起徐策和死去的徐憲傷懷,少不得打起精神來,跟徐姝一起湊趣兒說笑。
一時逗得皇太后高興起來,衆人笑語晏晏。
顧蓮剛鬆了一口氣,隨便揀了一塊綠豆麪的小點心吃着,一口沒吃完,就見兩個宮人十萬火急奔了過來,“啓稟太后娘娘、皇上,大皇子和乳母江真娘落水了!”
“什麼?!”衆人皆是大驚。
徐離當即站起身來,勃然大怒,“混帳!好好的怎麼會落水了!”顧不得訓斥人,一個箭步衝了出去,抓起那人往前走,“帶路!在哪兒?!”
皇太后嚇得臉色蒼白,魂兒都沒有了,急得搭着人自己站了起來,“快快快,快去瞧瞧!麒麟……”
徐姝見顧蓮呆呆的,趕忙過來推她,急道:“姐姐怎地嚇傻了?快走啊!”
顧蓮沒答她,反倒抓住另外一個稟報消息的宮人,驚慌問道:“你說清楚了,是大皇子和江真娘都落水了?!”
剩下那個宮人一臉戰戰兢兢的,口齒卻很清楚,“是……,是都落水了。”
顧蓮的神魂這纔回來了一點兒,可是不見到兒子,仍舊慌亂不已,顧不上皇太后和徐姝,當即追了上去,“麒麟……”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六一兒童節到了,我終於出場了,還是這麼狂拽酷霸叼炸天~~~還有啦,姐姐們放心啦,小爺沒事的啦~~~~節日快樂,今天撒花的妹紙獲贈脣印簽名一枚~~~”
徐三:“爺個屁!毛還沒長全呢~~”
小包子:“拔拔,各領風騷數百年,不要嫉妒~~”
徐三:“尿褲子的傢伙~~”
222、動魄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再說回江真娘這邊,當時抱了麒麟,領着一堆宮人侍女往宸珠閣趕,按照顧蓮的交待,在沁芳館歇了歇腳,做了安排,然後再繼續沿路回去。
從御花園回懿慈宮的宸珠閣,必經一處九曲竹橋。
秋夜起風,江真娘將襁褓裹緊了一些,徐徐往前走去,前後都有宮人提着金八寶頂珠琉璃提燈,黑暗之中一片溫馨光芒。
哪知道正走着,快要到橋頭的時候,冷不丁從暗地裡躥出一個小小黑影兒!江真娘等人根本沒有看清是什麼,都是大吃一驚!慌不迭的躲閃,那竹橋細長,並不寬,只得兩人並肩而過,頓時跌撞喊叫亂將起來。
等到那小東西躥進了,看仔細些,卻是一隻沒頭腦的野貓。
江真娘忙喊道:“別怕,別怕!是一隻貓。”
但不知道那貓發什麼瘋,不管不顧的,就在橋上不停的亂躥,像是在揀地上的東西吃,弄得小宮女們慌亂跳腳不已。也不曉得是誰撞了誰,誰擠了誰,推推攘攘倒是碰着江真娘,她跌跌撞撞,撞在了橋邊的碧色青竹欄杆上。
就在此刻,驚天變故陡然升起!
要說江真娘能有多大力氣?偏生她那麼一撞,那護欄就“吱呀”一聲脆響,竟然活生生的整片掉了下去!江真娘一聲驚呼,雙手抱着大紅色的襁褓,來不及抓人,就整個人和襁褓一起跌進了橋下水裡!
這下子,頓時像是油鍋裡面進了水一般,瞬間沸騰起來!
衆人慌忙提燈去照人,可憐江真娘並不會水性,只在水裡瞎撲騰,拼命喊道:“救命!救命啊……”
好在大皇子身邊什麼人都有,當即有人跳了下去撈她,秋天的水幽涼清冷,下水宮人帶着江真娘一番折騰,上面的宮人伸長胳膊,提燈照亮,衆人拉拉扯扯,總算把兩人都拖了上來。
江真娘一面拼命咳嗽,一面嗆道:“快!抓住那貓……”
不然少了活生生的罪證,又出了這麼天大的變故,即便自己遭了罪,只怕也難脫干係!要知道,若非長公主謹慎,臨時讓在沁芳館做了安排,沒有抱皇長子過來,那麼就得跟着自己一起落水!
萬一……——
只怕自己死十回都不夠!
即便如此,仍舊一陣驚魂未定的後怕。
“抓着了,抓着了!”有人抓了貓兒過來,急急道:“虧得這野貓倒黴,方纔亂裡之中被人踩了一腳,斷了腿,這纔沒有走遠……”
“閉嘴!”江真娘一聲斷喝,就着燈籠,仔仔細細的看了那貓兒兩回,哪裡是什麼野貓?分明就是大公主養的那隻鈴鐺!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先前不是說找不着了嗎?這會兒又出現,還這麼巧,一定是有人故意放來的!因而急忙問道:“還愣着做什麼?快去四下裡看看,有沒有人!”
總不能是貓兒成了精怪,自個兒守在這裡躥出來的吧?必定有人暗中搗鬼。
可惜折騰了這麼久,任誰也不會傻傻的等着人來抓,宮人們找了一圈兒,都是無功而返,垂頭喪氣回道:“沒找着。”
沒找着?這可怎麼辦纔好?
江真娘心裡紛亂如麻,情知今夜的事陰謀重重,偏生一時間又分析不清楚,生怕失了先機,想了想,叫了人如此這般的吩咐了一番。
想不出來不要緊,好歹讓皇帝和公主先過來做了決定。
又怕泄露了長公主安排的玄機,因而不敢讓人明說,只是交待說是自己和皇長子一起掉下水,這樣的話,以長公主的機變自然就聽得懂了。
等人走了,又另外安排自己的侍女,“快回宸珠閣去看看,回了沒有?”然後喘息了一陣,提了一盞燈,把今夜在場的人都仔仔細細記下,冷聲道:“沒我的吩咐,全都不許離開半步,也不許多說一個字!你們心裡清楚,咱們是伺候什麼人的,若是有一個錯縫兒,把你們挫骨揚灰都不夠!”
“是。”衆人都是一片心驚膽顫,齊聲應了。
還沒等去宸珠閣的人回來報信,皇帝第一個趕了過來!
也不言語,三下兩下撥開了圍在一起的人,臉色鐵青難看,只顧尋找江真娘,結果卻見她渾身溼漉漉的,空手坐在地上,不由頭頂砸響一聲劈天驚雷!
江真娘看着皇帝那陰霾的臉色,便知道是誤解了。
徐離上前一步,惡狠狠掐住她的脖子,“麒麟呢?!”
江真娘心下不確定,下一瞬,自己會不會被皇帝一把掐死,慌得忙道:“皇上!大皇子沒、沒事的……”被掐得喘不過氣,咳嗽道:“長公主她……,讓人……,讓人另外送回宸珠閣了。”
“當真?”徐離一怔,神魂這纔回了身體。
顧蓮和皇太后等人追了上來,見狀趕忙拉人,“皇上你鬆鬆手。”然後朝江真娘厲聲問道:“麒麟呢?沒有跟你們在一塊兒吧!”
“沒、沒有。”江真娘連連咳嗽,喘息不定,指了指宸珠閣方向,“已經……,讓人回去看了,應、應該沒事……”
顧蓮的心落回去了一半,還有一半懸着,但是眼下沒有時間細細盤問,只朝徐離和太后、徐姝說道:“先回去,一邊走一邊說!”
江真娘顧不得渾身溼水滴答,急急跟了上去,“公主,沒有找到抱貓的人。”
“嗯,我知道。”顧蓮簡短應了一句,並不多說。
方纔來之前,聽宮人回稟了這邊的大概情況,知道抱貓的人沒抓住,當機立斷留下了洪媽媽,清點當時在場的嬪妃人數和各宮侍女,——心下估量着,那人應該不敢急着露面,以免惹人注目,多半是要等一等,找個機會再摸回宴席上遮掩的。
當然這也說不準,雙重保險起見,另外各宮門口也派了人過去守門,不求能夠當場抓到可疑的人,至少誰來誰去有個數兒!畢竟御花園離懿慈宮很近,離東西六宮卻挺遠的,那人若是不回宴席,也總不能憑空瞬間就回了宮!
又怕鬧得動靜大了,那受了主子挑唆的小魚小蝦,一時着急沒了去處,狗急跳牆尋了短見,還派人在太液池周邊巡邏,宮內四下也分散了人。
但願,能夠有所收穫。
以顧蓮的心思反應敏捷,安排果斷利落,不僅皇太后和徐姝看得眼花繚亂,就連徐離也得在心裡讚一聲,——自己的心上人,到底是與一般女子不同的。
一想到,若非她臨時機變安排兒子避禍,只怕已經……
那想殺人的血液再次沸騰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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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忙回到宸珠閣,顧蓮親眼看見兒子乖乖睡在搖籃裡面,另一半懸着的心,才落了回去,皇太后更是紅了眼圈兒唸佛,“佛主保佑,哀家的麒麟沒事……”
佛主?顧蓮心裡冷笑,今兒的事要是指望這佛主,兒子早就成餃子下湯鍋了!才得兩個多月的小不點兒,不說撈不撈的上來,便是撈上來……,受了寒涼,受了驚嚇,還能活嗎?即便僥倖活了下來,落了病症,將來還能養得大嗎?
哪怕已經確認兒子安然無恙,顧蓮思緒至此,還是忍不住一眶熱淚掉下,又怕吵醒了熟睡的麒麟,咬了脣,只是無聲默默流淚。
因無外人,徐離也不用避諱,攬了她,附耳低聲,“別哭了,麒麟現在不是好好兒的嗎?沒事了。”畢竟是風裡來、雨裡去的七尺男兒,除了剛纔以爲兒子出事,那一瞬間的慌亂,此刻早已冷靜下來。
徐姝在旁邊攙扶着皇太后,小聲道:“要不……,還是出去說話吧。”
“我想陪麒麟呆一會兒。”顧蓮搖了搖頭,把手輕輕放在那大紅色襁褓上,感受着下面小小的人兒,感受他的存在,心中驚懼才能一點點慢慢散去。
“母后你今兒也累了,先到外面歇着。”徐離上前送母親和妹妹出門,回頭看了一眼,低聲道:“體諒她些,兒子陪她呆一會兒罷。”
“好。”皇太后的眼圈兒還是紅紅的,哽咽道:“虧得她是一個機敏的,臨時換了那麼一出,不然的話……”底下的話,簡直說一說都是驚心,搖頭道:“唉……,就沒有一個太平的時候。”
徐姝朝哥哥遞了一個眼色,示意讓他回去,自己扶着母親出去了。
徐離步伐沉重,緩緩走回到了搖籃旁邊。
顧蓮仍舊直勾勾的盯着兒子不轉眼,從頭到腳,反反覆覆看了又看,不時的輕輕摸一摸,甚至把頭貼了過去,聆聽了一陣麒麟均勻的柔軟呼吸。
徐離瞧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走近緊緊地抱住了她。
“都怨你……”顧蓮的眼淚“啪嗒”直掉,心酸難忍,“你這個強盜、惡霸,搶了我來,要死要活也還罷了。卻還要……,還要我替你生下孩兒,偏偏又是呆在這種不見硝煙的戰場,牽腸掛肚、擔驚受怕,我這一顆心都要給揉碎了。”
“好,都怪我。”徐離只是順着她,摟緊了,在懷裡拍了又拍,柔聲哄道:“仔細傷了身子,別哭了。”
“我爲什麼不哭?”顧蓮低低泣道:“今天差一點兒,只差一點兒……,麒麟就要被人算計了去!”忍不住說起氣話,“他若有個三長兩短的,我也不想活了。”
聽她這麼說,徐離只覺得兩處心尖尖要被摘走了。
顧蓮越想越傷心,越想越折磨,哽咽道:“我都已經成這樣了,沒瘋就算不錯。偏你還整日的這兒不滿,哪兒不夠,一不如意就去找別人,又疑神疑鬼的,動不動就要拿弓勒死我……”轉回身,梨花帶雨的看着他,“早知如此,當初你又何必來招惹我?各過各的,豈不大家清淨一些?”抓着他的手腕,指甲狠狠嵌了進去,“多早晚我被你揉搓死了,你才滿意。”
徐離任她掐,任她擰,只管賠不是,“好了,從前都是我不好。”這輩子都沒說過這麼多和軟話,不……,應該說是,從來就沒跟人說過,“好蓮娘,我往後事事都依着你可好?凡事總不惹你生氣就是了。”
顧蓮抿了嘴兒,淚眼朦朧不言語。
情知男人的甜言蜜語做不得數,可是皇帝在做小伏低,貼小意兒,這會兒跟他擡槓是不明智的,只是含淚冷笑,“只怕你今兒這麼說,明兒又給忘了。”
徐離一介堂堂七尺硬漢男兒,到了她手裡,卻被揉成泥水一般的性子,聞言急急着分辨,“蓮娘,我什麼時候對你說過謊?”認認真真比了手勢,發誓道:“人在做,天在看,我這一生絕不負你。”
低了聲音,“你也不能負我。”
他分分鐘都能要了自己的性命,自己生死由他捏着,孩子替他生了,這輩子還能怎樣負他?顧蓮心下覺得可笑,但又想着,若不是因爲他這般拿不起、放不下,只怕早就把自己丟在腦後了。
若能清清靜靜過日子當然很好,可是瞧瞧今日這些禍害,若是沒了徐離的那一份眷戀執念,到時候自己和麒麟怎麼死得都不知道。
因而偏偏要酸他一酸,醋他一醋,“只別在旁人跟前也這麼說就好了。”
“朕爲什麼在旁人跟前說這些?”徐離氣笑不已,一臉深深無奈,“也只得你,不管軟刀子、硬刀子的,都只往朕心口上戳。”
顧蓮越發狠掐了他幾下,不冷不熱道:“我還恨不得多戳幾下子呢。”斜斜睨了他一眼,“只盼戳得均均勻勻的,多幾個窟窿,回頭好拿了去做灑水花壺。”
“你呀。”徐離看着那雙水洗一般的翦水秋瞳,裡面光芒閃爍不定,心下真是又愛又恨,愛得愛不釋手,恨得牙根兒癢癢,“朕總是拿你沒個法子。”
再硬刺兒戳人心的話,她說得,也只得她能說,偏她又是一個狡黠聰慧的,前頭說的跟染了毒的剪刀子,後頭又能叫人把心意轉回來。
忍不住失笑,“從前不知道,你竟然是這樣一個刁鑽古怪的。”
顧蓮一臉挑釁,問道:“後悔了?”
“是挺後悔的。”徐離在她面前總是不自控的愛饒舌,露出別人看不到的一面,“不過看在你生了麒麟的份上,也只得生生忍受着罷了。”
“呸!”顧蓮用力掐了他一把,不過說到兒子,想起今夜這一番中秋驚魂,眼裡不由閃過一絲厲色,冷冷道:“欺負我還罷了,謀算麒麟,一個也不能放過!”
這兩人,二人相對的時候自是情意纏綿——
實則都是冷靜凌厲的性子。
在等消息的功夫,兩人一起守着兒子平緩情緒,你來我往說了幾句,都能把情緒暫且壓下來,緊着先處理手頭上的正事。
顧蓮洗了臉,收拾妥當跟着徐離一起出去。
很快就有人來回話,“讓人仔細檢查了,那九曲竹橋壞了的那一處,上面兩頭捆竹子的繩兒鬆了,所以……”
顧蓮一聲冷笑,“可真是會趕巧!偏生貓兒躥出來,亂了套,那破橋就未卜先知的提前鬆了。”
徐離微眯着一雙秀長鳳目,光線陰霾。
皇太后在旁邊啐罵,“怎地這麼多的禍害?!處處下着黑手!”
“母后可別忘了。”顧蓮側首,說道:“那貓兒是大公主養的鈴鐺!若是今夜麒麟有事,認真追究起來,算不算是大公主害了皇長子呢?這人打着一箭雙鵰的主意,卻不想一想,不管是大公主,還是皇長子,哪一個是她碰得的?!”忍不住咬牙切齒,“剝了她的皮也不夠!”
皇太后素來是個慈悲憐人的性子,聽她說起這些惡毒事,越聽越是心驚,越聽越是恨得不知怎處,亦是沉了臉,“你說得對,且不能饒了這些黑心腸的!”——
皇宮裡是長住不得了。
顧蓮心思千迴百轉,總不能爲着太后一時高興,想天天看着孫子,就由得麒麟過得這般膽戰心驚的,——只不過這個念頭暫且不宜提起,還得籌謀一番。
沒多會兒,陸續又有去了各宮的宮人來報。
“大管貴人處少了一個宮女,說是去了針線房,現下已經回來。”
“皇后娘娘宮裡少了兩個婆子,挨處找了,正在柴房裡面偷酒喝,如今被捆了起來等着發落……”
“大公主身邊少了一個宮女,找了一圈兒,卻是因丟了貓嚇得躲起來,這會兒襄嬪娘娘已經把人看了起來。”
“公孫婕妤處有一個宮女至今未回,下落不明。”
徐離當即厲聲喝斥,“趕緊去找!哪怕上天入地,活要見人、死要見屍!找不着就要你們的小命!”
“是。”那宮人戰戰兢兢退下了,出了門,方纔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功夫不負有心人。
顧蓮看着大殿內的燈火如晝,看着窗外的夜色沉沉,耐着性子等待,約摸過了小半個時辰,終於等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啓稟皇上、太后娘娘,兩位公主殿下。”
兩名身高馬大的宮人揪着一個小宮女進來,躬身回道:“這是在公孫婕妤出當差的豆蔻,方纔在太液池邊上找着的,瞧着正在湖邊猶猶豫豫要跳水的樣子,奴才們將她抓了回來。”
那小宮女瑟瑟發抖,臉色蒼白。
徐離一句不發走上前去,狠狠一腳,只踹得那小宮女滾了幾滾,口吐鮮血,他居高臨下俯視着對方,聲色俱厲喝道:“大喜的日子,爲何想死?若是沒有一絲隱瞞說清楚了,朕就讓人賞你一碗好藥喝!若是打量着咬舌自盡什麼的,就讓你全家上下、親友十族一起陪葬!”
那小宮女被皇帝踹得發昏,聽了這話,更是三魂七魄都嚇飛了。
顧蓮心中雖然恨意滔天,卻不便在人前表現的太過狠戾,只是叫住徐離,“想來咱們這麼慢吞吞的問,十分費勁,不如把人帶到側殿,交給慎刑司的嬤嬤來問罷。”
徐離退了一步,“帶下去。”
慎刑司的嬤嬤自有別人不知道的手段,那小宮女帶下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在一片鬼哭狼嚎之中熬不住,倒豆子似的什麼都說了。
公孫柔是怎麼用金銀打動她的心,又如何威逼利誘,讓她偷了大公主的貓兒,還提前在橋上灑了誘食,抱了貓兒等着,然後只捱到江真娘一行人過來,便放那貓兒衝到橋頭上面搶食……
“可奇怪的是。”慎刑司的嬤嬤回道:“不論怎麼用刑,那小宮女都不認橋上的欄杆是她做了手腳。”低垂眼簾,“後來多用了幾次刑,她熬不住,仍是不認,只是口口聲聲嚷着求藥速死。”
徐離的臉色更難看了。
顧蓮目光一閃,“這麼說,今晚的事還是兩撥人了。”
“母后!”徐姝忽地一身驚呼。
卻是皇太后受了一夜驚嚇,越聽越是駭人聽聞,挺不住,氣血攻心暈了過去,好在太醫就在偏殿守候,慌忙讓人請了過來把脈。
又是一番忙碌。
徐姝守在皇太后的牀邊,說道:“太醫都說沒事了,只讓母后靜養着纔是,你們且去外面忙,早點把那些禍害揪出來纔是正經的。”
徐離吩咐人去拿公孫柔,這邊顧蓮等人的功夫,仍舊陪在皇太后身邊,一時放心不下又去看了看兒子,各種煎熬不休。
又想到,若那竹橋不是公孫柔做的手腳。
那麼會是誰呢?
想來公孫柔行這一箭雙鵰的毒計,不會跟人商議,後宮裡也琢磨不出和她同聲同氣的人,——也就是說,那人在不知道公孫柔陰謀之下,只憑猜測今夜人多眼雜會出事,或是臨時對陣分析,算計着江真娘她們要經過竹橋,那裡是最容易出事的地方,於是便就讓人提前把橋給弄壞了!
如此這般的心思,慎密、毒辣、精準,且螳螂撲蟬黃雀在後,叫人不可不畏!
到底是誰?此人比公孫柔還要難纏一萬分,一定要揪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姐姐們不要急,這一串事件過後時間會跳幀喲!小爺會長大喲!然後就有臺詞了喲!喲喲喲喲~~~~~~”
徐三:“你能安靜一會兒不?”
小包子:“喲喲!拔拔你聽我說~~喲喲,拔拔你不要急~~~喲喲~~~”(RAP是這麼說唱的吧~~)
徐三:“………………”
223、流雲
公孫柔沒有想到,自己運氣突然就不好了。
上次讓人挑唆大公主,果然她夠傻、夠聽話,居然真的就去謀害皇長子,雖然不知道做了什麼手腳,但是宸珠閣傳了太醫,之後大公主也搬離了懿慈宮,——自己卻沒有落下任何把柄,神不知鬼不覺的。
她不知道的是,從當初她假裝小產陷害薛皇后,皇帝和顧蓮就對她起了忌諱,還只當自己事事做得天衣無縫,以爲一切盡在掌握——
結果這次就倒黴了。
倒黴遇到顧蓮這個皇長子的親孃,不光提前避禍,還特意讓江真娘等人去試水,以便揪出幕後黑手!
若只是這樣也罷了。
畢竟只要小宮女悄悄走掉,再回到宴席上,或者回到公孫柔的寢宮,到時候無憑無據的,誰又知道是誰做的呢?
但公孫柔運氣很不好,麒麟的生母不是宮女出身,也沒死,還是一個連皇帝都拽在手心的長公主!把宴席上的人數一點,各處宮門一封,弄得那小宮女沒有去處,情知事情落敗只能去尋死,偏偏還被巡邏的人抓個正着!
而且屋漏偏逢連夜雨。
偏偏又趕上有人推波助瀾,把竹橋的一小片欄杆弄壞,直接叫江真娘落了水!公孫柔這一次的罪名可就大了。
驚慌恐懼之中,拼命哭訴,“一定是那個小賤婢受了別人指使,故意誣陷臣妾!”慌得朝皇帝連連磕頭,心下也明白,自己這一次多半是抵賴不過了。
但人都是這樣,不到臨死之際,心裡總會抱有一絲絲僥倖。
驚嚇之下,公孫柔反而一改柔弱之態,趁人不注意,上前一把抓住那個叫豆蔻的小宮女,拼命掐她的臉,“小賤*人,你敢攀誣我?!叫你不得好死……”
豆蔻反正都是一死,哪裡還會忍受她的折磨?奮力將人推開,捂了臉,哭道:“婕妤這又是何必?是你天天罵皇后娘娘是個賤*人,害了你的兒子,毀了你的容顏,又罵大公主是個小賤*人!還說貞嬪娘娘也是一個不知廉恥,勾引皇上,生下大皇子這個野*種……”
貞嬪娘娘?生下皇長子的“夏氏”正在旁邊坐着,那是別人說得起的?自己正正經經的兒子,怎地就是野種?!徐離抓起茶盅砸了過去,“給朕閉嘴!”
當即有人上前捂了豆蔻的嘴巴,她在淚光之中怔住,想着左右不過一死,不如給公孫婕妤上點眼藥,叫她陪葬,同時多點罪名快點定案,自己也就早死早超生了——
卻不知道犯了皇帝的什麼忌諱?
公孫柔氣得渾身發抖,偏偏這些話她不是沒有說過,嘴上卻硬氣,反正說過的話放過的屁,誰有證據來着?只是朝豆蔻狠狠罵道:“你編出這些下三濫的污穢話,也不知道是哪個主子教你的!居然還敢……”
徐離沒空聽公孫柔辯白,冷冷吩咐,“掌嘴!給朕打爛了!”
一陣“噼裡啪啦”的聲音響起。
公孫柔被人捏住了臉,左右開弓,打得一張俏臉通紅,繼而腫起,再接着嘴角流出鮮血來,皇帝仍舊沒有叫人停下的意思。
直到扇得她徹底暈了過去,宮人這才頓住,等待皇帝的示下。
“皇上!奴婢還有話說……”豆蔻拼命咬了那宮人的手,哭喊道:“是有關公孫婕妤使壞心的!”生怕再被人捂住了,急急訴道:“公孫婕妤早就不安好心,之前還讓奴婢和綠俏在花園子裡說渾話,故意說給大公主聽。”她爲求速死,竟然不惜將同伴也拉下水,“說有了大皇子,太后娘娘和皇上就不要她了,說她連大皇子身邊的丫頭不都不如……”
果然,這段公案也落在了公孫柔身上。
顧蓮勾起嘴角冷笑,——別人給自己潑污水可以不理論,只當是賤*人嘴賤,滿嘴噴糞好了,但是謀算自己的兒子卻斷斷不行!
因而不肯輕易放過公孫柔,端了一碗涼茶,遞給竇媽媽,冷冷道:“讓婕妤清醒清醒,問一問她,爲何那般歹毒把橋給弄壞了?竟然安了心,要害了大皇子不成?”
這種時候,是求證中秋夜疑惑的最佳機會。
公孫柔再次悠悠醒來,渾身溼漉漉的好不可憐,怔了怔,才明白被人用茶水潑了,不由委屈哭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
“你算哪門子的妻?少發夢了!”竇媽媽冷笑打斷她,將顧蓮吩咐的話問了一遍,又故意套話,“你讓誰去弄壞的那橋欄杆?”
公孫柔聞言大吃一驚,“什麼橋?什麼欄杆壞了?”
顧蓮從頭到尾仔細打量着她,神色不似作僞,倒是和豆蔻的供詞對上,——而且豆蔻情知要死,方纔什麼爛肚子的帳都說了,卻沒有這一件事。
看來……,的確是另有其人了。
因見公孫柔這裡撬不出什麼有用消息,心下本來就恨不得撕了她,哪裡還有耐心再多看一眼?只是看向皇帝,起身道:“我先回去,皇上把這邊的事打發了吧。”
殺人投毒勒脖子什麼的,有損斯文,自己就不必親力親爲了。
顧蓮從側門出去,身後傳來公孫柔“咚咚咚”的磕頭聲,放聲大哭,“皇上,你從前誇臣妾舞跳得好,人也長得好,脾氣也好……”
聽到此處,不由輕輕一聲嗤笑。
皇帝還說要一生一世對自己好呢!可一轉眼,稍微惹得他有點不痛快了,還不是照樣要拿弓來勒死自己?若真把甜言蜜語當一個寶捧着,以爲是一輩子的依靠,到時候就會和公孫柔一樣,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女人吶,還是別太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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婕妤公孫氏陰謀毒害皇長子,嫁禍大公主,此案總共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就有了定論,——皇帝下旨廢黜公孫氏的位分,白綾賜死!
其父魏國公亦是受到女兒牽連,褫奪國公封號。
自此以後,公孫家不僅失去榮耀搬出了國公府,而且被皇帝冷落,兒孫們在官場上皆不得意,認真追究起來,都是公孫柔在後宮胡亂招禍所至。
但是公孫柔已死,公孫家的人恨她也是無益,於是滿腔怨恨,都齊數轉移到了其母公孫夫人身上,她原本就是繼室出身,犯了衆怒,連丈夫也不待見,雖然有個兒子但是年紀還小,根本幫不上忙,因而**倆整天過得鬱鬱寡歡。
要是公孫嫣然知道了,只怕要道一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ωwш_ тtκan_ C〇
可惜她現如今做了葉東海的丫頭,自稱姓孫,改名晴娘,只盼老天開開眼,終有一日能夠天晴散去頭上烏雲。
她雖是公侯小姐出身,但是在家就沒怎麼享受過矜貴待遇,除了衣食不缺,有幾個丫頭婆子伺候,實則也沒過幾天舒心日子。
現如今自賣自身做了葉東海的丫頭,身份固然卑微,但是葉家有錢,若論飲食起居也並不差,況且粗活重活也輪不到她去做,不過端茶倒水罷了。
反倒因爲整天跟着四處山川遊歷,心情格外開闊,兼之葉東海是個好脾氣的,宋三娘等人也不難相處,七七和宥哥兒又活潑可愛,竟是生平從未有過的快樂時光。
宋三娘冷眼瞧着,這晴娘雖然名節上頭說不清,到底並沒有受辱,況且正當二八妙齡的大好青春,性子也甚不錯。因而私下與麝香等人商議了,不妨留心觀察着,若她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與二爺做了通房丫頭也使得。
照二爺的情況,只怕三、五年內都是不會娶親的,甚至十年也難講。
一個男子正當盛年,身邊怎麼能沒有個知疼着熱的人?
葉二老爺和葉二太太、葉五娘,並沒有一直跟隨,到了山東郡的長清,以前的宅子和鋪子都在,那邊風光山水也不錯,因而便住下了。
葉二太太一心忙着女兒的婚事,才懶得去管繼子。
葉二老爺還是那樣不着邊際,吃喝玩樂無所不爲,但也沒什麼大毛病,小打小鬧過一日是一日,只是叮嚀兒子,“不能三、五年都在外頭閒逛,趕上年節什麼的,帶着七七和宥哥兒回來,大家一起團圓。”
葉東海應了,繼續帶着一雙兒女四下游歷,順便巡視旗下各大商號的生意。
因而身邊就只得宋三娘和麝香等人,算是能拿主意,她們都是心疼葉東海,一心要找個人服侍她,瞧着晴娘不錯,便都存了一些若有若無的成全之意。
偏生葉東海的心不在這上頭,公孫嫣然也沒想過,兩個人倒是主僕一般混着,暫時瞧不出什麼端倪來。
公孫嫣然自己是不能生育的,瞧着七七和宥哥兒沒娘,不免心生憐憫,因此平日也就特別喜歡和他們一起玩兒。
爲着這個,葉東海不免又高看了她一眼。
他們一行人時走時停,加上秋高氣爽正是出門遊歷的好時節,每天日子過輕快,對於京城皇宮裡的驚心動魄,根本一無所知。
而眼下的皇宮大內,經過了公孫柔謀害大皇子和大公主事件,衆人都是格外的謹慎小心,反倒呈現出一片奇異的風平浪靜。
今日天氣晴好,鄧峨眉讓人搬了椅子在庭院裡曬太陽,秋日涼爽,太陽溫暖和煦並不毒辣,一半樹蔭、一半陽光,灑在身上真是說不盡的舒坦自在。
茯苓搬了小杌子坐在旁邊,指使兩個小宮女在旁邊烹茶。
她的父親雖然是鄧恭的下屬,但從源頭說起,卻是已故的鄧夫人孃家同族,不僅有扯不斷的親戚關係,還有一份知遇之恩。
因而纔會對鄧峨眉言聽計從,跟她一起冒險。
此刻主僕兩個坐在積年古樹下面,一邊閒聊,一邊等着喝茶,皇帝委派的那個紫藤遠遠的站着,並不過來打擾。
那幾個分撥到東西六宮的特殊宮女,除了沈傾華知道內情,特別叫皇帝忌諱,讓黃梅行動形影不離之外,別的幾個相對要鬆泛一些。
不一會兒,茶好了。
茯苓攆了小宮女們下去,親手倒了一盞,奉與鄧峨眉,“娘娘請用。”不動聲色狀若閒聊,低低聲道:“已經過去三天功夫了。”
“嗯。”鄧峨眉淡淡打斷她,“不必提,等着便是。”
自己的耐心一向很好。
不像公孫柔那個蠢貨,明知道皇帝只有那一根獨苗,居然傻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去下手,要說對薛皇后的恨,自己可比她來得深刻多了——
也還沒慌呢。
沒把握將自己撇乾淨的事,從來都不做。
不過心裡也有些煩躁,不知道皇帝爲何還要留着薛皇后?這麼半死不活,半瘋不傻的,不像是因爲有恩情,倒像是留着下什麼棋的。
可是薛家的人都死光光了,能有何用?
這件事想不明白,另外一件事卻是忽地被點醒了。
瞧着皇帝對皇長子在乎的程度,或許……,自己先前想錯了,如果也能有個一男半女傍身的話,說不定位分還能再升一升。這個還不是最要緊的,若是能夠讓皇帝把惠嬪的權力分出來,自己手頭有了人,在後宮裡行事就更方便了。
但是引誘男人這種事情,自己並不擅長。
鄧峨眉一時陷入沉思。
顧蓮也在沉思,亦有自己的一番打算和謀劃。
“公主怎麼了?”竇媽媽見她眉頭微蹙,上前問道:“瞧着公主這幾日神思恍恍惚惚的,胃口也不好,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壓低聲音,“那個禍害已然除去了,公主也該寬一寬心纔是。”
顧蓮轉動着手上的翡翠鐲子,胡亂繞圈兒,“怎麼寬心?還有一個更厲害的,藏在後頭不出來呢。”
竇媽媽一陣默然,繼而道:“雖如此,公主也該好好安歇纔是。”
顧蓮哪有心思安歇?不過心內靈光一動,竇媽媽這話倒是提醒了自己,面上不做神色,只是懨懨道:“昨兒夜裡做夢沒有睡好,你去讓人鋪牀,我再臥一會兒。”
等到下午徐離過來的時候,顧蓮還在睡。
“怎麼了?”他問。
合歡回道:“公主說昨兒夜裡沒有休息好,午膳後就睡了。”
徐離也沒在意,只是在門口看了一眼,見她睡着,便沒有進去打擾。
不過一日不在意,三、五日便覺得有點奇怪,再忍了幾天,終於忍不住詢問,“怎地這般貪睡?莫不是……”急忙叫了太醫來診脈,卻是失望。
“公主殿下大約是沒有休息好,夜夢多,所以白日裡才貪睡了一些。”
顧蓮隔着雙層錦緞繡花簾子,懶懶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開一副安神凝氣的湯藥,晚間我再早些睡便是了。”
這些日子拼着晚上不好好睡,總算見了成效。
竇媽媽領着太醫下去,開藥方。
徐離擔心道:“怎地夜裡睡不好?”
“就是……”顧蓮低眉,伸手環住了他的腰身,將頭窩在他的懷裡輕聲道:“最近總愛做一些噩夢,總夢見……”頓了頓,“興許是被麒麟的事嚇怕了。再者我擔心,若那橋頭的欄杆不是公孫氏弄壞的,又會是誰?那人還沒有揪出來,回頭再想出鬼點子害麒麟,可怎生是好?想來想去,真真自尋煩惱。”
徐離摟了她,“要不……,你回公主府去住幾天?”
顧蓮是想回公主府去住,卻不是幾天。
正在琢磨着,要怎麼樣跟徐離開口,讓他也站在自己這一邊,才能說服太后,還沒張嘴,外面就傳來合歡的聲音,“啓稟皇上、公主,襄嬪求見。”
徐離忙了半天剛過來,正在溫存,不免有些不耐,“她倒是會挑時候!”
“也罷了。”顧蓮反倒勸他,“襄嬪不會無緣無故過來的,既來了,必有正事,想來多半是爲着大公主吧。”婉聲道:“你若不耐煩,只在裡面呆了,我出去與她說幾句便打發人走。”說着,下牀穿了繡花緞鞋。
徐離頷首,“別坐太久,累着了。”
顧蓮抿嘴一笑,“哪兒有那麼嬌貴?我又不是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披着衣服到了外面,在鄧氏面前無所謂整整齊齊,反正之前在觀瀾閣,整天做伴的,什麼疲懶的樣子她都見過,坐下問道:“何事?”
鄧襄嬪一副頭疼的樣子,“最近大公主不好好兒吃飯。”
顧蓮是瞭解她的性子的,不會小題大做,既然專門過來說這件事,想來大公主怕真是有些問題了,因而問道:“有幾日?平日都吃多少?”
“約摸中秋那天過後,大公主就不大愛吃飯。”鄧襄嬪回想了一下,說道:“起先妾身想着宴席上吃得多、吃得膩,便讓人做的清淡一些,想着清清腸胃過兩日便好了。”
“最近還是不好?”
“是啊。”鄧襄嬪愁眉不展,“哪知道過了這些天,大公主的胃口越發不好,越吃越少,昨兒叫太醫瞧了,卻也瞧不出個所以然來。”眉色十分擔心,“眼瞅着,十來天功夫就瘦了一小圈兒。”——
作者有話要說:某顏:“小包子你出來,給姐姐們端瓜子、倒茶水~~”
小包子:“倫家才兩個多月~~”
某顏:“不聽話,就木有臺詞~~~”
小包子:“………………”(這奶奶一定不是親的~~)
躲在牆角的徐三:“你也有今天,喔呵呵~~”——
224、烈焰
不怪鄧襄嬪着急,如今她是大公主的養母,且自己這個位分還得仰仗大公主,萬一出點什麼岔子,自己少不了是要吃掛落的。
可是這種事,顧蓮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又不是神仙,“她自己怎麼說呢?從前喜歡的也不愛吃了嗎?”
“就是都不愛吃了。”鄧襄嬪眉色擔憂,近身道:“妾身總覺得怪怪的,只怕是什麼人做了手腳。”頓了頓,“可是,又無憑無據。”忽地眉頭挑了挑,“妾身猜測……”這句話剛開口,便見顧蓮搖了搖頭,反手往裡面指了一下。
心裡頓時“咯噔”一沉,皇帝在裡面!那麼無憑無據的猜疑就不要亂說了。
慌得臨時改口,“妾身猜測着……”聲音卻儘量平靜不變,“是不是最近宮裡才死了人,有些晦氣,大公主小孩子家家的,又嬌貴,所以衝撞着了。”
顧蓮皺眉擺手,“別說了。”打斷她,故作嚴厲的樣子,“皇上最不愛聽這些亂力鬼神的東西。再說了,公孫氏是自作孽不可活,便是死了,又有什麼臉面衝撞大公主?再不好好悔改,只怕下輩子連個人胎也投不得。”
鄧襄嬪忙道:“是,都怪妾身想多了。”
“這事兒你來問我,我也沒法子。”因爲皇帝在裡面,顧蓮有些話不便說,加上心裡另有一個盤算,便朝對方做了手勢,示意改個時間再說,“這樣吧,你會再換個太醫瞧一瞧。不管怎樣,清粥小菜也要吃一些,別餓着了。”
鄧襄嬪領會其意,忙道:“是妾身沒有養育過孩子,慌亂了。”
“你回去照顧大公主罷。”顧蓮擺了擺手,看着她出門,方纔翩翩然回了寢閣,瞧見徐離正蹙眉坐在牀邊,上前婉聲問道:“皇上要不要過去看看大公主?”
想起錦繡,徐離的心情有點複雜。
自己和薛氏的關係一直不好,那時候讓她生下孩子,是因爲膝下沒有子嗣的緣故,結果卻是一個女兒。
當然了,當初沒有想到會和蓮娘在一起,還會有了麒麟。
現在回想起來,倒是有些慶幸錦繡是一個女兒,不然她佔了嫡長,自己倒是不好安置這塊骨肉。但即便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要說多少感情,也是沒有。一則對其母是打心底的厭惡,偏生錦繡還長相肖母,二則從來沒有陪伴過女兒,只逢年過節見一面,上來喊自己一聲“父皇”罷了。
可是不論如何,終歸也由不得別人算計了去。
徐離起身,“你歇着,朕去瞧瞧。”
顧蓮溫柔一笑,聽話柔順的由他扶着躺下了。
看着那個高大欣長的身影走了出去,只餘下一掛水晶珠簾微微搖晃。收回視線,落在層層疊疊的牀幃上頭,華麗的玫瑰紫繡金線花紋,一閃一閃的,與牀頭美人觚裡的**桂花相映成趣,卻透着一縷淡淡落寞。
顧蓮平靜呼吸,纖長的睫毛輕輕的眨了一眨,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笑意。
做爲九五之尊的少年天子徐離,他有他的江山社稷,他的後宮嬪妃,他的兒女,自己不過是他人生裡一小部分。
有,是一個情趣兒。
沒有,照樣活得多姿多彩。
而自己和麒麟的一切,卻都要仰仗於他,他是自己**倆的天和地,立足之本,所有屏障的支撐,——不對等的位置,註定不會有對等的感情。
顧蓮這會兒睡不着,端了甜白瓷描金邊兒的茶盞,喝了幾口,十指纖纖上面塗着嫣紅色的蔻丹,和白色茶盞對比,有一種白與紅的清晰撞色之美。
合上茶蓋,發出“叮”的一聲脆響。
眼前再次浮現出西林獵場的那一幕,那根隱形的弓弦,彷彿日日夜夜都懸在自己的脖子上,時刻敲着警鐘,一着不慎滿盤皆輸!萬劫不復!
******
大公主最近不愛吃飯,太醫瞧不出端倪,皇帝過去瞧了,一樣沒招。除了讓鄧襄嬪仔細照顧着,吩咐御膳房飲食再精細一些,再服用開胃的丸藥,暫且別無良方,只能將就這樣留心觀察罷了。
偏生顧蓮這段時間也寢食不安,人懨懨的。
再加上那夜皇太后暈了過去,雖說過後太醫說沒有大礙,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又是千金之軀,自然要格外認真保養一陣。
一時間,皇宮裡便多了一老一大一小,齊齊三個病號。
偏這三個都是矜貴無比的主兒,皇帝亦是牽掛煩憂不已,因而整個宮中上下都是戰戰兢兢的,別說大聲說笑,就是高聲一些說話也要挨頓訓斥——
弄得一片愁雲憂霧。
再說顧蓮這邊,原本只是裝病想要找機會搬出去,沒成想大公主真病了,又找不着頭訓,心下越發擔憂不已。
於是找到皇太后,細聲說道:“說起來,上次把那九曲橋弄壞的壞種子,現在還沒找出來呢。我這些天心裡日夜不寧的,睡也睡不安生,生怕麒麟再遭了暗算……”低頭哽咽了一會兒,“還請母后體諒女兒一回,麒麟才得三個月,巴掌大的人兒,我實在是害怕的緊,一顆心都要給揉碎了。”
皇太后最近的精不太好,加上之前受了驚嚇,聽她一說,亦是心有不安,——皇帝才得這麼一點點兒骨血,多一分都沒有,想想之前的那些飛來橫禍,越發膽顫心驚,也是神色不安起來
顧蓮見她臉色微變,趁機道:“最近大公主一直病着,偏生麒麟太小,留在宮中只怕過了病氣,不如帶出去靜養一段時日。”怕她不應,補道:“等大公主這邊好些,女兒再帶麒麟回來住。”
到底大孫子要緊,皇太后最近也着實給驚嚇住了,又怕真的再過了什麼病氣,三個月大的水泡兒,哪裡經得起折騰?最終點了頭,“也罷,你們且出去住着,少讓那些禍害惦記麒麟,可別再出什麼岔子了。”
“是。”顧蓮趕忙應道:“女兒必當精心照顧麒麟,不讓母后和皇上擔心。”
“你且去。”皇太后點了點頭,“過幾天宮裡清淨了,哀家再讓人去接你。”又道:“外頭若是短了什麼,少了什麼,只管叫人來宮裡取了過去。”
顧蓮心裡自有一番計較,面上卻道:“是,女兒記得。”
到了下午,便讓人收拾東西出宮去了。
徐離騰下手中的事務,親自送了他們**回到護國長公主府。
前段時間,一直被宮裡的事鬧得不清淨,想着難得一家子三口在外頭,當夜自然是不回去的。不過因爲顧蓮身體不好,晚上也沒敢糾纏,倒是老老實實摟了一起睡,次日天不亮,再早早的起來上早朝。
顧蓮不便一出宮就生龍活虎,好生“調養”了十來天,方纔慢慢迴轉。
麒麟雖然暫時安置在外頭,但是自己還是要不定期回宮請安的。這日回去,皇太后又接着上次的話說起來,“皇上雖然得了天下,得了江山,子嗣上頭卻實在單薄,這便是根基不穩的隱患。”她道:“你勸勸皇上,總歸是要多留幾分血脈才行。”
顧蓮心裡擰了一個疙瘩,面色不顯,微笑道:“母后說的是,聽說皇上前段瞧着小管貴人不錯,聖眷濃厚,興許她……”
皇太后見她打馬虎眼兒,有些不快,“別提什麼小管貴人了。”皺了皺眉,“那會子皇上還不是跟你慪氣,纔去找她,這會兒氣消了,早把人給丟到腦後面去。”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神色鄭重,“你何苦跟她們計較?只要皇上心裡頭愛重你便是了。”
“是。”顧蓮應了,做出羞赧的樣子,“等會兒女兒就去勸勸皇上,要雨露均沾,況且這段時日我常住外頭,也不打擾他的。”
等到回了宸珠閣,一個人坐在花窗前面靜默,半晌才把心頭那口氣給散了。
聽太后的意思,自己是一個紅顏禍水、魅惑聖心的主兒。
卻不想想,當初又不是自己哭着求着要進宮的,是他兒子強搶了人來,孫子也替他們生了,——還不夠,還要自己去勸皇帝雨露均沾、開枝散葉,所謂賢良淑德。
真真可笑!自己拿什麼去賢良淑德?!
若是自己做了正妻的位置,勸一勸,興許還能落個賢良的美名兒,也不算虧!可是以自己現在這種見不得人的身份,再假模假樣假矯情,失去了皇帝的寵愛,只怕分分鐘就要掉到冰窟窿裡!
連帶兒子,一樣要跟隨牽連身受其禍——
行,自己會勸的。
等着徐離下了早朝過來,摸到宸珠閣膩歪纏綿的時候。顧蓮便勾了他的脖子,纏了他的腰,呵氣如蘭與他說道:“母后再三讓我勸一勸你,要記得雨露均沾。”看着他,抿了嘴兒笑,“話……,我可是已經帶到的了。”
徐離看着眼前這具藤蔓似的柔軟身子,斜飛入鬢的眉,水波瀲灩的明眸,一咬就會出水的櫻脣,哪裡還顧得上什麼雨露均沾?反倒曖昧笑了,“來……,讓朕把雨露都沾在你身體裡,一準兒勻勻的……”
衣衫礙事,很快褪得乾乾淨淨。
顧蓮心中有氣,反倒比平時更多出幾分水樣柔情。
惹得徐離心中欲*念大發,加上這些時日空曠着,越發忍不得了。一面親嘴咂舌的挑逗,一面伸手摸向下面的花房,用手指不住挑弄,帶到花露潮溼,便掏出自己那□的物事入了進去。
九淺一深、九深一淺,一個撐着牀榻用力進進出出,一個抓緊牀幃弓起身體,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的弄將起來,緊緊糾纏在了一起。
顧蓮想起雨露均沾的那些話,不由一陣冷笑。
伸手掐住徐離的欣長結實的後背,用了力,嵌進肌膚裡面,微微喘息低吟,“你不是想再生一個小老虎,小豹子的嗎?”一陣又酥又麻的快感襲來,不自控的“嚶嚀”一聲,斷斷續續接着道:“那、那……,你……,還不快些……”
徐離亦是到了美妙之處,哪裡還經得住她這話撩撥挑逗?越發賣力的狠入急出,卻控制着,不肯就此把自己交了,手上一用勁兒,讓身下玉人兒換了個姿勢。自己的胸膛緊貼她那光滑的脊背,一手握了酥*胸,一手扣了她的香肩,又進進出出了幾百下,呼吸漸漸粗重起來……
顧蓮被他弄得身上香汗津津,口中嬌喘微微,側着臉兒,一雙流波妙目似睜非睜,間或有低低吟哦溢出,夾雜在男人的悶聲喘息之中……
“你過來……,看着朕!”徐離再次忍住了,快速把她翻成面對自己,繼續那快要壓抑不住的浪潮,在她的身體裡用力嵌入進出,喘息道:“剛纔說什麼?朕……,還怕了你不成?你想生幾個,便生幾個……”
撞擊到最後,已經響起了清晰的“啪啪”水聲。
顧蓮修長的雙腿纏住他的腰身,吃吃嬌笑,“那……,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徐離受她言語上的刺激,再也忍不住,身下物事跳了幾跳,最終把那滾燙的液體噴灑在了花房深處,激得她亦是一陣劇烈收縮。
顧蓮張大嘴喘息着,感受着潮水漸漸退去的美妙餘韻……
一雙明眸光線迷離如霧,看向那張俊美無匹的臉龐,十指纖纖宛若蔥管,撫摸那結實勻稱的男子身體,不由勾起嘴角一笑,不就是免費**皇帝的日子麼?其實……,這樣也不錯——
真的不算太壞。
徐離渾身汗水躺在牀邊休息,有些口乾,端起旁邊備好的茶水喝了幾大口,歇了一陣,才側首問,“這些日子,你還在喝着那湯藥呢?”
顧蓮點了點頭,“且養一養身子罷。”
方纔說生什麼小老虎、小豹子,不過是調笑之語,其實這會兒根本不想懷孕。
爲自己身體着想只是一層,更深一層,眼下麒麟才得三個來月,還是奶娃娃,要是自己再次懷孕,誰來細心照顧他?到時候顧及着身孕,必定大小瑣碎都不讓自己管,又是靜養云云,一年多都照顧不了麒麟。
萬一有個什麼閃失……
自己已然走上這條路,斷不能大意把小命和兒子給賠進去了。
怎麼着,也得等麒麟三、四歲以後,等後宮格局安寧一些,等自己牢牢的站穩了腳跟,再想要不要繼續生孩子的事兒。
只是這一番心思,卻不必跟皇帝事無鉅細的提起。
徐離赤*身裸*體的摟了她,兩人身上都有汗,黏乎乎的,在她耳邊輕聲呢喃,“不過呢,這會兒朕也捨不得叫你懷孕。”
“你嘴裡總沒好話,別說了。”顧蓮側首瞪他,伸腳胡亂踹了一下。
徐離樂呵呵笑了,一把抓住那白皙如玉的玉足,握在手裡把玩,臉上卻是一派正經認真,說道:“你最近彷彿又瘦了不少,是得好好的養一養身體,應該的、應該的,朕也心疼你。”
顧蓮的腳掙了幾下,不但沒有掙開,反倒失守讓他插了一條腿進來,緊貼那滾燙溼潤的花房,一陣尷尬彆扭,“拿開!”
“偏不。”徐離威脅她道:“彆扭,再扭又勾出我的火兒來了。”
顧蓮只得由着他親暱撫弄一陣。
等到徐離溫存夠了,稍作收拾,抱她下了牀去找早備好的熱水,一面幫她清洗,一面抱怨,“又嬌氣,又奇怪,不讓別人進來服侍,每次都累得朕親自動手。”
顧蓮奪了他手裡的帕子,撇嘴道:“我還嫌你洗得不乾淨呢。”
徐離頓時氣結,“反了你了!”
******
顧蓮根本不想在宮裡多呆,更別說現下麒麟還留在公主府裡,因而陪着徐離吃了午飯,等他走了,又叫了鄧襄嬪過來問話,得知大公主還是老樣子飲食懶怠,找不出什麼原因,便叫她仔細留心觀察,然後自己早早的出了宮。
浩浩蕩蕩的公主出行儀仗隊伍走到半路,忽地停住了。
一名宮人飛快的前去打探了,回來道:“有人在外面酒樓打架**,失了手,打死了一個人,現下兩家鬧將起來不可開交,半條街都被堵住了。”
顧蓮微微皺眉,與竇媽媽吩咐道:“別理會,咱們換一條道回去便是。”——
看熱鬧什麼的就算了。
這一繞,便繞出了一段不知情的意外。
按照長公主出行的規格,什麼駕車的、護衛的、依仗的,前前後後加起來,差不多將近百來號人,一般窄小的街道實在不方便通過。
偏生今兒**的兩家來頭不小,越鬧越大。
這邊長公主回府的隊伍便多繞了幾條街,正好打從嘉元大道經過。顧蓮心下鬼使神差的,又或許是一直惦念不能忘懷,路過之際,忍不住掀了簾子往外瞧去,聽說葉家後來徹底分家,二房的人在這邊置了一所大宅院。
不負所望,終於看到了掛着御賜牌匾的安順侯府。
怎麼回事?顧蓮瞪大了眼睛,不能置信的看着那扇緊緊關閉的紅漆大門,門口連一個小廝都沒有,竟是一副無人空置的樣子!——
出了什麼事?葉東海……,還有七七和宥哥兒!
難不成……,爲着上次自己見了七七,徐離心頭不快,就……,簡直不敢再繼續想下去!一面安撫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可是心慌慌、意亂亂,當即叫人,“快去前頭問一問,安順侯府怎麼沒有人?”
竇媽媽忙把人叫住了,“等會兒再說。”回頭與顧蓮低聲急道:“公主慌亂了,這個時候貿貿然去問話,豈不叫人生疑?不若我們回去,留下人悄悄打探便是。”
顧蓮心慌意亂忍不住,又怕莽撞給葉家招禍,心下幾番掙扎權衡,方纔喝道:“速回公主府!快一點!”
好在公主府的人頗有效率,這邊顧蓮前腳回了公主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打探的人就回來了,喘息稟道:“說是葉家的人都搬走了。”
“搬走了?”顧蓮的心落下去一半,又懸起來。
225、猜忌
“是。”打探消息的宮人回道:“聽說七月上旬就搬走了。”
七月?顧蓮妙目流轉,七七生辰的時候還見了面,也就是說……,因爲自己見了七七以後,徐離不痛快,然後跟自己鬧彆扭,緊接着就把葉家的人攆走了。
這樣子,自己就再也不會見到葉家的人!再也不會讓他心煩。
顧蓮用力握了拳,纖長的指甲嵌進了掌心裡面,一陣陣刺痛,手上忍不住有點微微發抖,——他這是失心瘋了嗎?自己只是見七七和宥哥兒,又不是見葉東海!連這個也不允許?口上答應的好好兒,揹着自己卻又是這樣!
竇媽媽打量着她,小聲道:“公主……”
“都滾出去!”顧蓮奮力一拂,手邊的茶碗茶盞“叮咚”亂響掉在地上,碎了一地的渣子,忽地猛然擡頭,“媽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其餘的人一水兒的退了出去。
竇媽媽正在收拾殘局,聽她這麼一問,忙道:“並不知道。”急急辯解,“這些日子奴婢一直跟在公主身邊,也沒見過外人,整日裡心思都放在大皇子身上……”
“罷了,不用說了。”顧蓮有些無力,揮手道:“你也出去。”
竇媽媽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難道還能揹着徐離,來偷偷兒的告訴自己嗎?說起來,長公主府的侍衛、宮人一千多號人,又有哪個是自己的人?他們服侍自己盡心盡力不假,但卻都是徐離安排的棋子。
顧蓮忽地悲從中來,有一種天地蒼茫忙不知去處的惶然。
靜了一會兒,起身去了後面偏殿。
江真娘正抱着麒麟逗着玩兒,旁邊幾個小宮女在一起湊趣,熱熱鬧鬧的,麒麟三個多月了,喜歡被人豎着抱,不喜歡橫抱或是躺着,眼下和乳母玩得十分開心,不時“呵呵”的笑上一、兩聲。
“給我。”顧蓮上前抱了兒子,吩咐道:“你們都出去。”
衆人見她臉色不是太好,不敢多問,慌不迭的無聲出了門。
麒麟穿了一身杏**的小襖,上衣和褲子一般花色,襯得眼睛烏黑宛若水洗過的寶石一般,晶瑩閃動,咧了嘴笑的時候,還是隻得兩排粉色的牙牀。
“你這個沒心沒肺的小東西。”顧蓮瞧在眼裡,忍不住一陣難抑的心酸,在那粉嘟嘟的面頰上親了親,掉淚道:“從前是娘說錯了,娘什麼都沒有……,只有你,只有你了……,我的麒麟……”
麒麟抱了她的脖子,一顆小腦袋扭來扭去的,絲毫不能感應到母親的悲傷。
過了一會兒,因爲母親沒有像乳母那樣逗他玩兒,有些不耐煩,伸着小胳膊胡亂揮舞着,抓住母親的頭髮亂扯起來,以爲是個玩兒的。
顧蓮吃痛,只得慢慢的把那小手分開,含淚笑嗔,“小混蛋!”
麒麟聽不懂,咧了嘴“咯咯”的笑了起來。
顧蓮看着那白玉一樣的小包子臉,哪怕肉乎乎的,仍舊看得出徐離的輪廓來,忍不住一陣心情複雜。或許……,自己真不應該生下這個孩子,這樣牽絆着,再無一絲灑脫和快意。
可是那時候情正濃、意正甜,有哪裡會想到今日?
當初他求而不得,自然是凡百的事情都依着自己、讓着自己,七七也可以抱到宮裡來養着,還封了永泰郡主。後來他都得到了自己,發覺和別的女人並無太大不同,還讓自己爲他生下孩子,就算他再撒手,自己也是寸步難行離不開的。
所以……,他就開始橫挑鼻子豎挑眼。
自己不過是見一見女兒,還應了他,一年只見兩次而已。他卻仍然不痛快,一粒沙都容不下,居然揹着自己,生生的把葉家人全部逼走!
顧蓮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嘴角笑容嘲諷。
也好,早一點看清也好。
窗外清風徐徐,一點一點吹涼了顧蓮的心,靜下來以後,情知今天打探的事瞞不過徐離,畢竟竇媽媽等人可用而不可靠。與其遮遮掩掩弄得做跟賊似的,讓自己委屈,再讓徐離不痛快,倒還不如……
還不如……,趁勢爲自己再多爭取一點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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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的說一遍。”
“是。”一個青衣小廝隔着竹簾,與後面的主子回稟道:“奴才一直在安順侯府門前守着,得了報信以後,沒多久護國長公主的隊伍就過來了。奴才仔細瞧着,長公主路過安順侯府時,召了人過去說話,像是吩咐了什麼,但是接着又走了。”怕主子着急,趕忙說到下文,“但卻留了人,只隔了一會兒,那人就摸摸索索過來打探,門口的老蒼頭回了話,告訴那人葉家七月上頭已經搬走。”
“嗯。”竹簾後頭是一個華麗衣服的婦人,問道:“你們沒有露馬腳吧?”
“奴才不敢。”青衣小廝忙道:“只在旁邊看着,一句話都沒敢說。”自己的爹是府裡大管事,自個兒放着好吃好喝的日子不過,混去當守門小廝,不就是爲了替主子辦成這件事麼?斷然不會誤了。
“那就好。”華衣婦人淡淡道:“下去領賞。”又厲聲叮囑,“站住!且記得嘴角嚴實一點兒。”
“是,奴才明白。”青衣小廝趕忙退下。
心下只是迷惑,這護國長公主都跟葉家恩斷義絕了,還能有什麼牽掛不成?偏偏主子把此事看得要緊,如此大費周章,就是爲了讓她知道葉家的人搬走,實在是想不明白有什麼用處。
回去問了父親一句,卻被重重訓斥,“再多問一個字,就叫人縫了你的嘴!”
說到此事,其實那華衣婦人自己也不甚明白。
只是按着吩咐行事,末了,提筆寫了一封書信,把最近的各種情況細細說明,封了口兒,叫來下人吩咐道:“仔細一些,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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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徐離抽空來護國長公主府看人。
“病了?”
“是。”竇媽媽吞吞吐吐的,搓着手,把那天的事情說了一遍,“也是不巧,並非公主存心要去瞧的,偏趕上了。回來便吃不下、睡不香的,這幾天裡,總是一個人摟了麒麟,在屋裡……,出來時眼圈兒都是紅的。”
徐離臉色微沉,似有不悅。
竇媽媽怕兩人再鬧僵了,底下的人也要跟着一起受牽連,因而勸道:“皇上且容奴婢說幾句。”細細聲,一面說一面打量皇帝的臉色,“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她便是不念葉家一分好,可那……,自己的孩子怎麼能不擔心?若她是那樣無情無義的人,也不值得皇上愛重了。”
這麼簡單的道理,徐離心裡當然明白,但是明白不等於要欣然接受,冷冷道:“骨肉?現如今麒麟纔是她的孩子。”
竇媽媽一怔,倒是不敢再繼續多說了。
心道,自己可別弄巧成拙纔好。
又惦記着裡面那位,千千萬萬別再鬧小性子了!跟了皇帝,孩子都生了,哪裡還容得你再鬧小性子?何苦來哉?倒是弄得大家不痛快,真是自找苦吃。
然而越擔心什麼,就越來什麼。
果不其然,皇帝進去沒多會兒裡面就吵了起來。
竇媽媽趕忙攆了人,自己想聽又不敢,更不想放了不知情的人闖進去,只得老老實實守在門口,隱隱聽着,裡面彷彿還摔了東西!
“啪”的一聲,一個鑲金邊的青花瓷茶盞遭了殃!
茶水濺了顧蓮半身,一塵不染的月白色挑金線貢緞繡裙,洇上暗色茶漬,叫人看了好不可惜。可是屋裡兩人誰也顧不上裙子,正劍拔弩張的對峙着,眼裡都是怒火,像是雙方都氣得不輕。
“這都幾年功夫了?還是整天念念不忘葉家那一茬兒!”
“是麼?”顧蓮不客氣的反問,“當初是誰在觀瀾閣口口聲聲,說天下罵名自己來擔,七七也要替我照顧着?後頭又是忙着要封郡主,替人認義女?這會兒變了一個人似的,連面都不讓人見,還生生的把人攆出了京城!”她冷笑,“我竟不知,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還能收回來的!”
徐離一時語塞,忍不住有些惱羞成怒。
自己是說過那些話,可是……
顧蓮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冷冷說道:“說來說去,不就是之前求而不得,現在已經得到了麼?我還生了麒麟,怎樣也是翻不出你的手心的,對不對?!所以從前說過的話,都可以當屁一樣放了!”
“你……”徐離氣得臉色發青,上前揪了她,“你再說一遍?!”
“我說你說話好似放屁!”顧蓮穿了一身淺粉色的素面小襖,配着月白色的挑線裙子,整個人柔柔弱弱的,好似一朵隨時會被揉碎的嬌花。但是目光卻凌厲得緊,直勾勾看着他,“我說完了,你隨便。”悽婉一笑,“反正……,你想打就打,想殺就殺,也不是頭一回了。”
徐離瞧着那張素白憔悴的臉龐,手上鬆了鬆。
“我……,我怎麼會相信你?”顧蓮一臉失魂落魄的,眼淚流下來,“那時節我恨你也罷了,隨你怎樣,心裡頭還有一份恨意支撐着……”越說越是傷心,“現如今,這個樣子……”眸光閃動,是說不盡的傷心和委屈,“卻原來是信錯了人,給錯了心,終歸是得到就不值錢了。”
徐離吃軟不吃硬,氣勢不覺緩了下來,“胡說什麼?朕沒有那樣想過。”
“沒有?你問問自己的心,真的沒有?”顧蓮伸手推開擋道的他,卻推不動,氣惱之下從身邊繞過,要出去。剛走了兩步,就被穩穩的抓住,不由惱道:“放開我!”掙扎之下,腳底踩滑猛地摔了下去。
“啊……!”青花瓷的碎片扎進了手掌裡,不由吃痛驚呼。
“怎麼不當心?!”慌得徐離將她一把扶了起來,看着那鮮血染紅的素手,急急喝斥她道:“別動,當心碎片揉進肉裡面去。”一面朝外喝斥,“來人!傳太醫,公主讓瓷片扎着手了。”
顧蓮的眼淚“啪嗒”亂掉,哽咽道:“你既然厭棄了我,又管什麼?”伸出另外一隻手,在他身上一通亂捶,“放開!你不是膩了嗎?看我不順眼嗎?趕緊地上揀一片起來,劃了脖子,死了你就甘心清淨了。”
又哭,“句句都是騙我的,沒有一句話真心能信……”
“好了。”徐離被她磨得沒了脾氣,“你要使性子,等把手上包紮好了再說。”等太醫過來卻不讓進,自己拿了鑷子紗布,讓人打了清水,替她清洗,一面哄着讓她忍疼別亂動,一面仔細檢查皮肉,確認沒有碎片殘留才包紮起來。
然後給她折了袖口,讓其躺下。
“朕不是騙你。”徐離在牀邊坐下,說道:“得隴望蜀,人之常情。我待你一片赤誠之心,自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的,心無旁騖纔好。”看了看她,“你方纔說朕攆了葉東海離京,卻是沒有的事。”
顧蓮懨懨的,微微垂下眼簾不言語。
徐離所求,不過是教她一心一意只裝着自己,聽她先前那一番話,並不是爲着葉家的人跟自己生氣,心裡早軟了。但是葉東海離京的實話卻不能說,又道:“有件事你大概還不知道,葉東海已經跟黃氏和離了。”
“和離?”這件事顧蓮的確不知道,大吃一驚。
“是的,就在七七生辰的前一天。”徐離決定撒一個謊,好哄得她徹底斷了牽掛葉家的念頭,“你總是惦記着葉家那邊,朕心裡……,實在放心不下,所以就沒有讓人告訴你。”然後道:“後來過了幾天,葉東海就帶着家裡人離京了。”
顧蓮半晌回不過神來,問道:“爲什麼?”
“不清楚。”徐離淡聲道:“回頭你可以問問黃大石。”
黃大石就在公主府裡面當值,不過片刻,就傳了過來。
“起初是葉東海不讓蟬丫生孩子,蟬丫氣得病了。”
“後來他說這樣彼此看着兩兩相厭,加上沒有圓房,不如讓蟬丫另外嫁人,也好過一輩子在一起煎熬。我氣不過,就去葉家揍了他一頓,然後聽娘說起,當初是蟬丫求你的賜婚的,葉東海很是上火。”
“反正……,反正最後就和離了。
顧蓮不由一時怔住。
難道說,這件事完全不與徐離相干?只是葉因爲東海跟蟬丫和離,傷了心,或者又想到自己爲徐離生了孩子,看着心煩,所以一家子就搬離了京城。
可是徐離有私心也罷了,葉東海怎麼就不想一想,他走得遠遠兒的,自己今後要怎麼去見七七和宥哥兒?這是古代社會,不是現代坐一次航班就能隨便飛的。
難道他恨自己到如此地步?竟然……,再也不要自己見兒女的面了。
顧蓮原打算鬧一鬧,然後藉着受傷,再病上一回的。一則攬一攬徐離的心,讓他對自己更加難捨難棄;二則藉着自己生病,徐離勢必要退讓一步,也就好把麒麟多留下來一段時日;三則宮裡大公主的厭食之症還沒好,稍微借一下力,自己和麒麟就能在公主府常住了。
卻沒想到,扯出這麼一兜子的過往之事。
這下子,不免真的病了。
徐離見她面上鎮定卻難掩神傷,不免吃味兒,可是想到能斷了她的念頭,徹底的揭了葉家這個膿包,只得勉強忍了。
加上葉東海離京的確是自己使了手段,心下總算痛快了幾分。
因而反倒退讓了一畝三分地,“你也別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論七七和宥哥兒去了哪兒,朕都與你打聽出來。”忍了忍氣,“只一件,往後可不許跟朕慪氣了。”
顧蓮看着他,皇帝雖然滿臉的不痛快,到底讓了步,於他來說算是難得的了。再用現代社會那些標準去衡量,爲免過了些,因而頷首,“我聽你的。”
但凡這世上的夫妻、戀人吵架慪氣的,只要你退一步,我讓一分,也就海闊天空揭了過去,若是一味擰着,反倒傷了彼此結下了仇。
這兩人都不是那種不拐彎兒的,如此一來,關係便緩和了幾分。
徐離見她服了軟、收了心,面色憔悴,又才受了傷,一副柔柔弱弱的嬌俏樣子,到底是自己心尖尖上的人,雖然還有不快,卻也心疼。於是打起千百分的耐心,只事事依着她,時時順着她,——不等她提出來要留麒麟在外頭,便先許諾下來。
回宮不跟母親提起她的病,說是在外面養着,**兩個氣色都好了許多,加上最近宮裡不清淨,索性多住一段時日再回來。
皇太后雖然掛念着大孫子,不過眼下,另外有一件火燒火燎的事要辦。
一時間,實在分不出神來多管了。
******
九月十二,樂寧長公主下嫁駙馬都尉雲子卿。
內裡說起來,這纔是皇室真真正正的頭一次嫁公主,畢竟顧蓮是個假瓤兒,皇太后有意要辦得隆重一些,連帶把對徐嫺的遺憾一起補進去。
徐姝漫不經心,只是由得別人忙得跳腳去折騰。
恍若這件大喜事跟她沒啥關係似的。
從早起裝扮被人擺置,一路熱熱鬧鬧的複雜儀式,和新郎官對拜叩首,隔着大紅色的銷金線蓋頭,只看見公公婆婆的袍子下襬。
送回洞房雨後,徐姝按規矩等着雲子卿揭了蓋頭,嘴角笑意盈盈。
衆人少不得要誇一番,“金童玉女”“天作之合”云云。
徐姝一直強打耐心等着這些人散了,好在是公主和駙馬成親,沒人敢鬧,不多會兒便結束出去了。
雲子卿照例要出去敬酒的,溫聲道:“你若餓了,先自己吃一點東西。”
徐姝笑了笑,“知道,你且去罷。”
臨出門前,雲子卿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早先在西林獵場的時候,總是隔着一層面紗瞧不真切,此刻見了真容,盛裝麗服之下的樂寧長公主,倒是有些叫人驚豔。
和皇帝約摸有七、八分像,卻因是女兒身,生得明眸皓齒、眉目嬌美的,除卻眼角那一絲隱隱凌厲,倒也算得上是一個美人兒了。
只不過……,縱然是一個天仙兒,也終究還是比不得她。
心下一黯,面上卻微笑道:“公主殿下歇着,臣先出去敬酒很快回來。”
徐姝哪裡管他幾時回來?等人一走,便叫宮女服侍自己卸妝梳洗,按照平時的起居習慣,吃了東西,早早的便就自己睡下了。
慌得乳孃成媽媽勸道:“公主雖是天家女兒,但嫁了人,也要時時敬着夫君,好歹等駙馬回來再睡。”
“媽媽越發羅唣了。”徐姝語聲清脆,帶着一絲髮火之前的不滿,“且出去,莫要擾了我歇息。”她是一個霸王似的性子,唬得成媽媽不敢多勸,搖頭出去,這邊叫了心腹宮女瓔珞,伸手道:“東西給我。”
瓔珞一臉瑟瑟不安之色,取了一個盒子來,低聲道:“公主……,這……,是不是不太好啊?萬一駙馬生氣……”
“放屁!他敢?!”徐姝瞪了她一眼,惱道:“出去,沒你的事兒了!”
自己打開那盒子,用尖尖手指捻起白色綢子的一角兒,抖開了,看着中間那團暗紅色的血跡,不由“嗤”的一笑。
繼而想到,等下雲子卿該不會懷疑自己失了貞潔吧?哼!隨他在肚子裡怎麼想,可要是敢面上帶出一分,嘴裡透出來半個字,那就別怪自己不念“夫妻”情分!——
自己可不介意做個寡婦。
隨手將那元帕撂了,合衣倒牀就睡,別說,從早起天不亮就開始忙,還真的就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等雲子卿喝得醉醺醺回了洞房,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公主嬌妻已經睡下,叫人跌破眼珠子的是,旁邊還扔着一塊沾了血的元帕。
這是……
“你回來了?”徐姝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看,“我好睏,先睡了一會兒。”指了指那塊元帕,“明兒早起,把這個拿去交差便是。”
言下之意,根本不打算圓房。
饒是雲子卿對婚姻生活有過千百種幻想,也斷然沒有這一種!可他性子還算沉着穩重,況且已經到了這一步,再一驚一乍的也沒什麼用。
因而端了清茶喝了一口,醒了醒酒。
徐姝自己捲了一牀繡花喜字被,斜斜看着他,“你也別急,且忍個一年半載,把面上情兒做足了。”勾起嘴角笑了笑,“到時候我的侍女裡面,你挑一個,我親自送與你做侍寢丫頭,也算對得起你了。”
既然彼此是談生意的,往後相處的時間又多,當然還是和和睦睦的更好。
雲子卿雖然不知道原因爲何,但是意思卻聽明白了。
他看着嬌妻,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徐姝卻沒有耐心等他回答,說完話,自顧自便翻身睡下,還真是心寬的緊,沒過多會兒,就響起了細細的均勻呼吸聲,竟然睡着了。
雲子卿坐在牀邊,半晌了,方纔目光復雜的輕輕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有臺詞了,就一句‘咯咯’~~~飆淚!”
226、風起萍末
次日一早,小夫妻倆一起進宮叩見太后。
行了禮,徐姝故意碰了雲子卿的手背一下,“呆子,起來了。”
這般親暱,落在皇太后眼裡自是歡喜非常,反倒嗔道:“不許對駙馬無禮。”招呼雲子卿在旁邊坐下,“姝兒打小就是一個任性的,你多讓着她一些。”
雲子卿趕忙站起身來回話,“微臣不敢衝撞公主殿下。”他身量提拔、膚色白淨,眉目間更是笑意溫和,穿了一身寶藍色的華麗長袍,喜慶富貴之中,依然透着幾分謙謙如玉的君子氣派。
皇太后瞧了越發滿意起來,忙道:“自家人不必拘禮,坐下說話。”
如此閒話了半晌,徐姝領着雲子卿過去拜見皇帝。
雲子卿原本就是在皇帝身邊當差的,雖然說不上天天見面,也算熟識,因而並不怯場侷促,大大方方的行了禮,“給皇上請安。”
“既然成了一家子,不用多禮。”徐離跟皇太后一樣,客套了幾句,打量着妹妹和妹夫小兩口,還算舉案齊眉的樣子,開口道:“夫妻之間少慪氣,有什麼心事大家攤開了說清楚,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纔好。”
兩人都認真的聆聽了,應了,得了皇帝的賞兒。
徐姝撒嬌道:“皇兄你忙,我們回了。”
然後出了門,再帶着雲子卿去拜會一下“姐姐”顧蓮,便算完事兒,忽地想到那次無辜受傷的穆世騏,不由低頭一笑。
心下想着,自家哥哥是一個海口做的醋罈子,等下到了宸珠閣,見個禮便走罷,於是擡頭看了丈夫一眼,說道:“姐姐這幾天身體有些抱恙,等下不必多說話。”
雲子卿頷首道:“是,記下了。”
過了側門,剛要準備上馬車回後面東西六宮。
冷不丁儀門那邊過來一羣人,領頭幾人擡着一頂青紋肩輿,在門口停下,走下來一個桂合色雙層宮裝女子。不足雙十年華的樣子,挽了朝雲髻,釵環精巧,眉色細長宛若遠山之黛,舉手投足之間,透着一抹淡雅高華的氣韻。
徐姝上前笑着打招呼,“你怎麼也來前頭了?”
沈傾華目光一閃,原本以爲這對新婚小夫妻在太后那邊,自己過來找皇帝回話自然無礙,不料這般不湊巧,竟然剛剛好在這兒給遇上了。
但卻不敢有絲毫遲疑,趕緊大大方方上前,襝衽道:“見過公主殿下、駙馬。”
雲子卿欠了欠身,“見過娘娘。”
倒是惹得徐姝笑了,“什麼娘娘?”斜飛了他一眼,“叫惠嬪便是。”並不多說,領頭往前走去,“走吧,還要去姐姐那邊呢。”
“好。”雲子卿和沈傾華擦肩而過,跟了上去。
過了片刻,有小宮女上前喊道:“娘娘,走不走?”
沈傾華緩緩回了神,“哦……,走吧。”
隱隱的,總覺得有一抹不安的氣息劃過。
可是眼下又來不及細想,總不好一直杵在這兒,還得先進去回了皇帝再說,心裡紛亂如麻,只好硬着頭皮往前走去。
******
雲子卿終於見到了護國長公主的廬山真面目,心裡的評價是,美貌、出挑、溫柔嫺靜、話不多,——雖說自己身邊這一位也是個美人兒,到底性子差了許多。
只不過天仙也好,刺玫瑰也罷,在自己眼裡沒有多大的區別。
“你去偏殿喝茶,我陪姐姐說一會兒話,然後一起用了午膳,我們再回去。”徐姝打發起丈夫來,一點都不客氣。
雲子卿起身微笑,“不妨事,兩位公主慢慢說。”
顧蓮可不是她的親姐姐,不便挽留,也不便多說什麼,只吩咐道:“竇媽媽送駙馬出去歇着。”
竇媽媽是一個善解人意的,知道徐姝和顧蓮雖非真姐妹,但情分卻勝似親姐妹,這會兒想來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因而送雲子卿的同時,也領着宮人們退了出去。
顧蓮看着雲子卿清朗的背影,回頭笑問:“你和他,……可還好?”
“挺好的。”
“是不是欺負你了?”
“哎,不說這些。”徐姝很不耐煩,打斷了,倒是仔細瞧了瞧顧蓮,“你最近怎地憔悴了許多?到底是什麼病?臉色都不是太好。”
顧蓮不想說起跟徐離較勁兒的事,攏了攏袖子,遮掩好手上傷口,淺聲道:“沒什麼,就是這一個多月睡不好,總是做夢,精神有些不濟罷了。”又道:“前些日子在外頭養着,倒是好了許多,今兒是在宮裡等你們過來的,下午還回外頭去。”
說到這個,徐姝倒是有幾分開心起來,“當然還是外頭住着好!現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公主府了,沒人管,不知道多自在呢。”微微不足,“就是……”罷了,雲子卿也不算太討厭,不提也罷。
顧蓮正好起身去拿東西,沒有留意到她後面的話,捏了一個精緻的荷包,玉蘭花的樣子,“這是我親手給你做的賀禮,一點心意。”笑了笑,“在針線平平,想做衣服裙子大件有點吃力,再者只怕走了樣兒,你也不喜歡。”
徐姝收了荷包,“有這份心就行,誰在乎大小?”又道:“倒是另外有一件事,須得姐姐幫我一下。”湊近了,只拉着她的胳膊撒嬌,“回頭我跟三哥,也給我配幾百護衛在公主府,這樣的話,平時出門去哪兒都行了。”
“這……”顧蓮有點爲難,“那些護衛也不是給我配的,原是爲了麒麟。”
“知道,知道。”徐姝趕緊打斷,“我不要多,只要二、三百人就夠了。”
今兒是她大喜的日子,顧蓮不好潑了她的面子,但也不便一口應承,只是笑,“那回頭你跟他說,我在旁邊,少不得與你幫腔幾句的。”
徐姝歡歡喜喜道:“這纔是我的好姐姐。”
哪知道等用了午膳,徐離知道這件事以後卻是堅決不答應,斥道:“你的公主府該配的人都配了,要幾百精甲護衛做什麼?你是什麼性子,朕還不知道?手上沒人都能掀了人家房頂,若再有人,那還不把整個京城給掀翻了。”
反倒嚇唬妹妹,“再提此事,朕就告訴母親天天拘着你!”
把徐姝氣得,小臉兒一陣紅、一陣白,當時雖然攆了宮人們下去,但是還有云子卿在場,越發下不來臺,氣呼呼甩臉就走,“愣着做什麼?在這兒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沒聽夠呢?!”
顧蓮瞧着氣氛不對,忙對雲子卿遞了一個顏色,“你們先回去罷。”
“是。”雲子卿留心觀察着,皇帝待大妹妹,要比待小妹妹和顏悅色的多,不過想想也對,誰似自家這位如此胡攪蠻纏的?要是自己是兄長,只怕也要偏心,此刻見徐姝一臉盛怒,趕忙陪着告退了。
等人走了,顧蓮方纔詫異問道:“你今兒怎麼了?火氣這麼大,便是不應姝兒,好歹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也別發這麼大的火纔是。”
徐離臉色凝了凝,“錦繡暈倒了。”
顧蓮大吃一驚,“怎麼?難不成……,是餓得?”
“是。”徐離應了,臉色十分難看,“今兒惠嬪親自過來回話,朕過去瞧了一趟。聽襄嬪說,前些日子只是吃的少些,漸漸越吃越少,一勸她吃飯就鬧人,吃了下去沒多會兒就要吐,昨兒連粥也不喝了。”
顧蓮算了算日子,大公主這樣飲食懶怠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這個月自己一直在和徐離鬧彆扭,又擔心麒麟,加上多半住在外頭,倒是沒有怎麼留心大公主,——再着說了,自己避還來不及呢。
只不過,三、四歲的小小人兒也是可憐。
況且,怎麼都覺得這不像是什麼病症,好似**,若是不把背後黑手找出來,這皇宮往後也來不得了。
想了想,問道:“可檢查身邊用得東西了?別是有什麼不乾淨的。”
“檢查了。”徐離微微煩躁,“襄嬪說,錦繡的衣服鞋襪都仔細檢查過,並未發現什麼不妥的,還說是不是中邪了,連帶她也最近也飲食不佳,又疑心是風水不好,朕聽了沒什麼好話,訓了她一頓!”
“不如這樣。”顧蓮琢磨了一陣,“把大公主身邊服侍的人都換了,平時穿得衣裳鞋襪,用的物事,也算不都統統換成新的。再者,襄嬪和大公主搬到偏殿去,總之一應所用之物,都換一遍新,只當是去去晦氣好了。”
這話若是鄧襄嬪來說,徐離多半要叱責她沒照顧好大公主,只會瞎折騰,不過有顧蓮溫溫柔柔說出來,雖有幾分嫌煩,可想着這是她一番關心自己的情意,最終總算不太情願應了。
不成想,居然反倒救了大公主一命!
換了新地方新人之後,餓了兩天,那天大公主半夜裡哭着醒來,忽地嚷着要喝粳米粥,鄧襄嬪忙不迭的吩咐小廚房熬了。餵了她小半碗,還是吐了幾口,到底胃裡存了一些貨,後半夜睡得還算老實。
次日一早,又喝了大半碗粥,還吃了幾小口的鹹菜。
如此將養了幾日,吃吃吐吐的,總算勉強能吃一些東西了。
皇太后欣喜唸佛之餘,皇帝卻是雷霆震怒,——不消說,都知道是先前換掉的宮人或者物事裡面,出了什麼幺蛾子!
可是隔了這麼些天再去查,註定一無所獲。
徐離先訓斥沈傾華,“錦繡雖然不是你親生的,到底是朕的骨血!朕看你不僅沒有用心,只怕還別有用心,巴不得她出點事纔好!”又叱責鄧襄嬪,“別忘了,你這個嬪位是怎麼來的!”
慌得兩人都一起跪了下去。
“皇上……”沈傾華委屈分辨道:“臣妾雖然失職,可是待大公主卻無歹心,她是皇上的親生骨肉,皇后娘娘嫡出……”趕忙打住,簡直就是越描越黑,“臣妾嘴笨,不會說話……”
回想自己未出閣之前的時候,是多麼長袖善舞,可是入了宮,聽了皇帝和長公主的那一檔子**,整天被這兩人輪番恐嚇,心裡倒是落下病症了。
又怕皇帝疑心,打起精神改口道:“既然襄嬪的宮裡有禍害……”小聲建議,“不如將那些宮人都留下,裡面的物事也不要動,一併鎖了起來,以便慢慢的查,也省得這些禍害出來害人。”看了看鄧襄嬪,“然後再讓襄嬪和大公主遷宮,換個地方,徹徹底底斷個乾淨。”
鄧襄嬪趕忙附和,“皇上,惠嬪說的有道理。”
說實在的,自己心裡也是真的怕了。
徐離沉着一張臉,“搬順德宮。”
那是在東西六宮最深處的一所宮殿,十分偏僻清淨,離皇帝的寢宮也遠,不過鄧襄嬪卻沒有任何意見。反正皇帝也不來臨幸自己,遠遠兒的,也沒什麼好煩惱的,只盼大公主不惹眼,讓自己平平安安的纔好。
跟着沈傾華一起出了啓元殿,都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說起來,她們兩個的關係不算親密,但都是不主動惹是生非的主兒,一直沒有任何交惡的地方。如今彼此位分一樣,又因大公主的事牽扯到了一起,都被皇帝罵了,不免有幾分同病相憐之感。
鄧襄嬪先賠了個不是,“都怨我沒有照顧好大公主,倒是牽連了你。”
沈傾華最近一直心事重重,被大公主的事一鬧,受了訓斥,自然不會有多痛快,但她一向爲人溫和謙遜,因而微笑,“原是有人暗地作祟,怨不得你。”
這般你謙我讓的,都讓出路來讓對方先走,結果讓了半天,卻發現都是去同一個地方的,不由互相對視了一眼。
“呵……”依舊是鄧襄嬪做慣小伏低,先開了口,“護國長公主好些日子不回宮,趕巧聽說今兒回來了,想着過去請個安。”
沈傾華心頭火花一閃,淺笑道:“正巧,我也想過去打個招呼。”
在她看來,既然自己都能僥倖知道皇帝和妹妹的私情,鄧氏服侍皇帝最久,想來聽說一些隱秘也不奇怪。
所以,和護國長公主走得親近。
不然如何能夠得到嬪位?這麼一想,反倒解開了從前心底的迷惑。
只是平時鄧氏和護國長公主並不親近,倒是不顯,想來是欲蓋彌彰吧?原來是個跟自己一樣的倒黴人兒。
鄧襄嬪卻想,這沈氏不知道顧氏的那點子破事兒,就知道和她走得近,可見是一個心思深沉的,往後得多提防着一些。
兩人各懷心思,趕去宸珠閣卻撲了空兒。
******
現如今,顧蓮隔個十來天才帶麒麟回宮一趟。
每每徐姝還來串門,一起回來陪皇太后用一用飯,然後帶着麒麟玩鬧說笑一陣,趕在天黑宮門落匙之前回去。
今兒偏生不巧有事,公主府來人說是府裡有事回稟。
若是一般的下人,顧蓮也犯不着親自理會,但是求情的是王府長史顧長壽,還牽扯了顧家五爺,不得不提前回了公主府。
顧長壽今年三十出頭,中等身材,五官端正,和顧大老爺長得有幾分肖似,因爲身量發福,顯得要略微富態一些。此刻隔着湘妃竹簾跪下磕頭,聲音緊張,“求公主殿下救一救舍弟性命。”
顧蓮暫時不想讓顧家的人認出來,偏了頭,只在竇媽媽身邊耳語,讓其代爲轉述。
“公主問你,顧家老五吃了什麼官司?”竇媽媽朝外問道。
顧長壽雖然做了公主府的長史,但是一直沒有見過公主,也沒搭上話,並不知道後面坐着的,其實是自家“死”了多年的堂妹。
聽見竇媽媽問話,只當是天家皇室的規矩排場大,自己夠不上跟公主說話,加上正爲弟弟的案子着急上火,趕忙回道:“半個月前,微臣家的老五上街與人喝酒,然後因爲口角爭執,與人打了起來。”嚥了咽口水,“不知怎地,一時失手就、就……,鬧出了人命官司。”
竇媽媽問道:“在哪兒出的事?”
顧長壽不明白問這個做什麼,但還是回答,“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狀元樓。”
竹簾後頭靜了一瞬,竇媽媽又問:“日子呢?”
“本月初二。”
本月初二?桂香坊前面西大街的狀元樓?顧蓮微微驚訝,可不就是那天自己遇上的亂子,後來繞行,發覺葉家的人搬走的那一次嗎?
這麼巧,不會有什麼關聯吧?——
那也沒道理啊。
顧蓮一時間想不明白,側首遞了一個眼色。
竇媽媽繼續問道:“現如今怎樣了?”
“有些難纏。”顧長壽聲音有些發顫,“死的那位公子,是平南將軍樑千仁大人家的獨子……,樑家、樑家……,要舍弟一命償一命。”
顧蓮臉色微變,——居然打死了平南將軍的獨子?難怪以大伯父的京兆尹身份,都擺平不了此事,居然又求到自己這兒來了!
竇媽媽皺眉道:“令弟也太胡鬧了一些。”
“不不不!”顧長壽趕忙分辨,“舍弟說了,當時人多場面又亂,不知道哪裡跑出來幾個人,並不是顧家的家奴,上前就是一頓亂打,居然把蘇家小公子給打死了。”越說越是瑟瑟發抖,“可是……,後來這些賊子逃不見了,樑家不依不饒,只說兒子被是舍弟打死的。”
作者有話要說:各位軟妹紙,我也想早點寫到花好月圓,然後碎覺渣遊戲逛街約閨蜜去,尊的~~~但素,我要對乃們負責~~~~【都嫁給我吧~~~泥垢了!!
實際上是本文正在收尾,線頭略多,一個一個來解決~~
小包子:“我管你寫什麼,我的臺詞呢?”
某顏:“下一章給你兩句‘咯咯’~~~”
小包子:“…………”【感覺不會再愛了~~
227暗藏玄機
顧蓮想起了自己的五堂兄,遊手好閒、吃喝玩樂,性子卻偏柔弱,不然也不會在母親的安排之下,娶大他三歲的表姐了。
要說大毛病沒有,小毛病卻渾身都是,一個標準的官宦人家紈絝子弟。
如今居然鬧出人命官司來!真是放着好好兒的日子不過,自找麻煩!
顧長壽正在下面訴道:“那樑家來頭不小,樑千仁是平南將軍不算,他的孃舅還是內閣首輔李閣老,兩家攪和在一起不肯善罷甘休。”
顧蓮心道,這不廢話嗎?!
人家的寶貝獨生子被打死了,家裡又有勢力,怎麼可能善罷甘休?顧家早就不是前朝那會兒,一門的老少爺們,不論京官、外官都有,老爺子在皇帝跟前又說得上話,昔日榮耀早已不在。
一朝天子,一朝臣。
如今新朝伊始,正是武將當道文官言微的年頭,況且那些武將手中有權,脾氣暴躁激進,死了獨生愛子,不把顧家扒下一層皮豈肯罷手?更不用說,還有一位內閣首輔的親孃舅,文武相輔,這門官司只怕不好了局。
說實話,顧蓮不想攪和到這一趟渾水裡面去。
一則自己本來就是個麻煩的身份,哪堪再添麻煩?二則自己和五堂兄毫無感情,再說當初在顧家的時候,大伯母可沒少給自己下絆子,不落井下石就夠了,難道還要聖母一把替他們出頭?三則五堂兄又不是在仕途上的,他最終是個什麼結果,都絲毫影響不了自己,因此已經打算撂開了。
附耳低聲交待竇媽媽,讓其問話。
“公主殿下有話,且問長史,不知令弟是爲何故與人爭執?”
顧長壽一怔,臉色有些期期艾艾的,“是……”嚥了咽口水,“是因爲,與人爭一個唱曲兒的丫頭,所以……”越說越結巴,越說自己越張不開嘴。
要說小兄弟也委實不爭氣,丟盡顧家臉面。
可到底彼此有手足之情,又受父母所託,急忙替小兄弟描補,“其實舍弟也是受了別人牽連,並不是他要爭的!而是、而是另外一位隨行的表兄弟,爲人輕佻了些,所以纔會惹出這番禍事。”
隨行的表兄弟?顧蓮皺眉,側首看了竇媽媽一眼。
“你那表兄弟是個什麼來歷?”
“是下官母親的孃家侄兒,並無官職,平時只知道吃喝**賭……”顧長壽心裡有怨氣,忍不住帶了出來,繼而察覺自己抱怨錯了地方,忙道:“舍弟識人不清,因此反倒把自己給誤了。”
是何庭軒吧?顧蓮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那的確是一個只知道吃喝**賭的,但是五堂兄也好不到哪兒去!這會兒顧家的人起了恨,只顧埋汰何庭軒,卻不想想自家的也是爛泥扶不上牆!——
狼狽爲奸!一丘之貉!
因爲牽扯到了姐姐杏娘,顧蓮覺得十分糟心,又恨顧家沒一個出息的人兒,心下自然沒什麼好氣,招手低聲交待了幾句。
“長史請起。”竇媽媽隔着竹簾,轉述道:“此事幹系不小,加上京兆尹顧大人還要避親,多半判不下來,最後勢必會鬧到皇上跟前。”頓了頓,“最後該怎麼着,還得皇上聖裁,不管結果如何,公主都是不好去反駁的。”
“是。”顧長壽心頭一涼。
顧家和樑家扯皮扯了這麼久,人家不依,父親又彈壓不住,最後肯定是要驚動皇帝的,所以這才趕着過來求情的啊。可恨自己做公主府長史時間太短,和護國長公主交情太薄,聽這口氣……,看起來是不打算幫着顧家了。
哪知道,底下竇媽媽話鋒一轉,“不過顧大人那邊,公主少不得會幫着描補幾句,總不至於牽連便是了。”
教子不嚴、縱子行兇,京兆尹大人也夠人**幾大本的。
顧長壽心中一喜,趕忙磕頭,“多謝公主殿□恤,多謝公主殿下憐憫。”想再替小兄弟求情幾句,又怕惹惱了對方,只能改口道:“來的時候,家中讓捎了一些薄禮孝敬公主殿下,大恩大德無以爲報。”
顧蓮不耐多說,讓竇媽媽打發了人出去。
至於那一大箱子的“薄禮”,不過是些古玩字畫、珍奇擺件,顧家已然沒落,想來這些還是祖上留下的舊物。
雖然也算難得,但是並非千金不換的東西。
畢竟顧蓮自打出閣以後,先跟了葉東海,後跟了皇帝,從來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因而聽竇媽媽清點報了報,看都沒看,就讓人擡去後院倉庫上了鎖。
因瞧着窗外的藹藹暮色,思量道:“這會兒回宮怕是來不及了,明兒吧。”
平南將軍的來頭再大,也得聽判,等着皇帝那邊聖裁,——事關顧家,徐離不可能不先知會自己,就由着別人把五堂兄給打死了。
再者說了,沒準兒徐離已經知道消息正上火呢。
還是緩一緩再說的好。
竇媽媽出去吩咐了人回來,皺眉道:“這事兒,怕是有些難辦吶。”
“沒什麼難辦的。”顧蓮嘴角微翹,冷聲道:“爲着一個扶不起的阿斗,難道還要我去求皇上徇私枉法不成?皇上怎麼裁奪就怎麼辦。”一聲冷笑,“若不然,反倒成了長公主袒護門下家奴,白白擔了一個惡名兒,也落不着好!”
竇媽媽聞言一怔。
只當她是因爲身份尷尬怕麻煩,卻不知道,實則是她在顧家做姑娘的時候,被一家子上上下下給傷着了。
******
次日起來,顧蓮在心裡算了算日子,該把麒麟抱進宮去給皇太后瞧瞧了,同時也不放心兒子一個人留下,便吩咐江真娘等人收拾,一起進宮。
一位護國長公主,一位千金萬貴的皇長子。
一行人,衆星拱月、赫赫揚揚出了府,聲勢浩大的儀仗隊伍行在大街上,惹來一陣路人豔羨圍觀。
忽地有人來報,“啓稟公主,前面有人攔駕!”
顧蓮最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吃了一驚,當即道:“管他什麼人?速速叉開捆起來,送到官府去治罪!”
“是一個年輕婦人……”回話的宮人結結巴巴的,“說、說是……,和公主從前是手帕交,舊相識……,所以纔來回報的。”
和自己是手帕交?是和徐嫺舊相識吧。
顧蓮問了一聲,“叫什麼名字?”
“說是孃家姓顧,家中行五。”
杏娘?!顧蓮不由深吸了一口氣。
這麼隔了這些年,性子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顧五爺和何庭軒犯了事兒,顧長壽又在自己府裡做長史,她也不知道避忌一下!
求情也不是這麼求的!
心下有氣,更不想在街上多加停留,下令道:“讓人先押着她,咱們走!”只是路過前面紛亂的地方,忍不住掀起車窗內簾,透過刺繡綃紗往外看了一眼,已經有四、五年沒有見過顧家的人了。
“長公主!長公主……”杏娘被兩個高大的宮人押着,不停掙扎,弄得一頭髮髻都鬆散了,大聲喊道:“你不記得我啦?我是顧家老五啊!從前咱們小時候一起玩,一起說話……”
顧蓮豁然放下簾子,朝竇媽媽低聲喝斥,“趕緊讓她閉嘴!”
杏娘扭着身子大哭道:“我知道你現如今不一樣了,也不想打擾你的,實在是我家那個挨千刀的……”被人捂了嘴,只剩下一陣“嗚嗚”的聲音。
顧蓮氣得說不出話來。
江真娘等人不知情的還好,只是覺得杏娘脾氣焦躁,竇媽媽則是看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一母同胞的親姐妹,性子差別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顧蓮帶着火氣進了宮。
陪着皇太后說了一會兒話,留下麒麟。
聽說徐姝也進了宮,於是順路先到後面去看她,沒成想她的火氣更大,正在桌上亂捶,“最近三哥吃炸藥了!每次都不給我好臉色看,說什麼都駁回!”
顧蓮不解,“這是怎麼了?”
雲子卿輕聲解釋,“還是爲了要護衛的事兒。”
顧蓮瞭然了一些,想必是皇帝正在爲顧家的事煩心,或者別的,徐姝剛好又撞在槍口上了吧?因而勸道:“你那事兒,總得趕着三哥心情好的時候,先且別鬧了,不差這一、兩日的,回頭我幫你說項便是。”
徐姝一臉委屈之色,嘟嘟噥噥,“給不給,也不用把我兇一頓啊。”
“許是三哥正心煩呢。”顧蓮又勸了一句,不過此刻卻沒時間跟她多磨纏,打了招呼便要走人,“你們先聊着,我有事,晚些再回來一起說話。”
徐姝喊道:“午膳回來和我一起吃啊,別理三哥!我讓人蒸了螃蟹。”
雲子卿一貫的禮貌周到,起身相送。
“不用送了。”顧蓮在門口停住腳步,回頭看向他,“你陪姝兒說說話吧。再不然去園子裡頭逛一逛,散散心也使得。”
說着,翩翩然下了臺階。
“護國長公主慢走。”雲子卿在後面停住腳步,欠了欠身,看着那個婀娜窈窕的背影出了會兒神,——這位長公主身上,總覺得有謎一樣的東西縈繞。
年紀輕輕的,卻經歷了兩段失敗的婚姻,並且發願不嫁,想來亦有不少故事罷。
顧蓮沒空琢磨他的無聊心思,趕着去見了徐離,說起顧家的事來,“昨兒我那三堂哥過來求我,樑家的那些事兒,想來皇上這邊也應該知道了吧。”
“嗯。”徐離應道:“樑千仁今兒早上遞了摺子,朕留中不發,就是等你進宮來了再說。”指了椅子,“別急,慢慢兒說。”
顧蓮倒是不太急,反正着急上火也沒用,只是煩,“顧家的事牽扯不小,不是給點銀子就能了局的,該怎樣就怎樣,皇上且看着裁奪便是了。”
“已經交給大理寺審查了。”
眼下入秋天涼,徐離穿了一身深江水海藍的五爪團龍長袍,內裡紫棠色的彈墨線綾褲,腰間一掛白玉翠扣束帶,配着挺拔的身材,越發襯得他光華湛湛、威儀迫人,叫人有些不敢直視。
顧蓮隱隱覺着,他今日有一份格外的凌厲之氣。
“還有。”徐離又道:“這件事背後牽扯的東西不少,你什麼都別插手。”
“我省得。”顧蓮應了,說起心頭的一處疑惑,“偏生那天五堂兄在狀元樓**,堵了大街,於是我就讓人改了道兒,結果……”嘆了口氣,“雖然毫無緣由,但還是覺得時間太過趕巧,說不出哪裡奇怪,別是什麼有心人故意鬧得吧。”
徐離沉聲道:“朕知道,任何蛛絲馬跡都不會放過的。”又道:“你且安心,一切朕心裡都有數的。”
顧蓮對孃家沒有任何感情,談不上多不安心,便是顧家從此沒落了,也頂多只是有一點可惜罷了。倒是瞧着皇帝今兒思慮重重的,不欲多加打擾,款款起身道:“我去母后那邊說一會兒話,下午回去。”
徐離看了她一眼,交待道:“朕忙,晌午就不過去用膳了。”
出了啓元殿,顧蓮在側門口上了青雲肩輿,皇宮太大,這裡距離懿慈宮也挺遠,徒步走回去且得一段兒。
悠悠閒閒的坐在肩輿上行進,省下不少力氣。
此時已是深秋時節,正是賞菊食蟹的日子,宮裡到處都擺着各色各樣的菊花,胭脂點雪、硃砂紅霜、十丈珠簾、泥金香,紅橙黃綠白粉嬌,叫人瞧得眼花繚亂。
顧蓮一路順着瞧了,與竇媽媽說道:“瞧着還是綠牡丹和鳳凰振羽好看一些,讓人多搬幾盆放在宸珠閣裡面,等下吃着螃蟹賞着花,也是一個樂子。”
竇媽媽笑着應下,“知道了。”
合歡一臉嘴饞的樣子,垂涎道:“蟹黃最最好吃。”擡頭看向肩輿上的顧蓮,“公主記得多賞我幾隻母的,沾着薑汁醋……,想想都要流口水的。”
顧蓮指了指臺階,好笑道:“且看着路罷。”
正說着,合歡便被臺階絆了一下,慌得她趕緊擡腳,自己沒有摔倒,倒把旁邊的小宮女踩了一腳,忙道:“哎喲,對不住了。”
“不礙事。”那小宮女吃疼還是次要的,只是心疼鞋子,才上腳,上頭的絨花都給踩扁了,忍不住低頭撣了好幾下子。
顧蓮瞧在眼裡,腦海裡突然閃過一副畫面,當日……,再後來……,越想越是疑心驚動,只此刻不便多言什麼。因而面上不動聲色,回到宸珠閣才吩咐竇媽媽,“去請襄嬪過來說話。”
不一會兒,鄧襄嬪匆匆忙跟了過來,禮畢問道:“公主有事吩咐?”
顧蓮朝竇媽媽揮了揮手,然後問道:“我隱約記得,那日中秋節的夜宴上頭,大公主穿了帶絨花的繡鞋,是不是?”
鄧襄嬪一怔,有些雲裡霧裡的摸不着邊兒,回憶了下,“好像是的。”
顧蓮又道:“當時你就在瑛嬪的身邊,應該記得比我更清楚一些,那會兒她不是嚷嚷着喊冷,讓茯苓拿了衣服麼?後來又隱隱聽說什麼釦子掉了,好找了一通。”
鄧襄嬪還是不明白,“是有這麼一回事。”
“說起來,我一直懷疑大公主飲食懶怠的事。”顧蓮主要不爲擔心大公主,而是擔心宮裡存了禍害,問道:“你說有沒有可能,是別做了什麼手腳?當時茯苓等人鑽在桌子下,大公主就站在旁邊,或許……”
鄧襄嬪緊張道:“或許什麼?”
“當然我也只是猜測,沒憑據的。”顧蓮頓了頓,細細分析,“若是有人往大公主身上放點東西,比方放在那鞋面的絨球上,豈不是又輕巧、又方便?”
“這……”鄧襄嬪不免臉都白了,喃喃道:“公主是說,瑛嬪她……”
顧蓮提醒道:“你別忘了,鄧恭的妻兒老小都死在誰的手裡!”又道:“若瑛嬪跟她爹一樣,是個眼裡只有榮華富貴的還罷了。可是你瞧她,待人不冷不熱,皇上那邊也不去討好,入宮到底是爲了什麼?總不能是爲了和你敘敘姐妹情誼罷。”
鄧襄嬪的臉不由更加白了幾分。
顧蓮接着道:“你們倆個雖然都姓鄧,說起來也算是同出一宗,可是早就隔了十萬八千里,根本不是一路人!你叔叔鄧猛和她爹鄧恭,想來未必能夠親如手足的,就更不用說你們兩個了。”
“是,妾身明白。”
“要說到一個‘狠’字,只怕無人能出鄧恭其右。”顧蓮輕輕冷笑,“反正妻子死了可以再娶,兒女死了可以再生,你指望這種人能有多愛護女兒?瑛嬪雖然有個爹,其實和父母雙亡也差不多。”
母親、兄弟姐妹、****侄兒,忠僕良婢,鄧家滿門死的就剩下她一個!
換做是誰,都很難不恨薛家的人吧。
鄧襄嬪的心“咚咚”亂跳,忙道:“大公主的舊物都鎖了起來,在原來住處,公主既然疑心有鬼,不如……”
“別了。”顧蓮擺了擺手,“我不過是碰巧這樣猜測,是不是還難講,不必鬧得人仰馬翻的,再說了,我一個做姑姑的也不好太過關心。”看向她,“由你出面,去找惠嬪一起協理查證,反正你一個人也開不了門。眼下惠嬪正在皇上跟前吃掛落,若是真能查出什麼來,少不得要謝你;即便什麼都查不出來,陪着你走一趟,少不得也能添上一、二分情誼。”
“好,可是那公主你……”
顧蓮淡淡一笑,“我用不着,別管了。”
自己和沈傾華的瓜葛枝枝蔓蔓,且有得繞呢。
送走了鄧襄嬪,去前頭陪着徐姝說了幾句,又陪太后,一起逗麒麟玩兒。
用了午膳沒多會兒,徐姝便不耐煩嚷嚷着要出宮,被太后一頓唸叨,顧蓮笑着解圍道:“知道母后心裡掛念着妹妹,可是人家小夫妻新婚燕爾的,母后多體諒,且容他們新鮮一陣子罷。”
這話說得黃太后歡喜起來,連聲道:“既如此,那就一起好生回去。”
顧蓮不便急着走,還要等太后多逗麒麟玩一會兒。
徐姝領着自己的駙馬出了宮,卻不急着回去,只在街上一圈兒閒逛,把各大鋪子都遛了一遍,買了大堆東西,仍舊一臉悶悶不樂的。
雲子卿倒是好脾氣,陪着她,逛了大半天,一句抱怨的話都沒有。
甚至還由得她換了裝束,去茶樓聽了一回書。
眼見夕陽西墜、暮色漫天,徐姝還是沒有找着樂子,上了馬車,吩咐道:“去護國長公主府。”自言自語嘟噥了一句,“姐姐也該回來了吧。”看向雲子卿,“要不你自己先回去,我去姐姐那兒喝點酒,晚上歇下了。”
雲子卿還想着要和她搞好關係,笑了笑,“我也沒事,陪公主一起過去罷。”
******
到了護國長公主府,剛好趕上護衛們在交接換班。
黃大石等人都一起上來行禮。
沈澈眼裡閃過一絲欣喜,朝着雲子卿喊道:“雲六哥!你怎麼也來這兒了?”看了看徐姝,“原來是陪樂寧長公主殿下。”
徐姝正揮了揮手要進去,聞聲頓住腳步,回頭問道:“這是誰?”
黃大石忙道:“是公主府裡的護衛副統領,沈澈。”
徐姝看了看,點頭道:“我怎麼瞧着,你和宮裡的惠嬪是有幾分像?又都姓沈。”不等人回答,自己先撫掌道:“想起來了!好像以前聽姐姐提過,有個什麼沈家老六在府裡當差,就是你吧。”
沈澈回道:“正是下官。”
“你認識駙馬?”徐姝有些詫異,回頭看向雲子卿,“你們還是親戚不成?”
雲子卿淡淡道:“不是。”補了一句,“以前在鶴城的時候,一起玩過幾回。”雲淡風輕掠過,“沈六公子這一身護衛副統領的服色,瞧着十分精神呢。”
沈澈心有不悅,——自己喊他六哥,他喊自己六公子。
從前那會兒大家混在一起,喊“沈老六”“雲老六”的時候,都不記得了?還是說做了樂寧長公主的駙馬,便瞧不起人了。
他在家中是嫡出的幼子,養得嬌,臉上的笑容冷了幾分,拱了拱手,“公主殿下、駙馬,下官告退了。”
徐姝微微蹙眉,居然這樣自顧自的走了?!不由惱道:“沒規沒矩的。”
黃大石怕惹出什麼禍事來,陪笑道:“沈副統領就是這麼一個性子,有些孤僻,不愛與人說笑,公主殿下別放在心上。”
雲子卿笑道:“走罷,我們進去再說。”
徐姝心頭有一抹蛛絲般的異樣而過,起初沈澈見着雲子卿還挺高興的樣子,好端端的,怎麼一轉臉就惱了?說不出,隱隱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兒。
不過她看似莽撞任性,實則心思細密,面上神色不顯,只是嘟嘟噥噥抱怨,“今兒真是晦氣,盡遇一些叫人不痛快的事兒!”
雲子卿微微一笑,“那等下,公主多喝幾杯解解愁。”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章差不多都是鋪墊,下一章開始潑狗血,不是一碗,也不是一盆,而是一桶桶,一路潑到全文結束~~~另外包子會長大的,會有臺詞的,不在後面幾章就在尾聲,不在尾聲就在後記,不在後記就在番外~~~~【泥垢了!!
228 殺氣升騰
徐姝不動聲色,領着雲子卿在護國長公主府吃了飯,又攆了他,和顧蓮一起圍着麒麟閒聊,直到月明星稀方纔告辭。
兩座長公主府只隔了一條街,片刻便到。
回了自己的寢閣,徐姝和平常表現的一樣,遛彎兒消消食,跟雲子卿隨便說了幾句家常話,然後依舊各自安歇。
除了新婚之夜,夫妻兩個竟連同牀異夢都沒有。
徐姝睡了寢閣裡面的龍鳳合歡撥步大牀,把雲子卿攆到了內書房的美人榻上,她是個霸道的性子,纔不管丈夫人高馬大睡着舒不舒服。但也不至於結仇,讓人鋪了厚厚的棉被褥子,還添了銀炭火盆,茶水恭桶等物亦是一應俱全。
瓔珞和寶珠是貼身服侍她的兩個宮女,然當初安陽之亂,徐家的侍女多數走失,她倆個並不是打小跟着的,情分上頭只得一般般。
雖然私下覺得公主和駙馬不妥,但徐姝被恐嚇,一句多話都沒不敢說。
今夜瓔珞當值,先服侍着徐姝睡下了,放了牀幃,然後才進去服侍雲子卿,只低了頭不敢吭聲兒,生怕惹了駙馬爺的晦氣。
好在慶幸的是,駙馬爺脾氣溫和、性子溫文,並沒有爲着不快給下人難堪過。
但是今天不知怎麼回事,駙馬爺的臉色似乎不太好看,一個人冷冰冰的坐在椅子裡翻書,翻是翻了,目光卻明顯沒有在書上,不知道飄去哪兒了。
瓔珞回想了一下,從早期出門到回來,公主都沒有和駙馬爺拌嘴啊?怎麼莫名其妙生悶氣了?不由多打量了兩眼。
雲子卿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視線一挑,見對方神色迷惑不解,轉瞬悟了過來,繼而微微一笑,“去與我煮一碗醒酒湯,今兒喝多了,胃裡難受。”
“駙馬爺不舒服?”瓔珞疑惑,今天晚上在護國長公主府喝得不多吧?只不過不敢多問,興許駙馬酒量淺呢?倒是自己這些奴婢不會服侍,都沒有留心到,因而忙道:“駙馬爺稍等一等,奴婢這就吩咐人去煮醒酒湯。”
先倒了一杯茶,方纔腳步匆匆出去。
路過寢閣的時候,不由進去多問了一句,“公主可曾睡下?要不要喝醒酒湯?”
徐姝在簾子內“哧”的一笑,“沒聽說喝果子酒還會醉的。”語音一頓,“是駙馬要喝醒酒湯麼?”
瓔珞覺得她語氣不太好,小心回道:“是。”
簾子內靜默了一瞬,“去吧。”
瓔珞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可聞。
徐姝躺在牀幃裡面,隔了雙層的紗幔,一層瑩白,一層淡紫,勾勒的外面的物事迷離朦朧,——自從那次慘變以後,就落下了不敢黑着睡覺的習慣。
自己利用雲子卿逃避婚姻,而他……,只怕也有目的。
疑點有很多,一點一絲尚且不明顯,今兒被沈澈提醒,把往昔的蛛絲馬跡都堆積起來,謎團兒越繞越大。
第一,自己要求不圓房他沒意見;
起初以爲他是畏懼皇權、貪慕富貴,所以不得不忍氣吞聲,自己沒有太過疑心,反倒覺得這才更好相處。
第二,那天在宮裡見着惠嬪的時候,他喊了一聲“娘娘”;
當時想着他分不清宮裡規矩,見后妃都喊“娘娘”,還惹得自己一陣好笑,這會兒回想起來,只怕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們早就認識了,他知道沈傾華封了惠嬪,所以才喊“娘娘。”
第三,明顯沈澈看着他很是高興,想來之前挺熟的,他卻應付的十分冷淡,……只怕是爲了避嫌,爲了不讓自己有所聯繫。
徐姝的目光,在這一刻變得凌厲起來。
要是雲子卿真的敢利用自己,那可真是膽子不小!
哼!喝幾杯果子酒就要醒酒湯,自己還沒醉呢!怕是心中有鬼吧!怎麼想,怎麼覺得可疑,——只不過,也不能一釘耙就把人打死。
興許只是爲了避嫌呢?不過到底是什麼,想個法子試一試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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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闌珊,鄧襄嬪翻來覆去都睡不着。
居然……,居然被她猜中了!
大公主的鞋子絨絨球裡,被人藏了藥,雖然只得指甲蓋兒那麼大一點兒,但是太醫卻說,大公主體弱年幼、不比大人,這點份量足夠讓她飲食懶怠,繼而日漸消沉了——
下毒的人心機深沉。
因那絨絨球是用狐狸毛做成,沾水風毛就不好看,所以平日清洗鞋子,一般都把絨絨球給摘了下來。雖說大公主不只那一雙鞋子,可中秋節那雙,是她心愛的,整個秋天隔三差五的穿,正好給人可趁之機!
真的是她?應該,就是她吧。
堂妹……
不,鄧襄嬪搖了搖頭。
正如顧氏說的那樣,雖然彼此都姓鄧,實際上卻隔了有八竿子那麼遠,叔叔和鄧恭交情亦不深,反倒因爲都是皇上收下的強將,彼此有些忌諱。
而堂妹她,明知道大公主現在是由自己撫養,仍舊痛下殺手!
鄧襄嬪顧不上堂妹是怎麼想的,只是擔心自己,照顧大公主出了這麼大的簍子,那不知道皇帝要怎麼發作呢。
本來這事兒下午就要回稟皇帝,偏生前頭忙,一直捱到天黑都沒有空回,倒是給了一個緩衝的機會。掙扎擔心了一夜,次日天明,鄧襄嬪早早的去見了沈傾華,避了人道:“昨兒我想了一宿,這事兒……,要不還是等長公主回來再說。”
沈傾華原是冰雪聰明的人,怔了怔,便猜出對方用意。
鄧襄嬪不想瞞着、掖着,照實說道:“起先讓大公主挪地方是她的主意,後來疑心大公主的鞋子上有污穢,也是她的想頭。”訕訕一笑,“咱們總不好把功勞都給搶了。”
沈傾華心下一哂,什麼怕把功勞搶了?!鄧氏的意思,是想把護國長公主推出去做擋箭牌吧?自己是專門掌管六宮事宜的,沒有照顧好大公主,叫人給下了毒;而鄧氏是撫育大公主的,就更不用說了。
這事兒皇帝知道,還指不定怎麼發作處置呢。
雖然看出了她的小心機,可是並不想揭穿,和她擔心的一樣,亦怕皇帝知道雷霆震怒,叫自己跟着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心下略有猶豫,“如今護國長公主常住在外面,昨兒纔來了,要等她下一次回宮,少說也得七、八天去了。”
“是啊。”這一點鄧襄嬪當然也知道,就是想叫沈傾華一起拖延的,可是又不想先開口,只是吞吞吐吐的,“倒是有些爲難。”
沈傾華微微蹙眉,怎地?她還想躲在自己後面不成?這人怎地如此難纏?平日倒是沒有發覺,心裡閃過一絲厭惡。
鄧襄嬪看在眼裡,作勢淌眼抹淚的哽咽道:“惠嬪你是知道的,皇上待我平常,膝下也沒有一男半女,照顧大公主已是戰戰兢兢,偏生還出了事。”一臉害怕的樣子,“我這心裡,只是惶恐的緊。”
沈傾華不由在心裡氣笑,意思是說,自己聖眷比較好,還有兩個女兒傍身,所以就不怕被皇帝罵了?覺得對方跟一塊牛皮糖似的,黏乎乎的,甩都甩不掉,心下沒好氣自然不會應承,只起身道:“走罷,先去皇太后請安。”
一路走,一路心裡盤算。
這事兒是瞞不得的,被皇帝知道故意拖延肯定生氣,而且昨天,雖說是秘密進行查證的,難保不會走漏消息。鄧峨眉已然狠毒非常,不可用常理度之,萬一她知道事情要敗露,狗急跳牆,再做出點什麼瘋狂事來,豈不糟糕?!
少不得,等下就去再回皇帝了。
自己就不信,鄧氏這個大公主的養母跟自己一起查證,知道結果卻躲在後頭,皇帝就能給她什麼好臉色看?!不過像她這樣難纏,只怕一整天都會跟着自己,等着自己開口,好順道揀個便宜了。
越想越是不待見此人,面上不露。
然而意外的是,陪着皇太后請安說話沒多久,護國長公主居然進宮了。
沈傾華和鄧襄嬪都鬆了一口氣。
顧蓮是爲顧家的事忙着,這幾日少不得進宮打探一下消息,哪怕不想管顧家,但是卻不想給自己惹麻煩。只是沒有想到,宮裡還有一個大麻煩正等着自己,等着管氏姐妹和鄧峨眉告辭散了,卻見沈傾華和鄧襄嬪磨磨蹭蹭,還留在懿慈宮裡。
回想了下,莫不是大公主那邊有了消息?那也不至於拖到今天啊——
沒成想,這兩位還真是夠能拖的。
一起到了宸珠閣,沈傾華原本要開口的,鄧襄嬪反倒先搶着說了一遍,然後道:“公主,這回可是真真揪出大禍害了。”
顧蓮皺眉,“那你們還捂着做什麼?昨兒怎麼不跟皇上說?”
沈傾華忙道:“昨兒下午到晚上,皇上那邊一直忙着,誰也不見。”當然了,若是這位長公主過去求見,想來是能見一見的。
繼而一驚,自己怎地酸成這樣子了?
且不說她是皇帝的親妹子,便說性子,亦是柔和謙讓、端方大氣的,比起另外幾位後宮嬪妃,要好相處的多。而且但凡能夠舉手幫忙的,順水人情,人家可從來都沒有含糊過,又有能力和手腕,認真說起來還真是幫了自己不少——
也算不差了。
只沒奈何,遇到她,自己真是人強強不過命。
顧蓮沒法猜到沈傾華的內心活動,但是對這二人的意思,卻是看得出來,——雖說自己是爲了麒麟的安危着想,才摻和此事,到底是幫她們不是害她們,這下可好,兩個人都把自己給賴上了。
不由冷笑,“我知道了,等下見着皇上就跟他說,你們回吧。”
沈傾華跟鄧襄嬪都不肯走,兩人對視了一下。
一個心道,就知道你不會走的。
另一個心道,先頭嫌我耍無賴,這會兒你不也學得挺快。
倒把顧蓮給氣樂了,譏諷笑道:“可見好人不能隨便做,一不小心就給沾上了。”倒也沒功夫跟她們慪氣,指了椅子,“都坐下罷。”叫了竇媽媽進來吩咐,“讓人去前頭哨探着,看皇上什麼時候早朝散了。”
沈傾華和鄧襄嬪都是一陣尷尬。
最終如她們所願,等着皇帝前面散了朝會,顧蓮領着她們過去回話時,皇帝只留了顧蓮說話,吩咐其他人都先回去。
別說捱罵了,就連一個字都沒有聽着。
啓元殿內,顧蓮簡略的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道:“雖說切切就是瑛嬪所爲,但非要論什麼證據,隔了這麼久,也是不能夠了。”擡眸看向皇帝,“依着皇上,這件事要怎麼處置纔好?”
徐離端然坐在龍椅裡面,眼角微跳,冷聲道:“她有本事,怎麼不去把他那賣主求榮的爹給殺了?竟然拿着朕的女兒撒氣!”
顧蓮蹙眉道:“鄧峨眉已然心裡偏執走了歧路,不比尋常爭風吃醋,往後不知道還會生出何樣心思,實在是留不得了。”實在是想快點斬斷這個禍害,又道:“還有之前許多蹊蹺,比如當初公孫柔懷孕落水那次,比如大公主的貓兒慘死那次,說不得都與她有些瓜葛,只是她身手利落、腦子清晰,次次都不落證據罷了。”
“嗯。”徐離應了一聲,沉思片刻,叫了啓元殿的大總管太監進來,吩咐道:“你親自去找江太醫,就說瑛嬪病了,按着給皇后的方子與她吃一副。”平靜的臉色,隱藏着烏雲一般的濃濃殺機,“再挑幾個妥當的人,把那些不會服侍主子的奴才換下,往後務必要事事盡心,不可再有任何紕漏了。”
“是,奴才明白。”
顧蓮看着那個微微發福的老太監出去了。
心頭一陣恍惚,回頭道:“什麼病?又吃什麼藥?”
徐離淡淡道:“吃了,就不會說話也不會下牀的藥。”見她臉色有些白,伸出手,“你過來。”將人拉到身邊坐下,一起坐在那張尊貴猙獰的龍椅裡面,“蓮娘……”他道:“朕允諾你的事,自會做到。”
允諾?顧蓮心頭一震,是說……,皇后之位嗎?
徐離語氣鄭重認真,微微低沉,“朕爲了你,不顧天下人的眼光和唾沫,不惜與母親頂撞,不管自己受了多少委屈,也只爲你能夠過得舒心一點。”側首看着她,看着那雙秋光瀲灩的明眸,“難道這樣,還不值得你一心一意對待嗎?”
不知怎地,顧蓮心裡生出一陣陣害怕。
徐離的目光好似利劍,直逼人心,“你和朕鬧彆扭,跟朕慪氣,甚至對朕用了心計和手段,朕一直知道。”頓了頓,“但是朕不介意這些,因爲是你。”
顧蓮的臉更白了。
不比在西林獵場那會兒,心裡還有幾分把握他只是嚇唬自己,而此刻……,彷彿有一根無形的弓弦勒在脖子上,——只怕說錯一個字,就會要了自己的性命!
徐離……,就好像一直在自己面前打盹兒的老虎。
醒過來時,稍微動一動都叫人膽顫心驚!
“蓮娘。”徐離要一次把話說完,緩緩問道:“你在抱怨朕冷清和狠心的時候,就沒有仔細想過,朕對其他的女人,纔是真正的無情無義嗎?若真要恨,也應該是她們來恨朕,而不是你。”
顧蓮垂下兩排纖長的睫毛,不言語。
徐離猛地抓了她的手,握緊了,“朕說過,這天下要與你一起共賞!”話鋒一轉,好似冰冷刀鋒一般掠過,“只與你,而不需要任何人跟着分享,連看一眼都不行!還是從前的那句話,你活着,朕就保葉家上下平安富貴。再加一句,你若一心一意,再也不去想起他們,朕也就不想起他們。”
顧蓮漸漸明白過來。
他再努力的爲自己付出更多,但前提是……,自己要付出一樣多。
“葉東海帶着七七和宥哥兒,去了南邊,你不必知道他們去了哪兒,只曉得平安無事就夠了。”徐離緩緩放開了她,收斂心緒,“往後朕不再提起他們,這就是他們一直平安的消息,若提起,一定是有人出了意外。”——
並非威脅,而是如實相告打算。
顧蓮閉上眼睛,彷彿才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兒回來。
心口“撲通”亂跳,有一種自己要被徐離徹底架空起來,站在和他一樣的高度,共同俯視天下的感覺。
與之同時,他不允許自己再回頭看葉家一眼。
那個翩翩如玉的俊美少年,那個不計生死相救的三軍統帥,那個在自己身邊纏綿賴皮的帝王,——與之相比,這一刻的徐離才更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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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和他,看似自己恣意無限,但實際上從來就是他說了算。
“好了。”徐離不想嚇壞她,緩和了一句“最近事情太多,朕有些心煩。”但在最要緊的事上,並不打算有絲毫讓步,鄭重道:“你只消把話記在心裡即可,不用多想,朕還有事要跟你說。”
顧蓮深吸了一口氣,強自鎮定,“什麼事?”
“顧家的事。”徐離身上的凌厲之氣漸漸散去,只留隱隱餘威,“雙方各執一詞,顧家說是另有其人下手,樑家堅持是顧家老五下的手,一時爭執不下。”說着冷笑,“都是蠢貨!一個沒看清是誰添的亂,一個連真正的兇手都鬧不清,那麼多人,居然叫人跑得無影無蹤。”
顧蓮儘量平靜方纔的情緒,讓自己冷靜下來。
分析着,像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案子,無憑無據的,真要有個什麼處置結果,無非是看誰家的勢力後臺大罷了。
樑家死了獨子佔了輿論上風,家族勢力也要強很多,這場官司……,若非因爲牽扯到了自己,顧家必輸無疑。
只是現在,自己也拿不準皇帝是何打算。
“朕決定了。”徐離勾起嘴角冷笑,——不就是想把水攪渾,然後爲着準備下一步棋嗎?這場博弈纔剛剛開始,就先順着來好了,“既然眼下暫時查不出真兇來,不能空口斷案,先將顧長喜和何庭軒監押起來,待抓住真兇再做定奪。”
顧蓮有點詫異,皇帝這算是在偏向顧家嗎?可是爲什麼,總是隱隱覺得還有什麼隱情似的,看他的臉色,卻並不想多說告訴自己。
總之,最近徐離危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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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的宅院裡,杏娘伏在牀上大哭道:“這要怎麼辦?要怎麼辦啊?兇手不知道跑去哪兒,難道猴年抓到猴年判,馬年抓到馬年判,一輩子抓不到就等一輩子?!”嗚嗚嗚的哭了一陣,“丟下我一個人……,孤兒寡母的。”
四夫人在旁邊斥道:“胡說什麼?!又不是何家那個小畜生死了。”不以爲然,“他爲着一個賣唱的跟人打架,鬧出這段禍事,難道還是一個什麼好的?我看吶,叫他進去收斂收斂正好,你還清淨一點呢。”
反正兒子都有了,這種混帳丈夫要不要也不打緊。
杏娘卻不依,抽抽搭搭哭道:“又不是庭軒動手打死人的,爲什麼關他?不是說三哥在長公主府做長史嗎?怎地……,一點忙也幫不上。”
四夫人罵道:“你少胡沁!想來要不是長公主那邊求情,只怕何家那個小畜生腦袋都沒了。”低聲交待,“人家如今是什麼身份?你還當時從前的光景呢,再胡說,當心把你自己給賠進去!”
她不知道,那個她嚴重身份高貴的護國長公主,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此刻,顧蓮正被徐姝纏着去找徐離。
“好姐姐。”徐姝笑嘻嘻的,上來挽了她的胳膊,“等下咱們去打獵,你挑一個皇兄心情好的時候,再勸勸,好歹給我二、三百精甲護衛唄。”
“你就是忘不了這茬兒。”顧蓮不由笑了。
這幾天事情實在不少,不過鄧峨眉“病”了,顧家的案子也暫時告一段落,兩塊大石頭放下,心情跟着輕鬆了許多。
她並不知道,其實這一切纔剛剛開始。
一路徐姝嘰嘰喳喳的,笑道:“前幾天我跟駙馬說了,上次咱們幾個在林子裡烤鹿肉吃,他也饞得很呢。”到了啓元殿,纏着哥哥撒嬌道:“最近宮裡總是晦氣的事,正巧今兒天氣不錯,不如咱們索性叫多一點人,把母后請出來,大家一起出去樂樂。”
顧蓮笑道:“你不怕母后再你耳邊唸叨了?”
“怕是怕的。”徐姝笑嘻嘻回道:“不過誰讓我有孝心呢?總不好見母后煩憂,再自己一個人出去玩樂。”
徐離看了她一眼,“太陽可是打西邊出來了。”
徐姝瞪回去,“南邊!”
不過徐離和顧蓮都經不住她纏磨,再說擡出了太后,擡出了孝道,反倒不好反駁她的提議,最後只得把提議通過了。
既然皇太后要去西林獵場圍觀狩獵,嬪妃們少不得一起作陪。
因而宮中上下一片忙碌。
229、箭在弦上
秋末時節,清爽之中透着淡淡寒氣。
西林獵場設有觀看賽馬的高臺,皇太后領着一羣鶯鶯燕燕坐在上頭,——如今後宮嬪妃已少其三,公孫柔廢爲庶人賜死,薛皇后和鄧峨眉又都“病”了。
剩下沈傾華和鄧襄嬪,心裡清清楚楚,明白鄧峨眉是得了治不好的“病”,雖然迷惑皇帝爲何不賜死,但陰雲之下,誰也不敢多問一個字,
當然了,此刻也沒有多少愉悅心情。
唯有管氏姐妹毫不知情,只覺得鄧峨眉病了正好,還少喊一聲“娘娘”呢。
爲此都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大管貴人穿了一身紅梅吐蕊的錦緞宮裝,她原不愛這花紋和式樣,不過太后喜歡,說是“梅有風骨,傲立霜雪”,爲了前程着想,自己的喜好就只好往後靠了。
小管貴人自從升了位分以後,一直被皇帝冷落。
今日不敢打扮的花枝招展,太出風頭,記得皇帝贊過自己一句“清爽乾淨”,因而穿了一身藍衫白裙,藍似一望無盡的蔚藍天空,白若那一朵朵潔白綿雲,清清爽爽、乾乾淨淨,讓人瞧了心生寧靜。
與之相比,沈傾華和鄧襄嬪一身家常裝束,倒是不顯了。
不過呢,不管是精心打扮也好,懶散對待也罷,都沒有多吸引徐離一分視線,他的目光轉來繞去,只在皇太后、顧蓮和徐姝三人身上罷了。
顧蓮覺得他最近危險的緊。
之前那些話,一直還在自己的心頭縈繞着,實在沒有騎馬的心情,因而還是一身宮裝打扮。衣服都是舊日常穿的,蓮紫色的素面薄襖兒,下配挑織金線的撒花鳳尾裙,一副皇室公主的派頭。
頭上斜簪一朵絹制的玉色牡丹,雍容華貴。
居移氣,養移體,顧蓮過了兩、三年的皇室公主生涯,養尊處優、驕婢奢僕,整天生活在紙醉金迷的富貴鄉里,——連皇帝都不敢給她氣受,何況別人?漸漸養出幾分不一樣的氣韻,已非昨日顧氏。
倘使此刻四夫人親自見了女兒,也怕不敢相認。
唯一不變的,大概也就只剩下徐姝了。
“你們一個個全都呆坐着,好生無趣。”她還是和往常一樣活潑愛笑,換了騎馬胡服,少了那些絲絲縷縷的繁複華麗,多了幾分簡單英氣,“我和駙馬說好了,等下要一起打鹿的。”
皇太后叮囑道:“女兒家家的,別好強,隨便騎馬跟着瞧瞧便是了。”
徐姝笑道:“母后別擔心,有駙馬陪着我呢。”
雲子卿正朝這邊走過來,一身江水白的素面錦緞長袍,翩翩站立,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風姿,舉手投足間,更是說不盡的風流倜儻。
“眼下已經是秋末了。”一面上前給皇太后、皇帝、公主們行禮,朗聲笑道:“再往後,入冬了太冷,要想打獵就得趕着這半個月,我也想跟着沾一沾光,所以就跟着一起來了。”
徐姝抿嘴一笑,“嘴饞就說嘴饞吧。”回頭與母親說笑,頗有深意,“一聽說有鹿肉吃,倒比我還要着急一些,非要趕着過來。”
但願只是真的想吃鹿肉,而非別的。
眼角餘光,往旁邊掃了一掃。
沈傾華低頭眼簾,正在撥茶,輕輕嗅着茶香,對眼前的熱鬧恍若未聞。
“打獵的都下來吧。”這邊說話的功夫,徐離已經去換了一身勁裝,玄色衣衫,白綾褲,袍子上面用金線刺繡蟠龍紋,閃着奪目光芒!襯得他的聲音,有一種金振玉聵的凜冽,“早點打了鹿,大夥兒就都有烤鹿肉吃了。”
大管貴人與太后笑道:“臣妾還沒有見識過當場打獵呢,等下可得好生瞧瞧。”又唸了一聲佛,低聲道:“只這是殺生的事,等回去了,臣妾今晚要多念幾遍佛經,也算補了偶然爲之的殺孽了。”
這馬屁拍得,有那麼一點不合時宜。
皇太后微微頷首,繼而拍了拍徐姝的手,“當心一些。”又交待雲子卿,“姝兒是個胡鬧任性的,你看着她一點兒。”
不等雲子卿回答,徐姝先嬌嗔,“知道啦!”親親熱熱當衆拉了丈夫的手,當她感受到一絲不明顯的掙動時,心下一寒,面上只做不知,“我們下去罷。”
“好。”雲子卿今日心緒不寧,不過很快醒悟到方纔的失誤,彌補一般,反倒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走吧。”
顧蓮瞧着他倆如膠似漆的樣子,不由多看了一眼。
雲子卿生得面如冠玉、丰神雋朗,說話不卑不亢,讓人如沐春風,的確是一個會討女孩子歡心的角色,想來哄得徐姝歡心了吧。
再看徐姝,如今比之幼年時清瘦了不少,沒了那種圓嘟嘟的嬰兒肥,倒顯出窈窕身段來,一襲紫玉蘭顏色的箭袖胡服,腰間束帶,腳上一雙駝黃的鹿皮小靴子。
走路時,仰起一張雪白精緻的秀美面孔,笑容恣意飛揚。
小夫妻並肩挨着,真真一對金童玉女般的人物。
“姐姐你不下去?”徐姝路過跟前,停留問道:“你可是會騎馬的,都出來了,不玩豈不可惜?”撒嬌道:“好姐姐,一起去嘛。”
皇太后的位置設在正中間,兩位公主位置分設兩旁,而沈傾華和鄧襄嬪兩人位分最高,便各自左右挨着,再旁邊便是大、小兩位管貴人。
顧蓮旁邊正巧坐着沈傾華,當徐姝停在跟前說話的時候,雲子卿便正好站在沈傾華的面前,——自從宮門一道相隔之後,兩人還是頭一次相距這麼近,停留時間這麼長,只是都不敢對視,更不敢說一個字。
沈傾華覺得心頭亂跳,只盼徐姝快點說完話,趕緊下去騎馬打獵。
偏偏徐姝沒完沒了,只是纏磨着顧蓮,末後顧蓮應了她晚些一起跑馬,方纔笑盈盈打住話頭,“那好,等下我來叫你。”
徐離在下面騎着高頭大馬,等了許久,催促道:“你們再不來,朕可要先走了。”
“來了,來了。”徐姝朝下大喊,掛上金珠墜子面紗,扯了扯雲子卿,“快點,皇兄在下面等急了。”笑嘻嘻的,一溜煙兒跑了下去。
偏她花樣多,臨了要走,非要堅持跟雲子卿同騎一匹馬。
徐離斥道:“你在後頭礙事,駙馬還怎麼拉得開弓,射的出箭?”
“一小會兒。”徐姝嘟噥,“等到了,我就換一匹馬。”回頭瞪雲子卿,“難道你不願意?嫌我煩了。”
就算給雲子卿一千個膽子,也不能說不願意。
更別說,他今兒本來就心中有鬼,更怕徐姝起疑,越發的要順着、讓着她,趕忙扶了她上馬,微笑道:“沒事,我不打獵也使得。”
徐姝往後挪了挪,“你坐前面。”
徐離皺眉,“事兒多!”
雲子卿覺得妻子今天特別膩歪,但是她一貫喜怒無常,不敢得罪,更怕她被皇帝訓斥了,回頭惱了,再發作起來,少不得說什麼都依了她。
上了馬,馬兒跑了起來。
徐姝樂呵呵從後面抱了他,因爲顛簸着,倒是感覺不出丈夫有沒有一樣,不過她也不需要感受了。
悄無聲息,把他腰間的玉佩給摘了下來。
*******
徐離他們去打獵了。
皇太后等人當然不會幹坐等待,底下一會兒是打馬球的,一會兒是雜耍,如此邊看邊說笑過了大半晌,打獵的隊伍方纔回來。
徐離、徐姝和雲子卿,三人一起下了馬上臺歇息。
“累死我了。”徐姝褪去了鹿皮手套,剛纔像模像樣的學着射了幾箭,雖說沒個準頭,倒是費了不少力氣。小宮女端了一銅盆清水過來,跪在面前,她順勢洗了手,一面往臺下打量道:“打馬球看着有點意思。”
顧蓮笑道:“你又想去?這可不是那麼簡單的。”能在馬背上打球,須得馬技高超精湛控制自如,可不是隨便騎兩圈兒就行的,只得說說罷了。
徐離接了話頭,斥道:“整天想得倒是挺多,老實坐着!”
“慢慢學嘛。”徐姝撇了撇嘴,不理他,雲子卿是駙馬另外單獨設了一桌,因而只跟顧蓮說話,“回頭等咱們多學幾次,學會……”嘀嘀咕咕的,加上週圍的人也在各自說話,夾雜着下面打馬球的叫好聲、大喊聲,混在了一起。
沈傾華心不在焉的,沒敢扭頭去看,但是知道雲子卿就隔了一張竹簾,坐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因而無心看球,無心說話,只覺得如坐鍼氈一般。偏生大家都出來了,自己又主持六宮事宜,委實不便提前離開。
有小宮女上來挨次續茶。
沈傾華今兒心緒紛亂,多喝了好些茶水,沒過一會兒,又不自覺伸手端了茶水,忽然低頭一瞥,發覺腳邊有個小東西。
青白相間,一枚編做節節高的竹枝穗子。
“轟”的一下!沈傾華只覺得渾身熱血往頭上涌。
這……,不正是他從前從弟弟手裡,使計要走的那枚穗子麼?他是瘋了嗎?現在自己是皇帝的嬪妃,他做了駙馬,再帶出這個幌子做什麼?什麼時候留在這兒的,是之前兩位長公主說話的時候嗎?不小心遺落?還是故意丟在自己面前?
一千個、一萬個疑問在腦海裡盤旋,卻沒時間多想,萬一給人瞧見,詢問起來,叫徐姝聽了去,生出疑心可就不好了。
又不敢貿貿然低頭去揀穗子,只好用腳帶了一下,藏在了羣擺下面。
“皇上,鹿肉收拾好了。”有宮人上來回報,請示道:“是烤好了端上來,還是把鐵絲網和炭盆端上來烤?”
徐姝一步步都是有計劃的,不等哥哥說話,搶先笑道:“當然是端上來烤了,這樣才趣兒呢。”站起身來,“大夥兒分成幾處各自圍坐,一邊吃烤鹿肉,一邊喝酒說話,多有意思。”
皇太后亦是點了頭,叮囑道:“只仔細別割了手,燙了手,等下都不許多吃了。”
臺上頓時一通各種忙亂。
沈傾華趁着起身挪位置的功夫,悄悄揀了穗子,她沒想再還給雲子卿,只想等下找個地方扔了。她不知道的是,因爲心慌意亂,這一個小小的動作,這一次小小的失誤,已經徹底毀了她!
有小宮女不動聲色走到徐姝身邊,替她續茶,不着痕跡的點了點頭。
徐姝銀牙一咬,面上卻是一派嬌憨俏麗的笑容。
夠了!不用再試探了!
方纔當着惠嬪的面,雲子卿不願意和自己親密拉手,那個無心的動作,是本能的怕心上人吃醋吧?這會兒惠嬪又揀了穗子,呵呵……,正常情況下,不知道是誰的不應該問一問麼?
分明是心中有鬼,否則怎麼會認得雲子卿的穗子?!甚至……,是她自己做的定情信物吧?自己從前沒有注意,近些日子留心看了,這個破穗子雲子卿一直都有戴着,從不離身——
這對奸*夫淫*婦!
敢揹着皇帝和長公主勾勾搭搭,誰給他們的膽子?!
徐姝在炭盆裡亂戳了幾下,弄得一片火花。
顧蓮不知情,伸手拿了她手上的木柄挑火鉗,笑道:“我來,看你毛毛躁躁的。”又問,“沒讓火星子燙着手吧?遠一些,燙壞衣服也不是好玩兒的。”
徐姝笑了笑,“姐姐和母后一樣嗦。”
皇太后聽了嗔道:“那也是關心你。”
“知道。”徐姝拖長了聲調,抱怨道:“我能連個好賴都不分?”勾起嘴角,“誰待我好,誰待我不好,我這心裡啊就跟明鏡兒似的。”
說到最後,眼裡閃過一絲淡淡寒意。
後宮女眷並不多,皇太后、皇帝和顧蓮、徐姝圍了一個炭盆,還有跟着出來熱鬧的兩位郡主,——原本也派人請過端敬王妃的,說是頭疼沒有來。
旁邊沈傾華、鄧襄嬪,以及管氏姐妹,這四人坐在一起。
沈傾華哪還有心思烤什麼鹿肉?只恨不得把那穗子扔進火盆裡燒了!當然了,實際上不可能這麼做,吃了會烤鹿肉,藉口要去加件衣服離了席。
西林獵場修了有一處小小的行宮,專供皇帝和嬪妃們歇息。
沈傾華領着小宮女七拐八繞,看着前面的一處湖心亭,讓人等着,只道:“我不耐前頭吵雜,想一個人靜靜的坐會兒,歇個腳。”方纔路過一處高高的花壇時,揀了小石頭,等下把穗子捆上去,扔了便乾淨了。
正要走,忽然背後傳來一陣笑聲,“惠嬪等等。”
沈傾華聽清聲音,不免大吃一驚,——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手上捏了捏,不動聲色把袖子攏了起來,回頭看清楚了人,笑道:“兩位長公主怎麼也過來了。”
“換衣服啊。”徐姝笑得有些古怪,對顧蓮道:“姐姐你等等,我有幾句話要跟惠嬪說,一會兒就好了。”
顧蓮覺得她今天十分古怪,吃鹿肉吃到一半,非要拉着自己一起回來逛園子,這會子又跟沈傾華有話要說,總覺得哪裡不對勁。瞧了瞧,卻是沒有打量出什麼來,只是點頭微笑,“你們去吧,我等着。”
她哪裡知道,徐姝是故意拉她一起避嫌的。
否則沈傾華前腳才走,徐姝後腳追上,雲子卿豈有不懷疑的?如此姐姐妹妹一起四處閒逛,也就說得過去了。
這邊沈傾華還在發怔,“什麼話?”
徐姝上前幾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走,過去再說。”
有一種毫無來由的危險氣息襲來!
沈傾華心口“砰砰”直跳,來不及猜測反應,已經被徐姝抓到了湖心亭裡面,那是一座可封閉式的亭子,剛進去,門就被她關上了。
沈傾華滿目吃驚不已,“公主……”
徐姝二話不說,“啪”的一聲,就狠狠的給了她一記耳光!她的身量不算高,比之對方還要略低一點,但是冷笑起來,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迫人氣勢,冷笑道:“把駙馬的穗子還給我吧。”
沈傾華原本聰明,轉瞬便將前因後果全部明白過來了——
可惜,爲時已晚!
“好好兒換你的衣服。”徐姝掰開她的手,拿了穗子,陰陽怪氣笑道:“等下出去別毛毛躁躁的,讓人瞧出來了。”目光陡然一厲,譏諷道:“你們不要臉,我和皇兄還要臉呢!”言畢,一甩身開了門。
沈傾華已經搖搖欲墜,顧不得臉上火燒火燎的,後退了兩步,扶着牆壁柱子方纔站穩腳跟,臉色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徐姝走到門口駐足,微微側首,“提醒你一句,嬪妃自裁可是大罪,連她的兒女也是要受影響的。”自然是不會放過他們,要他們都死的,卻不是現在,鬧得滿城風雨人盡皆知,輕輕一笑,“再說我纔剛與你說了話,讓人生出誤會,以爲是我謀財害命就不好了。”
言畢出門,步履輕快一如往常。
見着顧蓮,上前親親熱熱的挽了她的胳膊,“姐姐,我們走。”隨手指了前面一處景緻,“我瞧那兩塊石頭堆得怪有趣的,過去坐坐罷。”
顧蓮好笑道:“你個潑猴兒一樣的性子,倒還瞧出石頭有趣了。”最近徐離像個渾身長刺的刺蝟,自己也不想找刺兒,彼此面對不說話又尷尬,出來逛逛也好。
這邊沈媽媽等人追到湖心亭裡面,見她低垂着頭,側着臉,不由詫異問道:“娘娘這是怎麼了?”心下疑惑,“公主她……,與娘娘說了什麼話?”
“都出去!”沈傾華低聲喝斥。
沈媽媽不敢多問,趕忙帶門退了出去。
沈傾華的三魂七魄都散開了。
就知道,就知道……,早晚會出事的,今日果然應驗了!只是自己何其無辜?別說進宮以後,就是進宮之前,自己也沒有跟他有過眉來眼去,做過私相傳遞的事,偏生今天被嚇住了,竟然糊里糊塗的落進了圈套裡!——
如何解釋的清?!
樂寧長公主可是好惹的人?更不用說,皇帝知道……,別說是自己的性命,只怕沈家都要跟着被牽連!雲子卿……,你、你……,真是害人不淺!沈家若是因此滅門,自己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此時此刻,沈傾華心中悔意如同潮水,恨意宛若浪頭,一撥又一波的襲來!
因爲根本不知道,那不按常理出牌的樂寧長公主到底要怎樣!事已至此,自己肯定是難逃一死了,可是自己死便死了,總不能讓沈家上下矇在鼓裡,跟着一起死,且臨終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不對,不對!是雲子卿他自己癡心不死,自己又沒有對他有任何旖念,再說父親和哥哥都是朝廷重臣,皇上不會自斷臂膀的!就算震怒,應該也只是賜死自己纔對。
是的,應該是這樣。
沈傾華心裡好似一團絞開了的繭,紛亂如麻,一直不停的安慰着自己,不停的追問自己,怎麼辦……,到底要怎麼辦?才能把消息給送出去,讓家人知道應對。
而云子卿,決不能就這麼放過他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拔拔麻麻出去不帶我玩兒,我恨乃們~~~~~~~”
某顏:“回頭給你安排港澳臺三日遊~~~”
230、白芒
沈傾華仔細斟酌再三,爲沈家除害尚且顧不上,如今……,首要的是如何把消息送出宮去!只要家裡知道消息,提前應對,總能想出解決的法子,而不是坐以待斃,等待被宣判才恍然大悟。
照現在的情況來看,樂寧長公主十分好面子,並不願意聲張開去,至少不會讓自己和雲子卿立即死在西林獵場。否則鬧將起來,后妃和駙馬有染,皇帝和公主的臉面可沒地方擱,往後一輩子都是個大大的笑柄。
既如此,事情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
而且,自己不能一錯再錯了。
此事不可能一輩子瞞天過海,皇帝早晚會知道的,自己若是藏着、掖着,反倒更像心中有鬼,倒不如……
或許,置之死地方纔能夠後生。
她不停的想着、分析着,踉踉蹌蹌出了湖心亭,衣服自然是不用換了,沿着原路往回走,腳步飄飄浮浮的。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四周的情形,走到一處高高臺階時,停下出了會兒神,緊接着,一腳踏空摔了下去!
“娘娘,惠嬪娘娘……!”
等園子裡的消息傳到前面時,徐離和皇太后等人剛剛吃完了鹿肉,正在洗手,小宮人慌慌張張回稟,“皇上、太后娘娘,惠嬪娘娘不小心從臺階上摔落,磕破了頭,如今已經醒轉過來了。”
徐離聽了皺眉,“連個路也不會走了嗎?”
皇太后性子柔和慈善,反倒勸道:“像是方纔吃鹿肉,喝了酒,一時沒走穩也是有的,咱們且去看一看,無事大家也好放心下來。”
皇帝和皇太后都去了,其他人少不得要一起表示關心。
因而看臺上走了個乾乾淨淨。
獵場的看臺雖然不小,但是雲子卿坐的距離並不遠,隔着竹簾,把這邊的動靜聽了個清清楚楚。心下不由大驚,怎麼回事……,她前腳才走,兩位公主就跟了過去,然後就給摔着了!試想一個大活人,大白天走路,身邊又是一堆宮女嬤嬤,好端端的怎麼會摔下去?難不成,這裡頭還有什麼關礙?
心下懸掛不已,不由自主去看那玉佩上的竹節穗子——
怎地不見了!
雲子卿這才後知後覺發現墜子遺失,……也是他趕巧,徐姝此刻正在火頭上,面上雖然不顯,心裡實則氣得倒仰!不消消氣,哪裡耐煩回來看他?此刻還和顧蓮在園子裡頭瞎逛,說些沒邊沒際的閒話呢。
加上沈傾華有意示警,雲子卿頓時明白是真的出事了!
說起來,他雖然算不上心思細密,也有幾分聰明,加上危機感一陣陣襲來,出於逃生的本能,也不願意再呆下去了。
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要趕緊出宮!
畢竟留下來,也不可能衝到後面去救心上人,反倒只會越忙越亂,不如出宮找家裡人商議,——當然不能照實說,只講是樂寧長公主誤會自己了。
這麼想着,雲子卿一刻都坐不住了。
生怕有人得了消息,告訴妻子,馬上就抓回來砍了自己的腦袋。趁着眼下衆人離去的機會,悄悄的溜下了臺,宮人們只以爲他是下去騎馬的,誰也沒有在意。
等到徐姝逛完園子回來,聽說惠嬪磕破頭,駙馬也不在了,皇帝和皇太后都趕着過去看人,不由氣得噎住!咬牙切齒道:“跑得了和尚跑步了廟!”就不信,片刻功夫,整個雲家都不管不顧,跟着他一起跑了不成!
雖如此,還是叫了人來吩咐,“拿我的玉牌,告知五城兵馬司戒備四方城門,就說公主府裡出了竊賊,駙馬心急如焚,只怕要不顧危險親自去抓賊,若是見了,讓人務必攔下他!”
另外又道:“再派人去雲家各處門口守着,一個也不能走丟了!”
不對!顧蓮心下疑惑,雖說是宮裡的嬪妃出了事,駙馬不便關心,但是怎麼着也該表現的着急一點,怎地反倒跑了?難道……
此刻看得眼花繚亂,再聯繫今天的種種事端,和以前的一絲絲疑惑,隱約猜到了些什麼秘聞。心下吃驚,但是還得求證纔敢相信,“姝兒,你是不是和駙馬吵架了?還是出了別的什麼事?”
“姐姐走吧。”徐姝尖刻一笑,拉着她復又往後頭園子趕去,“咱們也過去看看惠嬪娘娘,腦子是不是磕壞了。”
若說了解徐姝,只怕顧蓮比徐離還要多深知幾分,畢竟男女有別,皇帝對妹妹的關心不能太親密,反倒不如自己和她朝夕相處,走得親近。
看她眼下這樣子,不用再問,已經證實了心中的猜測。
只是滿腔的心疼和擔心,拉住她,“姝兒,不管你心裡有什麼,都可以和姐姐說的啊。”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又沒有經歷過□,得知丈夫和別人有染,心裡怎麼會受得住?她幼年的際遇本就可憐,再被人傷害,別把她給生生的揉搓壞了。
徐姝本來是在發狠的,側首看見那雙水光瀲灩眼眸裡滿滿的擔心,反倒意外的觸動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原本應該傷心和委屈的。
她的眼眶忽地有點潮溼,鼻子微酸,卻強撐着笑了笑,“沒事,我犯不着爲一對不要臉的生氣難過。”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冷冷道:“我就算要哭,要肝疼,那也得是在他們死了以後!”
“我沒事。”沈傾華面色略有些蒼白,額頭上的確磕破了一處,紅腫破皮,她不安的囁嚅,“倒是累得皇上和太后娘娘親自過來,還辛苦諸位姐妹,耽誤大家玩樂,心裡實在是不安的很。”
徐離念在她性子一向柔和恭順,又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加上方纔母親,纔過來看望關懷一下。眼下見她沒什麼事,便道:“既如此,那你好生歇着吧。”
說着,便要轉身離去。
“皇上等等。”沈傾華突然喊住他,小小聲道:“臣妾還有幾句話,想單獨……,跟皇上說。”
衆人臉上不免神情豐富起來。
大管貴人先耐不住,狀若雲淡風輕一笑,“看來我們是來的不巧了。”上前攙扶住了皇太后,“太后娘娘,不如讓惠嬪娘娘和皇上單獨說話,咱們出去看打馬球吧。”她把“單獨”二字咬得頗重,譏諷之意誰都聽得出來。
不怪她心裡泛酸,就是皇太后也有些微微不高興。
敢情大夥兒親自來看她,還礙事了,折騰半天就會在皇帝面前做小可憐兒啊!要說惠嬪以前不是這樣的人,今兒不知怎麼回事,看來還真是喝多了。
且不說皇太后、嬪妃們各有所想,撇了沈傾華離去。
只說徐離這邊,不悅道:“有什麼話?要這般做張做喬的誆了朕來?”他最近心情的確很不好,就連顧蓮都吃了他的排頭,待別人就更沒多餘的耐性了。
沈傾華把心一橫,牙一咬,將沈媽媽等人全部攆了出去,然後猛地跪下。
徐離俯視着她,“這是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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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救救臣妾……”沈傾華未語淚先流,在地上“咚咚咚”的磕頭,原本就磕破的地方,簡直針扎一樣的刺疼,卻也顧不得了,“臣妾不知道該怎麼說……”她顫聲哽咽着,“方纔吃茶的時候,駙馬的墜子掉在了臣妾腳邊,臣妾一時糊塗,怕人瞧見了誤會,就揀了……,想找個地方扔了去。卻不不想……,叫樂寧長公主想偏了,以爲、以爲是……”
底下的話,實在是有些說不出口。
然徐離是何等聰明敏捷的心思,心內一轉,便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臉上神色不見變化,聲音裡面帶出寒意,“你和雲子卿從前是舊相識?”
沈傾華根本不敢看他,可是垂下眼簾,仍然能夠感受到那一陣陣的威壓,越發的擡不起頭來,“那時候在鶴城,雲家和沈家是當地數得上的大戶,兩家都是官宦,所以平日有些往來……”
徐離打斷道:“朕只問你和雲子卿。”
沈傾華不敢再扯別的,早已準備好的說辭也有些亂了,慌忙回道:“男女七歲不同席,我們只在小時候見過幾面。後來……,不知道是誰閒的嘴疼,編派出什麼,臣妾是鶴城第一美人的閒話,惹得雲家起了求娶之意。”越說也亂,越描越黑,“但……,不是給雲子卿求娶,而是他的堂兄,兩人一般年紀只差幾天大小。”
雲家給雲子墨求親,原本都和沈家商議得差不多了,本來兩家交好,小兒女一對也是般配,雙方都有了同意這門親事的意向。
卻不料,橫生變故。
雲家剛派了媒人上門說和,走第一步,那邊雲子墨突然鬧將起來,說是不願意這門婚事,不願意搶了堂弟的心上人!
天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祖母的壽誕上,閒逛花園子,被雲子卿看了一眼,——連自己都不曉得,還是後來弟弟沈澈偷偷告訴的。
不知怎地,他就入了邪魔。
此事鬧開後,雲家自然是不能同意這門親事了。
否則兩兄弟爲着同一個女子爭執,不管嫁給誰,將來彼此都要成仇人,這可是後宅起禍的開端,因而那門親事便黃了。
自己一耽擱,年紀不免有些大,親事上頭便有些不順利。
正巧趕上徐家皇朝建立,皇太后爲了充實宮廷在世家女裡面選人,沒有選擇的,自己進宮做了嬪妃,倒是正好解決了嫁人的問題。
從頭到尾,自己真是要被冤枉死了。
沈傾華一面訴說,一面哭道:“臣妾長大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過他……,還是那次樂寧長公主帶着駙馬回宮,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上前抱住皇帝的雙腿,大哭道:“臣妾待皇上一心一意,從未有過別的心思……”
她說這話,無非是想讓皇帝對自己憐惜幾分。
卻不料,戳到了皇帝的心病!
徐離一腳將她踹開!冷笑道:“你沒別的心思?!沒別的心思,你遮遮掩掩的做什麼?直接告訴朕,難道朕不會分辨是非嗎?朕待你有哪點不好?你還不知足?只顧念着前頭想着後頭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沈傾華捱了一記窩心腳,吃痛不已。
更是被皇帝罵得暈頭轉向,這……,這是在罵自己嗎?怎麼覺得,想是有些對不上的感覺,可是心下慌亂,沒有時間細細多想,“皇上……”她捂着胸口,忍痛道:“臣妾真的沒有……”
聲音越來越低,看着皇帝那千年寒冰一樣的臉色,竟然不敢發聲。
徐離根本就沒有去看她,——蓮娘,朕把答應你的事都做到,看你還有什麼話說?朕爲你全心全意、殫精竭慮,你若再對不起朕,就別怪朕狠心無情!
雖說忍氣去打聽了葉東海的消息,又強忍着告訴了顧蓮,到底心頭那一口氣咽不下去,可是最近顧蓮整個人恍恍惚惚的,委實被嚇着了。實在不忍心再去逼她太緊,那火氣醞釀了許久,加上別的原因催化,已經成了一團兒熊熊業火,燒得徐離五內肺腑都是炙熱!
直到此刻,才總算是宣泄出來了。
氣勁兒一過,徐離反倒生出一種脫力的感覺,緩緩在椅子裡坐下。
不由自嘲,自己怎麼會愛上這樣一個女人?爲她入了癡、成了魔,爲她心心念唸的放不下,不論生氣、惱火、傷心、痛苦,種種作爲,最終都只爲讓她正眼看着自己,一心一意對待自己。
唯一執念,就是要她給予自己生命裡的全部。
倒不是疑心她還戀着葉東海,她牽掛七七和宥哥兒也是其次,只是覺得……,炙熱燃燒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自己!而她,只在一旁靜靜觀看。
她不愛葉東海,牽掛七七和宥哥兒,心疼麒麟,對自己有情意,——但,她所有的感情加在一起,也勝不過她保全自身。
自己並非像待後宮嬪妃那樣對待她,爲何她……,總是這般自保,永遠都龜縮在那個烏龜殼裡,永遠都信不過自己!
當然了,她也不是不好。
灞水河裡她推開自己,幽州鄧府祈求折去一半壽命爲保自己平安,在安陽坐鎮全局化解干戈,——這些都是她的好處。
但是這些好處,固然可以理解成爲自己着想,但又何嘗不是她爲保全自身?她就好像是冰疙瘩做的,捂一捂,有點感情冒出來,不接着繼續給她溫度,轉瞬就涼了。
徐離心有不足,此爲他平生唯一感覺用不上力之事。
正在紛亂,那“冰疙瘩”做就的美人兒進門來,與之同行的,還有刺玫瑰一樣盛氣凌人的徐姝,冷眼看着沈傾華,“長本事了啊!還知道想法子給奸*夫報信了!”
沈傾華低着頭,連她的腳尖都不敢去看,更不敢接了話頭,只是細細聲道:“樂寧長公主,那個穗子……,不是你想的那樣的。”
“少他*媽打岔!”徐姝平時一派嬌憨,卻從來都是不會吃虧的主兒,今天被沈傾華擺了一道,哪裡忍得住?!看她這般眼淚汪汪的,必定是在哥哥面前哭訴求情,再解釋她和雲子卿沒有瓜葛了。
一陣冷笑,“駙馬回去了,我也讓人去看着了。倒要看看,你們能夠翻得出什麼花樣來!莫不是要扯張大旗謀反不成?!”
沈傾華那堪再落上這麼一個罪名?趕忙分辨,“公主!這話可不能亂說。”
“你們都做了,害怕別人說啊?”若論胡攪蠻纏,這一向是徐姝的強項,說得沈傾華還不上嘴,辯又不知道該如何辯解。她的心裡更是靈機一動,轉頭對哥哥說道:“皇兄,有件事我一直沒有跟你說。”
徐離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旁邊的顧蓮,收回視線,“何事?”
徐姝把姐慘死的情景回想了一遍,再把顧蓮方纔的關心目光浮現一回,酸楚漸漸涌了上來,上前拉了哥哥的手,蹲在他的身邊,細細聲哭道:“我、我……,和駙馬至今都還沒有圓房,他不肯……,我也沒有辦法。”
此言一出,在場幾個人都是大吃一驚。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吃糉子哇~~~我們這邊是蜜棗花生~~~
大學那會兒,當地是吃肉餡兒~~
於是,吃甜糉子的覺得吃鹹糉子好惡心~~吃鹹糉子的覺得吃甜糉子好變態~~~o(╯□╰)o
231 紅光
對於女子而言,成親後丈夫不肯圓房絕對是羞辱!大大的羞辱!!更不用說,丈夫還是“爲了別人”不肯圓房。
徐離沒有想到,雲子卿讓自己妹妹受這麼大的委屈!
徐姝越哭越傷心,越哭眼淚越多,“他自己準備好了一塊元帕,草草交差。”抱着哥哥哽咽不已,“我一個姑娘家,怎麼好意思纏、纏着他,問……,那種事情。”
自己待他雲子卿不薄,不說他做了駙馬的好處,自己還答應過幾年就給他納一個侍妾,還有什麼不知足?哪怕之前他想偏了、想錯了,到了這一步,爲什麼還是不知道收斂?既然存了心要扮演癡情種子,那自己只好送他一程,讓他和沈氏一起,重新轉世投胎做鴛鴦去吧!
因而非要將雲子卿置於死地,方纔能夠泄恨,“我不敢跟任何人說,又不知道是爲什麼,只想着好好相處一段日子,慢慢感情就好了。”
聽妹妹這麼說着,徐離不免想到,之前騎馬那會兒妹妹纏着雲子卿,倒好似在印證她的委屈一般,——堂堂一介皇室公主,爲了和駙馬修好,竟然把驕縱脾氣收了起來,還主動去討好駙馬,竟然低到如斯田地!
徐姝一面哭,一面再補上最後一刀,“我今天才知道,原來駙馬……”滿腔憤怒的看向沈傾華,“都是爲了你!爲了你纔不肯跟我圓房,讓我受盡委屈。”她伏在哥哥的腿上大哭,“這還罷了,更沒想到他居然色膽包天,和你勾勾搭搭的!”
沈傾華臉色蒼白辯道:“公主,我沒有……”
徐姝猛地擡起頭,打斷她,“你們這樣做,將置皇兄的臉面於何地?們整個皇室都因你們而蒙羞!叫人戳一輩子的脊樑骨!”——
字字誅心,刀刀要害!
一陣天旋地轉,沈傾華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方纔本來就捱了一記重重的窩心腳,徐離是何等力氣?更何況還是他盛怒之下踢過去的,差不多快要把她給震散架了。
此刻再被徐姝字字句句刀戳一般刺傷,心血沸騰不已,一時控制不住,“撲”的一聲嘔出血來,旋即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顧蓮眼見一團亂,可是涉及到了嬪妃和駙馬的私情,自己實在不想惹麻煩,因而只是上前扶了徐姝,“妹妹別哭了。”知道她好面子,再說此事涉及太過隱秘,不敢叫人進來,只出去叫了竇媽媽,“去打盆水進來,放在門口。”
回來看了徐離一眼,不敢多言。
不知怎地,沈傾華和雲子卿惹得他動怒,可視線掃過自己,一樣是冷冰冰、亮晶晶的,——難不成因爲這個,就想起自己跟葉東海了不成?自己又不是婚後去找葉東海,本來之前就是夫妻,他強拆了,現在又處處覺得不爽快,真真可笑!
“公主,水好了。”
顧蓮出去親自端了水,揮手示意,讓竇媽媽等人退得遠遠兒的,然後回來擰了帕子遞給徐姝,“洗一洗臉,等會兒再捂一下,別讓母后看出來了。”
徐離看着她,她待妹妹倒是一向很好很好的。
許是自己真嚇着她了吧?上次在西林獵場,自己那樣的確是挺嚇人的,畢竟她只是一個弱女子罷了。
他心頭散了氣,此刻回想起來,倒覺得最近有些過於嚴苛顧蓮,好不好……,她都已經是自己的人,還生下了麒麟,平時也沒有做錯過什麼。
一百分裡,已得九十九分了。
至於剩下的那一分,徐離這會兒暫且沒有精神去管,先得把雲子卿給料理了,擡頭看向顧蓮,緩和口氣,“你過來陪着姝兒。”
自己起身,掏了一塊雪白的帕子,一點一點的,把沈傾華臉上和嘴角的血跡給擦乾淨了。動作倒是夠仔細,力氣也算不上粗魯,只是眼神冷冰冰的,沒有感情,彷彿手上是在擦一個花瓶,而不是他後宮裡的嬪妃,叫人看着有點瘮得慌。
他站起身,將沈傾華放在了椅子裡。
然後喊了沈媽媽等人進來,“惠嬪又暈過去了,先把她挪到旁邊歇息着。”另外叫了會功夫的黃梅,朝側屋指了指,“眼下惠嬪病得有些神智不清,你看好她,別讓她亂走亂說話,明白嗎?”
黃梅先是目光一亮,繼而低眉,“奴婢明白。”
徐離一件一件的安排着,再叫了總管大太監說話,低聲吩咐了一番,然後道:“即刻去雲家拿人!另外把雲淵也一併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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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惠嬪沈傾華磕破了頭,皇帝又“有事”先走了,衆位嬪妃不免興致缺缺,加上徐姝也嚷嚷着喊累,皇太后便領着衆人回了宮。
馬上就要發生驚天駭浪,卻被徐離等人捂得嚴嚴實實的,一絲兒不漏,反倒因爲出去遊玩了一天,衆人都是一臉疲倦鬆散之色。
而啓元殿內,徐離正一臉沉色等着雲淵和雲子卿。
此時此刻,同一片藍天之下的宮外。
雲子卿並沒有回雲家,當時着急之下,只顧想着回家商量辦法,等到出來涼風一吹冷靜下來,才發覺回家不是好的選擇。
家裡若是知道自己惹了這麼打的禍事,就算最疼愛自己的祖母,也護不住。
不是沒有想過逃掉,可惜在酒樓思量了一會兒,錯過了最佳時間,再到城門口的時候,明顯已經開始戒備防範了。
自己的妻子,那位看似任性不講理的樂寧長公主,其實扎手的很,當她發現自己不在獵場的時候,肯定氣急敗壞,說不定現在正在四下找人呢。
所以不用想,此刻雲家必定也有人守着了。
雲子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天大地大,竟然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他原本有些癡病,又有幾分傷春悲秋的毛病,只覺得天道不公、命運多舛,拆散了自己和心上人一對佳偶,今生註定沒有緣分了。
卻不知,沈傾華簡直恨不得親手勒死他!
“娘娘……”沈媽媽聽了主子的一番緣由解釋,大驚失色之下,連連跺腳,“你怎地那麼糊塗啊?便是分不清是誰落下的,只做不認識,誰能把你怎樣?現在便是沒有什麼也說不清了。”
沈傾華忍住胸口的疼痛,悽然道:“沒錯,是我糊塗了。”
可是追究起來……
當初在鶴城的時候,自己素有“第一美人”的佳譽,而云子卿,雲家六公子亦是名聲在外,——可惜他比堂兄晚生了幾天,雲家便先給雲子墨說了親。那時節,妹妹瑤華還偷偷惋惜,“聽說雲家老六更出衆一些呢。”
雖如此,但自幼庭訓的教導不允許自己多想。
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雲子卿比堂兄生得好、有文采,那也終究不與自己相干了,聽說要嫁給雲子墨,也是打算好心無旁騖過一輩子的。更不用說,後來進了宮,再也沒有去想起過這些往事。
直到他再次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直到那個穗子出現……
爲什麼就慌亂了?現今冷靜下來想一想,從前得他癡心愛慕,自己雖然沒有做過逾越規矩的事,但是內心深處,多多少少還是有那麼一絲遐想的吧。
正是這一絲不着邊際、毫無用處的遐想,徹底害了自己!
沈傾華閉上了眼睛,……眼前浮現起皇帝冷厲的臉色,徐姝恨意毒辣的眼睛,粉雕玉琢的一對小女兒,沈家的各色人等,眼淚真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悔之晚矣。
只怕雲子卿能夠聰明一點,給沈家送個消息。
可惜,她註定是要失望的了。
*******
皇帝找人找上門了!雲家的人都是大吃一驚。
雲大老爺亦是在官場上混的,敏感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偏生再三詢問宮人,翻來覆去都是那一句,“皇上的旨意,具體爲何咱家卻是不知。”
但是雲子卿並沒有回雲府,據說公主府也讓人去問過了,沒有人,——竟然不知道去了哪兒!而且皇宮裡才舉行了盛大的狩獵,這種場合,作爲駙馬是要陪着公主的,完全沒有道理自己一個人亂跑啊。
唯一的一種可能,就是闖禍了!
那太監出來的時候,得了大總管師傅的提點,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再說駙馬藏起來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只怕耽擱久了,再怕自己給牽連進去,因而不耐道:“既然駙馬爺沒有回雲家,那就請雲老爺子先進宮一趟吧。”
別是雲家把人給藏了起來了吧?只是這也不歸自己管,趕緊回去覆命,該怎麼着皇帝只有決斷,輪不到自己一個做奴才的操心。
好在雲老爺子呆在家中沒出門,聽說皇帝召見,趕忙換了朝服進宮去了。
雲大老爺送走了父親和內侍,便吩咐家中小廝,去侄兒平常愛喝酒的各處找人,嚴詞厲色,“找不着,打斷你們的狗腿!”
回到屋中,心頭仍是一陣亂跳不已。
彷彿有什麼大禍即將臨頭!
“爹。”雲子墨從外面推門進來,攆了下人,低聲道:“我才聽說,宮裡來人請祖父進宮,還找六弟呢。”
“嗯。”雲大老爺皺眉道:“你六弟根本就沒有回來!聽說公主府也找不到人,這個混小子,到底惹了什麼禍事藏了起來?!”
“有件事……”雲子墨有些遲疑,可是越想越覺得不好,“父親聽了先別罵人,好歹聽我說完。”待父親點了點頭,方纔說道:“爹你是知道的,當年老六就喜歡沈家的那個大丫頭,他又有些癡,這些年一刻都沒有忘懷過呢。”
“你扯這些做什麼?”雲大老爺先是不耐煩,繼而一驚,“你是說,老六還對惠嬪娘娘念念不忘?”越想越是驚駭不已,駙馬可以進宮,雖說不能和嬪妃們閒聊,但是偶爾見幾面肯定少不了。
難道……
“父親你是不知道。”雲子墨接着往下說,“就在上個月裡,我們兄弟幾個出去喝酒玩兒,我還瞧着,老六把沈家大丫頭……”他說慣口了,意識到不妥當,又改,“把惠嬪娘娘從前做的穗子,還掛在身上呢。”
“什……麼?!”雲大老爺氣得暴跳如雷,“你既然知道,爲什麼不給他扔了?他這是入了魔怔了嗎?避嫌都來不及,他還偏偏還帶出幌子來!”
雲子墨低聲嘟噥,“我倒是想扔,可是我管的了他嗎?回頭好心當成驢肝肺,要是讓祖母知道了,吃排頭的還不是我!”
雲老爺子前後娶了兩位妻子,嫡妻生子有二,繼妻生子有二,如今的雲太夫人乃是後來繼室,自然偏疼三老爺和四老爺。特別是三老爺的獨生子云子卿,對於這個人物風流的親孫子,一貫都是最偏心不過的。
“你祖母知道?”雲大老爺恨鐵不成鋼,罵道:“你祖母知道最多罵你一頓,要是讓樂寧長公主知道,整個雲家的人都要跟着倒黴!”說着語音一頓,“不會……,不會是已經知道了吧。”
仔細想想,侄兒若是犯了一點點小錯的話,皇帝豈會跟自己妹夫計較?再不濟還有公主求情,——能讓皇帝火燒火燎的找人,又嚇得侄兒不敢回公主府,不敢回雲家,想來想去竟然只有這種可能了。
想到這裡,雲大老爺哪裡還坐得住?!咬牙切齒道:“走!我們親自去找!”
酒樓、茶館,凡是雲子卿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一遍,親戚朋友家,也讓人委婉的打聽了一下,只說是忙着下個月太夫人的壽誕,有點話要交待準備。
可惜都沒有人影兒。
而更讓雲大老爺心驚的是,五城兵馬司居然帶着人開始戒嚴了!禍事!一定是大禍事就要臨頭!越想越是心慌、煩亂,氣罵道:“難不成還能飛上天了!”
“五爺,五爺……”一個青衣小廝跑了過來,稟道:“門上來了個小幺兒,是駙馬爺身邊來祿的兄弟,說是有要緊事回稟大老爺。”
雲子墨還沒開口,雲大老爺已經先喝斥道:“快叫進來!”
進來一個黃毛稀稀的瘦小男童,約摸十來歲的樣子,嘴角倒是伶俐,“六爺今兒有些心煩,到我家散心去了,現下我娘燒了魚、買了酒,六爺正在吃着呢。”
不是來祿背主,而是雲子卿一出宮就臉色不好看,而後又是一個人喝悶酒,又是要騎馬出城,還只當主子和公主吵了架。想着不趕緊回去賠罪,還四處亂跑,連公主府都不回去了,這可怎麼了得?於是,便自作主張請了雲子墨過來勸說。
倒是讓雲家的人省事了。
******
雲子卿喝着熱酒,腦子裡面越發的亂了起來。
自己從未跟她說過一句話,就是那天見面打了個招呼,也沒有逾越規矩,公主到底是怎麼懷疑上的呢?自己的穗子掉了,然後呢?就算公主把墜子塞到她的手裡,她也不會承認什麼啊。
會不會只是趕巧她磕破了頭,趕巧自己掉了墜子,所以是自己想偏了——
倒是白白嚇唬自己。
人都是有僥倖心理,所以無怪乎他會這樣安慰自己,但是當雲大老爺氣勢洶洶帶着人上門來時,雲子卿的最後一絲僥倖亦被粉碎!
伯父都找到這裡來了,絕對不會是碰巧她磕破了頭而已,一定是公主真的起疑心鬧事了!出事了,果然出大事了。
還是不明白,公主怎麼會知道那個穗子有問題?那只是一個很普通的穗子啊。
真正說到死,這世上的人又有幾個不害怕的?雲子卿自詡風流才子,又兼之會一些騎射,從來都是眼高於頂的,想着即便被公主懷疑,只要自己和她死不承認,總不能空口白牙潑一盆髒水吧?實在不甘心就這樣引頸受戮!
對的,她只是懷疑而已——
自己真不該慌了手腳亂跑的。
他不停地這樣安慰着自己,因爲對於死亡的恐懼,早把當初一腔癡情癡念的情意丟到了腦後,只求自己的心上人鎮定一點,什麼都不要認纔好。
“原來在這兒悠閒呢。”雲大老爺推門進來,沒有廢話,先讓人捆了侄兒,然後帶回雲家厲聲審問,“你說!到底在宮裡闖了什麼禍?!”
雲子卿強撐道:“沒有的事,就是我跟公主拌了幾句嘴而已。”怕伯父不信,“公主的脾氣一向有些大,我出來躲個清淨。”
“多個清淨?”雲大老爺見他還在扯謊,冷笑道:“躲到皇上派人來請?躲到皇上讓把老爺子叫進宮裡說話?你不說是吧?若是事情禍及雲家,我先替全家上下除了你這個禍害!”
雲子卿自認伯父只是恐嚇而已,斷不敢殺了自己,但也不想和長輩頂着來,因而只是默不作聲。
“六弟。”雲子墨在旁邊轉了幾圈兒,上上下下打量,疑惑問道:“你的那個寶貝竹節穗子呢?怎麼不見看了,”
雲子卿目光一閃,遮掩道:“擱公主府裡了,怎麼了?”
“是這個吧?”雲老太爺雲淵跨進門來,將那穗子扔在孫子面前,“皇上召了老夫進去,沒有細說,只讓我拿着這個問你便就知曉。”能驚動的皇帝如此大動干戈,還能是什麼好事不成?即便不知道詳細內情,也知道孫子闖禍了。
因而厲聲問道:“你倒是說說,這穗子是一個什麼典故?!”
雲子卿臉色大變,沒想到公主她……,居然毫不遮掩鬧到皇帝跟前去了,肯定還無中生有說了許多,不知道皇帝信了幾成。這下子,他是在是沒辦法再欺騙自己,心下清楚大禍臨頭,喃喃道:“皇上……,皇上一定是誤會了。”
雲淵心裡一聲嘆息,閉上眼睛。
“皇上問你,‘對得起姝兒,對得起朕嗎?’”
屋內祖孫三代都是臉色慘白,一片寂靜。
忽然間,雲子墨跳腳尖聲怒道:“老六!你居然真的蠢到把這穗子戴在公主跟前晃悠?你自己作死不算,還要拖着整個雲家爲你陪葬啊!”急急朝着祖父解釋,“祖父你不用問了,這穗子……,是宮裡惠嬪娘娘未出閣時所做!他……”指了堂弟,“他是咱們雲家上下的禍害,祖父趕緊捆了他,送進宮交給皇上發落!”
捆起來,交給皇上發落?雲霄在心裡苦澀一笑,那豈不是嚷嚷的滿城風雨、人人皆知了?等於在告訴世人,駙馬和惠嬪有一腿,皇帝和公主都被戴了綠帽子,打臉打得啪啪作響啊!
皇帝召自己進宮,說得就是這個,自然是不能這樣大肆鬧開的。慶幸的是,皇上雖然年輕,到底是一個聖明之君,並沒有因此遷怒於雲家,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雲淵不知道的是,皇帝不過是迫於形勢不得已暫壓怒氣罷了。
雲大老爺喝斥住了兒子,“安靜一些!老爺子自有安排。”他雖沒有進宮聆聽聖訓,但也明白捆進宮喊打喊殺是不行的,到底怎樣,最終還要看皇帝的意思。
“子卿啊。”雲淵長聲嘆息,“人人都說你聰明,現如今看來卻是錯了,你真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蠢到家了。”他道:“你怪你祖母慣壞了你,怪你父母沒有教導好你,但不論如何,他們也是生養你一場,去磕個頭吧。”——
磕個頭,自己就親手送這個禍害上路!
皇帝的話還在耳邊縈繞,“告訴你那孫子,‘當初既然有膽子做,今日就要有勇氣承擔責任,以你一人之命換全家之幸,也算值得了。’”
後面雲家秘不發喪,以免和宮中惠嬪受傷的時間弄得太近,惹得別人懷疑,捱了幾天纔有“雲五爺和駙馬一起出去遊玩,駙馬不甚墜馬,摔斷了脖子。”的消息傳出,那已經是後話了。
而永定四年的九月二十一日,註定叫人終生難忘。
這一天,不僅惠嬪沈傾華磕破了頭,駙馬雲子卿被家裡人秘密灌了一碗毒藥,到了天黑入夜的時分,宮中又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作者有話要說:咳,昨天以爲是端午節,隨口說的那些話,今天改一下~~
吃甜糉子的妹紙青春貌美,吃鹹糉子的姑娘如花似玉,明天才是端午節,大家記得甜糉子和鹹糉子都要吃了~~【一切爲了花式~~o(╯□╰)o
232 血濺
水汽蒸騰,如煙似霧。
顧蓮正在浴池裡面美美的泡澡,溫水下面放了一個凳子,懶懶坐了,後背靠在幾層厚實棉布帕子上面。靈犀跪在浴池的旁邊,正用玉牙梳沾了瓊花雪玉脂,一點一點她的頭髮上塗抹,那一頭及腰的青絲,宛若黑緞一般散在浴池上邊。
在等待的功夫,合歡捧了一碗調製好的蜂蜜珍珠粉,過來替她敷臉,一面抹,一面惋惜,“那麼多的珍珠磨了粉,只塗這一下,等會兒洗洗就都被沖走了。”
顧蓮做了面膜不便說話,等着得了,頭髮和臉上都清洗乾淨,方纔擦拭笑道:“別心疼了,回頭揀幾顆漂亮的珠子,給你串一朵珠花兒戴。”
合歡忙道:“奴婢不是要東西,就是覺得這些珍珠可惜了。”
“傻丫頭。”顧蓮聽了好笑,“用得起珍珠粉的人,就要學會不可惜那點子珍珠,要是有一天我連珍珠粉都用不起,想來好日子也走到頭了。”
“呸呸呸!”靈犀趕忙啐了一口,“不算,不算的!”
正巧竇媽媽進來說話,聽了一個囫圇,不由訓斥合歡,“都是你的不是,倒是勾起長公主說這些喪氣話,往後再不許提了!仔細你的皮!”
合歡低了頭,“再不敢了。”
“你們兩個先下去。”顧蓮在溫熱的池水裡舒服泡着,閉着眼睛放鬆,自己反手掠了掠頭髮,先問道:“母后那邊怎麼樣了?”
沈傾華和雲子卿的事,只得有限的幾個人知道,竇媽媽並不在此列,但是也清楚今天有隱秘大事發生,因此打聽消息特別仔細,“太后用了晚膳,念及惠嬪娘娘受傷,親自過去看望了一趟,現下已經回了懿慈宮。”
顧蓮心下點頭,太后一向都是慈和憫人的性子。
當然了,這是在她不知道“駙馬和惠嬪有染,不肯跟公主圓房”的前提之下,若是知道一星半點兒,只怕對雲子卿也慈善不起來。
黃昏那會兒,徐離親自過來找了徐姝說話,自己也在場——
說是雲子卿已經找到了。
皇帝的原話是,“妹妹別傷心,回頭哥哥再給你挑一個好的。”
雖然沒有明說,但既然召了雲老爺子進宮,肯定不會是商量和離、義絕,雲子卿難逃一死!這是他自己作死倒也罷了。
倒是可憐牽連了沈傾華。
以自己現代人的眼光來看,不論沈傾華的話有幾分可信,不論她之前跟雲子卿有無情意,但進宮以後,兩人就已經徹底斷了聯繫。以沈傾華那冷靜的性子,加上雙胞胎女兒都已經生下了,難道還會想着跟駙馬偷個情不成?絕無可能。
還有那穗子,真的是雲子卿留下的嗎?留下有何用?表白自己還在愛着沈傾華?仰或是……,是徐姝起了疑心設的圈套?不過這也難說,雲子卿居然敢不和徐姝圓房,沒準兒再做點驚世駭俗的,也不是沒有可能。
只不過以徐姝那不肯吃虧的性子,駙馬不圓房,居然忍了這麼久才發作?所以然後疑心到雲子卿和沈傾華了?罷了,真是越想越亂。
反正雲子卿都註定難逃一死,沈傾華只怕也難說……,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還去追溯起因和過程,實在沒有什麼必要。
再說了,這又與自己有何干系?
顧蓮搖了搖頭,不再去想。
“公主……?”竇媽媽久久不聽她出聲兒,喊了一句。
顧蓮從神思之中收了回來,睜開明眸,清澈宛若水洗一般,看向她問道:“嗯,是不是有什麼事?”
“皇上來了。”
“那你怎麼不早說?”顧蓮不喜歡赤身**的被人服侍,揮手讓竇媽媽背過身,自己站起來抓了浴巾裹上,踏着臺階從浴池裡面走了出來。
竇媽媽不敢回頭,只道:“皇上在陪大皇子玩兒,說不着急……”
一擡頭,便瞧見一個明黃色的身影,站在鋪天蓋地的紗幔後頭,被寬闊浴房裡的合抱紅漆柱子擋住半片身影。瞧着皇帝擺了擺手,示意噤聲,剛想走,皇帝又朝顧蓮指了一指,意思是繼續說話下去。
竇媽媽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不應承,又怕等下說錯了什麼。
顧蓮側揹着這邊,正坐在菱花大銅鏡前面緩緩梳頭。
這個時代還沒有玻璃鏡子,雖說匠人們已經把鏡面打磨的如水一般,到底還是不夠清晰,而且映得整個人還有點黃黃兒的。
一面不滿鏡子,一面懶懶道:“那就讓他跟麒麟玩兒吧。”
竇媽媽心裡叫了一聲糟。
自從那次西林獵場的“弓弦事件”,兩人的關係就有些疏離。
哪怕後來因爲知道葉東海離開,顧蓮傷了心,徐離又許諾去打聽七七和宥哥兒,退讓了一步,——雖說和好了,到底不如以前那般親密無間。
這會兒子皇帝有意聽壁角,偏生這位小姑奶奶一開口就沒有柔和的話。
有心提點一句,“公主還是趕緊收拾好了,去陪皇上吧。”
顧蓮不知情,放下梳子閉上了眼,自己用手指輕輕的梳理按摩頭皮,“不着急,他最近脾氣大得很,火氣又旺,我也不想見着他。”
徐離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不言語。
竇媽媽簡直想去撞牆了。
又不好直說皇帝正站在這兒,只能勸道:“公主別說氣話了,皇上心煩也是爲了前朝後宮的事,正該公主爲皇上分憂的時候呢。”
“分憂?”顧蓮輕聲自嘲,“他那麼厲害,我一介小女子哪裡能夠幫得上?再說動不動的就要勒死我,頭還不知道那一天掉呢。”
竇媽媽一臉苦笑,“皇上哪裡捨得彈公主一指甲?不過是氣急了,嚇唬罷了。”
氣急了,就不能好好說話?顧蓮心裡有諸多的怨念,冷笑道:“媽媽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幅嚇人的樣子,像是要生吞活剝了我一般!”
不知怎地,發牢騷倒發出一腔委屈。
想起這些日子自己的戰戰兢兢,再想起從前彼此的如膠似漆,眼前有朦朧水光漸漸浮起,“好的時候跟蜜一樣甜,不如意了,轉眼就要我的命!”
兩行清淚,從眼角溢了出來,在瑩白粉透的面頰上緩緩滑過。
“這也罷了。”顧蓮流淚嘆息了一聲,“我的命,原本是他救下來的。”早在最初的棲霞寺那會兒,就是他救了自己,“又活了這麼多年,雖然沒過幾天舒心的日子,但也算來了這世上走一遭,見識過了。”
竇媽媽不防招出她的眼淚,有些慌亂,上前輕輕拍其後背,“公主快別哭了。”
“我不知道,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顧蓮問出了和徐離一樣的話,倒是讓紗幔後頭那個身影微微一震,繼而側耳聆聽,只聽她苦澀道:“說起來,這一世我只做錯了一件事。”
“公主……”竇媽媽想勸,又不知道該如何勸解。
顧蓮此刻情緒有些脆弱,摟了她,就好像撲在乳母懷裡那樣,細細流淚訴說,“我唯一做錯的事,就是不該……,不該對他動了心。”
徐離眼簾一垂,往這邊看了一眼。
顧蓮一面垂淚,一面斷斷續續道:“如果不是爲了這個,在幽州鄧府的時候,我就該狠下心自絕於人世了。”她自嘲的一笑,“可是我一直不肯再死,固然怕死,固然捨不得擔心七七,但何嘗……,又不是對他狠不下心拒絕?這一念之差,結果就一直錯到了今天。”
“本來想着,錯也錯了,只能將錯就錯好好走下去了。”
“可是他卻不滿意……”
“現如今,我連孩子都爲他生下來了,他還是不放心、疑神疑鬼的……”忍不住又有淚水滾出,抱住竇媽媽,“媽媽你說,我到了這一步……,就是化作灰,又還能去哪兒呢?又還能怎樣呢?”
“他那一點點計較,我不是不知道。”
“認真追究起來,當初要見七七和宥哥兒原是他答應好的,後來又反悔了。我不想跟他慪氣,也不敢跟他慪氣,便避開出去,不過是沒有上趕着對他做小伏低,有些冷落了他而已。”笑了笑,“結果呢,他一轉眼就要勒死我。”
“我便是他養在籠子裡的鳥,高興的時候,逗着玩兒,給最漂亮的籠子住着,給最精美的吃食供着;不高興了,也可以直接摔死解氣的。”
“他只怪我不夠全心全意,卻不想想,尋常夫妻吵架拌嘴,要麼當面鬧一場,要麼你退我讓揭了過去,有誰是動不動就要人性命的?再着說了,我早就不是那個他要明媒正娶的顧九小姐,身家性命都隨時不保,拿什麼跟他全心全意?他是皇帝,他有這個無上的權利。”
“我……,只是無話可說。”
徐離在紗幔後頭目光一閃,眼神複雜。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顧蓮又道:“當初在山東濟南府的時候,薛家待他不薄,薛皇后就算脾氣驕縱,想來也不會對他不好。”她真想當面問一問徐離,“那個時候,他整日擔心自己的身家性命,可否能做到,全心全意把自己交給薛家?他一個大男人都做不到的事,卻來苛求我一個隱姓埋名的弱女子。”
“公主!”竇媽媽聽她越說越多、越說越深,不由心下大急,想要勸解,對方卻完全不停自己的,只管自顧自的說了下去。
顧蓮今兒不知道怎麼回事,只想把這些怨念通通說出。
或者這樣,自己就可以暫時遺忘煩惱了。
“做爲顧蓮,我背棄了顧氏家族;做爲女兒,我拋棄了父母親人;做爲母親,我割捨了自己的兒女;就算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也做不好,居然連命都隨時不保。”她嘴角的笑容譏諷越深,“做人做到這個份上,還有什麼意思?有時候心灰想想,覺得活着簡直就是一個笑話呢。”
“拋棄了一切,跟了他,最終不過是這樣一個下場。”
顧蓮幽幽道:“我只是覺得很累。”
“他再逼我,也不過是生生的逼死我,弄瘋我罷了。”
“也好。”她悽悽慘慘的笑了起來,“等我死了,對他再也沒有一絲一毫分心,想必他會滿意的。”長長嘆息,“這樣的話,此一生愛也好、恨也罷,就通通都只爲他一人罷了。”——
這宛若毒藥一般的愛,你珍藏吧。
*******
顧蓮不過是一時情緒脆弱,起了心灰之念。
薛皇后卻是真真切切,想要了結自己!她自然也是怕死的,怕疼的,可是眼下這樣一日一日的煎熬,一日一日的絕望,還不如死了。
可惜她說不了話,翻不了身。
每天吃飯都得人喂,爲了好吞嚥,不過是一些肉粥、肉糜、菜泥,色香味什麼的已經不用想了。甚至就連出恭都得被人攙扶而去,被人剝開衣服,扒下褲子,末後還要別人動手收拾,沒有一絲尊嚴可言——
真是生不如死!
薛皇后回憶起了最初那一刻,新婚之夜。
那時候,自己原是對下嫁徐離千不情萬不願的,可是自己看到他的第一眼,卻是那麼的驚豔!眉如劍、鬢似裁,長身玉立宛若青松一般,即便身穿大紅色的喜袍,仍然透着一股掩不住的英姿之氣。
他的嘴角帶着淡淡的笑意,好似春風一般,微笑問自己,“餓了沒有?”還親手給自己拿了糕點,動作體貼,語氣溫柔,自己的心一瞬間便就融化了。
卻不知道,那俊美無匹的外表之下,甜言蜜語背後,是一顆冷若寒冰、毒若蛇蠍一般的心,簡直黑得能擰出毒液來。
哪怕只是沾上一絲一滴,都將萬劫不復!
父親自以爲入贅了一個有力的臂膀,以爲徐家打得兄弟死得死、殘的殘,只剩下兩千來號人馬苟延殘喘,一輩子都只能依附薛家過活。
薛氏真想放聲大笑,可是笑不出來。
等自己死了,到了陰間一定要問一問父親,被他親手一點一點養大養壯的毒蛇反噬而死,到底是何感想?家破人亡、血海深仇,最終都化作了雲煙。
可恨的是,自己還給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錦繡!薛皇后並沒有撫養女兒幾天,但母女天性使然,在她求死之際,仍然不免想起那個小小的女兒,後悔自己不該生了她!
如果可以,自己寧願帶着她一起去死!——
來生再投一個好胎吧。
如果此刻鄧峨眉知道薛皇后的內心想法,不僅要驚訝,兩人居然有如此心有靈犀一點通的時候,因爲……,她正在盤算着如何殺死這對母女!
雖說皇帝起了殺心,但卻暫時有用意的留了她一條性命。
鄧峨眉想不出其中關竅,也沒功夫去想。
那天被人強行灌了藥,——當時爲免虎視眈眈的宮人們起疑,只假裝掙扎了幾下,引得紫藤過來用了功夫,便老老實實的喝了下去。
然而對外面宣稱的是自己“病”了。
因此在自己躺下以後,宮內除了戒備森嚴一些,一切如常,大抵他們想着自己已經是個廢物,倒也沒有太過緊張。
趁此機會,便遞了眼神給唯一剩下的茯苓,表達了半晌,才讓她領會到了自己的真是意圖,那就是……,找東西讓自己將藥汁嘔吐出來!
即便如此,剩下的殘藥也夠自己受得了。
用那點並不精湛的內功調息許久,一點一點的逼出毒素,折騰了兩天,方纔能夠勉強動動手腳,卻是頭也暈、眼也花,腿腳更是跟軟腳蝦一般綿軟。
不行!這樣不行!
聽說今天皇帝和皇太后帶人去狩獵,惠嬪磕破了頭,正是衆人疲憊忙亂的時候,錯過今夜,自己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微弱的燭光之中,鄧峨眉用眼神示意,讓茯苓取出了牀下地磚裡面的東西。
她的雙手哆哆嗦嗦的,打開了一個青花瓷的小瓶子,到處十來粒鮮紅小藥丸,毫不猶豫的都吃了下去!原本吃一粒就要半年時間消化,自己這般……,怕是過了那一時三刻,就會爆體而亡吧。
反正皇帝也不會讓自己活命,再說只要能報仇,還有什麼可惋惜的呢?!甚至就算殺不了薛氏母女,早點了結自己也是好的。
活死人的日子,自己是一刻都不想再過了!
鄧峨眉慢慢的調戲着氣息,讓內裡在經脈裡運轉,讓那藥力一點一點散開,漸漸感受到了力氣的恢復,又好似一個活人了。
“茯苓……”她的嗓子壞了,吐不出清晰的字句,只有幾聲含混的響動,招手讓對方過來,對她露出一個溫婉笑容。在對方詫異之際,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抓住剛剛翻出來的匕首,眼前白光一閃,割斷了她的咽喉!
茯苓瞪大了眼睛,捧着鮮血飛濺的喉嚨軟軟倒了下去。
鄧峨眉看着她,用無聲的口型說道:“是我對不起你,但總歸都是難逃一死,不如就由我親手送你一程,等等我,到了地下再與你慢慢賠罪罷。”
她的時間不多,過會兒就有人過來接替茯苓換班了。
利落的收拾好了屋子內一切,找了一套茯苓的衣服換上,兩人身量原差不多,再把髮髻梳成她的樣子,不光絞了劉海,甚至連眉毛都稍作了修飾。雖然比不得那些傳說的易容術,不過在暗光之下,若是不走近仔細看臉,也有七、八分像了。
鄧峨眉不知道藥效能支撐多久,又會在什麼時候爆發,只將茯苓的屍體方到牀上用被子蓋好,將外面半透明的牀幃放了下來。
哪怕心急如焚,還是耐着性子低眉順眼站在角落裡,等待換班的人到來。
慶幸的是,之後的一切都很順利!
本來這個十分就該安寢睡覺,屏風後頭那點微弱的燭光,不過是用來勉強看路照明用的,鄧峨眉與宮人無聲無息的換了班,出了寢閣。
因爲皇帝並不打算將事情聲張開,她宮裡的宮人大部分都不知情,只知道是主子病得厲害,這些天都下不來牀了。
雖然有人恍惚看到“茯苓”的身影,但是走向後殿的,也沒在意,而鄧峨眉便在自己宮殿的後院,找了個挨着大樹的側牆翻了出去。
直接去鳳藻宮當然不成,而是縱了一把火,火不大,卻足夠讓鳳藻宮的宮人驚訝慌亂的,再借着一身宮人服飾,趁亂溜了進去。
但是剛到中儀殿門口,便被宮人攔住詢問道:“你是何人?”
“後殿着火了!”鄧峨眉佯作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朝裡探頭道:“皇后娘娘這邊沒事吧?”這個時候,再做任何掩飾都沒有用了,不等那人回答,便如法炮製的結束了她的性命,一路急急衝了進去。
鳳藻宮的宮人常年跟着皇后一起幽禁,都是死氣沉沉的。
鄧峨眉就好似油鍋裡面的一滴水,頓時炸的一片混亂,倒是給她可趁之機,加上皇后病了很久,無力掙扎,趁着此刻赤棠並不在跟前,一路刀光血影進了寢閣,抓起了那個龍鳳合歡牀上的女子!
卻是一怔,無聲笑了,“原來……,你和我是一樣的。”
薛皇后睜開眼睛看清了來人,臉上沒有任何驚慌之色,反倒對她眨了眨眼,彷彿在說,“殺吧,趕緊殺了我吧。”
鄧峨眉突然悲從中來!自己一直活下去的支撐便是殺了薛氏,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她不過和自己一樣,是那些成大業父親腳下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或許,自己應該親手殺了父親!——
可惜沒有機會了。
“何人?”赤棠尖刻的聲音響了起來,攜帶怒氣,“出來受死!一轉瞬,便有腳步聲傳到門口。
此時的鄧峨眉已經來不及去想,皇帝爲何要步這樣兩步棋子,已經來不及悲傷,只當是了結夙願一般,親手結束了薛皇后的性命!
她將帶血的匕首在牀上擦了擦,在準備結束自己這悲慘的一生之前,露出了最後一個笑容,或許……,這樣也能給父親添點亂吧。
已經等死的嬪妃忤逆皇帝之命,還縱火行兇,親手殺死了皇后娘娘,——薛氏雖然不在矜貴,但是自己壞了皇帝的棋子,想來會惹出一番雷霆震怒的!
父親,這便是女兒待母親和哥哥對你的問候!
鄧峨眉眼睛一閉,生性堅強的她,流下了悲傷似海一般的眼淚,緩緩舉起手,用那鋒利的匕首尖,對準了自己的心窩!
親手自我了結,總好過被藥力折磨難看而終,更好過生不如死。
可惜的是,就連這麼一個卑微的願望也落空了。
和將門虎女出身的鄧峨眉相比,赤棠這種自幼以殺人爲職業培訓的人,顯然比她高出了不止幾個層次,舉手投足殺人無形。
只聽“叮!”的一聲,便用暗器震落了她的匕首!
233 一勞永逸
懿慈宮內,宸珠閣後殿的浴池大廳——
躲在紗幔後頭的徐離已經走了。
竇媽媽一臉惶恐不安,焦急道:“公主啊,剛纔皇上就在柱子後頭站着呢!你怎麼能、怎麼能說那些話?奴婢不是提醒你了嗎?”以她的聰慧,自己上前勸解時,悄悄捏她的那一把,不會不明白,“這下子……,皇上定然是聽了生氣了。”
顧蓮神色平靜,“我知道。”
纔剛沐浴過,穿了一件月白色的瑩玉紗裙,外罩淡紫色大袖衫,腰間並無束帶,只是鬆鬆散散的隨意裹着,越發朦朧如雲似霧。
竇媽媽不禁埋怨道:“公主前頭不知道也罷了,後來既知,怎地……”
“媽媽。”顧蓮披散着一頭及腰青絲,站在窗臺邊月光之下,聲音宛若清涼的月華一般,“我的確可以上趕着去哄着他、順着他,但是心驚膽顫的,誰知道哪天會出錯就是死?況且一次能哄,兩次、三次呢?便是我不煩,只怕他也聽膩了。”
“以我這樣的不能見光的身份,若是皇上稍有疑心,便會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只有一個法子,可以讓我一勞永逸。”
“那就是……,不去把我扭曲成適應他的樣子,而是讓他來俯就我。”顧蓮繼續緩緩說道:“要麼我死!要麼不論我想什麼,他都不起疑心;不論我做什麼,他都能夠容忍!”她聲音細細的,聽起來卻是冰涼銳利,像是一柄攜帶鋒芒的利劍!似乎稍微動錯了位置,就會當即血濺在場!
竇媽媽竟然不自覺的心頭一寒,打了個激靈。
“走吧。”顧蓮開口道。
回去寢閣的路上,竇媽媽一路提心吊膽的紛亂想着,到底應了她前一句讖言,還是後面的……,結果進殿不見皇帝身影,不由大驚!
小宮女上來急急稟道:“鳳藻宮走水了!皇上剛剛趕了過去。”
竇媽媽吃驚之餘,稍稍鬆了一口氣。
正在她不停安慰自己,皇帝不是因爲生了顧氏的氣離開,只是因爲有事時,徐離突然又倒了回來。大步流星的趕回內殿,上前抓了顧蓮的手,“咱們的事,回頭再說。”低頭在她耳畔細語了幾句,然後鬆手,“等着信兒。”
言畢,又神色匆匆的走了。
顧蓮看着他遠去的背影,擡起手,勾起嘴角淺淺一笑。
竇媽媽見狀,心頭大石總算“吭”的一聲落了地,——不消說,最終還是顧氏擰過了皇帝!心內大喜不已,越發對她起了畏懼之意,揮退了小宮女,方纔小聲問道:“皇上讓公主等什麼?可是有事。”
顧蓮悠悠一笑,“不急,等下你就知道了。”
竇媽媽擡頭看她,彷彿有什麼東西和從前不一樣了。
眼前的顧氏,不再是那個灞水河裡撈出的葉二奶奶,那個玉爲容、花做肚腸的嬌弱女子,她是能讓皇帝讓步的護國長公主,透出晶石一般的硬朗光芒。
怎麼說呢?不是變好,不是變壞。
而是……,不論在什麼環境之下,她都能以最合適的方式存在!因爲皇帝一次又一次的錘鍊,因爲後宮一次又一次的洗禮,她迅速長成更強大的姿態!不斷較勁,不斷抗衡,不斷爭取,便是身如藤蔓,最終還是纏過了參天大樹。
眼前的她,身姿依舊纖細如柳,肌膚仍然凝脂如玉一般,一雙烏黑的眸子水洗過的清澈明亮,但卻透着幽幽深深的寒芒,叫人望而生畏。
她靜靜的站立着,身板挺直、目光堅定,有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他人之感。
此時此刻,已經成了和皇帝最爲契合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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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藻宮內,跪了一地魂飛魄散的宮人。
即便是赤棠這種心性堅硬的女子,刀光裡來、血影裡去,都未叫她膽寒,此刻卻是臉色灰敗,——刺殺失敗、任務失守,或者死於高手利劍之下,也能接受,眼下卻要因爲沒有護住活死人的皇后,而被震怒的皇帝賜死。
如此憋屈的死法,委實不甘。
可是皇權之下,這一切絲毫都不能反抗。
在整個鳳藻宮上下的人心如死灰之際,外面突然一聲通傳,“護國長公主駕到!”話音未落,便領頭走進來一個容光瀲灩的纖長宮裝身影,身後數十名宮人簇擁,將她衆星拱月一般簇在前面。
“皇后可有事?”顧蓮清聲問道。
“死了。”徐離臉色鐵青,情況比他預料的還要慘烈,怒氣已經不用裝了。
站在他身邊的大總管太監高勤,是清楚長公主過來爲何的,見皇帝臉色難看、龍顏大怒,趕忙解釋,“鄧氏假扮宮人,縱火混淆衆人視線,殺傷鳳藻宮七名宮人,然後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嚨。”
犯了這樣的滔天大罪,自然不必再喊一聲“娘娘”了。
顧蓮不免吃了一驚,穩了穩心神,在殿內環顧了一圈兒,“怎地不見瑛嬪?”更奇怪的,鄧峨眉不是已經“病”了嗎?怎地還能出來行兇?!
高勤回道:“鄧氏是服了藥來的,那藥性子霸道,現在已經神智不清昏迷過去了。”
藥?想來不是什麼好藥。
顧蓮不再多問,那不是自己關心的重點,也不是徐離安排自己過來的目的,只是上前勸道:“事情已經發生,皇兄還是別太動氣了。”又道:“聽說火勢不大,現在已經撲滅了,沒有釀成大禍,這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
徐離冷冷道:“這些蠢材連個病人都看不住!留着也沒用,都帶下去!”
這帶下去,自然不會是帶下去歇息了。
當即便有宮人暈了過去。
不是鳳藻宮的宮人不想求情,但皇帝是個冷情的性子,怕再多言,不僅自己要死還會牽連家人,哪怕心中恐懼萬分也不敢多言一字。
“等等。”顧蓮擡手止住要進來拖人的護衛,再勸皇帝,“如今母后上了年紀,幾位公主和皇子都還年幼,宮中血光太重不吉利。”她道:“再說原是鄧氏不安分,心裡存了天大的禍胎,這些奴才也只是一時失職罷了。”
赤棠聽她有勸和寬恕之意,不由生出希望,搶先磕頭道:“求皇上容情,求長公主容情,奴婢願意爲皇上和長公主肝腦塗地!”
誰人不怕死?她這一起頭,其餘的宮人也醒悟過來。
“求皇上容情,求長公主容情……”
大殿裡頓時響起了一片求饒聲、磕頭聲,像是生怕磕得不夠虔誠一般,一個比一個磕得用力,“咚咚”作響,不把頭皮磕破不罷休。
顧蓮淡淡開口,“都安靜一些,吵得皇上心煩。”大殿頓時安靜下來,然後她上前走到皇帝跟前,勸道:“皇兄,這兒血光陰氣太重了,我們且先出去罷。”
徐離冷着一張臉,不動身。
“夜深了。”顧蓮聲音溫柔似水,“皇兄便是生氣,也要愛惜身體,不如把這些奴才都鎖了起來,明兒一早再做定論。”伸手拉了他,“方纔我過來的時候,麒麟醒了,不肯睡正鬧着呢,先回去瞧瞧罷。”
“都給朕看好了!”徐離雖然怒氣不減,到底站起了身,沒再繼續說要統統處死的話,被顧蓮拉了出去,高勤等人亦是跟着離開。
當即有侍衛進來鎖拿鳳藻宮的宮人,動作乾淨利落。
赤棠等人剛從鬼門關轉悠了一圈,都是臉色慘白,但心裡卻充滿了期望,——經過護國長公主的勸解,熬過了皇帝怒氣最盛之際,興許……,就會有一絲活命的希望呢?所有人的期望,都寄託在了護國長公主身上。
而此刻,徐離和顧蓮已經出了鳳藻宮,上了明黃色的御輦。
一路之上,兩人都是默默無聲。
卻沒有回宸珠閣,而是在徐離的吩咐之下,先去了金鑾殿,兩人靜靜的站在寬闊良深的大殿裡,一起注視那個高高的明黃色座椅。
徐離揹負雙手,輕聲道:“不只是鳳藻宮的宮人,還有鄧氏身邊服侍的人,諸如紫藤等人,往後都將傾命爲你效力。”又道:“諸如公主府的沈澈、穆世騏等人,你也要學會恩威並施,連他們的名號朕都想好了,就叫麒麟衛。”
她不是害怕嗎?不是整天覺得心驚膽顫嗎?那自己就鬆一鬆手,便是手指縫漏出的那點皇權,也足夠她用了。
當然了,她的話也沒有錯。
不站在同樣的高度,怎麼可能看到同樣的風景?怎麼可能互相平行對視?她遠比旁的女子更聰明,更能一針見血的,抓住最最要害的東西!
而這一切,自己都心甘情願給她,……只給她。
和自己相伴一生迎接風雨洗禮的女子,怎麼可以是柔弱的嬌花?她要盔甲,自己就爲她打造最最精良的盔甲;她要利劍,自己就爲她磨礪最最鋒銳的利劍!還有從前自己許諾的那個位置,也一併給她!
“蓮娘。”徐離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目光湛湛,“不要叫朕失望。”他道:“不離不棄,勿相負。”然後拉着她緩緩向前,在龍椅裡面坐下,“會有一天,朕……,要當着文武百官的面,攜你的手坐在這裡。”——
封后大典,皇后和皇帝會一起接受百官朝拜!
顧蓮從未在這樣的高度,從這個角度,去俯瞰金鑾殿的一切,感受着徐離沉穩而有力的大手,心情一時激盪難平。
徐離繼續說道:“你本來就是我一眼看中的妻子,我們還訂了婚,只不過中間陰差陽錯暫時分開罷了。”聲音篤定,“現在你又回來了,還生下了麒麟,朕……,會替你重新補辦一個盛大的婚禮。”
顧蓮盈了淚,含笑點頭,“好。”她輕聲道:“我等着,等着喊你夫君的那一天。”
等到哪一日,自己便是不顧一切又何妨?真心終須真心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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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第一絲曙光照亮了整個人間大地。
這幾天發生的大事,實在太多太多了。
先是瑛嬪“病”了,緊接着惠嬪磕破了頭,鳳藻宮失火,薛皇后暴病而亡,以至於皇宮上下的人都是戰戰兢兢,有些承受不住,這一波又一波的巨大壓力,稍微有點風吹草動都會一哆嗦。
徐離沒打算公開薛皇后的死因,眼下外面的時局有些亂,那些暗地的波濤,那些明面上各地的流民軍,實在是不宜再添亂了。
對外只是宣稱,薛皇后久病纏綿、臥榻不起,最終醫藥無效病故了。
鄧峨眉被重新押解回去,得顧蓮“求情”,薛皇后和鄧峨眉身邊的宮人,全都保命下來。整個鳳藻宮的宮人,齊數遷移鄧峨眉的鐘粹宮,皆是待罪奉命行事,赤棠和紫藤兩個領頭輪班,十二個時辰看護鄧峨眉。
皇帝不處死鄧峨眉實在奇怪,但是她們只求活命,不問原因。
而其他人,更是連個皮毛都不清楚。
昨夜的驚天動靜,在私下裡,也就變成了“鳳藻宮走水,皇后娘娘驚嚇而死”,即便到了皇太后跟前,亦是這麼一個聽聞。
“好好兒的,怎麼就走水了?”皇太后不住的唸佛保平安,與顧蓮道:“還好沒有鬧大,往後懿慈宮也要仔細一些,秋日裡,天乾物燥的……”
顧蓮聽她絮叨,不時的微笑附和幾句。
而徐姝,知道駙馬雲子卿難道一死之後,心情愉悅了不少,——至於傷心什麼的,根本不可能在她臉上看到。
她對雲子卿毫無感情,只有厭惡,死了反倒眼前乾淨!
不然真的將來給他納個侍妾,看着他們在自己面前卿卿我我的,還有那小崽子,想想也是一件晦氣的事,如今這般倒是更好了。
等到過幾天,雲子卿的死訊就會傳了出來。
到時候,自己經歷了“如意郎君”亡故的打擊,病個三、五日,再心灰意冷好些年也是平常,短時間內都不會被逼着去成親了。
正在想着,便聽皇太后問道:“姝兒,昨天駙馬怎麼提前回去了?”
“嗯?”徐姝回神,抿嘴笑了笑,“快別提了,他嘴饞,又急,那鹿肉還沒大烤熟就吃了好些,結果就鬧了肚子。”一臉笑顏如花的嬌嗔,“等下嬪妃們來了,母后可別再提這茬兒給我丟臉。”
如今還能過來請安的嬪妃,也就剩下鄧襄嬪和管氏姐妹了。
一番例行公事般的闊敘之後,不免說到昨夜失火,大管貴人自然是要在皇太后面前賣弄的,當即道:“昨兒惠嬪娘娘磕了頭,皇后娘娘又……,病故了。”她的臉上浮起一抹傷感之色,“臣妾發願,要回去抄錄一份血經焚化了。”
皇太后頷首道:“是呢,最近宮內血光太重,能夠消散一些怨氣也好。”側首分別看了看顧蓮和徐姝,“你們倆也吃三天齋戒。”
顧蓮知道她信佛信得重,況且這樣不是什麼難事,當即應道:“女兒聽母后的。”
不過大管貴人這般做作討巧,不免惹得徐姝一陣不快,在皇太后面前應得乖巧,等着散了回了後頭,便冷笑道:“自己要奉承還得繞上別人!煩不煩?!再說了,薛氏又是什麼好東西,千年禍害說得便是她,早死大家早清淨呢。”
顧蓮勸道:“人都死了,你也不值得再去慪氣。”又笑,“正巧我想親自做素雞和糯米八樣,回頭你嚐嚐,看看我的手藝如何,好不好?”
徐姝“撲哧”一笑,“行了,總拿我當小孩子來哄。”
話雖如此說,心下卻是願意受這份哄的,眼底眉梢都綻出甜甜的笑意。
回了宸珠閣,顧蓮果然淨了手,親自倒騰起各種吃食來,——針線上頭不在行,吃食上頭的天分卻是有的。當然了,也跟從前常年伴着黃家的人生活在鄉下,生活物質十分貧乏有關,越是嘴饞,自然就越是喜歡竭力做點美食了。
弄了半晌,得了,讓人給沈傾華送了一份過去。
“給她做什麼?!”徐姝“哇哇”大叫,“她又是什麼矜貴的人了?也配吃姐姐你親手做的東西!我不依……,原來不是特意給我做的。”
“好了。”顧蓮拉了她,避開人低聲耳語了幾句,“明白了吧?”
徐姝一怔,“這麼說,是……”看了看她,“你們和好了?”笑嘻嘻的湊上去,“姐姐,回頭記得幫我找皇兄要護衛啊。”還嘟了嘟嘴,“要是你不幫忙,我就把麒麟給抱過去養,九百護衛就是我的了。”
顧蓮失笑不已,“哪有你這麼求人帶威脅的?”
“我錯了。”徐姝告饒,“姐姐你這麼美貌,又這麼聰明,又……,又如此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胡亂拍了一通馬屁,然後吐舌,“你看,皇兄終究是擰不過你的,這點小忙算什麼呢?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兒。”
顧蓮笑嗔,“胡說八道!”
望着窗外一碧如洗的澄澈天空,沒有一絲雲彩,乾淨的恍若一面藍色鏡面,日頭漸漸升了起來,光芒而明亮,照得人心底一片乾淨無塵。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我要開始寫甜文了~~~一路甜到尾,甜得發膩~~
234、不相認
“長公主讓人送來八寶糯米飯?”
“是。”宮人低眉回道。
沈傾華心底一痛,這……,這就是自己的結局了嗎?她內心恐懼驚慌,一想到死就慌了神,居然沒有去認真想想,爲什麼不是皇帝賜予毒酒?而是長公主送東西,還是一份不合時宜的八寶飯。
從昨天西林獵場出事,她就一直擔驚受怕到現在,昨兒晚上更是一夜沒閤眼,只是守在一雙睡熟的女兒跟前,無聲流淚。
煎熬了一天一夜,早已憔悴不堪,此刻看着這盤五彩斑斕的八寶糯米飯,想着就要撒手人寰,雙手不自禁的哆嗦起來,忽然猛地擡頭,“不!我……,我要見皇上!”情知見不到皇帝,即便見了也無用,但是還是帶着最後一絲希望,盼着皇帝能夠給自己一個承諾,好好對待這一對雙胞胎女兒。
千千萬萬,莫要因爲自己這個“失貞”的母親牽連了。
可惜黃梅冷冷站在旁邊,打斷道:“皇上昨兒就說了,不見。”她是片刻不離沈傾華身邊的,即便當時徐姝找人說話,避嫌站在了亭子外面,但是前前後後聯繫起來,不難推斷出其中有蹊蹺。
眼下那肯容得沈傾華再**?!
現如今,自己還不知道能不能摘出來呢。
沈傾華心裡一片絕望,軟坐下來。
沈媽媽從前在內宅的百般手段都用不出來,只會在旁邊滿心悲苦掉淚,還不敢哭出聲音來,怕再招得兩位公主聽見了。
“那……”沈傾華再次站了起來,流淚道:“讓我再見一見兩位公主……”她是知道黃梅的身手的,沒她答應,自己根本就走不出這個門。
但是黃梅又怎麼會答應她?只冷冷道:“勸惠嬪娘娘一句,莫要再給兩位公主招事兒了,惹出麻煩,回頭誰來護着她們?”真是嗦!皇帝要你三更死,你還能拖到五更不成?再不吃,自己可就要動手強餵了。
沈傾華戰戰兢兢的拿起勺子,金邊甜白瓷的湯勺,內裡青花紋,十分漂亮,陪着晶瑩剔透的五彩八寶飯,看着就是一道賞心悅目的美食。
可是於她,哪裡還吃得出滋味兒來?怕吃少了,弄得自己半死不活的遭活罪,一狠心,吃了三大勺子才停下。
想來宮裡的毒藥不會太差,這樣應該夠了吧。
她吃畢,沈媽媽情知不可能獨活,也跟着雙手發抖吃了幾大勺子,然後主僕兩個在一起抱頭痛哭,等着死亡的來臨。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一點一點溜走。
黃梅冷眼瞧着,這藥效也忒慢了一點兒吧?漸漸的,沈傾華和沈媽媽也覺出不對勁來,別說兩眼一黑了,就是頭暈腹痛什麼的也沒有。
正在疑惑,又有小宮女進來傳話,“護國長公主派人來問,八寶飯可還好吃?要是兩位公主喜歡吃的話,就再讓人送一點過來。”
什麼?!是送給女兒吃的?
沈傾華先是大驚大駭、滿腔憤怒,她……,她居然要毒死自己的女兒?!不管自己好不好,她們可都是正正經經的皇室公主啊!
繼而一愣,這是不是說明……,原本就是一盤普通的八寶飯呢?
正在猜疑迷惑之際,只聽那小宮女又接着道:“長公主還說了,問惠嬪娘娘這會兒可得空?若是不忙過去說說話兒。”——
不用再猜疑了。
能有什麼不空的?現在就算天塌下來沈傾華也管不了,趕緊讓人打水淨面,收拾的整整齊齊不露痕跡,然後在黃梅的監視之下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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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公主殿下救命!”沈傾華跪在地上磕頭。
“別磕了。”顧蓮淡淡擺手,“這也積不了我的福,增不了我的壽,沒有任何實質上的用處。”不想猜來猜去的繞彎子,開門見山問道:“你有什麼可以拿來交換的?”
如同那一盤普通的八寶飯一樣,這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問句,而不是冷笑嘲諷反問的語氣,——沈傾華並沒有因爲她的強硬着惱,而是死裡逃生一般的回了魂,只是心情激盪不已,一時間卻是想不出什麼好處。
顧蓮接着說道:“你也知道,皇上是眼裡不容一粒沙子的人。”看向她,“我要勸他饒了這一節,可是要費不少力氣的,更有一則,樂寧長公主你應該清楚吧。”
這話半真半假。
若無皇帝的授意,自己是無法擔保救下沈傾華性命的,但是徐姝那個性子,哪裡容得了被別人擺弄?的確是要花大工夫去周旋和安撫,不是那麼輕鬆的。
再說皇帝的心思,他暫不發作沈傾華其實很簡單。
一則他不糊塗,情知不論沈傾華出閣前對雲子卿如何,但她本是一個性子冷靜、愛重權勢的女子,進宮後是絕無可能再戀着別人了;二則,到底沈傾華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平日性子也不壞,多多少少還是有幾分舊情的。
最最重要的是,——沈家能征善戰的兒郎太多,沈湛還在定州,便是要把沈傾華挫骨揚灰,也不至於趕在這一時三刻。雖然不至於沈家就扯杆大旗謀逆,但是沈湛得知胞妹死訊,肯定是要影響到情緒的,再被有心人挑唆出了岔子就不好了。
其實這一點,沈傾華稍微冷靜一點想想便會知道,要賜死她,總得等着沈湛從定州回來再說。可惜她自一進宮,就聽到了皇帝和“妹妹”亂*倫之事,接着又被和家人隔離開,加上被雲子卿的事嚇破了膽,早已心慌意亂。
此刻聽得顧蓮一番言語,只想着如何讓她滿意了,好讓自己逃出生天,哪裡還有功夫細想別的?可是竟然想不出來!
這後宮已然是她的天下,自己還有什麼可以給她?自身是幫不上她什麼的,女兒不是皇子且還年幼,剩下的……,也就是家裡人了。
她原本就是心思聰慧的人,飛快思量,終於想出了一個眉目,擡頭道:“請公主下令,召晉國夫人進宮一趟。”
顧蓮搖搖頭,“我不需要許諾。”
“那……”沈傾華不免又慌了,急急問道:“那依公主要怎樣?”
顧蓮一字一頓說道:“不管什麼時候,我要怎樣便怎樣。”微笑看着她,“你不用胡思亂想的,且安心吧,總是在你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就是了。”
還能有什麼安心不安心的?沈傾華在心底自嘲,不管怎樣,總會讓自己即刻丟了性命,扔下一對女兒孤苦伶仃,再牽連了家人要強吧。
她再次跪下磕頭,情知對方喜好,這一次沒有用力弄得“咚咚”作響。
說起來,護國長公主的性子比起那一位小的,已然是好了太多,施恩圖報總比落井下石要強,比置人於死地要強!哪怕此刻,也沒有出言侮辱譏諷過自己。
“你且起來。”顧蓮虛擡了下手,又道:“鳳藻宮昨兒夜裡走水了。”想來她一心擔心自身性命,宮裡又戒備森嚴,不說未必聽說,便是聽說也沒心情去打聽的,“不光着火,中宮皇后也受驚嚇薨了。”
沈傾華大驚失色,“竟、竟然有這種事。”
“那是對外的說法。”顧蓮笑了笑,“實則麼,薛皇后是被瑛嬪殺死的。”看着她越來越慘白的臉色,頓了頓,“你也別問詳細的了,知道有這麼一回事,往後多戒備着鍾翎宮的人,別出岔子就行。”
“是。”沈傾華此刻已是虛弱至極,強打精神應道:“多謝公主提點。”
“中宮皇后薨了,這是大喪。”顧蓮接着道:“雖說有內務府的人按規矩辦事,到底得有一個出面主事的人。所以你原先該做什麼,等下還做什麼,別恍恍惚惚的辦壞了差事,再惹皇上不高興。”
皇帝知道沈傾華和雲子卿無礙是一回事,被嬪妃和駙馬打臉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暫時不處置人,那也不代表心裡沒有一點不痛快。
自己要用她、要提防她,但是沒必要一副視人如走狗的嘴臉,該提醒的,順水人情提醒一句,又不會掉一塊肉。
關鍵是,自己並不是真公主啊。
別說自己現在沒有做皇后,便是將來真的做了,那也沒法跟徐姝這種真正的天之驕女相比!她纔是舉國上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以外,最最矜貴的哪一個,可以隨意的揮灑自個兒的人生。
沈傾華靜靜站在一旁,回道:“妾身都記下了。”
“我瞧着你沒睡好。”別說她了,顧蓮自己亦是覺得有點疲乏,“現在時辰還早,我已經讓人跟內務府的人說了,說你病重休養,讓他們下午再找你回話。不管你回去睡不睡得着,好歹打個盹兒,可別再出一絲錯縫兒了。”
“是是,妾身明白。”
“還有。”顧蓮最後交待,“除了平日給母后請安,最好少出門,想來你是知道姝兒的脾氣,雖然不至於給你脖子上抹一刀,但想來不會有什麼好言語。你惹得她心裡不痛快了,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沈傾華心情複雜難言,哽咽道:“多謝公主殿下。”
等她走了,徐姝從屏風後面閃了出來。
顧蓮回頭一笑,“倒是讓你背了不少黑鍋。”
怕她疑心,乾脆讓她從頭到尾徹底聽清楚了,免得回頭生出什麼誤會,——比起沈家能夠用到的力量,自己更不能得罪徐姝。
徐姝冷笑,“也不算黑鍋,本來我就想給她幾巴掌的。”
顧蓮拉了她在旁邊坐下,柔聲笑道:“總之這次是你幫了我,少不得,我回頭去皇上面前替你謀劃點侍衛,補上你的人情。”
徐姝哼哼道:“難不成我不幫你,你就不幫我了?”
“你少作怪。”顧蓮戳了戳她的癢癢肉,弄出一陣笑聲,鬧了一陣方道:“皇后那邊報喪、守靈、封棺,再到出殯,還得好幾天功夫呢。宮裡又忙又亂,不清淨,等下我先帶麒麟回去,你回不回?咱們可以走一道兒。”
其實是存了心,打算等下勸她去護國長公主府住幾日,散散心,免得一回去就想起雲子卿,不說傷心吧,至少不會有什麼好心情的。
哪知道還沒開口,徐姝先道:“正巧呢,我想去姐姐那邊住幾天。”抿嘴一笑,“我都打算好了,姐姐什麼時候把護衛給我要到手,我再回去自己府上,不然一天不給就一天不走的。”
顧蓮笑道:“你便是住十年八年也使得,難道還養不起你?”
徐姝先是一噎,繼而壞笑,“我是不急的,只怕有些人要急着攆我走呢。”
她兩人嘻嘻哈哈說笑了一番,去見了皇太后,說了原委,——不爲別的,只爲忙亂之中麒麟的安危,亦是要回避一下的。
這一次皇太后沒有任何猶豫,反而道:“應該的!最近宮裡血光陰氣太重,麒麟小孩子家家,哪裡受得了?你們且在外頭呆着,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再回來。”
一出宮門,徐姝就樂得合不攏嘴,“這下子可清淨了。”
顧蓮見她渾然不把雲子卿放在心上,倒也鬆了一口氣,不管怎樣,總比日日以淚洗面要好,回頭自己再多勸解一下。
兩人同坐了一輛紫轡雕鞍的高大馬車,配了四匹雪白的高頭大馬拉動,前前後後足有百來號侍衛護送,再加上手持香圓寶蓋、黃傘青扇儀仗人員,赫赫攘攘佔了大半條長街。
麒麟醒了,正趴在微微搖晃的馬車裡翻身玩兒。
小肉糰子一樣的傢伙,偏生秋末穿得厚,笨拙無比,折騰半天都不得法,像個小烏龜一樣四仰八叉,急得“哇哇”亂叫。
“麒麟。”徐姝逗他,“叫一聲‘好姑姑’來聽,我就幫你。”
顧蓮聽了笑道:“他要真的會叫了,還不嚇壞你?”到底心疼兒子,伸手將他抱了起來,拍着哄了哄,“好乖乖,不哭了。”
麒麟不是太愛哭,抽抽搭搭了幾聲便止住,只是受傷不老實,亂揮亂舞,一把抓住了徐姝的頭髮,沒輕沒重的扯了起來。
這下輪到徐姝大叫了,“哎喲!好疼啊。”
“讓你剛纔看麒麟的笑話,人家惱了吧?”顧蓮笑得不行,雖然開玩笑,但還是趕緊抓住了麒麟的小手,輕輕掰開了,這才把她解救出來。
徐姝揉了揉頭皮,朝麒麟瞪眼,“你這小壞蛋,報復心還挺強的呢。”
可惜麒麟什麼都不懂,只以爲是跟自己玩兒的,又去抓她的臉,雖然指甲被絞得乾乾淨淨的,還是把姑姑的臉捏出幾個小窩。
徐姝一把抓住那小胖爪子,咬牙道:“我算是看出來了,你長大了,肯定是一個小霸王!膽子真是大,連你姑姑的臉都敢又抓又捏的。”在他小屁股上面輕輕拍了一下,“再淘氣,看我揍你。”
麒麟覺得好玩,反倒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徐姝無奈道:“臉皮這麼厚,我可真是拿你沒法子了。”
兩人正說着話呢,忽地外頭有個小宮女一聲尖叫,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頓時惹得護衛們團團把車圍住。竇媽媽趕忙出去查看,片刻後,復又上車來回話,“沒事!是珍寶閣樓上掉個首飾盒子,彷彿是樓上有人吵架,鬧起來了。”
徐姝這兩天本來心情就壞得很,面上不露,那是她的性子使然,加上正爲顧蓮放了沈傾華不痛快,——雖然不至於跟顧蓮發火,但總歸想着便宜了沈傾華很不爽。
因而當即惱道:“什麼人?拖下來,一人賞他們十鞭子!”
顧蓮倒是沒那麼大的氣性,不過爲着安全着想,還是由着人上去查看了,萬一是個刺客什麼的呢?不管怎樣,總要鬧清楚了才能叫人安心——
卻不防揪出一個意外來。
周圍的看熱鬧的人羣早被轟開,兩個中年婦人被帶到馬車跟前,年紀都不小,一個徐娘半老,一個風韻猶存,後者正在地上磕頭,“公主恕罪,原不是有心的……”
聽着那曾經無比熟悉的聲音,顧蓮不由一怔。
徐姝更是掀起了內簾,隔着一層紗,往外看了過去,——那個身量微福、略顯白胖的中年婦人,不是顧四夫人又是誰?另一個年紀雖然差不多,但卻嬌嬌怯怯的,以她的年紀穿了一身銀紅色衣衫,居然還瞧得過去。
不知是誰,也不知道爲什麼鬧將起來——
偏生那麼巧。
平時顧蓮肯定不會去掀開車簾,更沒曾想,剛巧趕上一陣秋風刮過,吹得那細紗飄了起來,倒是露出了她的真顏。
顧四夫人跪在地上淌眼抹淚,哭訴道:“公主殿下,你小時候常來我們家玩的,今兒正巧遇上了,還請替妾身做主……”一面說,一面探頭打量裡面的“徐嫺”,想着或許能幫着自己,結果沒料到,竟然瞧見了自己死去的女兒!
當即嚇得尖叫,“啊……!”
徐姝一見情形不對,趕忙朝下面喝斥道:“塞住她們的嘴!”
顧蓮心裡暗歎了一聲,真是倒黴!所幸柳氏沒有母親那麼大膽,一直低着磕頭,沒有瞧見自己,只是眼下這亂子就夠麻煩的了。
自己不想見她,更不想認她,可是又不放心母親那冒失的性子。
朝徐姝看了一眼,低聲耳語,“讓人把另外一個送回去。”一皺眉,“把她帶回公主府再說。”另外叫了竇媽媽,細聲道:“去請京兆尹顧大人過來說話。”
一行浩浩蕩蕩的隊伍重新開動。
回了公主府,顧蓮並不急着見母親,而是先將麒麟仔細安置好了。然後便和徐姝在屋裡喝茶,說道:“等下你不必出去,我來處置,不然讓她以爲是你發脾氣,我心還對她心軟着,反倒留下無窮無盡的麻煩。”
徐姝嘆了一口氣,老氣橫秋道:“你這麼說,那我就放心了。”撇了撇嘴,“就怕你心軟被人粘上呢。”
顧蓮淡淡一笑,“護國長公主,爲什麼要對顧家四夫人心軟?不會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狂抓酷霸叼炸天的小爺我,終於出場了~~”(心中怨念,爲什麼每次都是樂呵呵,每次都是抓頭髮,就沒有什麼風流瀟灑的動作嗎?又,小姑姑的臉很滑~~)
某顏:“泥垢了~~(sF□′)
PS:本文是正在收尾,不是“咔嚓”結尾,所有的伏筆和人物都要交待,狗血什麼的後面還有,不要急,不然狗狗失血過多就挺不住了~~~~
第十卷:不離不棄不相負
235 護國長公主
“京兆尹和鹽運使司到了。”
隨着宮人的一聲唱諾,顧大老爺和顧四老爺在臺階下站定,顧長壽早就候着,迎過來低聲喊了一句,“父親、四叔。”
顧四老爺心頭不安,小聲道:“可知道是什麼事?”
顧長壽擺了擺手,示意這兒不是說悄悄話的地方,再說了,自己也不知情,還得等下見到公主了,方纔能夠知道真章。
這三位爺們,是如今顧家的三根頂樑柱。
大大小小都混了一個官身,不過這在小百姓眼裡是個天,到了護國長公主府,就實在算不上什麼了。
別看顧大老爺任職京兆尹,是京城的青天大老爺,可是夠不上三品,平日連上朝的機會都沒有,——這一路走來,長公主府修築規模宏大、奢侈華麗,而且三步一衛,五步一哨,簡直堪比一所小型皇宮!由此可見,皇帝對這位妹妹有多重視。
此時站在公主府裡,心頭居然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
顧大老爺正在一通神思,裡面走出來一個眉眼伶俐的小宮人,欠身引路,“公主殿下傳幾位大人進去說話。”
難不成還是什麼機密?!不知是福?是禍?
顧家幾位爺們都是閃過一絲驚疑。
待到進了寬闊良深的大殿,又穿過了好幾道內門,曲曲折折,最終在一處小小的空曠院子裡停下。只見院子中間站着一箇中年婦人,暗紅色的大袖衫,對色裙兒,身量微微發福,有一種官宦女眷的珠圓玉潤。
那婦人聽得廊子上的腳步聲,回過頭來。
“衛氏……,你如何在這兒?!”
“四嬸!”
“四弟妹!”
顧家爺們兒不免都是一驚,各自喊了出來。
要說顧大老爺爲官多年算是冷靜的了,只不過……,在護國長公主府見着自家弟妹,實在是太過意外,加上自己和兄弟、兒子都被召來,如何能夠不驚?心下更是一陣“突突”亂跳,難不成……,這蠢婦衝撞到了長公主殿下?
隔着一張八幅的仕女圖綃紗刺繡屏風,因爲是專門隔人回話用的,所以後面離得近的顧蓮看見他們,不遠處的顧家人卻看不清她,只是模模糊糊知道後面有人。
一個略有年紀的嬤嬤走了出來,開口道:“四夫人,方纔不是說有冤情,要請長公主爲你做主嗎?這會兒當着家裡人,也不用怕,有什麼只管說了吧。”
屏風後的顧蓮並不知道母親爲了何事,但是她跟柳氏在一起,還扭打起來,想來想去多半是爲了何庭軒吧。
不管爲着什麼,今兒都要把顧家的事兒給解決了。
“公主殿下,請聽妾身回稟。”
要說顧四夫人,她從前和徐嫺並無什麼交情,雖然見過認識,但也只是一些生辰宴席上,打個照面罷了。而她要說的事,一則有些羞於出口,二則當着丈夫有些膽怯,但此刻卻不得不說。
因而鼓了鼓勇氣,清嗓子道:“妾身的夫君,要納親生女兒的婆婆做侍妾!”
一語驚人,炸得在場的人各種劇烈反應。
且不說,顧蓮瞪大了眼睛臉色尷尬,竇媽媽啼笑皆非,顧大老爺和顧長壽一臉不可置信,單說顧四老爺,一聽這話就踩着尾巴般的跳了起來!大聲怒道:“你這個愚不可及的蠢婦,在長公主殿下胡說八道些什麼?!”
這可不僅僅是讓自己丟臉,更甚者……,是要丟了烏紗帽的啊!
偏偏顧四夫人憋不住這口惡氣!
先是那個挨千刀的女婿爭搶伶人出事,接着入了大獄,女兒杏娘哭哭啼啼的,再又發現柳氏單獨找找丈夫,說是,“當初庭軒爲了和杏娘成親,得罪了大姐,如今只能指望你這個姨夫了。”一番歪曲是非、顛倒黑白不算,還沒廉恥的又說什麼,“只要能夠救得出庭軒一條小命,便是給你爲奴爲婢都使得。”
一個梨花帶雨,一個憐香惜玉,兩個年近半百的人,沒羞沒臊的,居然躲在僻靜處拉拉扯扯,什麼遞帕子、擦眼淚,就只差沒有馬上投懷送抱了。
當初自己就不同意女兒嫁給哪個小畜生,果然今日遭了秧,守活寡不說,小畜生的娘還來勾引自己的丈夫!若是柳氏進門,有丈夫心肝肉一樣的護着,哪裡還有自己容身的地兒?自己不好過,那就大家都別想好過!
因而在丈夫阻攔之下,看着柳氏慌慌張張跑出了門,等着丈夫甩袖而去,差點沒有氣得吐血,顧不上吵架,當即從側門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珍寶閣,想要揪住躲藏的柳氏一頓亂打的,偏生那狐狸精小巧,繞了幾圈兒都沒有抓住,砸也沒砸準,反倒讓首飾盒子從窗戶口飛了出去!
眼下驚動了護國長公主,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怎麼脫身?好不好,這件事也是丈夫和那狐狸精的錯,總歸錯不在自己!
因而聽得丈夫反駁,聲音更大,“我胡說?!”伸出手臂,“你自己看看我這手上的烏青,不是你捏出來的,難道是自個兒長出來的?你爲什麼捏我、掐我,不就是爲了讓狐狸精快跑嗎?平白無故的她跑什麼,還不是因爲勾引了你見得不人!”
顧四老爺氣得麪皮紫漲,上前揚起手,卻被旁邊谷漣漪一把抓住,穩穩當當讓他動彈不得,淡聲道:“這位大人,公主面前可不興動手動腳的。”又去看顧四夫人,“有話且好好說,哭哭啼啼、大喊大叫,沒得叫公主聽得心煩。”
顧長壽是晚輩不好說什麼。
顧大老爺臉色一片黑,低聲喝斥,“你們兩個退後,這樣子成何體統?!”慌得朝屏風後面行禮,“都怪顧家家風不嚴謹,驚擾了公主。”心中十分納罕,“只是……,不知公主如何會遇到下官弟媳?可有衝撞……?”
竇媽媽受了顧蓮吩咐,不許對顧家留情,因而繃了臉道:“也沒什麼大的衝撞,就是扔了一個首飾盒子,砸了公主殿下的馬車。”又道:“偏不巧,樂寧長公主和大皇子也在車裡頭。”
一席話,說得顧家幾位爺們臉色慘白,顧四夫人瑟瑟不安。
可是別人不說話還行,顧四老爺卻不能不分辨,低眉斂目躬身道:“公主殿下,原是下官和內子拌了幾句嘴,她就是嘴上厲害,淨說一些個不着邊際的話,實則斷然沒有那種事情……”
“是嗎?”一個清澈似水的女子聲音,從屏風後面悠悠傳出,說不出的輕柔、平和、溫婉,但卻恍若平底一聲驚雷,炸得顧家的人一起驚呆!
顧四夫人原先還以爲自己眼花,當時氣血上涌,一時看錯了,如今聽了這個熟悉的聲音,不由又把規矩丟到腦後,尖聲驚叫,“蓮、蓮娘……”
那女子淡淡道:“撤了屏風說話。”
紗制的屏風十分輕巧,竇媽媽和谷漣漪不費勁就搬開了。
顧家的人都是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往後看去。
那女子云鬢堆鴉、眉目如畫,外罩桂色廣袖大衫,內裡薄棉夾襖兒,下着一襲宮裝制式的高腰抹胸長裙,腰束碧玉帶,羣擺長長的拖曳在地。
眼角眉梢,都有一種久居上位的端凝神韻。
別說顧家幾位爺們兒,就連顧四夫人都有些恍惚,除了容色和女兒一樣,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個人啊!難、難道是徐嫺死了,穿了魂兒,穿到自家女兒身上了不成?她“啊”的一聲驚魂尖叫,直挺挺的暈了過去。
谷漣漪快步上前,對準人中就是一掐,手上運了內力,叫她緩緩的醒了過來。
這邊顧長壽雙腿發抖,狠狠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這……,別是在做夢吧?可是腿上生疼生疼的,提醒自己,眼前一切都是真的!
那個飛眉入鬢、儀態萬方的宮裝女子,正是自己的九堂妹!
再看父親和四叔的臉色,亦是不好。
顧大老爺勉強沉得住氣沒吱聲,顧四老爺則結結巴巴的,顫聲道:“你……,你真的是蓮娘?”
竇媽媽當即喝斥,“放肆!竟然在長公主面前無禮!”
顧四老爺趕緊閉了嘴。
這邊顧四夫人慢慢迴轉過來,喘着氣,復又看向自己的“女兒”,光鮮亮麗、容顏如玉,這……,這絕對是活人的氣息!甚至還荒謬的看了看她腳下,沒錯、沒錯,可不是有一抹淡淡影子——
不是女鬼!
可是蓮娘早幾年就被人劫持而去,死在外頭,怎麼會……,難道是徐離,不,是皇帝賊心不死,把女兒劫去了?所以……,還活到現在?
難怪當初護國長公主會下嫁葉東海,本來就是他的媳婦兒啊!自己彷彿還記得,那會兒皇帝御駕親征去了。後來兩人又恩斷義絕,對了……,一定是皇帝從中作梗!她越想越是這麼一回事。
但是皇帝爲什麼不把女兒收入後宮,反倒認了妹妹?忽地又是靈光一閃!大皇子……,聽說是護國長公主府一個卑微宮女所生,但是一直沒有進過後宮,而且產後沒多久就血崩死了。
若是皇帝好不容易搶來了女兒,又怎會去臨幸對一個小宮女?
難不成……
顧四夫人只覺得魂飛魄散,不敢再想下去了。
顧蓮給了他們一小會兒驚訝的時間,然後先瞧了自己的爹,平緩開口,“不管顧四夫人所言是否屬實,鹽運使司都不該讓家務事鬧到街面上,若是被人蔘奏一本,又當如何呢?”繼而看向顧大老爺,“聽說你那小兒還在刑部大牢裡面,案子沒有了結,若再鬧出別的事來。”她輕輕一笑,“可是嫌京兆尹這份差事幹得太累了?”
顧大老爺嚥了嚥唾沫,強自鎮定,“是,下官、下官知道該怎麼做。”
看着父親臉色慘白,顧長壽忍不住想要說和幾句,可是一張嘴,卻不知道該稱呼“公主殿下”,還是“九堂妹”,更兼對方聲色俱厲,反倒把話頭給嚇了回去,一時間吶吶無言。
“對對對!”旁邊顧四老爺也連連保證,朝着自己女兒拍胸脯,“公主只管放心,往後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了。”
嘴上應承的快,神色已然緩和不少,甚至還帶出了一份笑意。
就算女兒改頭換了面,明面上不能相認,可到底是自己的骨血,顧家的人,私下裡肯定是要偏袒桂家的,倒把之前的擔心給抹去了。不僅如此,甚至還隱隱生出一絲竊喜來,有這麼一個“護國長公主”的女兒罩着,顧家還愁什麼呢?
難怪了,這幾年皇帝一直待顧家不錯。
顧蓮把父親的喜色瞧在眼裡,心頭不由一沉。
正要打破他那些不着邊際的幻想,便聽母親開口道:“蓮……”雖說性子莽撞,到底還是有幾分眼色,改了稱呼,“長公主殿下。”指了自己的丈夫,這會兒也不怕了,反正都是一家子,丟臉也不要緊,“他和柳氏那個狐狸精勾勾搭搭,不成體統,更不配做你們……,做杏娘和長墨的爹!”
說着,竟然嚶嚶哭了起來,“公主啊,你可一定要給妾身做主啊!”
那拖得長長的語氣,顧蓮聽在耳朵裡,儼然已是,“女兒啊,你可一定要給爲娘做主啊!”心下不由冷笑,開口道:“顧四夫人好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難道不知道,妻告夫,不論對錯,都先得挨二十板子麼?”
這個男尊女的社會,女人被限制踐踏的條條框框委實不少。
“什、什麼意思?”顧四夫人瞪大了眼睛,驚疑道。
別說她了,就連顧家幾個爺們亦是怔住!這位改頭換面的“長公主”,難道還要讓人廷杖自己的母親不成?這……,真是斷斷料想不到!
正在他們驚疑之際,竇媽媽便拍了拍手掌,讓人擡了長條凳和棍子上來,只留下靈犀和合歡兩個,其餘的人仍然退了下去。
顧蓮看向谷漣漪,淡淡道:“去吧。”
有谷漣漪在,根本用不着什麼五大三粗的婆子,她只在顧四夫人腰間一按,便叫她腰眼以下痠麻發軟,然後眼睜睜看着自己被拖到了長條凳上!不由大驚大怒,氣急之下顧不得許多,居然喊道:“你、你敢打我?!我是你……”
谷漣漪在她穴道上一戳,頓時教她疼得眼淚直流,猶如螞蟻啃噬一般,哪裡還說得出話來?忽然間,“啪”得一聲悶響,第一棍子落在了屁*股上,疼!緊接着,又是第二下、第三下……,“啪、啪!”之聲,一聲疊一聲的響了起來。
即便合歡和靈犀力氣不大,又受了顧蓮交待,悠着勁兒,但這仍然讓顧四夫人吃不消,——前頭的疼痛還沒有消散,後面的疼繼續疊加,越來越疼,甚至超過了穴道上的疼痛,不由啞着嗓子喊道:“停!快停下來……”
顧蓮恍若未聞,硬是讓母親生生挨足了二十棍子——
好教顧家的人斷了癡心妄想!
情分?自己可不是土生土長被洗腦的古代女子,——不論孃家怎麼待自己,都要打落牙齒和血吞!想當初母親偏心也罷了,爲了姐姐,居然不惜毀了自己的親事!
自己在安陽城外遇險,他們沒有吭過一聲。後來自己幾經生死嫁給了葉東海,母親爲了讓自己這個小女兒給姐姐謀劃,甚至不惜隔三差五的來鬧事,叫葉家上下看足自己的大笑話。
說起來,葉家上下敢那般輕視自己這個官宦千金——
母親也是有一份功勞的。
“讓人找個藤條椅過來,送顧四夫人上馬車。”顧蓮看着哭得鼻涕一把、眼淚一般的母親,臉上始終是冷冰冰的,——說實在的,過去的事都已經過去很久了,自己從來沒打算追究,到底這個身體是人家的女兒。
但是知道自己真實身份的人不少,指不定哪天就紙包不住火,先斷了他們念頭,省得打着護國長公主的旗號,在外面胡亂滋事生非!
自己絕不相認!
忍了忍心頭氣息,看向顧大老爺告誡道:“你家那不肖子的案子,休要插手!不管他是生也好,是死也罷,皇上自有聖裁!便是他命裡不濟,那也是他自己惹出的禍事,怨不得別人,他死便死了,總比牽連了全家老小要強。”再看向顧四老爺,“你就更不用多管閒事。”
那柳氏別的能耐沒有,拿捏自己父親的手段卻是一等一,倒不是爲着母親出頭,而是不想顧家亂了起來。
因而一番嚴詞厲色的交待。
顧家兩位老爺都是唯唯諾諾,忙不迭的應了。
顧蓮怕他們當做耳邊風,只拿他們最在意的事提點,“你們要記得,京兆尹、鹽運使司、公主府長史,我說你們是就是,我說不是……,就不是!”微微勾起嘴角,最後叮嚀了一句,“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須得記牢,我若出了什麼事,顧家上上下下、親朋摯友,一個都別想逃!”
顧四夫人一直在旁邊哀哀痛哭,被人擡了下去,由谷漣漪親自護送上馬車。
顧家幾位爺們則是膽顫心驚,跪下磕頭,“是,都記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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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京城內外一片縞素似雪。
中宮皇后乃是一國之母,薨了,屬於國喪,舉國上下都要禁止宴請喜樂,以天代月守足二十七天,方纔能夠慢慢解禁。
因爲滿京城都籠罩在皇后喪事的氛圍裡,因而之後幾天,傳出駙馬雲子卿墜馬身亡的消息時,不過只是帶起了一點點小漣漪。
駙馬又是什麼要緊的人物了?活着的時候,興許還能借一借皇室公主的勢力,如今死了,公主守完孝就可以擇人另嫁。
鐵打的公主,流水的駙馬罷了。
反倒惹得京中一羣攀慕富貴的官宦子弟,個個都是躍躍欲試。
不免也有一些流言,說起兩位最最矜貴的長公主命太硬,前後都做了小寡婦,而護國長公主二嫁,最後還鬧了一個恩斷義絕。
可見天子嬌女不是一般人能夠消受的起。
這話傳到顧蓮的耳朵裡,不過一哂,“人言是管不住的,無害便是。”心下只是惦記着顧家的事,在皇后出殯的那天回了宮,想着找已個空閒,與徐離單獨細細說了。
到靈堂拜祭時,正巧遇到端敬王妃拖兒帶女過來。
兩個哥兒一個八歲,一個六歲,姐兒今年四歲,看着都非常機靈,也懂事,不等母親吩咐,齊齊上來見禮,“大姑姑好。”
顧蓮挨個應了,讚道:“一個個越發出落的懂事了。”雖說對徐策有萬般戒備,但孩子是孩子,忍不住說了一句,“眼下宮裡辦喪事,一團亂糟糟的,也晦氣,孩子們盡了禮數便回去罷。”
“多謝大妹妹關心。”端敬王妃笑得親切,好似眼前這位真是她的小姑子一般,垂了垂眼簾,復又擡眸,“宮裡雖然辦着喪事,我這兒卻有一樁喜事呢。”
對方既然這麼說了,顧蓮少不得要問,“什麼喜事?”
端敬王妃抿嘴一笑,“沈夫人有喜了。”
顧蓮微有驚訝,——她口中的沈夫人,便是徐策的側妃,沈傾華的妹妹沈瑤華,側妃有孕自是平常,只不過……,沈瑤華的位置有些微妙。
而端敬王妃挑在這個時候偷信兒,是想讓自己告訴徐離罷。
雖然明知道她的用意,但是這事也不能瞞,因而後面見着徐離的時候,倒是先說起了此事,“倒是一件喜事,回頭……,告訴惠嬪嗎?”
“爲什麼不說?”徐離一陣譏諷,“沈氏是不是真懷上了,這孩子將來能不能生下來,都難講的很,再遮遮掩掩的,到好似有心做了什麼似的。”冷笑道:“真是笑話!難道朕多添了一個侄兒侄女,還怕不成?!難道沈家因爲小女兒生了孩子,就舉家叛逆了不成!”
顧蓮應了,卻是微微皺眉。
說了,沈傾華少不得要多擔一份心;不說,皇帝又落不下這個臉去,而且遮遮掩掩也的確沒意思,萬一這孩子保不住,沒住沈家還以爲是皇帝做的手腳呢。
236、引誘
顧蓮和徐離相處,有一套自己定下的標準繩度。
那些走鋼絲繩的爭取先且不說,平日的原則,能幫得上他的地方絕不含糊,——沒有哪個男人真喜歡笨女人,只要那點小聰明,在他的掌控範圍內就可以了。
因而心思微動,便道:“既如此,我找個機會與惠嬪說了。”嘴角翹起,“到時候惠嬪肯定會賀禮過去,我也跟着隨一份,一併送到端敬王府,方便回頭一起轉給定州的沈夫人。”
徐離知道怕她不知深淺,詢問道:“送什麼?”
“自然不會是吃食,那麼遠,送去也壞了;針線麼,我的也實在拿不出手。”顧蓮一面說,一面徵求他的意見,“便送一幅金項圈兒,一對金手鐲,總是無礙,最要緊的是送去祝福的話。”笑了笑,“祝二哥在定州平安康泰,和沈夫人和和美美,多生幾個小侄兒,一家人團團圓圓。”
徐離聽了,不由勾起嘴角,“這話說得不錯。”
顧蓮收斂笑容,淡淡道:“許他們給我們幫忙,就不興我們也出點力氣?二**到底是一個婦人,爲人又愛計較,二哥雖然溝壑萬千、算無遺策,到底隔得遠,這一來一回送個消息就是個把月,諸多不方便呢。”
徐策不是想讓沈家的人分心,想告訴京城的人,即便扣留了他的兒女,他在定州也一樣是可以有妻有兒嗎?或許他還有另有打算,但卻不得而知。
他雖詭計多端,但可惜了,不是現代,通訊聯絡實在太過落後,想要遙控端敬王妃十分不便,就有了空子可鑽。
這邊徐離輕輕點了點頭,但卻不言語。
顧蓮心下微有嘆息。
畢竟同胞手足,這般相爭,想來他的心裡不太好受。
只是葉家、顧家,暗地裡攪出來了多少風浪?總這麼被動挨打,自己煩惱不說,徐離也會煩的,何苦夾在中間兩邊煎熬?說起來,徐策自從雙腿殘疾,又漸漸被弟弟奪了勢力,架空權力之後,行爲越發陰毒糾纏像個婦人了。
但隱隱的,總覺得他還有什麼陰謀似的——
不應該就這樣小打小鬧。
只是沒發生又猜不到的事,多想也是無益。
“對了,還有一件事。”顧蓮說起自己那羣難纏的孃家人,——隔了好幾天,想來皇帝早就知道了,今兒只是問他一個處理的章程,建議道:“實在不行,讓他們都去外省做官呆着罷。”
“不用。”徐離拒絕了,“就留在京城裡,而且……,等下朕就讓刑部的人去顧家一趟,讓人去把顧家老五他們保釋出去。”
與其去猜測哥哥的下一個陰謀,不如順着他走。
“保釋?!”
“對。”徐離拍了拍她的肩,“與其越等事越多,不如這樣……”在她耳邊低語了一番,然後道:“你只管做,無妨,朕心裡**安排。”
顧蓮從來都只疑心過他的心意,不曾懷疑過他的能力,既然他說無妨,自己樂得順着搭一把手,因而便應下了。
接下來的日子,一直帶着麒麟呆在公主府裡清淨。
等到過足七七四十九天,除了靈,已經進入臘月,顧蓮還沒有回宮,徐離先頂着風雪來了公主府,“天寒地凍的,你們不用再來來回回的跑,免得受涼了。”他道:“我與母后說了,只等月尾提前幾日回去,一起過年便是。”
顧蓮自然是願意的,笑道:“那好,回頭我再給母后賠罪罷。”
徐離先是跟她慪氣了一段日子,後來又是各種忙亂,再加上皇后的大喪一鬧,足足隔了兩、三個月沒有親近,此刻見她巧笑嫣然,不由微微情動。
伸手去撥弄她的頭髮,捲了一縷,纏繞道:“有好些日子沒得空了。”
顧蓮脖頸間癢癢的,抓了他手,“別在這兒鬧,麒麟看着呢。”
倒是惹得徐離一笑,“他懂什麼?”
顧蓮當然知道,幾個月的小傢伙什麼都不懂,可是看着那一對烏溜溜的眼珠兒,清澈好似一泓池水,能倒影出自己和徐離的影子——
到底不好意思。
徐離原本只有一點心思的,倒被她害羞的樣子撩撥起來,湊近了些,低聲道:“不是還要給麒麟添弟弟妹妹嗎?”
剛巧趕上麒麟咧嘴笑了笑,倒好似聽懂了一般。
顧蓮越發覺得臉上發燙,怕徐離再說出什麼曖昧的來,瞪了他一眼,起身喊了江真娘等人進來,“好生看着麒麟。”
旋即起身回了寢閣,徐離快步追了上去,故意逗她,“不用這麼着急。”
顧蓮啐道:“胡說八道!”
徐離“嘿嘿”一笑。
近來宮中大事特別的多,兩人之前又鬧僵了一段兒,有許久都沒開玩笑了,下一瞬忽地冷了場,——像是都在等着對方說話,結果都沒有說。
顧蓮怕彼此尷尬,因迴避道:“我去叫人鋪牀。”說完,又覺得不對,像是越發印證他之前的話一般,趕緊自己出了門。
徐離看着那掛微微晃動的水晶珠簾,輕輕呼了一口氣——
總是這麼擰着也不是個事兒。
一、兩天也罷了,日日這樣,每天朝堂和後宮的事就夠煩心的,若是在她身邊也不得放鬆愜意,那日子過得還有個什麼趣兒?微微沉思不語。
因爲已經進入臘月,顧蓮讓靈犀她們鋪牀的功夫,又叫人添了一個炭盆,屋內被火炭烘得一室如春,牀上跟是早用湯婆子捂好了。
徐離揮退了宮人,習慣性的抱着她**,含笑道:“竟又沉了。”
“又是胡說。”顧蓮略笑了笑,“你每次都說這話,要真是一次比一次沉,那我還不成了鐵疙瘩了?”雖然盡力想要調動氣氛,彼此都笑了,奈何後面卻接不下去,總是差了一口氣。
徐離眼神微閃,看向她,“對了,朕有一樣東西要給你瞧。”
顧蓮迷惑,“什麼?”
此刻她卸了妝,脫了外衫,只穿了一身淺紫色的中衣,同色素面蠶絲褲,赤*裸着一雙雪白的玉足。斜斜倚在軟枕上,搭了一牀杏色彈花錦被,眉蹙春山、眼含秋水,身姿嬌軟,仿若無骨一般,說不盡的慵懶嫵媚之態。
徐離就是愛她這副嬌態,軟語嬌嗔、淺愁薄怒,不僅美,而且鮮活,不似宮中嬪妃那樣木呆呆的,不免一陣情動意動身動。
早先被撩撥出三分的旖旎心思,此刻已有七分。
雖然恨不得此刻就把美人給剝個乾淨,卻不想因爲氣氛低迷,破壞了等下彼此的情致,因而笑道:“你且等着。”又叫她,“先閉上眼睛。”自己去妝臺翻箱倒櫃的,倒騰了一番,方纔折了回來。
然後爬上了牀,鑽進被窩裡,將顧蓮輕輕巧巧抱在腿上對坐,摟着那嬌花軟玉一般的身子,忍笑道:“好了,睜開眼睛罷。”
顧蓮不知道他在搗什麼鬼,因爲閉眼一會兒,猛地睜開,還有一點點不適應,揉了揉,方纔朝他看了過去。
不由“撲哧”一笑!
這傢伙,居然用螺子黛在臉上畫了兩撇捲翹鬍子——
活生生一個阿凡提。
徐離笑嘻嘻道:“看我像不像胡人?”
“胡人?我看是糊人吧。”顧蓮趣了一句,看着那雙幽深眼睛裡的含笑光芒,不由心底一軟,倒是難爲他一個皇帝這般湊趣。自己不是那種不識趣的人,更不想端着架着無故拿喬,見皇帝這般賣力湊趣,掩面笑道:“好孩兒,你今日倒是乖巧,也知道綵衣娛親了。”
這話好生無禮!
換個人,一準兒腦袋都沒有了。
可是由心尖尖上的人說出來,又在牀上,便成了情趣。
徐離的那股子火氣足有了十分,還沒怎樣呢,只是被那柔軟的嬌臀蹭了蹭,身下邊開始鼓脹的難受,哪裡還耐得住?伸手撥開她的中衣,露出粉色的繡花抹胸,熟練的解了束帶,眼前頓時露出半幅雪白春光。
www☢Tтkā n☢¢〇
更誘人的,是那雪色之上櫻紅的一點兒。
徐離伸手輕輕揉搓,咬了咬她的耳垂,繼而又含在嘴裡吮吸,——因爲強忍曠了幾個月的**,聲音有些嘶啞,“既叫了朕孩兒,好歹……,賞一口奶水喝吧。”
倒把顧蓮羞臊的面紅耳赤,“什麼混賬話!”
這般的趣味兒,斷乎在別處找不到的;這般可心可意的人兒,斷乎也是旁人不能比的;更不用說,眼前這位還是自己費盡千般心思,萬般手段,一點點攏到身邊的,便是天下絕色加在一起,也比不了。
再加上,這般火辣辣的牀幃情話挑逗撩撥。
徐離的欲*望躥得比牀還要高,燎得他渾身炙熱難受,一翻身,便把她壓在了自己身下,好歹還記得憐香惜玉,沒敢貿貿然就那樣衝入進去。
而是……,真的吃起奶來。
顧蓮被他一陣揉搓、舔咬、包含,渾身顫慄不已。
大約是隔得久不曾親熱,徐離忽然發覺,身下的軟玉溫香比從前更爲敏感,輕輕一撩撥,身體便是一顫一顫的,不由笑意愈深了。
伸手在口中沾了津液,然後摸到花心處打圈兒輕揉,做起指尖文章,起承轉合,引子、鋪墊、轉折,直至高*潮,讓她先在自己手裡綻放了一回。
顧蓮渾身軟綿綿的,大冬天的,倒是出了一身溼噠噠的汗。
後頭只能由得他恣意行事,進進出出。
不出所料,一夜折騰、再睡,反反覆覆,總共鬧了三、四次方纔罷休,到最後自己都快動彈不得了。
不由低聲嬌嗔,“跟趕趟兒似的,就不能把力氣勻着些來?”
眼下徐離吃得飽飽的,心滿意足笑道:“許久不出力,自然要比從前勤快一些。”又道:“人都說,只有累死的牛,沒有犁壞的田。朕這頭牛都不抱怨、不喊累,你這田倒是嬌氣起來。”
顧蓮聽得一陣發窘,“什麼牛?什麼田?也不知道哪裡聽來這些渾話。”
“哪裡聽的不要緊。”徐離摟着她,輕聲道:“朕只對你一個人說,好不好?”
“好。”顧蓮忽地用雙腿纏了他的腰身,紅了臉,“先別出去。”彼此交錯脖子摟緊了,感受他在自己身體裡的存在,以及那溫熱的汁液。用這種彼此最最接近的方式,在他耳畔說道:“那你往後,可不許再欺負我了。”
欺負她?其實自己心裡更加不好受。
徐離不知道該怎麼說,只不過此刻的心情,像是太久陰天之後陡然天晴,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欣喜,因而笑道:“好,再不會了。”
失而復得,方纔更加知道珍惜——
但願你心同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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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悠閒,一轉眼便到了年底。
年三十回宮時,顧蓮再次見到了端敬王妃,含笑問了一句,“沈夫人胎像如何?現下能夠看出肚子了吧?是圓?是尖?二**生育了三個兒女,想來是最懂這些的了。”
端敬王妃眉頭一皺,不冷不熱道:“隔得十萬八千里的,我怎知道?”從前顧氏一向性子柔和,如今卻跟長了刺的刺蝟一樣,心下受氣不過,回了一句,“再說了,這些常識又不難懂的,大妹妹想來也是清楚的。”
生了三個兒女?她自己不也生了兩個?裝什麼黃花大閨女!
“姐姐、二**。”徐姝走了過來,披了一揀茜紅色羽紗披風,頂着兜帽,將以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丁點兒小臉,“冷得緊,站在這兒說什麼呢?”
顧蓮笑着回道:“方纔我和二**正說今年雪下得大,北面不知道多冷,如今沈夫人懷有身孕,須得多加保養纔是。”復又看向端敬王妃,“回頭我叫惠嬪再做點東西,給沈夫人和未來的小侄兒送去,用不用得上不要緊,只見了家裡人的祝福,沈夫人心頭自然也就暖和了。”
端敬王妃的臉色越發難看,冷哼道:“大妹妹倒是一副熱心腸!”一轉身,便要往大殿走去,臨行前頓住腳步,撂下一句,“如今麒麟歸大妹妹撫養,你這個做‘姑姑’的也得上點心,別再操心別人家的事了。”
言畢,招呼宮女們跟上走了。
徐姝皺眉道:“這是什麼酸話?”回頭勸顧蓮,“也罷了,二**這個人一向性子有些要強,你又何必理她?再者說了,小沈氏懷了孕,想來二**心裡正不痛快着,你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顧蓮聽她的口氣,對端敬王妃多有維護之意。
也不奇怪,端敬王妃性子再要強,都不敢在小姑子面前要強的,——而自己,又不是她的真姑子,身份尷尬,想來她是看不起的。而背地裡一再惹事,想必……,對自己有了什麼定論了吧。
只是這些不方便跟徐姝都說,淡淡笑道:“倒是奇怪。上月裡皇后頭七的時候,是二**專門攔着我,跟我說有了喜事,說得便是沈夫人懷孕一喜。我只當她不是那等吃醋拈酸的,又想着二哥隔得遠,二**久不見,不如提醒她做個賢惠人,好叫二哥記起她的好處來。”微微一哂,“卻不想弄巧成拙了。”
徐姝一面挽了她進去,一面道:“理得她,咱們一起說話便是。”比起****,反倒是顧蓮更加親近,反倒老氣橫秋的勸她,“這世上的女人,從來都是賢惠在臉上的,哪有賢惠在心裡?你可別再冒傻氣了。”
顧蓮十分受教,連連道:“是是,多謝妹妹教誨。”
逗得徐姝“哧”的一笑,輕快飛揚,灑在白茫茫一片的雪色裡面,仿若千片萬片雪花中的一片,飄飄灑灑隨風散去。
年一過,便就入了春。
彷彿春風輕輕一拂,帶綠了整個人間,樹枝抽出鮮嫩的春芽兒,小草吸收了雨露努力生長,早春的花兒一個個的打苞兒,等待開出絢爛。
在這一片風開柳眼、露盤胰的曼妙春光裡,北面傳來一個壞消息——
沈夫人小產了。
其實說起來,沈瑤華這一胎生不生都是爲難,不生傷了自己的身子,還傷心,可是生了也說不上是喜事。
如今塵埃落定,也不過是讓沈傾華傷感了一陣,皇太后唸了幾句佛罷了。
顧蓮心情有些低迷,一則此事自己按徐離的意思推波助瀾了;二則端敬王妃破壞了徐策的棋子,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反彈?想來不會小就是了。
於自己而言,其實一樣不是愉快的消息。
到了三月二十那天,宥哥兒的兩歲生辰,——原本葉家的人在京城的話,是應該接七七和宥哥兒過來的。如今葉東海帶着兒女去了外省,絲毫沒有回來的意思,即便徐離同意此事,也是沒法達成顧蓮的心願了。
但就眼下的局勢而言,顧蓮完全不想讓葉東海他們回來,京城實在危險,避得遠遠的反而放心一些。
倒是私下求了徐離,讓把谷漣漪給派過去。
明面上說,是保護七七和宥哥兒;實際上還有一個原因,谷漣漪是葉家的人,怕早晚被徐離發現,反倒不得善終。
不如讓她去了葉東海身邊,也多一雙眼睛看顧。
徐離見她不提讓葉家的兒女回來的事,雖又不快,但還是依了她,——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也不能把她逼得太狠了。
讓谷漣漪過去,她放了心,反倒心裡頭少一些牽掛。
顧蓮何嘗不知道皇帝的不悅?因而谷漣漪臨行之前,叫了她,當着徐離的面淡聲吩咐道:“回頭你見了安順侯,若有問起,便說我在宮裡過得很好,皇上待我也很好,全然想不起七七和宥哥兒來。”心下一橫,“就說……,送你過去,是爲了提醒他們,往後不用再回京城了。”
在自己沒有絕對的把握之前,何必犯險?的確先不用回了。
徐離不由一怔,實在不防她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因她極力退讓,反倒微微生出一絲心軟,等谷漣漪出去了,低聲道:“罷了,你也不用這樣苛刻。”
“不。”顧蓮搖搖頭,握了他的手道:“是我從前沒有想清楚,總是放不下。”看着他的眼睛,平緩道:“不管你是什麼身份,我只認你是麒麟的父親,是和我一起過日子的人,我有義務維護好我們的小日子。”
還有一則沒說。
對於七七和宥哥兒,自己便是一年看他們一眼,甚至隔三差五見一見,但總歸自己回不了葉家,盡不到一個母親的責任。
又何必再叫他們心裡添困惑?
小時候不懂事還罷了,待他們大一些,必定要問起爲何長公主時常見面,叫葉東海如何解釋?不說,孩子心頭迷惑猜疑;說了,小小年紀只怕承受不來。
不如狠一狠心,放手讓他們過得清淨自在一點兒。
自己只要知道他們平平安安,也就夠了。
將來若有能幫忙、能盡力的地方,作爲一個失職的母親,自然會全力以赴,——就是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那個機會?有沒有……,那個資格。
“蓮娘,你過來。”徐離伸手,將她用力抱入了懷中,彷彿這樣,就能給那微微生成裂紋的她,予以修復一般。
捨棄一切?到此刻,她真的捨棄了一切吧。
顧蓮的確是有些脫力。
哪怕是事先想好的打算,準備好的說辭,甚至還私下演練了多次,可是真的說出口時,心頭卻是一陣陣刀割般的疼痛。
而自己,還不能在徐離面前表露的太過明顯。
因而只是軟軟的靠着他,不言語。
“蓮娘……”徐離反握着她那纖細的手,包裹起來,“朕說過,你失去的東西,朕會給你更多來彌補。”自己拆散了她和葉東海的家,會補給她一個更好、更完美的,和自己在一起的家。
等到那一天,要叫全天下的文成武將、百姓子民,一起仰視叩拜——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跟大家說一下,我是這麼想的~~如果現在馬上跳太多幀的話,麒麟就懂事了,就要面臨先喊姑姑再喊孃的問題,爲了不讓小盆友爲難,乾脆一次到位好了~~~所以還要過幾章,把顧蓮的身份換一換,再讓麒麟長大~~【你確定不是在劇透?o(s□t)o,反正你們不知道怎麼換,透就透吧~~~
這章跳了半年時間,麒麟差不多10個月了~~~
嗯嗯,這文的男主終於出現鳥~~【我在說些什麼?——
小包子:“別廢話!快點!!”【嚶嚶嚶,倫家不要每次臺詞都是作者有話啦~~~
237 鮮衣怒馬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
顧四夫人只是屁*股腫了一些,卻足足養了半年。
一則當着丈夫、大伯、侄兒的面,大大丟了面子;二則因爲和丈夫撕破臉,惹得他一直在書房呆着,再也不回屋,心裡添了偌大的一份火氣;三則那個下令打人的,居然是不和自己相認的親女兒!
“早知道,當日就不該懷她!”
“懷了也該喝碗藥!”
諸如此類的氣憤之語,四夫人私下裡不知道罵了多少遍,又恨恨想到,當初夭折的怎地是荷娘,而不是這個六親不認的?!不拉扯顧家也罷了,居然讓人打起自個兒的親孃來?!可見當初不該掉下這塊肉!
她心中羞憤交加、惱怒異常,偏偏發作不得,加上丈夫和大伯、侄兒,隔三差五的過來交待,什麼“休要給顧家惹禍”,“那是護國長公主殿下,切莫認錯了人”,甚至丈夫還說出,“不許出門,不許嚼舌,但凡你有一點不好,連累顧家,我就先休了你!”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顧四夫人心裡憋了一口氣,氣悶的不肯下牀,每天只是頭疼腦熱的罵人,——起初杏娘聽說母親病了,還過來看望了幾次。
但沒隔幾天,何庭軒和顧長喜都被放了出來。
顧家上上下下都知道,是託了三爺的福,因爲三爺在護國長公主府做長史,找長公主求了情,這才暫時保釋出來。
雖說是保釋,但無緣無故的,誰也不會抓把人抓回去。
杏娘生怕丈夫再不老實,惹出禍事,掉了腦袋,每天只是死死盯着他,哪裡還顧得上母親?而何庭軒和顧長喜在牢裡吃了苦頭,倒真的老實起來。
可惜的是,也就老實了半年功夫罷了。
前幾個月天寒地凍的,何庭軒關在家裡還不覺得煩絮,如今春回大地,正是陽春三月、踏青喝酒的時節,便有些耐不大住。
杏娘看在眼裡,啐道:“你少生一些幺蛾子吧?要不是三堂哥幫忙出力,你還在大牢裡頭呆着呢!這會兒子案子也不算了解,是暫時保釋,你再惹出一丁點兒皮毛,只怕連大牢都不用進,我就成寡婦了!”
她如今膝下二子一女,心思轉移不少,況且丈夫又是拈花惹草的性子,當年的少女情思早淡了許多。因着和婆婆整日鬥氣,整日吵嘴,反倒比從前多出幾分潑辣,——這半年和婆婆一吵架,開口便是,“娘你的心可真是夠大的,婆母做了不算,還打算連我的姨娘也做了。”
把柳氏羞得擡不起頭來。
要說柳氏原是不饒人的,可惜自從當初兒子做生意失敗,坑了她嫡親姐姐顧家大夫人之後,便沒了撐腰的人。更不用說,這次還拉扯得顧長喜差點掉腦袋,顧大夫人幾次三番鬧上門,差點沒把何家的宅院給拆了。
再加上何庭軒不爭氣,五穀不分、四體不勤,根本養不了家,日常嚼用全靠杏孃的陪嫁和鋪子開支,漸漸的越發說不上話。且如今杏娘仗着兩個兒子撐腰,又拿捏住了柳氏的短處,因而“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這何家已是杏娘說了算了。
不過大事小事杏娘能做主,可獨一件,就是改不了丈夫這自命風流的性子。
因而一頓劈頭蓋臉的啐罵,“哪兒都不許去!”
何庭軒原不是什麼硬氣的人,如今被娘子降伏了,只是陪笑臉哄她,“你想哪兒去了?我這不正是念着長公主的情兒,想去送份謝禮麼?都隔了這麼久,倒是顯得我們不懂禮數怠慢了。”
杏娘從前是一個嬌憨的性子,不過這些年,一直和婆婆、丈夫、小妾都鬥心眼,倒比從前多了不少成算。聽了他這話,當即打斷,“你少來!這事兒還用得着你吩咐?你和五堂哥從大牢出來的當天,我就親自送了東西過去。”
只可惜,長公主架子大得很不見人。
“是啊,我怎地忘了?”何庭軒一拍腦門兒,笑道:“我就說嘛,我家娘子一向都是十分細心,怎麼會不記得答謝呢?”想了想,又道:“聽說岳母病了,不如我們帶着元寶他們幾個,一起過去看望外祖母。”
杏娘跟了他這些年,哪裡還會不知道他的性子?情知他是渾身發癢了,原是不想理會的,可是轉念一想,若是不帶他出去透透氣,一準兒還要再鬧事。
不如順了他,在顧家找人陪他喝喝酒也罷了。
因而猶豫了一瞬,喚人進來,“給元寶他們穿戴一下,去顧家一趟。”
何庭軒比兒女們還興奮三分,自己趕着去換衣服,翡色的錦緞袍子,白玉簪子,倒也有幾分風流倜儻的樣子,就是那一雙眼珠子轉得太靈活,添了幾分流裡流氣。
杏娘當初認定丈夫人物風流,才執意要嫁給他,不過看了這麼些年,膝下又是拖兒帶女的,早不覺得他如何迷人了。自己換了一身九成新的玫紅色外衫,翠藍羣兒,一番打扮收拾,帶着丈夫、兒女去了顧家。
“哎喲,外祖母的小元寶、小如意。”顧四夫人被禁足在家不能走動,大半年時間早就悶壞了,此刻見了寶貝女兒的幾個寶貝疙瘩,哪有不歡喜的?先摟了兩個大胖外孫在懷裡,然後又朝外孫女笑喊了一句,“金珠兒。”
這世上,重男輕女原是平常之事。
顧四夫人肯定更疼愛外孫一些,再加上元寶和如意長得像杏娘,金珠兒長得像她父親何庭軒,雖然粉雕玉琢的,卻是不那麼招外祖母歡喜了。
金珠兒已經四歲多了,雖然還不大懂事,但是大人的喜好還是分得出的,見狀便撇了撇嘴,拉扯母親杏娘不滿道:“我要家去!”
杏娘抱了她,哄道:“好姐兒,咱們要在外祖母家吃午飯。”
金珠兒撅嘴一張小嘴,“外祖母又不喜歡我,我纔不吃她的飯呢!”
她不過是小孩子不懂掩飾,喜好厭惡自然而然的流露罷了,卻勾起了顧四夫人的一腔火氣,着惱道:“小小年紀,便學得這麼沒規沒矩的!連個尊長晚輩都不分了,都是跟誰學得?長大了也是一個六親不認的東西!”捨不得罵女兒杏娘,便朝女婿罵:“女不教、父之過,你是怎麼做爹的?也不知道管管!”
何庭軒一貫的臉皮厚,倒不覺得什麼。
金珠兒小小年紀,哪裡受得了外祖母劈頭蓋臉一頓罵?當即“哇”的一聲,放聲大哭起來,從母親懷裡掙脫出來,扭了小身子就往門外跑去。
慌得杏娘趕忙去追,好不容易把人抓回來了,不由對母親發火,“母親這一病,可是病出邪火來了?我帶着孩子們過來看你,原是好意,這般冷言冷語的做什麼?既然不耐煩,那便不來了!”
金珠兒只是哇哇大哭,嚷嚷道:“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杏娘一向是個護短的人,從次序來排,自然是子女要排在前頭,心疼女兒不過,又不好跟母親對罵。當即朝兩個兒子啐道:“混賬小子!”如意太小還不懂事,只罵大兒子元寶,“沒瞧着你妹妹哭了啊?還不快過來哄一鬨?回家打你爛屁*股!”
她不過是恐嚇之語,元寶也知道母親不會打她,但是在何家,何庭軒一向都是甩手掌櫃,所以更加畏懼母親一些。趕忙從外祖母懷裡掙脫出來,還一把扯了弟弟,一起朝金珠兒圍了過去,“好妹妹,快別哭了。”
他不過一個五歲大的孩子,說是哄人,翻來覆去也只有這一句。
如意年紀更小,才得兩歲,只會鸚鵡學舌,“別哭,別哭。”
金珠兒的性子頗似杏娘小的時候,哭了一陣,反倒着惱起來,抹了淚,叉着腰朝兩個兄弟問道:“你們是跟我好?還是跟外祖母好?”怕兄弟們叛變了,威脅道:“你們要是不跟我好,以後娘生氣的時候,我就再也不幫你們說話了。”
相比一個月見不上一面的外祖母,肯定是跟妹妹親近多了。
元寶想也不想,當即道:“自然是跟妹妹好了。”
如意繼續學舌,“好了,好了。”
幾個小人兒在哪裡裝大人樣兒,原是好笑的事,偏偏四夫人火氣上來,又在外孫女手裡吃了癟,哪裡忍得住?想着女兒讓人廷杖自己不說,就連外孫女都騎到自己頭上來了,不由邪火亂竄,當即大罵:“滾滾滾!都滾,一羣不孝不順的忤逆東西!”
何庭軒便是臉皮再厚,也有些掛不住了,皺眉道:“杏娘,我們回去罷。”
杏娘更是氣得面紅紫漲,——自己好好的帶孩子來看望母親,板凳還沒坐,熱茶還沒有喝,反倒先劈頭蓋臉捱了一頓罵。要是罵自己也罷了,居然罵自己的兒女,她本身又是什麼好脾氣了?奮力一甩丈夫的手,朝母親冷笑道:“不知道撞着了什麼,莫名其妙逮着人就亂出火,既然不歡迎,往後再也不來便是了!”
不用丈夫催,先叫奶孃進來抱瞭如意,自己一手牽了元寶,一手牽了金珠兒,怒氣衝衝的出了門。
何庭軒原是來估計喝酒的,酒沒喝成,先喝了一肚子氣,好不鬱悶。
杏娘則是一面受了氣,一面讓母親潑了面子,更是惱羞成怒,斷然不肯揣着一肚子氣回家的。可是想來想去也沒什麼好去處,論親戚,就得那麼幾個,和自己說得上話的就更少了。
只可惜,妹妹蓮娘去的有些早。
在馬車裡琢磨了半晌,忽地朝外喊道:“停停停!掉頭,去東大街四柳衚衕。”
何庭軒不太樂意,抱怨道:“去黃家做什麼?那黃大石跟一截愣木頭似的,三杆子都打不出個屁來!不如咱們出去踏青罷。”
“踏什麼青?!”杏娘聞言柳眉倒豎、圓眼怒瞪,“你少想些沒邊際的!把你保釋出來,是叫你在家好好悔過表現的,哪有再出來晃盪的道理?我與桐娘說幾句話,你有酒有肉吃不就得了。”
何庭軒訕訕一笑,“行行行,我只吃肉喝酒不說話。”
他是個最會看情勢做小伏低的,加上這次在大牢裡吃了不少苦頭,又是被顧家的人給弄出來的,在妻子面前也就越發硬氣不了。
只得悠悠嘆息一聲,摸了摸兒子們的頭,“快些長大,以後好陪你爹一起喝酒。”
杏娘剛要說他,卻被女兒金珠兒的聲音打斷了,頗爲歡喜,“我喜歡去七姨家!七姨又溫柔,還有嬌姐兒和榮姐兒陪我玩呢。”
元寶嘟嚕了一句,“昌哥兒太小了。”
杏娘不理會兒子的抱怨,只是交待女兒,“跟榮姐兒玩就好了,少招嬌姐兒。”
“知道,知道。”有關這一點,金珠兒被母親耳提面命過多次,一副瞭然在胸,“嬌姐兒是劉姨娘養的,我只是叫她一起玩,但是肯定對榮姐兒更好,保證不會讓七姨生氣的。”還老氣橫秋的教導兄弟們,“你們也要記得。”
元寶撇嘴道:“我比你大,不用你來教。”
幾個孩子正在車裡嘰嘰喳喳,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喧譁聲。杏娘掀了一條縫兒,往外看去,像是有什麼了不得的貴人路過,行人、攤販紛紛退避三舍,將街中寬闊的大道給讓了出來。
杏孃的馬車還在另一條小道上,既然前面有貴人路過,便沒有急着往路口趕,而是停在了街邊。只見路口不斷的有精甲侍衛過去,接着又是一對對的依仗宮人,赫赫攘攘過了片刻,方纔看見一輛高大的金頂刺繡鸞輿經過。
元寶幾個小傢伙,都是伸長了脖子往外看去。
“哇,好氣派呀。”
金珠兒滿眼豔羨,“那馬車真漂亮!要是能摸一摸就好了。”
連何庭軒也探了頭出去,半晌了,等着那對人馬終於過完,方纔回頭,“應該就是那兩位長公主的鸞駕吧?卻不知是哪一位。”
杏娘招呼着讓兒女們回來坐好,然後瞪他,“哪一位?與你何干?”冷笑道:“人家是看着三堂哥的面上,才賞了人情,哪裡知道你是阿貓阿狗?”心下卻有微微不快,要說從前自己跟徐姝是不大和,但是徐嫺,一向都是個溫吞水的性子啊。
現在做了什麼護國長公主,倒是矜貴驕傲起來了。
而此刻,“護國長公主”正在馬車裡揉着脖子,與徐姝笑道:“如何?我爲你要來的這二百侍衛,夠不夠威風凜凜?”
“很夠,很夠。”徐姝一臉笑眯眯的,十分滿意。
“先說好了。”顧蓮補道:“我可是被三哥提前訓誡過的,說是若你惹了事,叫我也跟着一起連坐呢。”
倒不是故意嚇唬徐姝,只是擔心她,因爲雲子卿的事情傷心傷神,再看着別人不順眼鬧出什麼亂子。而且說起來,若是皇帝硬是不鬆口發放侍衛,自己如何要得到?徐離繞了一個圈子,等着自己去求才給人,無非是想讓徐姝承自己一個人情罷了。
不論是爲了自己,爲了徐離,還是徐姝,都少不得要多叮嚀幾句。
徐姝歪在馬車裡面,笑道:“姐姐且放心,三哥定然是捨不得罰你的。”忽地坐了起來,“對了!”她那烏溜溜的眼珠一轉,“眼下咱們手裡都有了人,不如……,組織一場馬球賽如何?不然成天大魚大肉的養着他們做什麼?好歹給咱們取個樂子。”
顧蓮抿嘴一笑,“你這話可別說出去與人知道,太傷人心了。”掠了掠耳邊碎髮,扶正那朵微微鬆動的玉牡丹,“不過你的話也有道理。”解釋道:“上月裡,府裡就有兩起侍衛拌嘴的事,雖然不大,說到底還是叫他們閒着了。”
勾起嘴角笑了一笑,“再着說了,那裡頭不免有些清高自傲的,覺得在女人手底下做事,有些屈就了。”
“誰?誰這麼不長眼?!”
顧蓮揭過不提,說道:“兵貴動,不貴靜。整天讓他們無所事事,閒鬧不說,還養得肥頭大耳的,將來提不動槍、握不住劍,找點事情做也好。”心下有了更好的主意,“咱們不光要組織比賽,還要有個賞頭。”
徐姝一聽,頓時來了興趣,“你說!什麼賞頭。”又道:“平時我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拿點出來不成問題。”
“不爲財。”顧蓮擺了擺手,“能夠混到公主府做侍衛的人,窮酸的沒幾個,他們想要的無非是兩樣東西,一則升官,二則榮譽。”流波妙目,俏然一轉,“升官這事兒不能隨便來,暫且按下,榮譽麼……”
“哎呀,別賣關子了。”
顧蓮一聲脆笑,“那就從三哥身邊找一把寶刀罷。”
“這個好。”徐姝連連點頭,又補充,“拔了頭籌的,得皇上親自賞賜一把寶刀;其二、其三,分別是兩位公主府的賞賜,也好多幾個盼頭。”
麒麟衛?顧蓮心中微微一笑,不能只是一個空空的名號,自己要精挑細選,要打磨打磨,將人擰成一股才堪重用。
心中另外有一個主意,說道:“優勝者有賞,無能者也得有罰才行。”一面推敲,一面道:“每次比賽不只是打馬球,還有槍術、射箭等等,然後人也不能是固定的,末後十名就被淘汰,再從京畿大營裡面挑選補上。”笑了笑,“總得給他們一點危機感,公主府的飯碗可不是混混就行了的。”
徐姝撫掌稱妙,讚道:“這個主意不錯!”
其實顧蓮還有一個念頭,只暫且不便對徐姝說,還得請示過徐離才能安排,因而掩下不提,只是細細商量起獎賞規則等事。
回了府,講了黃大石几個人過來,先把比賽的事大概說了一遍,然後道:“咱們府裡的侍衛太多,你們每人挑五十個出來便是。”看向徐姝,“你也分三隊,挑一百五十個侍衛出來,分爲甲乙丙三組比賽。”
要說公主府的侍衛們的確有夠悶的,平時沒事,也只得換班巡邏站崗,偶爾跟隨公主出府護送罷了。
眼下提出這麼熱鬧的比賽來,別說黃大石這種性喜熱鬧的,也不說穆世騏一貫的會阿諛奉承,便是猶如沈澈一般清高孤僻的人,對此事也是極爲感興趣。
因而個個都贊成,巴不得馬上就開始比賽纔好。
特別是顧蓮說到,年終的最強第一名優勝者,會賞賜皇帝刀架上的一柄寶刀,一個個頓時更加激動了。
少年兒郎麼,不免胸中都有一番沸騰熱血。
徐姝冷眼瞧着,忽地插了一句,“姐姐,我知道你說的是誰了。”
黃大石他們隔在屏風外頭,看不到她臉上的譏誚,但是聲音卻聽得出,不免都有疑惑,只是不好隨便開口發問。
顧蓮朝她微微搖頭,示意先別說,然後對外面說道:“先說好,若是你們幾個也想的獎賞的話,比賽場上,可是不論官職高低跟侍衛們一樣的。”
沈澈第一個拍了胸脯,“那是自然!誰有本事,當然得靠自己手下的真功夫。”
顧蓮抿嘴一笑,“沈副統領信心十足呢。”
黃大石“嘿嘿”一笑,穆世騏一向不好人前爭鋒,沒做聲。
弄得沈澈不服氣道:“怎地?你們瞧我白淨一些,便當時文弱書生了不成?”心下微微着惱,“我這身功夫,也是從小打基礎練下來的。”
顧蓮不會跟他一個小小少年拌嘴,只是笑道:“那好,就等沈副統領替我護國長公主爭光了。”
等他們告退下去,徐姝不免撇嘴道:“真是狂妄!”
她本來就跟沈傾華結下了樑子,連帶沈家的人都看不順眼,更別沈澈清高自傲,越發的瞧着不喜。甚至想到沈澈的妻子管二小姐,和宮裡的管氏貴人是姐妹,連帶管氏一脈也覺得面目可憎,“一樣煩人,難怪沈家和管家會結了姻親。”
倒是叫顧蓮聽得啼笑皆非,搖了搖頭,“你呀。”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我好捉急,我好捉急~~~爲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有臺詞了!!!啊啊啊~~”
238 搭橋
護國長公主府正副三個侍衛統領,每隔一天,挑一個人休息半日,今日下午黃大石正好輪休,午時交接妥當便回了家。
何庭軒正在一個人悶坐的發黴,見他回來,雖然嫌棄這個連襟爲人沉悶,但總算有了個搭話的人,笑吟吟寒暄,“七妹夫!”
黃大石不喜歡這個油腔滑調的姐夫,而且論年紀,還比何庭軒大一些,但人家上門是客,不好太落了面子。因而悶悶道:“嗯,你們有空來坐坐呢。”不想和對方多說,只是喊丫頭,“快上好酒好菜。”
“火頭上正做呢。”桐娘笑着出來,“正巧你今兒得閒,只等你回來,就開飯。”看了看後頭的杏娘,給丈夫遞了一個顏色,“快來見過五姐姐和孩子們。”
說着,呼啦啦涌出來四、五個小不點兒。
杏娘還被撞了一下,斥道:“慢點兒!小祖宗們!”
“五姨來了。”黃大石打了一聲招呼。
“嗯。”杏娘應了,心情卻是十分複雜。
原本不過是蓮娘乳母的繼子,可是人家趁着年頭亂,身上有二斤力氣,倒是混了一個官身。這一點上,比自己那個只會吃妻子陪嫁,還到處拈花惹草闖禍的丈夫,不知道強了多少。
要說桐娘只是個姨娘養得,如今妻憑夫貴,倒成了正兒八經的官太太,一想到此節便是心中不平。又兼黃大石爲人老實正派,雖說面目呆了一些,可是這日子過久了才知道,還是這樣的丈夫叫人省心,不知道少生多少閒氣。
這麼想着,再看向何庭軒那一張面如冠玉的臉,也不如前了。
“七姨父!七姨父!”元寶沒有母親那麼多想頭,更不會像父親那樣,覺得黃大石沉悶無趣,在他的眼裡,這位姨父是個壯身板大力氣的漢子,可厲害了。只是在旁邊打圈圈兒,纏他道:“你再舉我和昌哥兒一次,像上次那樣。”
黃大石並不討厭小孩子,況且跟杏娘和何庭軒說話,還不如逗小孩子玩兒。趁着等菜上席的功夫,一手抓了兒子昌哥兒,另一手抓了元寶,輕而易舉的舉過頭頂,一上一下的,逗得兩個孩子“哇哇”驚叫大笑。
桐娘在旁邊嗔道:“又發癲狂,別嚇着孩子們了。”
元寶大聲道:“我不怕!我不怕的。”
如意在下面看得眼饞,嚷嚷道:“舉高高、舉高高……”
杏娘卻把他捂在了懷裡,不許他去,“你還小呢,等你跟你哥一般大再玩兒。”如意本來就心動,再被母親阻攔,不由大哭大鬧起來,倒是惹得杏娘好一陣哄。
桐娘見了,知道堂姐帶孩子一向嬌慣,也怕嚇着如意,再惹出一個什麼好歹來,只是拿了糕點去哄他,“來,好孩子多吃一點,很快就長大了。”
如意不聽,只是摟着母親的脖子傷心的哭。
好在沒多會兒就有飯菜上來,那邊黃大石和孩子們玩了一陣,放了人下來,環顧了屋子一圈兒,“怎地不見嬌姐兒?”
桐娘笑道:“嬌姐兒有些不舒服。”
嬌姐兒的生母是黃大石的妾室謹娘,也就是劉貞兒。
當初徐離要求證顧蓮的一些事,打聽消息,見了前安陽刺史的庶女劉貞兒,怕她走漏消息,所以把她塞給黃大石做妾。而劉貞兒做姑娘的時候,和杏娘、桐娘等人都是認識的,時常一桌子吃飯,如今與人做了妾室,哪裡還想見到舊日姐妹?
她這點小心思,作爲主母的桐娘心裡清楚瞭然。
這邊黃大石聽說女兒病了,不由皺眉:“怎地好好的又不舒服了?平日也不讓她拿針拈線的,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雖然不悅,卻道:“等我去瞧一眼再回來吃飯。”
等他一走,杏娘便在旁邊小聲嘀咕,“你也太好性子了,由得一個姨娘拿捏你。”像是鬱悶找到了發泄口兒,認真教導起堂妹來,“家裡來了客人,每每都躲在屋裡不出來服侍,這還不算,還敢借着孩子絆着爺們兒!”
桐娘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言。
丈夫千好萬好,但是對於嫡庶的區分並不涇渭分明,平日待嬌姐兒,也和榮姐兒了一般無異,自己怎麼好攔着他?況且真的論起嫡庶來,自己亦是姨娘養的,若是說庶出的就是賤格,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麼?
況且劉貞兒利用嬌姐兒的“病”,折騰來、折騰去,好讓黃大石多去看兩眼,這個法子已經用幾年了。
她自以爲得了法,卻不知道越來越叫黃大石煩心——
且耐着性子等她作罷。
等時候到了,自有一番理論與她說個清楚。
“喂!”杏娘嘀咕了半天,不見迴應,推她道:“我說的,你聽見沒有?”
桐娘收回心緒,“沒事,翻不了天去。”
杏娘自覺在妻妾鬥爭上經驗豐富,又道:“妾室不過是那貓兒狗兒一般的東西,逗着玩玩罷了。你自己又不是不能生,怎麼還能讓她們生兒育女?當初你還沒進門,她就打你的臉,就不該讓她得了意!”
桐娘淡淡道:“罷了,好歹是一條性命。”
“你呀。”杏娘哼哼唧唧,撇了撇嘴,“從小就是心太軟了,好性兒,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
這話過後傳到了劉貞兒耳朵裡,不由氣得倒嗆!
心軟?好性兒?自家這位主母,看着跟菩薩觀音一般的面孔,心腸最是歹毒,正正應了那句話,“會咬人的狗不叫。”
當初她進門的時候,自己已經六個月身孕了。
怕她明面兒上讓自己生下孩子,暗地裡來使絆子,第二天敬茶的時候,認認真真的跪了下去,後面更是做盡了小伏低,每天早早的去要去請安,想讓她消消氣。或許是自己的大肚子刺激到她,她這讓自己回屋靜養。
如此養了一段時日,正房那邊越安靜,自己心裡就越擔心不已。
那時候,婆婆李氏還在葉家做事,公爹悶聲不吭,只去鐵匠鋪呆着,丈夫整天在外面忙碌,每天晚間纔回。因而白日裡,除了丫頭僕婦,便只剩下自己和她相對,心裡實在是害怕的緊。
便挑了一個公爹、婆婆和爺們都在的日子,與她陪不是,“原是不小心懷上的,無意冒犯奶奶,只求奶奶讓妾身生下這個孩子,往後給奶奶做牛做馬都使得。”
那個毒婦便道:“快起來。”一臉賢良大度,“我早知道你是一個實心人兒,自然是無心之失。”先把罪過定了,然後又道:“且安安心心的養胎,待孩子生下來,若是兒子便抱來由我養,若是女兒便由你養,往後停十年再懷孕罷。”她道:“你如此這般爲主母着想,任誰都不會說你的不是了。”
黃家本來就理虧於她,又被她的賢良模樣兒給迷惑住,只當她是好心好意,居然全都答應下來!婆婆李氏還勸慰自己,“不管是你養還是她養,總歸在一處,不過是給外人一個說法。再者你已經先生了孩子,有了依靠,名分上又站不住腳,是應該尊着她、敬着她的,不可再鬧事了。”
又道:“她也算是賢惠的了。還許了你十年以後再生,多少大戶人家,除非主母不能生養,否則根本就不讓妾室生孩子。遠的不說,顧家五姑奶奶便是個例子,何家姑爺那般風流成性,屋裡的丫頭們也沒敢冒個水泡兒。”
十年後再生?實際上,就是要自己十年都不許懷孕吧!
這還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自己總不能說,“不行!我就是想要撫養一個庶長子,還打算趕着再生幾個。”
就這樣,被那毒婦狠狠擺了一道,殺人不見血!十年過後,自己都人老珠黃了,而她……,十年裡生七、八個都沒問題!
偏偏自己命苦,瓜熟蒂落,不過是生下一個姑娘罷了。
劉貞兒恨得每天夜裡揪被子,可是論軟刀子殺人,手段不如桐娘,況且對方還佔了一個主母名分,更是連哥兒都生下來了。
算計不過,便只能藉着女兒耍耍手段,哄得丈夫多過來看望幾眼。
那日杏娘過來時,劉貞兒一聽是她便不想見面。
一則做姑娘的時候關係一般般,杏孃的脾氣又不太好;二則劉家滿門抄斬,自己爲奴爲婢與人做妾,臉上還能有什麼光輝不成?三則爲了婆婆勸自己的那一番話,舉得那個例子,也是不待見杏孃的。
再說往上追溯,想到杏娘便想到顧蓮,想到顧蓮便想到徐姝,再想到罪魁禍首當今天子徐離!劉家和徐家雖然算不得世交,但是也往來有些年頭,他們徐家謀反,便二話不說滅了劉家滿門!
徐離把自己塞給黃大石做妾,徐姝再給自己添一個毒蛇般的主母!——
真是好苦,好苦。
劉貞兒在這世上,除了丈夫一家子和女兒以外,已無任何親人,剩下不過冤家就是愁人罷了。
徐離和徐姝那是斷斷恨不起的,因而只恨桐娘,附帶厭惡顧家的那些人。
這日夜裡,黃大石過來她這邊留宿。
因見他臉上神色不太好,一面溫柔的服侍寬衣喝茶,一面問道:“可是公主府有什麼煩心事?”情知爺們是個悶嘴葫蘆,不過隨口一問,以示關心罷了。
哪知道,黃大石卻忿忿的回了一句,“何家那個混帳,居然想讓我找公主求情,說是想謀一個公主府的差事!”越說越是生氣,“他會做什麼?添亂到底一等一的本事,除非等我瘋了,纔會應他。”
劉貞兒順着他的話頭勸道:“別生氣了,爲着一個敗家子上火傷肝,不值得。”眼珠一轉,心下有了計較,“可是不管怎麼說,何家姑爺都是你的連襟,奶奶和何家奶奶是堂姐妹,你便是不應,也不要太潑了奶奶的面子,和緩點說。”
黃大石不以爲意,“桐娘不是那等糊塗的人。”
倒把劉貞兒噎了一下,不好直說主母,只能改口道:“便是奶奶心裡明白,可是何家姑爺必定不只求你一人,肯定還求了顧長史,論起親戚情分他們還是表兄弟呢。”——
便是主母不煩人,主母的孃家人也夠煩人的。
果不其然,黃大石的面色黑了一黑,“不行!明兒我就去跟公主說清楚!”他是一個急躁性子,當即起身,“我先去跟桐娘說一聲,往後少跟何家的人往來!實在不行,就說病了不方便見人。”
“那妾身等着你。”劉貞兒親自將他送到門口,勾起嘴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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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庭軒的確找了顧長壽,腆着臉,說了想去公主府混個閒差的念頭,——那日在路上見了護國長公主的依仗隊伍,好不威風凜凜、氣勢潑天。又想起自己和表弟原是惹上人命官司的,卻因長公主一句話,就把人給放了出來。
這一切,只因爲表哥混了一個公主府長史,於是比做京兆尹的姨父還要厲害,真是宰相門前三品官,哪怕掃地、趕車的都比平常人有體面!後來到了黃家,瞧着黃大石這般粗笨的人,憑着一身力氣都能做個護衛統領,自己有何不可?不說別的,好歹也是秀才出身,執筆斷墨寫個文書還是成的,混口飯吃總行吧。
因而找了三表哥說和,哪知道卻被對方斷然拒絕!
仍憑自己嬉皮笑臉也好,苦苦哀求也罷,橫豎就是不答應。甚至又厚着臉皮找到了大姨母,提了禮物上門,卻被扔了東西攆了出來。
“你少發夢!”顧大夫人恨得牙根癢癢兒,啐罵道:“從前你們母子坑了我的銀子不換,後來又來坑我的小兒子入大獄!現今還異想天開的,要去公主府做事,想坑了我大兒子的差事,想都別想!”喝令丫頭婆子們,“往後不許這人上我家的門,我也沒有這麼一門親戚!”
何庭軒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不得已,不甘心,於是抱着一線希望求上黃大石。
結果對方剛喝了半碗酒,一聽這話,便把手裡的酒碗給砸了。
頭也不回,狠狠甩下一句,“休要再提!”看那意思,若是何庭軒再多說一句,就要當場把他給砸了,如同地上碎裂的酒碗一般。
何庭軒吃了兩、三頓排頭冷落,回去便懨懨的,長吁短嘆,只恨命裡不濟,有人有才的自己混成這樣,反倒不如那些粗魯莽夫了。
就連杏娘聽了他的抱怨,也是嘲笑,“人家公主找個杆子撈你出來,你還順着往上爬了?哼……,差事?我倒也盼着你出息一點兒呢。”
底下的話雖然沒說,意思卻已明瞭。
惹得何庭軒惱了,只是那枕頭蒙着腦袋不願意聽。
杏娘到底還是心疼丈夫的,見不得他這樣,上前坐在牀邊哄道:“莫想那些不着邊際的了。”看着這段時間丈夫乖覺的份上,一咬牙,“不如我出一點本錢,你再找娘要一點銀子,咱們去盤個鋪子回來經營罷。”
何庭軒哪裡耐煩做小生意?況且以前自己單幹的時候,是吃了大虧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無論如何再不肯做這個了。
只是如今對杏娘硬氣不起來,悶悶道:“我不去,別煩我了。”
如今杏娘可沒有從前的癡念和耐心,見他這樣,雖然不想太打擊人吵架,也沒什麼多話好說,一扭身便摔了簾子出去。
剛要去院子裡走走,便見一個小丫頭匆匆跑了過來。
“奶奶,黃家的姑爺上門來了。”
黃大石?杏娘微有疑惑,他不是一向不愛跟丈夫來往的,再說……,不是才因爲去公主府的事吵架了。
但如今的黃大石身份不一樣,不好怠慢,因而道:“快請,我去叫大爺出來。”轉身回屋,去推何庭軒道:“黃大石來了,他是一個論力氣的蠻子,你好好跟他說話,可別再吵架打起來了。”
何庭軒原是不耐煩的,忽地一喜,“莫不是他想通了,去求了公主,現今給我送好消息來了?”慌得趕忙整理衣襟,撣了撣,一派自命風流去了前廳。
“嘁!”杏娘上後面一聲嘲笑,到底不放心,因而也跟了出去。
然而叫她驚掉眼珠子的是,居然被丈夫猜中了!
“我原是不想去跟公主說的。”黃大石一肚子鬱悶,只按顧蓮教的臺詞說話,“可是後來桐娘勸我,大家都是親戚,多少應該幫着看顧一點兒,只管去跟公主提一句,成與不成另外再說。”忍了氣,“因而我便與公主殿下提了。”
何庭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那……,公主應了沒有?”
“也是你有運氣。”黃大石繼續說道:“剛巧我身邊的一個小筆錄老孃沒了,他要回去守孝三年,空出一個位置來。公主說,‘不是什麼要緊的差事,且又閒,既然你家連襟是個秀才,就讓他來試試罷。’”
就讓他來試試罷,就讓他來試試罷……
何庭軒聽了簡直如聆佛音,喜不自禁道:“七妹夫你放心,哦,不不……,回去只管叫公主放心,莫說是做個筆錄,便是寫寫文章詩詞也沒問題。”
誰要你寫文章詩詞了?黃大石滿心厭惡,又不好壞了顧蓮的吩咐,接着道:“你等下在家收拾收拾,明兒早上來黃家找我,然後跟我去公主府交接差事。”
“是是是!”何庭軒簡直恨不得現在就去,不敢亂了規矩,只得按捺,恭恭敬敬送了黃大石出門,沒口子的好話說了一籮筐。折回身來,趕忙急急拉了杏娘回屋,“快給我拿點銀子,明兒去黃家的時候,得好生謝一謝人家才行。”
杏娘只是怔怔的,還沒回神,“你可真要去公主府做事了?”
別說她沒有回過神來,就連顧蓮,此刻也還是一頭霧水不明白,看着徐離一臉成竹在胸的樣子,忍不住抱怨,“你就別把我矇在鼓裡了,且說個清楚啊。”
徐離微笑道:“別急,想來快了。”
作者有話要說:剛寫好,還沒有檢查~~有錯別字提醒一下~~
PS:最近好像天熱了,大家都懶懶的不怎麼冒泡了~~嚶嚶嚶~~~這樣的話,我只好釋放狗血技能,再加持天雷光環,把大家炸出來了~~~
239 入局
人間四月,春色無邊晴光好。
大約是因爲這個緣故,瑛嬪鄧峨眉的“病”漸漸好轉。
皇太后聽了訊,唸叨道:“瑛嬪已經病了大半年,年紀輕輕的,還是得早點調理好身子,不然拖來拖去可就落下病根了。”
大管貴人笑道:“得太后娘娘吉言關懷,想來瑛嬪娘娘也能早日康健的。”爲了表示賢良淑德,回頭看了妹妹一眼,“等下我們去鍾翎宮一趟,瞧一瞧人,順便把太后娘娘的話帶過去。”
“不用。”沈傾華當即接口,“瑛嬪久病有些煩躁,不耐見人,前幾天我去了沒說幾句話,她便喊着睏乏了。”怕她們不死心,還故意追了一句,“倒是皇上去了,好歹還能支撐多說一會兒。”
大管貴人在心裡撇了撇嘴,——不就是拿喬裝樣子,想借生病纏着皇上麼?只是吃醋拈酸的話,不便說,況且太后也應該聽得出來。
果不其然,皇太后微微蹙眉,“哀家記得瑛嬪從前是個冷情的性子,怎地如今越活年紀越小,倒是變得愛纏人起來了。”
大管貴人恰到好處的笑道:“病得久了,難免有一些嬌氣罷。”
如此閒話了幾句,正巧趕上顧蓮和徐姝一起進宮。
皇太后頓時轉移了注意力,先是抱着麒麟不丟手,又拉着她們倆問長問短的,末了聽說要比打馬球、劍術,不僅沒有嘮叨勸阻,反而道:“應該的,天氣暖和出去多動動也好。”
看向徐姝的時候,眼裡不由自主的閃過一絲心疼和憐憫。
可憐的小女兒,從小受盡顛沛流離之苦不說,好不容易挑了一個駙馬,新婚還沒有多久,駙馬雲子卿就倒黴的墜馬死了。
後來還跟着顧氏住了兩、三個月,讓人把樂寧長公主府全部返修一遍,跟從前換了個樣兒,方纔回去——
可見是怕觸景傷情。
因而聽說她們兩個有興致去玩兒,當然是樂意的,只是叮嚀道:“且小心些,莫要玩出什麼事端來就行。”還趁着徐姝逗麒麟的功夫,與顧蓮悄悄說了一句,“若是有合適的人,好歹替你妹妹留心一點兒。”
顧蓮一陣訝然,繼而不動聲色點了頭,微微一笑。
“你們且去。”皇太后把麒麟大包大攬了,又讓嬪妃們也退下,只留了沈傾華,“下月裡是哀家的壽誕,也是我們麒麟的一歲生辰,到時候抓週啊、宴席啊,都要辦得熱熱鬧鬧的。”招手讓她坐下,“閒着無事,我們好生合計合計。”
徐姝盈盈一笑,“那我們走了。”
顧蓮看了兒子一眼,也道:“一早兒回來。”
“去吧,好好玩兒。”皇太后揮揮手,興致都被吸引到麒麟身上,忍不住抱起來逗了逗,“瞧瞧這小傢伙,長得虎頭虎腦兒的。”
沈傾華微笑道:“是啊,和皇上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小麒麟的確長得十分漂亮,雖然還是包子臉,但眼角眉梢盡是徐離的影子,——和兒子長得一模一樣的大孫子,哪個祖母會不喜歡?還能勾起從前撫養兒子的話頭,這一說起來,便沒個完,倒把宴席的事撇到了一旁。
沈傾華也沒指望真等太后拿個章程,只是在旁邊湊趣兒。
心下微微一黯,自己是再也不可能懷孕了——
就連這條命,都是暫時寄放而已。
這半年來,自己夜裡時常都被噩夢驚醒,醒來亦是惶惶不安,——看着一對粉雕玉琢的雙胞胎女兒,又是忍不住的心酸。
其實一直不太明白護國大公主這個人。
說起來,她尊貴無比是天之驕女,封號甚至在徐姝之上,——以一介弱女子,在後宮之中坐鎮京城,化解幽州之亂!皇帝能夠順利登基,承了她一份大大的人情。
她又得皇帝愛重,母親疼愛、妹妹依傍,而且還生下了皇長子麒麟,手裡甚至有可以自由調配的帶甲侍衛,如此……,還有什麼得不到的?還有什麼,是需要自己幫忙出力的呢?不明白,一直都想不明白。
而此刻,顧蓮已經到了西林獵場。
既然是兩位公主府的侍衛比賽,自然要搞得正式隆重一點,籌備了半個來月,鬧出不小的動靜,眼下場上一片熱鬧。穆世騏素來是一個活泛的人,被人推薦上來,隔了竹簾請示道:“方纔大夥兒商議了,請兩位公主給隊伍各起一個名頭。”
這個顧蓮早有準備,笑道:“你們原本就是護衛大皇子的人,便叫麒麟隊吧。”
徐姝驚訝,“哪有把麒麟的名字隨便叫的?”
“小孩子,不必那麼矜貴,就是要百家叫、千人喚,方纔打得粗呢。”顧蓮隨意敷衍了一個理由,不欲多說,轉而道:“你快想,別耽誤他們比賽呢。”
“這可難爲我了。”徐姝想了想,然後道:“名號叫什麼的不打緊,要緊的是你們各自的本事,就叫……,就叫霹靂隊吧。”側首看向她,“夠不夠氣派?”
“很夠。”顧蓮抿嘴一笑,朝穆世騏吩咐道:“去罷。”
穆世騏正要走,忽地聽見一記高聲吟唱,“皇上駕到!”趕忙頓住腳步,上前給皇帝行了禮,“微臣見過皇上。”
徐離看了一眼,淡淡道:“免。”
徐姝歡喜道:“三哥今兒得空呢?早說啊,這會兒突然跑了過來。”
上面說着話,下面的侍衛們聽說皇帝過來觀賽,頓時沸騰起來,一個個口中山呼“皇上萬歲”,弄出震天價的響動!
皇帝要得就是這個意外的效果。
心下頗爲滿意,回頭看向顧蓮和徐姝兩個,笑道:“朕來偷個閒兒,躲個懶,可沒打擾你們吧。”
顧蓮不客氣道:“擾了又能如何?還能把你攆走不成?!”
穆世騏在臺階上聽了這話,不由心頭一跳,——還道護國長公主是個好性兒,可這驕狂起來,倒也不比樂寧長公主遜色幾分。
因而越發的打起精神和小心,欠了欠身,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在他身後,傳來皇帝一串爽朗的笑聲。
穆世騏不知道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提起一口氣。到了底下,一羣人圍了上來,個個臉上都是興奮之色,“瞧着皇上沒有?”又是七嘴八舌,“皇上親自來觀賽,兄弟們可得都拿出勁兒來!”
樂寧公主府的護衛統領樑戩,步伐沉穩有力,走上前來,問道:“兩位公主可給隊伍起了名號?”
原是皇帝不放心自己那淘氣妹妹,雖然給了兩百侍衛,統領卻挑了一個年紀大、性子沉穩的,便是眼前這位三十有餘、已經當爹的樑統領,——沉穩是夠沉穩了,但不免和穆世騏這些小年輕有些代溝,都是正兒八經的問事。
穆世騏和他沒啥交情可攀,簡短回道:“麒麟隊和霹靂隊。”
“好。”樑戩應道:“那邊開始吧。”
比賽分爲團隊賽和個人賽。
這是顧蓮和徐姝後來又重新商議的。
團隊賽自然是打馬球,各自挑了府中打馬球的能手,組建一支馬球隊,最終團隊勝出的一方有金銀獎賞,這個不消多說。
而個人賽一共分爲四項,第一項是馬術,第二項是劍術,第三項是槍術,第四項是箭術。考慮到比賽的公平性,這幾項不論侍衛出自哪個公主府,只以個人名義參加,報名參與屬於自願,每天近百人以“五十進二十五,二十五進五,五進一”的方式,得出分賽的第一名。
然後十場比賽完成之後,將十名優勝者聚集在一起,進行最後的決賽。
於此同時,打了十場的馬球賽一樣進入最終較量。
不過比起團隊賽,此番兩方公主府最最吸引人還是個人賽。因爲最終的優勝者,可以得到皇帝御賜的寶刀!更不用說,眼下皇帝就坐在觀賽臺上,因而一個個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氣氛十分熱烈。
徐姝是來看熱鬧的,饒有興趣。
徐離和顧蓮的興致都不在此,兩人只是閒閒說話。偶爾也對下面比賽評論幾句,特別是劍術、槍術、箭術等比賽,顧蓮和徐姝都看不太懂,徐離便充當起了解說員,哪一招比劃的精妙,哪一式有了破綻,被他一講反倒多了不少看頭。
因而比賽完了,徐姝還意猶未盡嚷嚷道:“三哥,後面幾場你也過來吧?不然我們怎麼看得懂?稀里嘩啦的,沒人講,也只能瞧一個熱鬧了。”
兩個公主府的侍衛加起來上千人,比賽一共分十場舉行,每三天一次,算下來差不多要一個多月的時間,——要百忙之中的皇帝每場都到,爲免有點難爲人。
徐姝只是隨口一提,盼着哥哥偶爾過來看幾場便是,助個興兒。
沒想到,徐離卻一口應了下來,“行,都來。”
而後的比賽,皇帝果然場場必到。
徐姝歡喜之餘,下面參加比賽的侍衛們更是興奮不已。
徐離甚至還在大內侍衛裡面挑了一隊人馬,加入到打馬球的比賽中,不過徐姝讓大內侍衛比賽劍術等項目,卻被他拒絕了,“大內侍衛原是護衛朕的安危所用,都是百裡挑一的人選,打馬球可能不怎麼在行,手上功夫卻非平常人可比,讓他們加進來就有失公允了。”
顧蓮插話笑道:“三哥說的對。”看向徐姝,“原是咱們兩個玩鬧罷了,若是三哥的人也來爭強鬥勝,倒是不倫不類。”低聲嘀咕了一句,“萬一給大內侍衛們贏了寶刀,咱們倆的面子往哪兒擱呢?”
徐姝撇嘴一笑,“罷了,由得你們兩個搗鬼。”
倒是下面的公主府侍衛們,聽說大內侍衛不參加個人比賽,都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本來嘛,論功夫怎麼比得過他們?至於打馬球,這個跟功夫高低沒多大聯繫,最多是功夫好的體能好點,馬球技術還得靠平時勤練。
因而那些經常參與此項活動的世家子弟,反倒拔了頭籌。
比賽進行十場,一個月的時間便眨眼過去了。
皇帝一時興致大起,索性將決賽定在了五月五端午節。到時候,不光皇帝和兩府長公主,便是皇太后、後宮嬪妃們也會來觀賽,當是端午節的一項娛樂。
端午節的前一天,顧蓮一面爲徐離穿着外袍,束着腰帶,一面低頭笑道:“你這人就是掐的毒辣,上次打獵二嫂說頭疼沒來,這一次總不好再頭疼了。”
徐離等着腰帶束好,抓了她的雙手往旁邊走,將她抱在擺放美人觚的高案上坐下,和自己的眼睛平視,“當心一些。”他道:“朕走得這一步是險棋,眼下你處在風口浪尖之上,切莫輕心大意了。”
“知道了。”顧蓮很少在這個高度看他,感受着腰間那雙沉穩有力的手,看着那蛛絲一般纏綿的目光,不由心底一軟,“徐離。”普天之下,只有她能這樣喚他的名字,微微一笑,極少見的主動吻了一下。
然後低了頭,眼角眉梢綻出盈盈笑意,“但願年年歲歲如此刻,一生不變。”
此情此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
徐離的那個計劃,是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法子,——自己甚至不知道,中間會不會出什麼變故、紕漏,但是對手步步緊逼,已經沒有暫且安生的退路了。
戰鬥,便從這一刻開始打響!
“好了,沒事的。”徐離抱了她下來,“朕只是提醒你多留心一點,所有的步驟都早有安排準備,並不是心血來潮之念,且安心吧。”
“嗯。”顧蓮撣了撣衣服,俏皮笑道:“我的那支馬球隊不錯,你且等着,第一名定是護國長公主府的。”
徐離笑道:“胃口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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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端午節,用了午膳,皇帝方纔提出去西林獵場看比賽。
端敬王妃便是有一百個理由,也不好當面反駁,馬上頭疼又太過趕巧,——因而不情不願的,還是跟着一起去了。
不怪她不愛來這種熱鬧場合。
一則丈夫不在身邊,二則徐氏兄弟關係緊張,三則她不再是當初主持徐家中饋的二奶奶,所以好事、討巧的事都輪不着她。而宮裡的嬪妃、侍女們,見皇太后和皇帝都冷落端敬王府,自然不會上趕着去親近,因而每次都是端敬王妃帶着兒女悶坐,越是熱鬧的場合越是襯出冷清。
可是到底規矩擺在那兒,做皇帝的不是自己丈夫,君臣名分已定,再不滿都只得肚子裡裝了,面上還得陪出笑臉來。
心下只是煩躁,——丈夫算計來、算計去,也沒見顧氏和皇帝怎樣生分,說什麼“顧氏孤立無援,遲早會回頭籠絡顧家的人,培植自己的勢力,到那時……”,一番曲曲折折的心思,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而且,這到底要什麼時候纔是個頭?
臺下鬧哄哄的,端敬王妃一眼都沒有看進去,只是胡思亂想,忽然覺得熱鬧的有點過分了,不由擡頭看了一眼。
像是兩撥人馬爭執吵鬧起來,甚至還動手撕扯。
“怎麼回事?”徐離沉了臉,喝斥道:“把領頭鬧事的給朕帶上來!”——
事情倒也簡單。
兩名對吵的侍衛都是護國長公主府的人,一個叫曲靖飛,一個叫俞修,俞修指責對方在馬術比賽中違規,用劍刺了馬臀刺激馬兒,所以才得了第一,甚至上升到欺瞞君上的程度,請求皇帝處置!
曲靖飛當然不會承認,分辨道:“絕無此事!不知何人事後傷了那馬兒。”
他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十分焦急。
本來自己出身寒微,比不得那些世家子弟的公子哥兒們,好不容易等來這麼一個比賽的機會,還想贏了此次比賽,好在皇帝面前露個臉兒呢。
眼下倒是露臉了,可惜頂着“欺君罔上”的名頭露的,不說贏得皇帝賞識,只怕鬧不好性命都有危險。
如何能夠不急?可是越急,越是想不出辯解的話來。
“我覺得不大妥當。”一管清澈似水的女子聲音,在竹簾後面傳出,“且不說,賽馬的時候那麼多人瞧着,若是曲侍衛用劍做了手腳,豈會沒人看見?好吧,便算他手腳快一些。”那聲音悠悠一頓,“但……,馬兒吃痛豈有不嘶鳴的?更何況,賽馬比得就是一個速度,一面要控制馬兒,哪裡還能分神去做別的?”
衆人都是一怔,倒不爲這女子說得有沒有道理,而是在猜測她的身份?嬪妃們只怕沒有這麼大膽,多半是兩位長公主中的一位了。
那女子又道:“依我看,讓方纔支持俞侍衛的人重新上馬,讓他們一面狂奔,一面給馬兒刺一劍,到底是何情形一望便知。”
皇帝也道:“便如此罷。”
那七、八名侍衛一起上了馬,後面命人追着,跑得飛快,——有拔劍沒刺着馬臀砍到馬腿,也有折騰半天不得法的,還有失去重心平衡,直接摔下來的。更不用說,馬兒一片悽慘叫喚,弄得整個場地都能聽見。
“可見那姓俞的在撒謊!”顧蓮說這話的時候,有意無意瞄了端敬王妃一眼,繼而冷冷道:“總不是個好東西罷了!嫉妒賢良、陷害他人,小雞肚腸的東西!給我拖下去狠狠的打!”
這番指桑罵槐,把端敬王妃氣得臉色發白!
什麼叫姓俞的不是好東西?簡直懷疑,眼前的鬧劇是這個女人故意做出來,以便說這些話辱罵自己的!
無他,正巧端敬王妃也姓俞。
自從沈瑤華小產之後,徐策那邊就像是着了惱,斷了聯繫,——想來秘密已經不借妻子端敬王妃之手,而是另有安排。
爲了這個,端敬王妃也只得撒開手不去管了。
不料今日顧蓮這般折辱於她,倒是把火氣重新勾了起來,——這個女人,莫非以爲自己真公主了不成?!不過是一個二醮貨罷了。
名不正、言不順的,居然還好意思生了一個小孽種出來!
端敬王妃暗地裡咬碎銀牙,握緊了拳頭,面上強忍着怒氣,聽得下面一陣“噼裡啪啦”的響動,打得那人哭爹喊孃的。
後頭還是皇太后道了一聲,“也罷了,莫要饒了大夥兒看比賽的興致。”這才把那人拖得遠遠的,不知是死是活——
比賽接着舉行。
有宮人上來提點曲靖飛,“還不快謝過護國長公主替你主持公道?”
“多謝長公主殿下。”曲靖飛跪下行了大禮,心裡清楚,——若是沒有護國長公主替自己出頭,別說接着比賽奪冠,便是侍衛一職亦是不保,甚至……,項上人頭都有可能留不下來。
此一舉,無疑是救命再造之恩。
“是非曲直,自有公斷。”顧蓮聲音平靜,又道:“你只要記住,你們原本是護衛大皇子的人,若是輸了,不光我這長公主臉上沒有光彩,更是丟了大皇子的臉面。”然後揮退,“去吧。”
爲公主護衛多少有點掉價,爲大皇子而戰,則讓人血脈賁張!
曲靖飛當即應道:“公主放心,屬下一定不負期望!”
他說到做到,最後竟然真的拔了頭籌!
徐離笑吟吟的,把寶刀親自賞賜到他的手裡,讚道:“果真是一條好漢。”惹得臺下一干人等豔羨妒忌,差點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
折騰半天,衆人回宮都是一臉疲倦之色。
嬪妃們圍在懿慈宮說了會兒話,剛要各自散去,便有宮人過來回稟,“瑛嬪娘娘有些不舒服,想求見皇上一面。”
大管貴人暗暗撇嘴,這小鄧氏真是越發的會拿喬了!
徐離起身道:“朕過去瞧瞧。”
自這以後,瑛嬪總是隔三差五的頭疼、心疼、肝疼,各種不舒服,到最後都是纏得皇帝過去見一面。
偏偏皇帝好耐心,每每總是皺一皺眉便去了。
後宮嬪妃之中,鄧襄嬪一向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不做理會;沈傾華是個能容能忍的性子,況且現今只求自保性命,只是視若無睹;小管貴人人前一向嬌嬌怯怯,加上皇帝寵過一段時日便丟在腦後,並不敢惹是生非。
只獨氣壞了大管貴人,私下罵道:“不過是做張做致裝狐媚子罷了!”
不管她怎麼氣、怎麼罵,鄧峨眉卻依舊病,皇帝還是依舊去,——對此事,顧蓮連眉頭都沒有多皺一下,心裡只是在等待另外一處暗流。
並未等待太久,有了動靜!
“京兆尹顧大人求見。”
“何事?”顧蓮看着神色惶急的大伯父,問道。
“有人狀告長公主殿下。”五月天,雖然不是酷暑也夠燥熱的,顧大老爺的額頭上直直冒汗,抹了抹,“說長公主包庇下人親眷,將命案元兇收留府上任職,實乃縱奴生事的罪、罪魁禍首……”
“告我?”顧蓮訝然,下一瞬忽地笑了笑。
240繚亂
“長公主?”顧大老爺擔心道:“其實、其實……,只要長公主殿下安然無事,便是顧家三生有幸,不必照顧得如此細緻的。|| ||”咬了咬牙,“那何家小兒,原本就是一個惹是生非的主兒,還是趕緊打發了吧。”
“挺好的。”顧蓮嘴角微翹。
還算不錯,雖然沒有猜到對方出這麼一招,到底沒有脫離預計的範圍,不至於讓自己驚慌失措,眼下……,應該琢磨怎麼應對纔是。
“好?好什麼?”顧大老爺不解,以爲自己沒有說明白,“那何庭軒雖、雖然是杏孃的夫君,可是他……”
“不與杏娘相干。”顧蓮淡淡打斷他,——難道自己會因爲何庭軒是姐夫,就會特別看顧他?姐姐本來就不親,姐夫又算得上是個什麼了。
更不用說,何庭軒這般不堪的禍胎種子!
顧大老爺不敢多言。
這個侄女,從前在孃家便是極有主見的一個丫頭;後來嫁了人,在葉家也是鬧得天翻地覆的;現如今做了護國長公主,更是……,更是多了一抹凌厲之氣,連她親孃都當面打了,自己這個伯父又有多少臉面?
況且見她一臉神色鎮定,怕是別有安排。
“這樣。”顧蓮開口吩咐,“既然有了這個起頭,後面多半少不了還有事端,不論什麼案子遞交給你,都一律壓着不審便是。到時候,那些按捺不住的人只有兩個選擇,要麼告御狀,要麼去大理寺伸冤,說不準連你一塊兒彈劾了。”
顧大老爺臉色發白,問道:“然後呢?”
顧蓮微笑,“我心裡自有分寸就是,別問了。”怕他想東想西,補道:“後面少不了要熱鬧起來,你只坐泰山即可。”語氣沉穩而篤定,“放心……,我總不會拿自己和顧家開玩笑的。”
顧大老爺聽她這麼說,放心不少,只是陪笑道:“公主若是有什麼吩咐,只管交待長壽,顧家上下必定都聽公主安排。”
“回吧。”顧蓮擡手,最後叮嚀了一句,“記得看好顧四夫人。”
語氣平淡,但卻沒有絲毫母女情分。
“是。”顧大老爺心頭一凜,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顧蓮翹起一隻素手,看着那明亮嫣紅的蔻丹出神,半晌收回心神,讓人傳了竇媽媽進來說話,“你這樣……”如此這般的交待了一番。
竇媽媽低聲應了,出去安排。
顧蓮則去了後殿找兒子,小傢伙快滿週歲了,遺傳徐離更多一些,不光小模樣兒長得像,身板兒也是壯壯的。在江真孃的攙扶保護之下,已經會屁顛屁顛的走幾步,甚至不用扶,也能摸着牀沿磨蹭一小段兒——
自己還玩得挺歡實的。
“好了。”顧蓮看了一陣,招呼道:“走兩步便算了,不急,骨頭還沒長硬,停停再多走一會兒。”拍了拍手,喊他,“麒麟,過來。”
麒麟正玩得高興,被江真娘捉住了十分不樂意,見母親叫他,以爲是要繼續走路玩兒,樂呵呵的就要撲過去。
慌得江真娘緊緊圈住他,送過去,“別急,別急……”
她越說別急,麒麟越着急,扭麻花兒似的扭了過去,撲在母親懷裡,還高興的“呵呵”笑了起來。巴巴的仰起小臉,睜着一雙黑寶石似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好像在跟母親炫耀一般,“我很厲害吧?”
顧蓮心都化成以一灘水了,嘴上卻嗔道:“傻小子,整天就知道傻樂。”
江真娘笑道:“公主快別這麼說,大皇子可聰明瞭呢。”急着表功,“這段時日奴婢一直有教大皇子說話,可是功夫沒有白費。昨兒開了口,說一個‘姑’字,雖然不是很清楚,不過等奴婢再多教一教,想來很快就會叫姑姑了。”
顧蓮的笑容微微一淡。
江真娘沒有留意到她的表情,只顧去逗麒麟,“大皇子,快喊一聲‘姑姑’。”還湊近了一些,鼓勵他,“昨兒不是學會了嗎?姑姑、姑姑呀……”
麒麟不理她,只顧搭着母親的手亂走。|| ||
江真娘繼續努力,“快叫姑姑。”
“靈犀。”顧蓮忽地回頭,吩咐道:“你們都出去罷。”
江真娘這才意識到氣氛不對,但又不知道哪裡不對,有些訕訕,小心問道:“是不是奴婢剛纔太聒噪,惹得公主心煩了?”
顧蓮搖了搖頭,然後摟着麒麟親了親,輕聲道:“有件事……,旁人不必知道,你卻應該知道。”擡眸看向她,“我不姓徐,也不是麒麟的姑姑,而是他的母親。”
短短一句話,包含多少驚世駭俗的內容!
江真娘震得心頭一顫一顫的,半晌回不過神來。
“你母親洪媽媽是清楚此事的,想來一直沒有跟你說。”顧蓮接着道:“若是我一輩子做護國長公主,也不必說了。但是如今情況有變,只怕我這個公主是做不長的,你提前知道,心裡也好有個應對,不至於將來驚慌失措的。”
江真娘張着嘴巴,囁嚅了許久,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口,心口更是“撲通”亂跳不已,——難怪皇帝會時常過來,還以爲……,是來看望大皇子才耽擱了。
那……,豈不是在這兒留宿的?
一瞬間,原本的世界天翻地覆旋轉。
顧蓮淡淡微笑,“若不然,也不會找你來做麒麟的乳母了。”
“是。”江真娘嘴上茫然的應着,心裡一片混亂。
別人知情不知情不清楚,但至少皇太后、皇帝、樂寧長公主,以及自己的母親,他們肯定是知情的,居然掩飾的這般嚴密,一絲兒破綻都沒有漏出來。
顧蓮知道對方需要時間消化,也不急,只是摟了麒麟道牀榻上,歇了一下,又順着他讓走了幾步,見麒麟扶了牆亂挪動,不由笑道:“傻小子,光長了一身蠻勁兒,跟你爹一樣。”
他爹?江真娘想到時常往公主府跑的皇帝,不由一陣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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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時分,沈澈在家吃了晚飯出來。
今兒下午輪休在家,等下該換班交接,身邊領了兩個出自沈家的長隨,都是一身精壯的身板兒。此時快到宵禁的時候,攤販們紛紛收拾東西,行人也少了,只餘幾家大的酒樓還燈火輝煌,不過也亮不了太久時間。
古代出了上元節這種特定的節日,街面上是沒有夜生活的。
沈澈正騎馬走在準備休憩的大街上,感受着夜幕垂下,即將到來的寧靜,忽地一身尖叫從巷子裡傳出來,“殺人啦!救命……”
尖叫聲之中,一串追逐和逃跑的腳步聲傳來,像是絆倒了什麼東西,稀里嘩啦一陣亂響,聲音越來越近。轉瞬便見巷子裡跑出一個受傷的年輕人,哭爹喊娘,“救命!官差老爺救命……”
他只是沒頭蒼蠅似的亂跑,跌跌撞撞。
身後追出一個黑色勁衣的提刀之人,步履更快,一眨眼就追上了前頭年輕人,迎面劈空舉刀就砍,正中那人的大腿,血流汩汩,那年輕人頓時殺豬一般叫了起來,人卻“咕咚”軟坐在地,再起不來。
那黑衣人反手握了大刀,準備朝年輕人的腹部刺下,卻被沈澈一劍擋住,他冷聲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居然趕在天子腳下隨意行兇?由不得你放肆!”
對方眉頭一皺,“叮叮噹噹”和沈澈廝打起來!
沈澈的兩個長隨慢了一拍,——倒不是功夫比不得小主人,而是猶豫着要不要去管閒事,所以才遲疑了。此刻眼見小主人已經和人交手,當即衝了上去,也和那黑衣人糾纏起來,但對方武功身高,以一敵三居然還能勉強支撐住!
此刻街面的人早作鳥獸散去,只剩下受傷的年輕人在地上哭嚎不已。
這邊“噼裡啪啦”打了一陣,那黑衣人大概意識到殺不了人,還可能脫不了身,目光一閃,身子一飄,鑽了個空子便退出了戰圈兒!——
竟是打算逃跑。
“想跑?!”沈澈勃然大怒,——本來嘛,以一敵三就夠丟人的了,不但沒有拿下對方,甚至沒有傷着對方,再讓賊人從自己手裡跑掉,那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因而不管不顧,當即追了上去。
要說他心頭的這份火氣,已經好幾天了。
當初在護國長公主面前誇下海口,說是一定拿第一,自詡這些侍衛裡面,沒有人能夠勝過自己。結果半路殺出一個曲靖飛,得了第一不說,且還不是僥倖,不論槍術、劍術、箭術、馬術,竟然樣樣都勝出自己幾分!
又羞又惱又氣,連着好幾天都是吃不香、睡不好。
今兒再遇着這個可惡的黑衣人,越發來氣!
因而一路提氣猛追猛趕,非得抓住不可,偏偏那人跟燕子似的,東一飄、西一飄的晃盪,看似就在自己跟前不遠的地方,但就是橫豎追不上!
沈澈氣得肺都要炸了,喝道:“賊子!休要猖狂!”
那人當然不會答理他,幾個忽閃之際,居然直接翻入了一家高宅大院,迅速沒入牆根不見蹤影兒……
沈澈好歹是一個官身,當然不能跟賊人一般隨便闖到別人家裡去,在牆外駐足聽了一聽,裡面居然安安靜靜沒有絲毫動靜。也就是說,只怕賊人多半和這家主子認識,甚至就是他的主子指使的,所以裡面的人見了他纔不會驚叫。
心下一聲冷笑,便直接走到側門去找門子問話,“這是誰的府邸?”
“這位小公子好生放肆!”那門子雖見了他一身侍衛打扮,但也不怕他,反倒皺眉喝斥道:“居然趕在端敬王府門前大喊大叫?!還不快走?等下叫人拿住打一頓!”
端敬王府?沈澈仔細環顧了一下,可不就是嗎?自己心頭上火,又是夜裡追人追迷糊了,居然沒有發現這是端敬王府的側門。
如此一來,倒沒法子隨便進去搜索了。
不由一陣躊躇。
他的兩個長隨追了上來,齊聲問道:“公子,現在怎麼辦?”
沈澈皺眉想了一下,若是自己再逗留下去,不僅不能搜人,還會驚動的端敬王府出來詢問,待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免又要牽扯到護國長公主府,豈不是一通大亂?心下雖然惱火,也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
因而悶悶擺手,“走吧。”
一行人折了回去,找那個受傷昏迷的年輕人。
那人倒是醒了,可惜腿上受傷,看地上的血跡像是拖了幾步,支撐不住,又索性坐在了原地。見沈澈等人回來,頓時大驚大喜,“沈副統領!!哎喲……”想要站起來,疼得一陣吃牙咧嘴,哭喪着臉道:“是我啊,我是府裡的何筆錄啊……”
沈澈低頭仔細看了看,恍惚有那麼一抹眼熟。
“沈副統領不記得了?”何庭軒賠笑,卻別哭還要難看,“我、我……,我是跟在黃統領身邊的,他是我的連襟,可想起來了?”見對方點了點頭,又哭訴,“今兒不知道倒了什麼血黴,被那賊子……”
沈澈哪裡耐煩跟他絮絮叨叨?心下只是覺得事情不尋常,揮手打住他,“先別在這兒說了!”讓兩個長隨扶了他上馬,“先回公主府,見了公主的面再細細回稟。”
沈澈一匹馬,何庭軒一匹馬,另兩個長隨合騎了一匹馬,幾個人漸漸遠去。
而與此同時,藏身在端敬王府的那個黑衣人,一直蹲在牆根的一個大樹上,像是入定了一般紋絲不動,無聲無息。
只是透過樹葉縫隙看向夜空時,看着那一閃一閃的星子,彷彿暗地有什麼光芒涌了出來,正要發出湛湛光華!
他在心裡點了點頭,此處的確有一棵積年古樹好藏身,消息果然不錯,然後豎着耳朵聆聽了一陣,確定沈澈等人不會再回來,外面也沒有人,方纔一個翻身出了牆,然後像影子一般,在夜色之中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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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啊……”何庭軒痛哭流涕,伏在地上訴說滿心的委屈,“當時想着早點回家去,便抄了近道,迎面便見那個賊子提了刀走過來,小的……,小的嚇得掉頭就往外跑!後來還被賊子砍了一刀,幸虧沈副統領他們路過搭救,要不然……,小的性命只怕不保……”
顧蓮無心聽他囉嗦這些,更不會出聲,只朝竇媽媽遞了個眼色,讓她像模像樣的安撫了幾句,叫人送了何庭軒下去治傷。
沈澈抱了抱拳,回道:“公主殿下,屬下一路追到了端敬王府,親眼見那賊子翻進了院牆,然後再也沒有了動靜。”語聲一頓,“實在不敢貿貿然就進去搜人,而且想來進去也不會有所獲,所以回來請公主示下。”
“竟然有這種事?”顧蓮語聲驚訝,問道:“你可看真切了?”
“千真萬確。”
靈犀從側門走了過來,進了身,在顧蓮耳邊低聲道:“回來了,無礙。”待她點了點頭,便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顧蓮心中一穩,繼續朝外問道:“沈副統領,這可不是能隨便亂說的哦。”
沈澈急了,當即道:“屬下從不說謊!”
“好吧。”顧蓮悠悠嘆息,“你的人品,你姐姐的人品,我都是信得過的,你們沈家一貫都有錚錚風骨,不是那等曲造假象之人。”她整了整衣襟,朝竇媽媽吩咐道:“現在就去備馬車,我要去端敬王府走一趟。”聲音不疾不徐,“去問問我那二嫂,無緣無故殺我府上的人,到底是爲什麼?”
沈澈有些吃驚,“公主……,真的要去端敬王府?”
他到不是打算叫顧蓮忍氣吞聲,而是想着私下解決,不料這位公主平日瞧着溫柔的很,今兒忽地暴躁起來,竟然打算親自登門公開對質!這……,豈不是和端敬王府鬧翻了臉?事情……,好像越鬧越大了。
“怎麼?”顧蓮反問道:“莫不是沈副統領所言有虛?可先說清楚了,別叫我糊里糊塗冤枉了人。”她說這話的時候,語調溫婉,聲音亦是不大,但話裡卻像是夾了寒冰一般,叫人隱隱生寒。
沈澈心頭一凜,退不得,只能斬釘截鐵的道:“絕無半字虛假!”
“那就好。”顧蓮沒再多說,而是吩咐竇媽媽,“讓黃統領留下看顧公主府,把穆副統領叫過來,連帶沈副統領一起,再把何筆錄給擡上,等下帶三百侍衛去端敬王府走一趟。”
沈澈的心提了起來,十七年的人生裡面,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緊張惴惴過,一顆心“撲通”亂跳不停,好似春雷陣陣——
有什麼大事,馬上就要掀開序章了!
當護國長公主府的人馬抵達端敬王府大門口時,端敬王妃才收到側門消息不久,不是王府的人傳話慢,——而是事情不大,幾經輾轉審覈才傳到最高主子的耳朵裡,倒是叫她生了一回氣。
侍衛?既然不是宮中服色,那就應該是公主府的侍衛了!
像徐憲留下的幾個兒女身邊,自然也有侍衛,但是他們不僅是子侄輩,手裡更無什麼實權,哪裡敢隨便跑來端敬王府放肆?因而不是顧氏的人,便是徐姝的人!
正在着惱冷笑,便有丫頭慌慌張張上來傳話,“啓稟王妃!護國長公主駕到!”
端敬王妃氣不打一處來,喝斥道:“她來就來了,慌什麼?!”
“不、不是……”那丫頭急忙分辨,“不是護國長公主一人,不不……,不是隨行帶了幾個人,而是……,帶了烏壓壓一片持刀帶槍的侍衛,足足有好幾百人!看樣子氣勢洶洶的,門上的人都給嚇住了。”
“什麼?!”端敬王妃大驚大駭,震驚道:“她這是想做什麼?!”
怎地……,以爲自個兒是真公主不成?以爲服侍好了皇帝,就能隨便騎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那九百侍衛又不是給她的,是保護那個小崽子所用,她居然就這樣耀武揚威的帶過來生事,以爲自己是被嚇大的不成?!
當即勃然大怒,喝道:“吩咐府中上下全力戒備!開門,迎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個很重要的劇情,線頭有點多,寫得不快~~
大家不要急,我一點一點的來~~~
聽說吃魚可以補腦,我想……,我大概需要吃一噸~~~飆淚~~
241 火花
“王妃請公主進去說話。”
“好。”顧蓮微微一笑,下了馬車並不走路,而是上了小小的肩輿,傾身側首吩咐穆世騏道:“你安排人分四隊,把前門、後門,兩邊側門,一起給我守住了。”語氣凌厲不容置疑,“走了一隻蒼蠅出去,唯你是問!”
穆世騏重聲道:“是!屬下遵命。”
見公主府的人這般目中無人、跋扈飛揚,王府的人都是臉色一白,出來爲顧蓮引路的俞媽媽臉色不好,鼓起勇氣上前道:“公主殿下,這、這……,不太合適吧?”
顧蓮不理她,只是斜斜看了竇媽媽一眼。
竇媽媽當即喝斥對方,“大膽!你一個奴才也配跟公主說話?合不合適,還得你們王妃說了算,輪不到你!”
想那俞媽媽是端敬王妃身邊的人,頗有體面不說,還是舊人,心裡清楚眼前這位公主是個冒牌貨,方纔有此逾越之言。如今被劈頭蓋臉一頓喝斥,臉上下不來,可是一擡頭,便見穆世騏等人紛紛上前,各自將腰間佩劍一按,威脅之意,自然是不言而喻。
俞媽媽頓時冒了一身冷汗,強自鎮定,“公主殿下請。”
顧蓮悠閒的坐着肩輿,一路晃晃悠悠,從端敬王府的大門走到內院,直到看見了正廳之中的端敬王妃,方纔不疾不徐款款下來。
她上前,春風拂面一般的微笑,“二嫂,打擾了。”
夜空中,皎月朗朗、星子漫天,不過月光和星光交錯輝映,仍然不如端敬王府的燭光明亮,三步一燈的規格,照得殿內殿外恍若白晝一般。
端敬王妃的臉有些發白,是被氣的,冷笑道:“打擾?”聲音譏諷,“這話說得倒是真真切切!半夜三更,帶着幾百號人馬把王府都圍了,能不打擾嗎?”
“二嫂勿怪。”顧蓮上了臺階,進了廳堂,不等主人招呼,就毫不客氣的揀了一張椅子坐下,淡淡笑道:“實在是事出有因。”招手讓沈澈進來,“你來說。”
沈澈口齒清晰明快,三言兩語,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
“二嫂,我這也是沒法子了。”顧蓮神色無奈,嘆了口氣,“雖說一個小小筆錄不值得在意,到底是我府裡的人,白白受了傷,總得替他問一問罷。”又道:“二嫂若是不相信,現下那小筆錄就在外院停着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端敬王妃氣得發抖,不好直接罵顧蓮,於是指着沈澈罵道:“簡直就是一派胡言!若是王府裡面進了賊人,豈會不知?!”忽地語音一頓,有些頓悟過來,惱道:“照你的意思……,那兇手是我們王府的人咯?是不是?!”
沈澈抿着嘴,不接話。
顧蓮趕忙笑道:“二嫂你別上火啊,是與不是,只要你說一句話便就行了。”神色間一派息事寧人,“只要二嫂你說,我總信的。”
端敬王妃斷然道:“沒有的事!”
“我就說嘛,怎麼着也不可能是王府的人。”顧蓮自言自語的點頭,忽地一驚,“哎喲!看來是有賊人混到王府裡藏起來了,這可不行!”她道:“二嫂啊,正好我帶了一些侍衛過來,需要幫忙的話……”
“用不着!”端敬王妃被她氣得不行,一聲冷笑,“我們王府有沒有賊人,來沒來刺客,自個兒心裡明白的很!你哪是幫忙,你那是……”忍了忍氣,眼前這個女人綿裡藏針,一副尊敬嫂嫂、擔心嫂嫂的樣子,倒是不好指責,“總之,不必了!”
顧蓮是專門過來胡攪蠻纏的,揉了揉脖子,回頭看向沈澈,“你可瞧仔細了?別是眼花了吧?夜裡光線不明,一時瞧錯了也是有的。”
自己會把一個活生生的人都瞧錯?!沈澈可受不起這份侮辱,當即道:“屬下絕對沒有看錯,更沒有眼花,親眼瞧見那賊子翻進了端敬王府……”
“放屁!”端敬王妃破口大罵,本來稍稍按捺下去的火氣,再次被撩了起來,“你家主子都不言語了,一個奴才還在這裡搬弄是非!”又道:“以爲你姐姐做了主子娘娘,一家子就雞犬升天了不成?!”
沈澈氣得面紅耳赤,怒道:“你……”
“旁邊站着。”顧蓮怕他不知輕重,打斷他,然後收斂笑容看向端敬王妃,目光清晰凌厲,“二嫂這麼說話就不對了。”不管對方的臉色,一句句道:“且不說惠嬪素來都是個和善的人,便是爲着她生育了兩位公主,二嫂也該敬着幾分,怎麼能說人家兄弟姐妹是雞犬呢?這多不合適啊。”
端敬王妃只是覺得肝疼,一聲冷哼。
顧蓮不依不饒,繼續問道:“要是沈副統領是雞犬,那惠嬪又是什麼?兩位公主是惠嬪所生,又成什麼了?皇上是她們的父親,又算什麼?”嘴角微翹,“再着說了,她們還要喊你一聲二嬸嬸的,你又成什麼了?”
端敬王妃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紫漲。
顧蓮嘆道:“原本是我來替奴才找兇手的,順道提醒二嫂一聲,提防賊人一點,不知道二嫂怎地這麼大的火氣?還特別的看沈副統領不順眼。”像是想起什麼來了,“要說王府裡的沈夫人,還是我們沈副統領的嫡親妹子,便是爲着這個,二嫂你也不該跟人生氣的啊。”
俞媽媽聽得暗道一聲糟,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不其然,沈澈目光一亮,臉上漸漸露出一幅恍然大悟之色。
妹妹小產的蹊蹺,莫不是……,這位端敬王妃心裡有鬼?所以見了自己,就忍不住以爲是專門來報復她的,有意陷害的。
所以纔會……
他手上握了握佩劍,抿嘴不言。
可是顧蓮含沙射影了半天,一句實在話都有沒說,倒叫端敬王妃無從分辨,況且辨也只會越辨越黑,除了柳眉倒豎、杏眼圓瞪,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個顧氏!架橋撥火的本事真是……,真是叫人吐血。
眼下大廳內的氣氛一觸即發。
沈澈懷疑端敬王妃,端敬王妃同樣懷疑他是來挾怨報復,兩個人簡直就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誰也不信誰,誰看誰都是一肚子的怒火!
顧蓮見好便收,悠悠道:“罷了,既然二嫂說府上沒有賊人,那我們便回吧。”好戲纔開始唱,不急,只是臨走之前,還對端敬王妃關懷了一句,“不管怎麼說,二嫂等下還是好好的搜一搜,防範於未然總是好的。”
端敬王妃咬牙切齒冷笑,“不用你管!”
顧蓮見她面上情都不顧了,自己也犯不着再兜着,一面走,一面朝沈澈喝斥,“早就問你是不是眼花,你偏說沒有,現如今人家不信可怎麼着?!真是多事,還不趕緊跟我回府去!”
一甩袖,頭也不回的走了。
“王妃,王妃……”
端敬王妃是真的被氣着了,渾身發抖,死死握住俞媽媽的手,仍然止不住,哆哆嗦嗦朝下喝斥,“關……,關門!”
回了寢閣,緩緩的揉着胸口順氣。
俞媽媽問了一句,“那公主府的小筆錄,真的不是王妃派人……”
“連你也不信?!我……”端敬王妃被狠狠噎了一下,人都說氣得肝疼,自己今兒才知道什麼是肝疼,差點沒被噎死。
俞媽媽趕忙賠罪,“王妃別生氣,奴婢就是問一問。”唾罵顧蓮等人,“瞧他們一臉認真的樣兒,沒成想都是在演戲,好生狡猾……”
端敬王妃根本聽不進去,先是氣,氣了一陣,後來又委屈的掉淚,“他們把王爺困在定州,讓我們夫妻分離,讓孩子們都看不到父親。”越想越是傷心,“這樣還不夠,還來欺負……,欺負我們這些婦孺弱小。”
眼淚“啪嗒、啪嗒”亂掉,忽地又想到自己之前一時上火,壞了事兒,惹得丈夫再不理會,越發整顆心都空蕩蕩的,沒個着落。
上天入地,不知道前路歸途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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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隔幾天,便是麒麟的一週歲生辰了——
同時也是皇太后的五十一歲壽誕。
這矜貴的一老一小湊在一起做壽,怎一個熱鬧非凡了得?一份的歡慶,做兩份,疊加在一起,張燈結綵、披紅掛綠,所有的人臉上都是喜氣盈盈。
今兒外面宴席有天下臣工,內宮宴席除了嬪妃、皇室女眷,還有一羣外命婦。此刻外命婦正在挨次進來叩拜,有體面的被太后留下來說說話兒,身份差點的,磕了頭就被宮人引去偏殿歇息。
人雖多,川流不息的,但卻有條不紊、恭敬肅然。
因爲有麒麟這個小傢伙在,倒比單獨給太后賀壽的氣氛活泛些,諸如惠嬪之母晉國夫人之流,都有幸留下來坐了一會兒。
不免要誇到皇長子身上去,如何如何相貌神武,如何如何氣魄不凡,反正有沒有邊際的話都不要緊,只要湊趣討巧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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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麒麟是一個惹人逗笑的。
若有年輕婦人逗他說笑,便伸手要人家抱抱;若是年邁的老嫗,則扭了頭藏在乳母的懷裡,死活也不肯回頭一下。
起先大夥兒還沒留意,後來有人開玩笑說,“大皇子好像只喜歡年輕漂亮的。”,惹得衆人留了心,一瞧,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可把滿殿的女眷給笑壞了。
雖說知道這是一個寶貝金疙瘩,不敢人人都去抱,但是免不了故意逗笑幾句,這個佯裝喊着,“快來妾身這兒。”,哪個又道:“大皇子,可跟老身家去了吧?”
麒麟不會說話,惹得他着急眼了,拼命的扭着身子要到榻上去,只往皇太后身後使勁的鑽,像個小鴕鳥似的,顧頭不顧尾露個小屁屁藏了起來。
越發惹得衆人鬨堂大笑,只不敢大聲,一個個都是忍俊不禁。
皇太后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又是心疼大孫子,小心翼翼將他撈了出來,哄道:“好乖乖,別怕……,有皇祖母在這兒,咱們不跟別人走的。”
麒麟聽不大懂,只是緊緊摟着祖母的脖子不放。
顧蓮在旁邊看得又好氣,又好笑,心下忍不住腹誹,——莫不是他爹的真傳,所以只喜歡年輕漂亮的姑娘?這纔多大一點兒,就懂這個了,都怪當初自己懷孕時,徐離愛在旁邊胡說八道,這胎教基礎就沒有打好。
此刻見他緊緊掉着太后的脖子,自己不便表現得太過親熱,只吩咐江真娘,“快把麒麟撈下來,別把皇太后給揉搓着了。”
“沒事,沒事。”皇太后巴不得孫子粘着自己,哪裡會嫌他鬧?歡喜笑道:“小貓兒似的力氣,能有幾分?哀家還沒那麼老呢。”
顧蓮抿嘴一笑,“倒是女兒多事了。”
端敬王妃在旁邊看了半天熱鬧,冷不丁的含笑插了一句,“都說外孫肖舅,侄兒像姑姑,瞧瞧我們大皇子這眉眼相貌。”她看向顧蓮,“還真是印了這句話呢。”
惹得衆人都朝顧蓮看了過來。
要說麒麟的樣貌,雖說像徐離很多,但隱隱的,的確是有一、二分顧蓮的影子。
皇太后擡頭朝端敬王妃掃了過去,目光清晰明亮,徐姝怕細心的人看出異樣,趕緊起身上前,咋咋呼呼好奇道:“是嗎?難怪人都說,麒麟跟我長得是一個模子呢。”
若論相像,因爲徐姝和徐離容貌相似,麒麟還真的更像徐姝一些,雖然達不到一個模子印出來的效果,少說也有四、五分了。
衆人的目光不免又吸引過來,一個個都點頭,“都像……,不過瞧着,還是跟樂寧長公主跟像一些呢。”
顧蓮在旁邊“哧”的一笑,“姝兒,瞧你把你歡喜的。”又起身上前,挽了端敬王妃的胳膊,撒嬌道:“二嫂我不依!莫不是因爲前些日子和我拌了嘴,慪了氣,所以今兒特特來長姝兒的臉?瞧她一臉得意輕狂的樣兒。”
徐姝和她搭話是最有默契的,回頭做了個鬼臉,眨眼笑道:“誰讓你惹去二嫂來着?這下好了,往後二嫂都只心疼我一個小姑子,再不疼你。”
她倆說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認真,又自然,在場的人不免都信了,——護國長公主帶幾百侍衛圍了端敬王府,這麼大的動靜,京城裡的官宦人家沒有不知道的。照眼前的情況看來,不知道這對姑嫂有什麼嫌隙,做嫂嫂的還在慪氣,又不好發作,所以就當着人前讓大姑子落個沒趣兒。
當下衆人猜測紛紛。
有的覺得護國長公主圍了端敬王府,行爲太過跋扈;也有覺得端敬王妃氣量狹小,不論姑嫂之間有什麼嫌隙,今兒是皇太后和皇長子大喜的日子,斷不該在這種場合給大姑子沒臉,給母親和侄兒添了不快。
端敬王妃是冒了險行此招的,不僅沒有達到任何效果,反倒擔了所有的過失,惹來一片若有若無的鄙夷眼神,如何不氣?如何不惱?
可是她也知道,今兒這種大喜的日子,別說是自己受了氣,就是死了老子娘,也不合適讓婆婆不痛快的,——婆婆發作不發作且不說,旁人的眼光和口水就夠受的了。
因而只是把指甲嵌進掌心裡面,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正在此刻,忽有宮人在外高聲通傳,“皇上駕到!”
按理說,皇帝知道這個時候外命婦們在拜見,是不會趕着這會兒過來的,因而殿內衆女眷都是一片慌張,紛紛躲到了屏風後面去。
“皇帝怎麼過來了?”皇太后問道。
“有人存心要朕不痛快!”徐離語氣很不好,將基本奏摺放桌子上重重一放,“今兒這種喜慶的日子,不知道是誰,居然一大早的上這種彈劾摺子!”看了顧蓮一眼,“彈劾大妹妹圈佔良田、縱奴行兇!”
顧蓮一臉驚訝,“這是從何說起?”佯作認真的想了一想,“哦,我想起來了。上月裡在京郊孟廣村買了一塊地,不過巴掌大一點兒,我瞧着周圍精緻不錯,打算以後在哪裡修個別院的。”一臉惱怒之色,“可是銀子已經給了,地契也在官府交割清楚了,這隔了一個月,倒是新花樣兒來了!”
“朕不爲這個!”徐離臉上怒氣不減,哼道:“不論事情是否屬實,總歸不是什麼天塌下來的大事,犯得着趕在今兒上摺子麼?這不是存心讓朕不痛快,讓母后和大夥兒都不痛快嗎?”再次看向顧蓮,“你最近到底惹着誰了?除了今兒這個,前段不是還有人彈劾你包庇家奴嗎?”
“快別說這個了。”顧蓮嘆了口氣,“去年樑將軍死了一個兒子,說是被人打的,可是到底沒有抓住真兇,後來那兩個嫌犯關了一陣,就被保釋出來了。”撇了撇嘴,“偏生那麼巧,是我府上長史家的親戚,那奴才來求情,想給表弟謀一個差事。我想着既然是保釋出來的,不算犯人,再說有職務約束着那人,也省得生事不是?便讓他做了一個小小筆錄。”
徐姝插嘴道:“不是聽說,那小筆錄被賊人砍傷了嗎?”
“也不是什麼好東西,砍便砍了。”顧蓮一副不在意的態度,頓了頓,“只是我府裡的沈副統領瞧得清清楚楚,那賊人去了……”斜眼看向端敬王妃,“去了二嫂那裡。我怕二嫂再吃了虧,就帶着人想過去幫忙抓賊的,二嫂不答應,後來我就回來了。”
端敬王妃簡直要把銀牙咬碎,——搖身一變,她倒成了過來幫忙的了?!可是當着皇太后、皇帝的面,以及屏風後面的外命婦們,又不好爭吵,只能忍氣道:“當時夜有些深了,王府裡面委實也沒有聽見動靜,所以沒讓大妹妹幫忙。”
“沒事就好。”顧蓮點點頭,又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可是奇怪,怎麼今兒又有人彈劾我了?最近可真是晦氣的很。”
這話一點,不免叫人人都疑心到端敬王妃身上去。
可是和上次一樣,端敬王妃不能辯,也沒法解釋,總不好說,“這事兒完全跟我沒有關係”之類,——不說隱隱是默認,說了,又只會越描越黑。
“罷了。”顧蓮擡起頭來,朝皇帝嗔怪埋怨道:“三哥你也真是的,別人有人讓咱們不痛快,你怎地還中了招?特意過來說一回。”回頭看向皇太后,“倒叫母后聽了一肚子的糟心事兒。”
“母后勿怪。”徐離對皇太后欠了欠身,解釋道:“不是兒子莽撞,實在是擔心那些有心人故意生事,所以特意過來提個醒兒,等下宴席上留心一點,別再當衆鬧出什麼大笑話了。”
被這麼一打岔,皇太后自然心情不會好的起來。
看着眼前的一圈兒兒孫們,心情複雜,——皇帝不是莽撞的人,顧氏也不是,今兒這麼一番虛張聲勢,必定有所圖。雖然不知道所爲何故,但是既然牽扯到了二兒媳,不論誰對誰錯,背後都肯定和二兒子脫不了干係。
手心手背都是肉,手足相殘,痛的不只是手和足,更痛的是母親!
但是想到屏風後面半殿的外命婦,皇太后只能忍住滿腔難受,只能裝聾作啞,揮手道:“罷了,哀家知道了。”扭頭去看麒麟,低聲喃喃,“還是麒麟乖乖最好,只會哄皇祖母高興,從來都不惹皇祖母生氣……”
徐離把眼簾一垂,利落道:“兒子先出去了。”
“去吧。”皇太后聲音疲倦,連頭都沒有再回一下。
皇帝大步流星的出了內殿,出了懿慈宮,方纔沉着臉上了肩輿,沒有去前面,反而指了指鄧峨眉的鐘翎宮,又附耳吩咐高勤,“帶鄧恭來見朕!”
高勤頓時停住腳步,低聲應道:“是。”
今兒是皇太后和大皇子的壽誕,外面的臣工都要進宮拜賀,此刻就在前面,——而鄧恭作爲嬪妃之父,剛好進宮,剛巧女兒身體抱恙,想順道見一見他這個父親,這個理由再合適不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包子:“抗議!!這都是什麼戲份啊!!!!(╯‵□′)╯︵┻━┻”
242 殤
鄧恭的身量十分高大,又是行伍出身,體格健壯、氣勢迫人,不過到了內宮,便是老虎也得收拾爪子。一路上,微微低頭跟在高勤後面,連目光都未斜視一下,免得看了不該看的,壞了不知道的內宮規矩。
他的嫡妻生了四子二女,侍妾們生了一子二女,一共九個孩子,除了住在內宮的小女兒鄧峨眉,其餘全部被薛延平屠殺殆盡。
如今鄧恭四十有二,膝下卻只有一個兒子,乃是繼妻所生,尚且不足三歲,——因爲是眼下唯一的獨苗,平日愛若珍寶。
倒是少了幾分拋妻棄子、斬手足、滅父母的狠戾,多了幾分慈父心腸。
想着自己年紀已大,等到兒子長大成人之際,都是花甲之年,少不得還要仰仗宮裡的娘娘庇佑,因而對女兒亦多了幾分關懷。
進了鍾翎宮,見了皇帝行完大禮以後,躬身問道:“不知瑛嬪娘娘得了什麼病?抱恙有多少時日了?”
徐離笑而不答,淡淡道:“跟朕進來。”
鄧恭雖然看着是一個粗人,實則心細如髮,——否則便不會在兩軍交戰之際,把握住微妙的敵我勝負信息,以葬送全家老小,換來自己的平安和一世榮華富貴。
此刻皇帝看着和顏悅色的,但是笑容頗爲深刻,叫人隱隱不安。
欠身跟着進去,只見裡面的宮人陸續退了出來,一個個悄無聲息,氣氛越來越緊迫怪異了。再往裡走,到了寢閣,居然只留了一個宮女站立旁邊,而且那個宮女,一看便知道是個練家子,絕非尋常的弱質女流!
鄧恭心頭一驚,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瑛嬪。”徐離出聲,“你父親來看你了。”朝身後招了招手,“瑛嬪身子不適,不能下來說話,你們是父女骨肉無須避嫌,且近一點說話。”
鄧恭上前了幾步,擡眼一看,頓時臉上神色大變。
鄧峨眉對着父親露出一個笑容,頗爲詭異奇怪,——不見絲毫父女相見的欣喜,只有說不盡的複雜之色,厭惡、怨恨、嘲笑、譏諷,每一種都是那麼明顯,那笑容便有些猙獰扭曲,像是一朵染了毒液的花朵。
“爹……”她的嗓子更是粗噶難聽,之前喝了藥,雖然用內功逼出來大部分,但是還是留下了後遺症,沙啞說道:“怎麼……,不認識女兒了嗎?”
鄧恭雖然不知道內情,但也看得出來,女兒這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而且看她擡起手的奇怪姿勢,——手臂擡了起來,手卻軟趴趴的無力垂下,手腕還有一道精準無比的傷口,莫非是被人斷了手筋?!不由大驚大駭!
鄧峨眉像是看出了父親的猜疑,笑了笑,“爹不用疑惑了,女兒……,手筋和腳筋都已經被皇上廢了。”看着一向穩若泰山的父親,居然有面色大變的時候,心底居然涌起了一陣暢快,呵呵一笑,“爹想知道這是爲什麼嗎?因爲……,女兒割破了皇后娘娘的喉嚨。”
鄧恭的臉色不由更白了。
女兒刺殺了皇后娘娘?!即便自己也盼着薛皇后死,但肯定不要親自動手,更不需要女兒來動手!況且薛家都被滅了,皇帝又不待見薛皇后,她死不死的也翻不起大浪,完全無須多此一舉惹麻煩!
但不論薛家在不在,薛皇后和皇帝關係如何,女兒刺殺皇后都是大罪!連帶鄧家滿門都有罪過!因而只一瞬,他便猛地轉回身跪下,“皇上!臣願意親手斬了這個大逆不道的女兒!”
“爹你慌了?慌什麼?”鄧峨眉吃吃的笑了起來,不等徐離開口,搶先道:“皇上想要殺我,難道還會等一年,再叫你進宮來動手?”她笑得沙啞難聽,無比刺耳,“爹你放心,會有機會給你向皇上表忠心的。”
鄧恭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疑問,卻一個都沒有問,他心裡明白,事情如此詭異皇帝必定另有安排,而且只怕還涉及一些隱秘。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這個道理他一向記得很牢,因而只是繼續跪着,“請皇上吩咐。”
既然皇帝留着女兒的性命,有所圖,那麼專門叫自己進來聽這麼一兜隱秘,應該不是專門興師問罪的,而是有所指示。
哪知道,徐離雲淡風輕說道:“朕沒有什麼吩咐的,你知道此事就行了。”
什麼?知道就行了?鄧恭不是好奇寶寶,可是事關自己的項上人頭,哪怕他城府似海一般深,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皇上的意思是……?”
“不用多問。”徐離知道他的擔心,給了一句準話,“女之過,罪不及父。”然後又道:“你應該明白“入耳存心,口不出言”的道理。至於其他的,將來時候到了,自然就會明白了。”
鄧恭大大的鬆了一口氣,不再多問,“是,臣遵命!”
眼見皇帝和父親轉身出去,鄧峨眉掙扎着,喊了一句,“皇上!”看着頓住腳步的徐離,微微苦笑,“爲什麼?能不能讓我死一個明白?”見皇帝不爲所動,啞着嗓子,拼命再最後問了一句,“好歹……,讓我知道是什麼時候?”
徐離冷冷勾起嘴角,“在朕的面前,沒有你自稱‘我’的資格!”朝着鄧恭笑了,“可見你女兒做嬪妃,做得有多麼的不情願。”
一拂袖,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皇上!臣妾錯了!”鄧峨眉嘶聲大喊,渾身發抖,——這種生不如死的日子,到底要何時纔會結束?!她的聲音裡面帶出哭腔,“求皇上,告、告訴臣妾……”
下一瞬,被旁邊的紫藤面無表情敲暈,斷了聲音。
在神智迷失的一剎那,鄧峨眉滿腔無聲的痛恨,爲什麼……,爲什麼自己要身爲女人?那一句,“爹,峨眉只恨自己不是男兒身。”
其實應該是……——
如有來生,不做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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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翎宮的無聲腥風血雨,在外人看來,卻是瑛嬪鄧峨眉借病邀寵,還纏得皇帝讓其父親進宮見了一面。
比如大管貴人就是這麼想的,並且爲此忿忿不平!
自從進宮以來,後宮嬪妃輪着個兒的蒙受聖眷,自己這裡卻是始終平平,——連庶妹都揀了狗屎運,得皇上單獨寵幸了一段時間!
而叫大管貴人不痛快憋氣的是,宮裡女人這個生了,哪個懷孕,自己進宮四年連個泡兒都不見。想那大皇子麒麟不過是一介宮女所生,因爲佔了個長,又是男丁,便被皇帝和皇太后捧在手心兒裡,怕是要星星、要月亮都會給摘了。
不說別的,奶娃娃就給安排了九百精甲護衛呢。
大管貴人一面忿忿,一面嘆氣,又不停地抱怨皇帝喜好沒個準兒,最近不知道怎地迷上瑛嬪,凡事都管着她、由着她,簡直莫名其妙!
難道皇帝喜歡病西施的模樣兒不成?
大管貴人心下一動,——懷孕不由己,生病還不由己嗎?可是好端端的裝病,怕是也不成,太醫過來號脈,再弄出一個欺君之罪就不好了——
偏生巧了。
因爲天熱,大管貴人貪涼多喝了幾碗冰鎮湯,夜裡又心煩睡不好,翻來覆去的折騰了半宿,方纔睡下。
次日起來,大管貴人便覺得頭重腳輕,暈乎乎的,服侍她穿衣服的宮女更是吃了一驚,“貴人?怎地身上好似有些發燙?”
“是麼?”
又一個近身服侍的宮人過來,摸了摸,“哎喲,像是發燒了。”
“聽你們這麼一說,好像是些熱。”大管貴人不但不惱,反倒一喜,當即軟綿綿的倚在枕頭上,吩咐道:“快傳太醫。”
太醫過來診了脈,說是,“暑日裡不宜過多用冰,想是外熱內冷,刺激脾胃,引發了嗓子上的炎症,所以發起熱來。”接着細細囑咐了一番,起身去開藥方。
大管貴人卻不好好兒吃藥。
每每湯藥熬好了,總是嫌苦想吃蜜餞、或是剛巧頭髮暈暫時不想喝,變着法子的打發宮人們出去,然後把藥潑在了盆景的泥土裡面。
如此熬了三天,雖說因爲自身的抵抗力沒有越燒越嚴重,但仍低燒不退,再叫宮人去回報皇帝,“貴人貪涼吃壞了肚子,燒了三天,還不退,如今人都迷迷糊糊的了。”小心翼翼央求,“還請皇上過去瞧一瞧吧。”
大管貴人如果知道後面皇帝的決定,就斷然不會自作聰明瞭。
眼下徐離百事繁雜,正沒時間顧及管氏姐妹這對小魚蝦,偏偏她送上門來,根本就沒有功夫去琢磨,——真病了也好,借病邀寵也罷,對他來說都沒有什麼分別,略作思量便道:“好,朕忙完了就去。”
那宮人心頭一喜,忙不迭的趕着回去通知消息。
徐離等人走了,吩咐高勤,“傳江太醫。”
高勤目光微微一閃,“是。”
江太醫是一個特別“晦氣”的太醫,凡事經他看過病的嬪妃娘娘們,總會“病”得不一般,比如薛皇后,比如鄧峨眉。大管貴人雖然沒有“病”得這麼重,卻也不輕,據說不是普通的風寒之症,所以纔會喝了幾天的藥都壓不下去。
最最叫人忌諱的是,還會傳染。
因而整個景和宮的人都不能走動,每日吃食有人送進去,就連小管貴人,也被吩咐留下觀察,不得私自走出景和宮半步!——
不對勁!要出大事了!
剩下兩位還算有人身自由的娘娘,惠嬪和襄嬪,各自都是心驚不已!進來護國長公主頻頻出事,已是古怪,期間鄧恭又進了內宮,再接着大管貴又人病了。
偶爾病了不稀罕,稀罕的是,皇帝將管氏姐妹一起變相禁足!
不過顧蓮沒開口的意思,沈傾華和鄧襄嬪便都不會多嘴,她二人也無交情,私下亦沒有什麼好交流的,只是各自猜疑不定。
******
“牌子都鑄造好了麼?”顧蓮問道。
“好了。”
“叫幾位統領過來罷。”顧蓮一件一件事的打點,爲後面的變故做準備,要說心中不擔心是假的,只是面上不宜流露。等着黃、穆、沈三人一到,便吩咐道:“上次比賽府裡的侍衛用了麒麟隊,我想了想,你們原本不算是公主府的侍衛,都是用來保護大皇子的,既如此……,往後便叫麒麟衛吧。”
指了指地上幾籮筐的精鐵牌子,“上面每個牌子都刻了一隻麒麟,還有編號,等下你們按照名冊和編號,一一把腰牌發下去。”
這本不是什麼大事,但是空氣裡卻多了一抹凝重的味道。
“你們須要記得。”顧蓮神色一肅,“不論何時何地,不論時局有什麼變化,你們都是大皇子的人,是麒麟衛!功夫是次要的,忠心纔是第一位要緊的,只要時時刻刻記得這一條,別的虛妄就不用擔心了。”
這話雲山霧裡,別說黃大石性子憨厚,便是精明的穆世騏,機靈的沈澈,一樣猜不出背後的意思。
顧蓮不欲多說,也不能多說,揮揮手,“都下去罷。”
另外找了一個時間,單獨叫了黃大石私下說話。
“大石哥。”她道:“等不了多久,就會有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發生,你別問,我也不能說。”頓了頓,“總之……,希望你能一如從前相信我,便夠了。”
黃大石性子再粗,也聽得出她語氣裡的惶恐不安,趕忙道:“你放心!那些好聽的話我不會說,但只要你一句吩咐,水裡來、火裡去,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不。”顧蓮搖了搖頭,“我不會讓你犯險的。”微微一笑,“剛纔只是一時感傷,你別在意。”往後走的那一步,便如踩鋼絲走到最高點的路程一般,終點高高在上,路途也因此而危險萬分!稍有不慎,自己便是粉身碎骨!
“蓮……”
“大石哥,不要提那個名字。”這普天之下,只有徐離在無人處能這麼喊了,旁人喊了,沒準兒就會惹來禍事,繼而鄭重道:“不論後面發生了什麼事,你都不要管,也不要問,更不要去冒險做傻事,只要……”她擡眸,直直的看着對方眼睛,“只要等着我的消息,切切牢記。”
黃大石見她目光鄭重迫切,當即點頭,“好,我等着你的消息。”
“你回去吧。”顧蓮目送他出去,自己躺在美人榻上閉目養神,用指甲一下一下的掐着掌心,刺痛讓自己更加思路清晰起來。
想了一陣,讓竇媽媽給曲靖飛送去了一句話。
“寶刀待鞘,靜候良機。”
第二天,抱着麒麟回了一趟皇宮。
先是陪着太后說了會兒話,然後回了宸珠閣,單獨找了江真娘,細細吩咐道:“沒別的事,只一件,不許任何外人接近宸珠閣,照顧好麒麟。”
好些天了,江真娘才從上次的驚訝中回神,此刻雖覺突兀,但還是沒有多問便應承下來,“公主放心,奴婢豁出性命也會護得大皇子安全。”
公主?自己很快就不再是公主了。
曾經自己以爲,護國長公主是最好的護身符,但現在看來,同時也是最好的一塊靶子,知道護國長公主是冒牌貨的人,委實不少。
再說皇帝不讓自己做公主了,也是無法。
因見江真娘神色緊張,擺了擺手,“不必太過疑神疑鬼的,只是要你豎起警惕小心而已。”底下的事不便細說,別說江真娘了,連皇太后和洪媽媽她們,都不能直來直去的言明,因而只道:“宮裡人多眼雜,你凡事都要多留一個心眼兒。”
如今宮中除了皇帝和皇太后,便只剩下沈傾華和鄧襄嬪,連管氏姐妹都被禁足,鄧峨眉已經翻不出風浪。算起來似乎沒有什麼威脅,但是不爲一萬,只防萬一,哪怕自己白叮囑了呢?小心駛得萬年船總是沒錯。
顧蓮不能再多說了。
只是坐在流雲長榻旁邊,陪着麒麟玩兒。
如今他大了,肯定不喜歡老老實實呆在搖籃裡面,滿世界的亂扶東西要走路,抓着什麼都是新鮮的,一陣瘋玩兒。
顧蓮摟着兒子親了親,小臉蛋兒又香又白軟軟的,鬆開看去,——一雙大大的眼睛烏黑如墨,咧嘴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才得上四下四的八顆小牙,裡面粉色牙牀,叫自己心軟成一灘水。
麒麟手裡拿了一個橘子,抓了一圈兒手指甲印兒,嘴裡咿咿呀呀的,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又性急的伸手放到嘴裡吮吸。橘子皮的味道又苦又澀,頓時氣得“嗷嗷”叫,皺着眉頭,皺着小鼻子,把橘子骨碌碌的扔在了地上。
顧蓮不由“哧”的一笑,“小笨蛋。”
親手給他剝了橘子,撕了皮兒,只把瓤兒餵給他吃,小嘴巴“吧唧吧唧”的,吃了整整一隻,還眼巴巴的望着剩下橘子皮兒,像是試圖再找出點吃的來。
“不許吃了。”顧蓮洗了手,回來抱了他去看花兒,轉移注意力,麒麟果然被鮮豔的花朵吸引,不再惦記橘子,但是卻抓碎了一地的鮮花瓣兒。
如此玩了好一陣,方纔回屋。
晌午吃過肉糜青菜粥,又喝了水,沒多會兒便開始發睏,在乳母的懷裡老老實實的睡下,再放到牀上,依舊四仰八叉睡成一個小青蛙模樣。
顧蓮陪着靜坐了好一陣子,才戀戀不捨的出去。
剛在寢閣躺了沒多久,便有小宮女進來回報,“啓稟公主殿下!宮外來人,說是護國長公主府出了一點事,請公主殿下回去裁奪。”
顧蓮閉上眼睛舒了一口氣,復又睜開,“知道了。”稍作安靜,便到前面與皇太后告辭,“說是有事,女兒先回去看一下情況。”指了指後頭,“既然有亂子,麒麟就先留在宸珠閣了,眼下天色還早,等會我趕在宮門落匙前回來。”
皇太后頷首道:“應該的,你且去忙罷。”
顧蓮告安,起身出了懿慈宮。
坐在肩輿上,——仿若弓被人拉開張成滿月,又似戰鼓聲聲響成春雷,每一次心跳都是又急又促,每一次都震在鼓點之上!
顧蓮覺得自己就是那支利箭,傷人的同時,自己同樣亦是處在險境當中!
到了公主府,黃大石面紅耳赤迎了上來,氣得結結巴巴的,“公主!方纔京兆尹那邊又收到狀子,告、告公主……,私通他人良家子弟,豢、豢養……,面首!”
“豢養面首?”顧蓮露出驚訝,冷笑道:“可說我養了誰?”
旁邊的穆世騏和沈澈臉色更紅,沈澈簡直要氣得紫漲,還是穆世騏沉穩一些,上來說道:“那人在京兆尹府衙前大吵大鬧的,喊得半條街都已知曉了。”頓了頓,“至於面首,說的便是屬下和沈副統領,還有……,說是還有別的侍衛。”
顧蓮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指了門外,顫聲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一定是她鬧得。”眼淚跟着掉了下來,哭泣不已,“先頭攀誣我縱奴行兇、圈佔良田,這些也罷了,怎地拿女兒家最要緊的名節糟蹋?我可不要活了……”
“公主消消氣。”竇媽媽等人趕忙勸道:“外頭的人渾說罷了,不當真的。”
“不當真?”顧蓮一面一哭,一面道:“你沒聽穆副統領說,那人喊得半條街都已知曉?再到這會兒,只怕滿京城的人都已經聽說了。”梨花帶雨,雖然隔了一層淺紫色的面紗,亦是悽婉動人,忽地一咬牙,“起駕!我要去找二嫂問個清楚!”
竇媽媽苦口婆心“勸解”無效,見她盛怒,只得讓帶了所有的侍衛,赫赫攘攘近千數的人趕去端敬王府。王府的佈局規模雖大,但是九百侍衛排成行逐一散開,仍是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真是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護國長公主在宮人的陪伴之下,一路趕到內院,找到了端敬王妃,只見她哭得兩眼通紅、頭髮散亂,上前便抓着端敬王妃哭着質問,“二嫂你好狠的心啊!不過是偶爾和你有點誤會,竟然要生生的置我於死地才肯罷休……”
如今谷漣漪已經離開京城了。
跟在顧蓮身邊的赤芍,之前服侍薛皇后,因爲鄧峨眉刺殺一案落了罪,後來被顧蓮保了下來,谷漣漪走後,便是由她領頭近身負責顧蓮的安全。
此刻佯作攙扶顧蓮的樣子,卻對端敬王妃做了手腳,幾個人拉拉扯扯,就把端敬王妃給推到了裡間。而竇媽媽帶來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卡在門口,一個端敬王府的人都不放進去,嘴裡還道:“主子們吵架,我們做奴才的跟着可不方便。”
護國長公主只帶了一個貼身宮女,而端敬王妃身邊,也跟着俞媽媽,——倒也沒什麼不合理的,這種場合,做奴才的的確不合適蜂擁進去。
因而公主府和端敬王府的人,都圍在外面,一個個豎起了耳朵。
只聽護國長公主放聲哭道:“二嫂啊,你怎麼能讓人攀誣我養了面首?你這般狠心毒辣陷害我,就不怕……,不怕哥哥和母親怪罪嗎?如今鬧得滿城風雨的,我……”她痛哭,“我是活不下去了……,只有死,才能證我清白……”
便聽見“砰”的一聲悶響,緊接着是幾聲驚呼!
衆人正在驚駭不定,就見竇媽媽領着人奔了進去,放聲尖叫,“哎喲!公主,公主殿下磕壞了……”裡面一團亂,可是門口公主府的人卻跟鐵桶似的,嚴防死守,旁的人一個都不放進去!
隱約還聽得俞媽媽和端敬王妃的聲音,夾雜在公主府的驚叫之中,聽不真切,不過轉瞬功夫,便見護國長公主被人擡了出來,——只見她頭破血流的,鮮血染紅了她的面頰、頭髮、脖子,甚至還洇紅了半幅衣裳,血淋淋的觸目驚心!
公主府的人一面往外出,一面見端敬王府的人往外趕,最後……,留了幾個人在裡面守着,連門都給關上了。外面更是跑了一小隊精甲侍衛,面無表情站在廊子上,一個個手持長槍鋼刀,徹底將端敬王妃和俞媽媽封鎖在裡面,不許任何人接近。
不到片刻,護國長公主被端敬王妃攀誣豢養面首,繼而自尋短見的消息,傳得整個端敬王府的人都知道了。
而在顧蓮被送往皇宮就診的路上,消息一路散播,一路走漏,更是讓滿京城的人都聽說了此事,——有關皇室秘聞,還牽扯到姑嫂之爭、公主豢養面首,如此新鮮火爆的段子,惹得衆人議論紛紛。
“這做嫂嫂也太過狠毒了一點吧?竟然要生生逼死小姑子!”
“哎喲,不知道護國長公主是死是活呢。”
不過這些議論沒有持續多久,還沒有捱到黃昏時分,皇城裡便響起了喪鐘,一聲、一聲、又一聲,宣告了護國長公主的香消玉殞……
作者有話要說:那個……,像寫鄧恭這一段,後面都是有用的,不是重複劇情~~
243 衆生相
皇宮裡喪鐘響起的那一刻,端敬王妃再也支撐不住,一下子軟坐在了地上!
今天的事會牽連葬送多少人不知道,但自己……,肯定首當其衝逃不掉!這喪鐘就是爲自己敲響的!她震怒、驚駭、絕望,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喘不過氣來,不住的拼命大口大口呼吸,渾身發抖!
對於徐策來說,婦道人家就是婦道人家,軍國大事根本不可能細細交待,哪怕對方是自己的妻子。因而端敬王妃從不知道,徐氏兄弟在戰場上的那些暗地交戰,更不知道徐離差點中了冷箭!
在她看來,徐離因爲佔了身子健全的便宜,所以自從登基以後,就對才華橫溢的兄長十分忌諱,擔心、不安,於是將兄長扣留在定州,簡直就是“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是小叔子忘恩負義!
她覺得自己和丈夫、孩子被欺負,已經是受盡委屈,所以丈夫的那些指示,都是出於對兄弟的不滿,要給他一點小小教訓。
直到此刻,才終於對局勢有一種頓悟……
之前公主府的一個小筆錄被刺,指向端敬王府;後來又當着一干外命婦的耳朵,含沙射影、意有所指,說端敬王府狀告公主圈佔良田。自己還傻傻的以爲,只是巧合、是誤會,——卻沒想過,原來皇帝是不容端敬王府這一脈,要置之於死地!
今日顧氏發瘋撒潑,非要說自己攀誣她豢養面首,繼而做了手腳,假裝磕破頭造成詐死之相,背後不可能沒有皇帝搜意!否則的話,她“死”了又該去向何處?她和她的那個小孽種,又該如何安排?!
原來鬧出這麼多、這麼大的動靜,就是要給自己扣一個“居心不良,攀誣小姑子以致令其輕生喪命”的罪名!難逃一死,難逃一死……
端敬王妃在劇變之中清醒、絕望,繼而想到,此事不僅要害了自己,還會牽連到丈夫和孩子們,不由失聲痛哭,“蒼天啊,你怎麼如此狠心……”
要說徐家,還真不愧是做了皇室的姓氏家族。
徐家的人都一樣狠心!
不同的是,丈夫無情無義對自己視若草芥,小叔子冷心冷情卻把顧氏捧若珍寶,所以自己完全不知情,而顧氏卻能洞悉一切,參與到皇帝斬除手足的計劃之中!
王爺啊,你怎麼能什麼都不告訴我?!置妻兒於不顧!
遠在千里之外的你可知道,你的妻子和孩子們正在虎口之下,被人陷害謀命,還要成爲加罪於你的罪證!
夫妻一場,怎麼可能矇蔽妻子到如此地步?
可惜端敬王妃沒有機會再問徐策了。
皇帝降罪的旨意,很快便挾帶雷霆之怒襲來!
端敬王妃俞氏,爲私怨不惜攀誣護國長公主,禍亂京城、動搖民心,因公主性貞剛烈、羞憤交加,以致不堪受辱觸柱而亡!廢端敬王妃俞氏爲庶人,連同爪牙黨羽一干人等齊數處死!端敬親王教妻無方、馭下不嚴,念及手足情分,特減罪一等,今日褫奪其親王之位,貶爲江陵王以觀後效!
整個事件發生之快,徐姝不過貪睡了一會兒,先是聽到喪鐘驚醒,繼而慌慌張張的往皇宮裡趕,她纔剛剛趕到懿慈宮,皇帝的旨意就已經下到端敬王府了。
而此刻,護國長公主府亦接到另外一道旨意。
護國長公主已然身亡,大皇子麒麟肯定不能養在公主府了,公主府的侍衛們正在惶惶不安,皇帝的聖旨已經傳到!
“全部暫編禁衛軍?!”
“是啊,不但編制沒有絲毫改變,俸祿、官階,就連幾個統領們都沒變,就是換了一個地方,挪了窩兒而已。”
“這樣的話,我可就放心了。”
曲靖飛夾雜其中,想起公主留下的那一句話,“寶刀待鞘,靜候良機。”
是不是,公主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出?那麼……,她應該沒有死吧?不然怎麼會說出這樣預知的言語?可是喪鐘都已經敲響了,鬧得全京城、滿天下都已經知道,公主就算假死,又該以什麼面目出現呢?
死了?沒死?沒死後面又會如何?
曲靖飛想不明白,但是“忍耐”二字還是懂得的,自己除了公主的青眼,並無別的門路可以向上攀附!而且……,自己還替她做了那樁麻煩的事,若是沒有她的庇佑,將來被人翻出來,怕是死得連灰燼都不剩!
侍衛們皆是議論紛紛,曲靖飛陷入深思,黃大石和穆世騏、沈澈則聚到了一起。
穆世騏先開了口,“別忘了,咱們可都是麒麟衛。”這麼說着,一則是安撫黃大石和沈澈,一則是安撫自己,——公主死了,大皇子還在啊!
心下不由自嘲,黃大石是有立過軍功,跟隨皇帝一起打過天下的人,說不準離了公主府更是海闊天空;而沈澈就更不用說了,父親和兄長都是赫赫有名的戰將,姐姐還是宮裡的娘娘,前途自然不用擔憂。
只剩下了自己,前途未卜。
穆家原本是薛氏一脈的舊部,甚至在新朝建立以後,還幫着薛沛秘密籌劃了不少陰謀詭計,即便後來投誠皇帝,但是卻毫無功勞可言。
而旁邊的沈澈,心情委實有一些複雜。
原本他是不願意來公主府做事的,爲婦人驅使。可是聖命難違,況且想着其實不算公主府的侍衛,而是護衛大皇子的,方纔勉強忍耐沒有發過牢騷。
可是後來……
一則護國長公主本身是個好相處的,並不刁蠻任性;二則端敬王妃害了自己妹妹的孩子,侮辱沈家的人,是護國長公主出頭爲沈家辯白,替自己出了頭;三則……,一想到因爲惹惱了端敬王妃,害得護國長公主被攀誣豢養面首,以至於最終丟了性命,心裡就十分不是滋味兒。
他紅着眼睛,擡起頭,“你們怎麼想的我不知道,反正……,這一輩子,我沈澈都是麒麟衛的人!”心裡有一口大大的惡氣,此刻憋着,沒有地方可出,只能化作一股子狠勁兒,留待他日發泄!
護國長公主死了,自己便好好替她護衛着大皇子麒麟!
穆世騏萬萬沒有想到,一向清高孤傲的沈澈,居然會轉了性子,說出這麼一番擲地有聲的話來?不過心裡略想了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
不由看向木頭疙瘩一樣的黃大石,問道:“黃統領呢?”
黃大石正在神遊,……自己這個“妹妹”,日子總是過得驚心動魄的,她、她肯定沒有死!不會的,不會的……,每次她都能化險爲夷的!再說了,她不是讓自己不要多想,不要惹事,只要好好的等着她的消息嗎?
反正她也不是真公主,公主死了,她再換個身份便是了。
穆世騏見他一直不回答,提高聲調,又問了一句,“黃統領,你要一直留在麒麟衛嗎?我和沈副統領都打算留下來。”
黃大石怔了怔,擡頭看了二人一眼,忽地炸毛,“這還用問嗎?!誰他媽要是敢叛出麒麟衛,我就砍了誰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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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辦?怎麼辦啊?”何庭軒哭喪着一張臉,朝着杏娘嚷嚷道:“如今護國長公主府沒了,黃大石他們還可以編入禁衛軍,宮人可以進宮待命,我這個小筆錄卻沒有去處了。”
好不容易混到護國長公主府做事,只得捱了一刀,賠了一點醫藥費罷了。
杏娘也是滿心失望,無奈道:“哪有什麼法子?別說你了,就連三堂哥現在都沒有着落,還不是回家呆着?”想了想,哄勸他道:“你先把傷養好,回頭再找大伯父幫忙周旋,看有沒有事情可做吧。”
“算了吧!”何庭軒不滿道:“大姨父要是肯拉扯我的,早些年就拉扯了!爲着姨母生了我的氣,哪裡還肯幫襯?上次能進公主府做事,是黃大石那個憨子幫得忙,可不是承了顧家的情!”聲音尖酸,“顧家……,哼,哪裡還指望得上喲?我可真是倒黴,就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做什麼都半途而廢!”
“大爺、奶奶。”一個丫頭立在門口,高聲回道:“顧家來人了。”
“我去瞧瞧。”杏娘露出笑顏,安慰丈夫,“沒準兒有什麼好消息呢?”
惹得何庭軒也是翹首以盼,“快去,快去!”
結果杏娘出去了,見着的卻是母親身邊的積年老僕盧媽媽,“夫人不便出門,想請姑奶奶回去一趟。”怕她不去,補道:“夫人有要緊事說。”
杏娘回來與丈夫說了。
何庭軒一臉失望,“你娘能有什麼要緊事?”揮手道:“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杏娘上次爲着女兒和母親吵架,不過她是一個性子烈、卻沒有隔夜仇的人,不至於真的再也不見母親,賭的氣早消了。
不過想着金珠兒不愛去顧家,加上最近事情多又亂,便沒帶兒女,自個兒跟着盧媽媽一起上了馬車。到了顧家四房的院子,見着母親,第一句話便直衝衝問道:“可有什麼要緊的事?巴巴的叫我過來。”
在她想着,無非是母親悶得發慌找自己閒聊罷了。
“神天菩薩!”顧顧四夫人唸了一句佛,把盧媽媽等人打發了出去,關了門,方纔神神秘秘說道:“真是有件要緊的大事,哎……”急得團團轉,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我可怎麼跟你說呢?”
一面急,一面顛三倒四,半晌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說清楚了。
弄得杏娘怔在當場,張大了嘴巴,“娘你說,那護國長公主竟然、竟然……,是妹妹假名頂替的?不,不會吧。”
“怎麼不會?!”顧四夫人說起此事來,不免又是上火,“你那好妹妹,還讓人打了她親孃一頓呢!要不是爲了這個,上次我怎麼會遷怒金珠兒?”忍不住嘀嘀咕咕,“這個小沒良心的,就算我沒養她,好歹也是十月懷胎,鬼門關裡頭轉了一圈兒,才把她給生下來的啊!”
杏娘腦子裡一片混亂,回想起那一日的情景來,“要照這麼說,難怪那次她死活都不肯見我。”低聲喃喃,“原來是這樣……”
顧四夫人又道:“當初爲了你,是我懷了她和劉家的親事,她心裡可記恨着呢!不過她恨我歸恨我,好歹沒有遷怒你,不然的話,像何家那個狗不識的小混賬,怎麼能到公主府去做筆錄?美得他!”
“哎喲!”杏娘直揉額頭,“娘你等一會兒,我腦仁疼。”
顧四夫人哪裡忍耐的住?只在旁邊團團轉,嘀咕道:“可她沒良心打我也罷了,只要還肯看顧你和你爹就行,怎地……,會死在了端敬王府?”一陣疑惑,一陣希望,“你說,會不會是消息弄錯了?”
杏娘回過神來,嗔道:“娘你在異想天開什麼呢?公主到底死沒死,都弄錯了,皇宮裡的人是幹什麼吃的?”
“不是。”顧四夫人對小女兒的情感十分複雜,並且怪異,“說起來,我總覺得你妹妹她、她……,像個活了一千年的精怪!幾次三番說是死了,卻都是活得好好的,而且一次比一次會換身份。”嘖嘖了兩聲,感慨道:“這歷來都只有咱們想不到的,沒有她做不出來的!”
亂世裡,她才得幾個月的小嬰兒愣是挺了過來,活得好好兒的,回來認親;安陽城外那樣險之又險,卻有人剛巧殺了那羣流寇,救了她;被徐家退親,卻又葉東海那個癡貨肯娶她回去,當個仙女似的供起來,爲了她不惜把家裡人送去官府;後來被匪徒劫持而去,不說性命難保,至少名節上頭是說不清楚的,結果呢……,皇帝愣是讓她做了護國長公主!
而且說不定,那個大皇子也是她……
到了這份田地,怎麼可以就這麼突然死了?!顧四夫人說不出是什麼心情,她讓人打了自己,心裡當然是惱恨的,——可是也知道理虧了這個女兒,到底氣短。況且她終歸是自己掉下來的肉,恨歸恨,充氣量也不過想着打她一頓,斷沒有想着要她死的。
再者說了,失了她,四房不免又是無依無傍了——
所以心裡只是盼着女兒還沒死。
可以顧四夫人註定是要失望的,接下來,護國長公主的喪禮有條不紊進行,公主府的人也散了,再也沒有傳出任何和女兒有關的消息。
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風過水無痕般沉靜下來。
等到護國長公主身亡的消息,輾轉傳到葉東海的耳朵裡時,已經是一個月後了——
這個消息,令他委實不能接受!
今兒正是七月初七乞巧節,在這寓意情人愛戀的節日裡,葉東海憶起往昔,自是格外傷感寥落,卻沒想到,竟然還會收到前妻亡故的消息!
他有些脫力,退了幾步,軟軟的坐在了椅子裡面。
自己愛過、恨過,無奈過、糾結過,哪怕最後釋然了,但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圍着她打轉啊!愛的是她,恨的她,無奈爲她,糾結爲她,就連釋然也是因她而釋然,若是她不在了,這所有的情感又該如何安放?
葉東海心潮起伏不定,胸腔哽噎,像是被塞了棉絮一樣堵得難受。
她……,死了?!
段九一看他這個樣子,便嘆了口氣。
不是身邊的人故意透露,而是護國長公主死亡這麼大的消息,無須刻意打聽,不論是官府發出的大喪暫停婚嫁的禁令,還是街頭巷尾的百姓議論,就不可能瞞得住。
要說顧氏這個女子,在外甥葉東海的生命裡份量實在太重。
至於他,人好、樣貌好、脾氣好,心思靈巧、聰慧明敏,生的一雙兒女也是冰雪可愛,簡直就沒有一處不好的,——除了她跟了皇帝。
可要說這個,也輪不到埋怨顧氏。
所以外甥折騰來、折騰去,折騰的都是自己。從前是橫豎放不下,現在是看起來好像放下了,結果一轉眼,又被顧氏的死訊把平靜給打破。
有些傷疤,不動,彷彿好了;一動,又是血流不止。
葉東海什麼都沒說,可心裡未必不是在默默地淌着鮮血,就是樣子,才叫人看了心疼忍不得,一個個都想要勸他幾句。
段九琢磨了半日,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到一個或許能勸慰他的說辭,“是不是另有別的什麼緣故,所以……,公主只是詐死,而她本人另有其他安排。”
葉東海目光一閃,擡起頭來。
冷不丁的,谷漣漪在旁邊插話道:“我勸你們,還是別做這些白日夢的好。”不緊不慢說了西林獵場之事,冷聲一笑,“皇帝想殺她,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你說什麼?!”葉東海和段九異口同聲。
“難道你們沒聽清楚?”谷漣漪聲音譏諷,“你們真當皇帝是個軟王八不成?他的女人,被別人惦記着都不着惱?”接着道:“皇帝根本就不願讓她見葉家的人,爲了上次見了七七一面,氣得要拿弓弦勒死她!當時皇帝臉都綠了,要不是樂寧長公主擋了一道,早就死了。”
“爲着這個,後面待她也慢慢淡了。”
“男人麼,好的時候自然什麼都是好的。一旦惱了,從前能忍的、讓的,便通通都受不得,全翻出來算個總賬!”
“不然你們想想,若不是皇帝冷落了她,誰敢給她氣受?誰敢胡亂攀誣她?端敬王妃還不是看準了這一點,纔敢如此囂張猖狂!可是說到底,不過是被皇帝拿來當槍使罷了。”
葉東海不信,可是谷漣漪的話有句句有理有據,叫自己不得不信!是皇帝……,要殺她!繼而努力回想,想來想去,竟然是自己害了她的性命,——只當她日子快活,卻不料會是這樣的結局!
谷漣漪見有了成效,再追一劑猛藥,嘆氣道:“想來她早就對此有所預料,所以才讓我離開京城避禍的吧。”看向葉東海,“她讓我轉告的那些冷情言語,想來……,都是爲了讓你忘了她,帶着兒女好好過活。”
以她在顧蓮身邊服侍的日子,對皇帝頗爲了解,——要說皇帝有沒有殺她的心,或許不清楚,但皇帝若是真想殺一個人,動動嘴皮子就好了,哪裡用得着跳腳三丈高?還親自動手拿弓弦、套脖子,生怕嚇不倒她似的。
所有種種,不過是因爲愛她愛到了骨子裡,容不得一粒塵埃罷了。
可是,這些話斷不能對葉東海說。
反而再給他撒了一把鹽,“二爺,你且收收心罷。”她道:“不爲別的着想,只當是可憐她留下來的一雙兒女,莫再自尋煩惱,只清清靜靜的過日子罷。”
葉東海沉默不言,愧疚、懊悔、傷心、痛惜,諸般情緒涌上心頭,——是自己沒有護住她,害了她,她還千百般的爲自己和兒女打算。
如今天人永隔,連一句道歉的話都沒法再說了。
蓮娘……
他的視線模糊一片,看不清……,看不清這世界,最終閉上了眼睛。
而段九,一把將谷漣漪拉到了僻靜之處,低聲斥道:“你都胡說八道些什麼?還嫌他不夠難受呢?!”
谷漣漪不爲所動,淡淡道:“師兄,是你糊塗了。”
“我糊塗?”
“試想,她若真的死了。”谷漣漪輕輕嘆息,“咱們卻哄得二爺,讓他以爲她還活在人世間,十年八年的牽掛着,到時候見了她的墳塋又當如何?積攢了數十年的期望一旦落空,又該多麼傷心欲絕?轟然崩塌?!”輕輕一笑,“謊言,從來都不是安慰人的好東西。”
段九冷笑,“你怎麼確定她真的死了?!”
“我是不確定。”谷漣漪毫不退讓、斬釘截鐵,冷笑回道:“但是,二爺需要這個確定!”她的眉梢閃過一絲決然,“假如她還真的活着,那有如何?能回來和二爺再度成親不成?即便我方纔的話有虛有實,但是皇帝拿弓弦險些勒死她,卻不是編的!”
“他們兩個已然是這樣了,再拉拉扯扯,不過是給各自徒增麻煩和煩惱,不如彼此相忘,各自還有一口氣喘息的天地!”
她反問:“難道我這話錯了嗎?!”——
不如徹底死心,各自解脫。
段九一時啞然。
可是谷漣漪也沒有多少辯贏的喜悅,道理麼……,從來都是勸別人的時候容易,輪到自己身上就艱難了。
自己若是早死了心,又怎麼會,隔了這麼多年都還放不下?
要說蠢,其實自己比葉東海更蠢!——
蠢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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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論滄海桑田、日月替換,歲月總是不緊不慢的,一點點平緩流逝,不爲人喜、不爲物憂,沒有任何煩惱能干擾到它。
一年多時光,就這樣幽幽靜靜的過去。
葉宜守完了三年孝期,順延三年的成親之日也快到了。
葉東海在聽聞顧蓮的“死訊”之後,暫時沒有了遊山玩水的興致,回了長清,一直陪在父母身邊,不聲不響待了一年餘。
然葉宜的婆家在離京城不遠的鶴城,不免要牽扯送她回去嫁人的事宜,因而叫了她來,歉意道:“送親的隊伍我已經安排好,除了漣漪跟着你,還有兩班鏢師護送,所以我就不親自去了。”
“應該的。”葉宜忙道:“家裡老的老、小的小,二叔那裡丟得開?這些年,多虧二叔你的照拂……”想到這一嫁以後再也難見面,忍不住心酸,“二叔你多保重。”
京城……,叔叔大約是再也不想去了。
葉東海的確不想再去京城,再去那個傷心地,——不然父親身體康健,自己帶着七七和宥哥兒,去給侄女送嫁,只當是遊玩一趟有何不可?
因見侄女傷心,想了想,“你先嫁過去好好過日子。”安慰她,“以前是我沒有騰出空來仔細盤算,等我調停一下,回頭將田家的人調到長清來,你也可以時常回門,看看七七和宥哥兒。”
244偷樑換柱
“當真?”葉宜復又歡喜起來。
葉東海笑了笑,“二叔什麼時候哄過你?”雖然心裡關心侄女,嘴上卻沒有太多閒話可說,講了幾句,便道:“離你出嫁的日子還早,即便提前動身也得下個月,你先回去,等都準備好了再說。”
“嗯,二叔歇着。”葉宜微微羞赧,欠了欠身出去了。
“爹!”冷不丁的,七七從側門躥了出來,“大姐真的要嫁去京城啊?那爹你可要說話算話,早點打算,將來好接大姐再回長清來。”又問,“大姐嫁去京城的話,咱們是不是可以也跟着去?”嘟了嘟嘴,“說起來,我都好久沒有回去看過了。”
葉東海不想回京城,但是卻不方便跟女兒解釋原因,只是打岔道:“你如今一天大似一天,怎地還是玩心不改?”倒還真有一些擔心,“畢竟你是姑娘家,不是小子。小時候跟着爹四處亂走,還沒什麼,大姑娘再不安定總是不妥。”
萬一被將來的婆家知道了,多半不喜。
繼而不由啞然失笑,女兒才得六歲,自己怎麼就想到她要嫁人了?不過就是這麼想一想,便是萬分不捨得。
心下打定主意,將來一定要把女兒嫁得近一點兒。
七七哪裡知道父親這麼多想頭?只是纏着他撒嬌道:“不是爹你自己說,什麼‘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的嗎?還有啊,我跟小姐妹們一起玩的時候,她們聽我說起外面的地方,都好生羨慕呢。”
葉東海笑道:“我家七七,本來就比別人家的姑娘厲害。”
七七抿嘴一笑,“爹你不會想說,全都是因爲遺傳了你吧?”
因爲葉東海性子溫和,加上一雙兒女沒有母親照顧,他便充當了亦父亦母的角色,同時亦師亦友。而且七七本來就性子早慧、大方穩重,平日裡不僅懂事,還能幫着父親約束宥哥兒,因而父女倆的關係十分親近。
葉東海被她逗得一笑,“你這個小鬼靈精!嘴上伶俐不饒人,就像……”想到心裡的那個人,不由頓住,“像個大人一樣。”
“爹,我們也去京城吧。”七七沒有留意到父親細微的變化,繼續說道:“前些日子宥哥兒還問起他娘呢,要是咱們去了京城,就正好可以看看蟬丫姑姑。”
她從來就沒有喊過黃蟬爲母親,習慣遺留至今。
葉東海聽了,心裡不是太好受。
不爲黃蟬,而是兒子不知道親生母親是誰。
七七又道:“對啦,我還想去給公主姑姑上個墳呢。”
“什麼?”葉東海聞言一震,“你……,怎麼會有這樣的念頭?”私下以爲,當時女兒年紀小,又過了這麼兩年,早就應該忘記了纔對。
“公主姑姑對我很好啊。”七七沒有太多心思,只當生母是記憶裡一個美好回憶,“她長得好、又溫柔,每次我過生辰的時候,都親手給我做漂亮的衣服穿呢。”跺了跺腳,“再說了,爹你和公主姑姑成過親,我們還一起住了一段時間,我還喊過她母親啊。”
這下子,葉東海是徹底的震驚了。
“你居然記得兩歲時的事情?!”
“是啊,我記得。”七七一臉驕傲得意,“我厲害吧!”挺了挺小身板,“其實我還記得更早的呢。”她道:“那時候李奶奶抱着我去皇宮裡玩兒,有一個長得很高大的叔叔過來抱我,別人都喊他皇上……”說着,不免有一點小小興奮,“爹,我小時候還見過皇上呢!”
葉東海不僅興奮不起來,反而吃驚不已,甚至……,有一點小小擔心,當時不會發生了什麼兇險吧?可是又有一點點期盼,盼着女兒能夠回憶過往之事,帶出妻子的一些殘留片段。
七七倒是沒有辜負父親,回憶道:“當時皇上抱着我走得很快,跟我說,要帶我去一個好地方,有很多小花和蝴蝶。”繼而一聲惋惜,“可惜後來公主姑姑跌倒了,皇上就把我放下,然後抱着公主姑姑走了。”
葉東海的目光漸漸亮了起來。
女兒這段平淡的回憶敘述背後,隱藏的卻是驚心動魄。
試想蓮娘怎麼會無端端的跌倒?可見當時情急,她爲了追上徐離所以才……,不!甚至有可能是……,故意跌倒!
這樣的話,徐離就會停下來了。
對,一定是這樣。
她好傻……
七七到底年紀不大,懂事歸懂事,對於大人情緒的微妙變化並沒留意,而是自顧自說道:“所以要是回京城的話,我想去公主姑姑的墳頭看一看。”又擔心,“聽說皇宮裡面的那些人規矩大,不知道讓不讓我去呢?不過沒關係,他們不讓,我就遠遠的找個地方上一炷香,盡了心意就行了。”
葉東海聽得心頭一酸,難受起來。
不過父女倆不知道,那規模宏大的護國長公主墳塋,裡面只有一具空棺罷了。
而此刻,葉東海做了一個決定。
“你說得對。”他道:“等你大姐回京出嫁的時候,我們去送親,爹帶着你和宥哥兒一起去。”不論如何,去給她的墳頭上一炷香,也是應該的。
******
今年十一月初二,是樂寧長公主徐姝的二十歲生辰。
皇宮內的熱鬧佈置和排場自不必說,宮外的皇室宗親和外命婦們,亦是盛裝打扮準備進宮道賀,——如今可就只剩下這一位長公主了。
她是皇帝唯一的胞妹,太后跟前最最得寵的小女兒,千金萬貴的,別說旁人難以望其項背,就算是皇帝膝下的三位年幼公主,也是遠遠不及。
所以,就算像徐憲的兩個女兒,大郡主和二郡主這樣矜貴的身份,爲了恭賀姑姑的壽誕,一樣精心準備了禮物,一大早就早早起來收拾。
趁着無人,二郡主悄聲問道:“姐姐,你說大姑姑她……”
“不許說!”大郡主性子更穩重一些,當即打斷妹妹,“你怎地又提起這茬兒?是能提的麼?叫人知道了,就算是你我也難摘乾淨!”
“知道。”二郡主嘟了嘟嘴,“我就在姐姐跟前提一提。”嘆了口氣,“她真可憐,最後跟二嬸嬸鬧成那樣,她死了,二嬸嬸也死了。”
“行了,別瞎操心了。”
“好好好,我不說她。”二郡主轉了話頭,“不是說三妹妹才病了嗎?那要這樣,今天可沒法子進宮了。”
她口中的三妹妹,是徐策唯一的女兒三郡主淑姐兒。
端敬王妃被賜死以後,身邊的積年舊僕也因牽連而被處死,整個端敬王府的下人都換了一遍,——留下徐策的三個孩子,最大的,今年不過才十歲,一團孩子氣,全部依賴皇帝派去的人照顧過活。
雖說皇帝不曾刻薄過侄兒侄女,但是父親遠離、母親亡故,身邊熟悉的人也統統被換掉,想來日子不會舒心就是了。
“淑姐兒病得巧,別說她了。”大郡主皺了皺眉頭,有些擔心,二叔那一脈已經被皇帝忌諱,淑姐兒他們的將來,比自己和弟妹這種無父無母的還要糟,小小年紀,活得戰戰兢兢的真是可憐。
想來淑姐兒和她身邊的人,斷然不敢故意裝病,要麼是湊巧了,要麼……,是皇帝不想讓她進宮。而後者,又可以分爲兩層脈絡。其一,是皇帝厭煩江陵王這一脈;其二,會不會是皇宮裡面有忌諱?所以不想讓淑姐兒看見。
這一年多,京城裡面雖然平平靜靜的。
可是自己和妹妹都懷疑過,那個“大姑姑”可能沒有死,畢竟叔叔看得那麼緊,怎麼會輕易讓她死掉?她身邊的人都是死人嗎?連個主子都看不好,腦袋還要不要?可是懷疑歸懷疑,卻是再也沒有見過她了。
想到這裡,不由叮囑妹妹,“今兒進宮,可要仔細謹慎一些。”
“知道了。”二郡主雖然同樣年幼喪父喪母,但是在姐姐的呵護之下,性子要相對開朗活潑一些,笑嘻嘻道:“如今姐姐訂了親,越發穩重了。”眨了眨眼,“我說姐姐今天這般嚴厲,不爲別的,只爲小姑姑府裡的樑大統領,是咱們大姑爺的親哥哥,也要格外仔細一些呀。”
郡主不同於公主,成親以後,沒有單獨的府邸可以居住,是要跟着公婆一起過日子的,——孝敬婆婆、相夫教子,與尋常女子並無不同。
不過是身份矜貴一些,有皇室撐腰,婆家的人尊敬客氣幾分罷了。
大郡主皺了皺眉,剛想喝斥妹妹幾句,可是一想到自己嫁了人,姐妹之間就難得如此親近,不免浮起一陣心酸。
把那些訓斥的話嚥了下去,轉而道:“敏姐兒,將來我去了樑家做媳婦,雖是郡主,可到底沒有父母給自己撐腰,皇上和皇祖母再好,都是隔了一層。”她道:“所以,我是要守着規矩過日子的。”
一席話,倒把二郡主說得斂了笑容,着惱道:“就算你做了樑家的媳婦,就算咱們沒有父母,那又如何?咱們都是正正經經的皇室郡主,他們還敢欺負你不成?!誰敢欺負姐姐,我就……”說到此處,已經有些委屈,有些忿忿,“我就上去打爛他的頭!”
“瞧你,胡說些什麼?”大郡主不想讓妹妹太過擔心,壓下那些克己的話不提,微笑道:“我就怕你性子燥、愛胡來,白白交待幾句,怎地扯出這麼多話來?沒別的,只是想着以後你自己住在內院,府中雖有政哥兒,到底是兄弟,比不得姐妹間親密,怕你一個人孤單罷了。”
“什麼呀!”二郡主嘟嚕道:“你嫁了人,難道我就不能去看你?等我去了,咱們還不是一樣說話麼?”
“是是是。”大郡主好脾氣應承妹妹,笑道:“你說得很對,原本是我想偏了。”
有侍女進來催促她們,“大郡主、二郡主,該起身進宮了。”
一路上了馬車,二郡主還不忘在姐姐耳朵邊八卦,“我聽說,如今宮裡最受寵的是瑛嬪,只是常年病着,不大出來,去歲年夜上頭都沒有見着她。只是前幾年也曾見過幾面,長得平平,既不如襄嬪瞧着好看,也不如惠嬪氣華高雅……”
出了門,大郡主不免變得更加嚴厲謹慎,訓斥道:“我就說你的嘴沒個邊兒,這纔多大功夫?宮裡的娘娘們都被你編排了一遍!不許說了,再說我就讓你回去病着!”
也難怪二郡主有些興奮,她們上頭沒有父母,王府的戒備因此格外森嚴,兩個姑娘家更不能隨意走動。除了節慶日子,能夠進宮一趟透透氣,從年初到年尾,日日夜夜都守在那一小塊天地裡面,便是個老僧也會覺得悶的。
區別在於,大郡主比較能夠忍耐,二郡主年紀小些耐不大住罷了。
對於二郡主來說,姐姐不僅是姐姐,還是半個母親,被訓斥了只能低下腦袋,小聲訕訕的撒嬌,“好姐姐,我再敢不說了。”
大郡主不免又對妹妹耳提面命了一番。
然而進了宮,情況還是出乎了這對姐妹的預料!此時尚早,外命婦的道賀還要晚一些,兩位郡主正在皇太后跟前陪着說笑,忽地有個宮女進來稟報,“瑛嬪說,今兒是樂寧長公主的大壽,要過來道一聲賀。”
皇太后頷首道:“讓她進來罷。”
“我去瞧瞧。”徐姝神色十分高興,竟然親自起身出去迎接,只聽她在外面和人細細說話,“你身子弱,慢着一些走。”
聽得敏姐兒心裡一陣驚訝。
小姑姑什麼時候這般好說話,體貼人了?從前沒聽說她和瑛嬪交好啊,莫不是因爲瑛嬪得寵,所以就高看她幾眼?但……,也用不着親自出去迎接吧。
正在胡思亂想,逆着光,迎面看見一個殊色照人的妙齡女子。
眉如黛、眼似星,鵝蛋臉兒,身量纖穠合度,一頭青絲挽做九天飛仙髻,其上金釵花鈿、光芒閃動,映照得她盈盈含笑之間,頗有幾分橫波流盼的似水氣韻。
淺紫色的流雲紋大衫,千堆雪一般的百褶綃紗織金長裙。
簡簡單單,白與紫二色深淺有度、搭配得宜,頭上珠翠九翟、環佩珊珊,身上廣袖博帶、雲裳霞裙,一路翩翩然仿若臨波仙子。
就連旁邊一身盛裝麗服的徐姝,都失去了光彩。
二郡主瞪大了一雙眼睛,死死咬牙,雙手更是緊急握成拳,——不這樣,生怕自己下一瞬就尖叫出聲!悄悄轉過頭去看自己姐姐,亦是臉色發白。
可是屋裡的人,卻好似什麼端倪的都沒有看出來。
皇太后、徐姝、洪媽媽,以及二郡主誇讚美貌的鄧襄嬪,氣華高雅的沈傾華,都對這個瑛嬪沒有任何異樣。
更詭異的是,原本在榻上扔佛手玩兒的大皇子麒麟,忽地嚷嚷着要下榻,一溜小跑撲向“瑛嬪”的懷裡,奶聲奶氣喊道:“母妃,你怎麼纔來?麒麟等你好久了。”——
聽語氣,居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麒麟的確對這位母妃很熟悉,因爲這一年多來,顧蓮哪裡都沒有去,就一直住在宸珠閣裡面,只是足不出戶罷了。
她俯身將麒麟抱了起來,輕聲笑道:“母妃去換了一身衣服,這不就來了。”
皇太后的視線一直在他們身上,等了片刻,說道:“如今麒麟大了,沉得很,還是讓乳孃抱他,你別累着了。”
二郡主越發看不明白了。
別說她,就是大郡主亦是一頭霧水,她再矜貴,也矜貴不過皇子吧?怎地聽皇祖母的語氣,還怕累着了她?只是此刻顧不得多想,悄悄捏了捏妹妹,暗示她別說出什麼不合適的來。
“不嘛,不嘛。”這邊麒麟不依,緊緊的摟着母親的脖子,撒嬌道:“我就要母妃抱着,就要母妃。”說着,兩條小腿更是圈的緊緊的,像個小猴子一樣掛在母親身上,堅決不肯下來。
顧蓮笑了笑,摟着他到榻上坐下,“你別鬧,母妃就抱着你。”
皇太后看了看她,語重心長道:“當心一些。”
顧蓮微笑,“我省得。”
這條偷樑換柱之計,看着簡單,但是要涉及的人和事實在不少,——不說別的,就是從前見過自己的宮人們,除卻像洪媽媽這種信得過的,其餘都要統統換掉。
可是皇宮裡面這麼多人,要把近身服侍皇太后和嬪妃的人都換一遍,談何容易?總不好讓皇帝大手一揮,“咔嚓”就都調走,不說要惹出多大的風浪,便是人手,一時間也找不到合適的。
因而便一次次的換人,一點點的安排。
本來自己在宸珠閣裡面住着,清清靜靜的,每天陪着麒麟,皇帝也能時常過來,日夜沒什麼不好的。只是……,眼下卻是等不得了,需要提前讓“瑛嬪”出來露面,所以便趁着徐姝生辰,做個引子出來示人罷了。
兩位郡主以後進宮的時間常有,不好一輩子瞞着她們,早晚都要見,不如早點知曉心裡有個數兒。甚至說起來,大郡主會嫁到樑家去,也和自己脫不了干係,——不然京城裡勳貴官宦子弟那麼多,未必輪得到樑家。
正在想着,便聽徐姝笑吟吟喊了一聲,“貞姐兒。”讓人拿了一個盒子過來,“你平日不怎麼進宮來,沒時間碰見你,這個是姑姑給你壓箱底用的。”她道:“你瞧瞧,喜不喜歡?”
大郡主臉上一紅,道了謝,接了盒子,小心翼翼打開了——
裡面躺着一對碧綠滴翠的玉如意。
皇太后見了,不由嗔怪,“那麼多東西,你怎麼……”想說你怎麼送這個,當着孫女的面,又不合適,況且送都送出去了,還能再收回來不成?因而忍了忍,皺眉瞪了女兒一眼。
徐姝眨眼一笑,“哎呀,不就是找高僧開過光的吉祥物件嘛?”轉而看向大郡主,“你可仔細收好了,雖然高僧開過光不稀罕,但母后親自頌了九九八十一天經,是個保佑夫妻和睦、闔家平安的好東西。”
大郡主便有些不安,起身推辭,“這是皇祖母給姑姑的一片心意,侄女受不起。”
“拿着吧。”徐姝撇了撇嘴,“送了人的東西可不興再收回來,再者說了,我是那樣假模假樣的人麼?”又嘀咕了一句,“反正等我再成親,也不知道哪年哪月去了。”
“你還胡說?!”皇太后斥道。
麒麟在旁邊見了,樂呵呵的拍手,“哎呀,姑姑捱罵了。”
“你個小混蛋!”
徐姝上前去抓他,東戳戳、西戳戳,鬧得麒麟一陣亂笑,末了癢得受不住,乾脆丟下母親藏到皇太后身後去,嘴裡還嚷嚷,“皇祖母、皇祖母,姑姑欺負人……,皇祖母救我……”
皇太后便假意拍了徐姝一下子,揮手讓她離開,然後摟了麒麟哄道:“好了,姑姑被皇祖母打跑了。”
顧蓮在旁邊笑道:“別慣壞了他。”
皇太后卻道:“我們麒麟從小就是一個懂事的,不會慣壞的。”
麒麟聽了,老實不客氣的連連點頭,“我懂事,我懂事。”不太清楚具體含義,總之皇祖母說得都是好話,只管往自己臉上貼金,“我最懂事了。”
惹得衆人一陣亂笑。
與之相比,一直貓在鄧襄嬪身邊的大公主,則要安靜很多。
一直捱到衆人散開,等下外命婦們該進宮來道賀,人多眼雜,小孩子們都被各自的大人領了回去。到了順德宮,大公主一直低着頭悶聲不吭,進了內殿,只是低着頭不停搓手絹,揉了個一團皺。
鄧襄嬪瞧了瞧,以爲是大家捧着麒麟冷落了她,哄道:“弟弟小呢,皇祖母自然喜歡多一些,你可不許說錯話了。”
大公主早就習慣了被冷落,搖了搖頭,“不是。”她擡起頭,眼裡盡是不解,“我好像……,好像在哪裡,見過她……”
245 功名利祿(上)
鄧襄嬪心頭一跳,——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大公主今年已經滿了五歲,倒回去一、兩年,那時候三歲多,正是要記事不記事的年紀。可她不比旁人,即便再不得寵也是皇帝的女兒,皇太后的親孫女,除了病了,日日都要過去請安見面的,見顧蓮的次數實在太多了。
如何去跟一個小孩子解釋,那個鄧母妃就是從前的大姑姑?不對,她其實也不是真正的公主,而是……,這一通亂根本不能說。
說了,怕是自己再叮嚀、再交待,小孩子都是消化不了。
可是若有一個錯縫兒,會給那一位惹來什麼麻煩不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得先給賠進去,想到此處,忍不住脊背後面生出一陣冷汗。
“錦繡。”她蹲□來,聲音又輕又柔,“她是你的鄧母妃啊,是母妃的堂妹,小時候你經常見到的,後來鄧母妃病了好些日子,這不……,又好了。”
大公主還是搖頭,“可是……,以前的鄧母妃好像不是長這樣。”她努力的回想,每次去請安時都是一大羣女人,生辰年夜宴席上則是更大一羣女人,以前的鄧母妃,現在的鄧母妃,其實都是一個背景板樣的存在。
可即便如此,還是和自己的記憶有了出入。
“小孩子不許胡思亂想。”鄧襄嬪打斷她,以不容置疑的口氣說道:“前段兒還誇你懂事不少,如今又不老實了!淨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念頭!”給她下了定論,“不過是鄧母妃病了,你見得少了,便記迷糊了。”
大公主擡起頭來,看着養母認真的神色,嚴厲的表情,出於小女孩的天生膽小,和多年來被人冷落的怯懦。恍恍惚惚,也怕自己記錯了再惹得養母不高興,——皇祖母和父皇都不喜歡自己,自有養母,一直陪在自己身邊,不能惹她生氣。
她小小的心裡有些慌,顧不上分辨是非黑白,趕忙保證,“母妃你別生氣,錦繡還聽母妃的話,還聽的……”上前抱住她,“我會乖乖的。”
“這就對了。”鄧襄嬪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錦繡你想一想,要是你記錯了人、喊錯了人,不光鄧母妃她不高興,你皇祖母和父皇也會不高興的。”
大公主往她懷裡縮了縮,不敢再提異議。
“到時候……”鄧襄嬪加重了語氣,又道:“到時候不僅你要捱罵,就連母妃也會被訓斥的,說不好你父皇一生氣,就不讓母妃跟你在一起了。”
自她撫養大公主以後,就全部親力親爲照顧她、陪着她,凡事不假他人之手,——不僅是要培養起自己和大公主的感情,更要的是,隔絕別人接近大公主,讓她全心全意只依賴自己一人,只相信自己一人。
像現在,這番苦心經營便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對於大公主來說,祖母和父親都是一個遙遠的存在,其他嬪妃、宮女,更是跟自己毫無干系,相依相伴的只有養母一人而已。
一聽說會惹得父親生氣,要把養母和自己分開,頓時嚇得不輕,差點沒有失聲哭了出來,急急道:“母妃,錦繡再也不敢亂想了!再也不敢了。”
“錦繡最聽話了。”鄧襄嬪看着她害怕的眼神,不想太過嚇唬她,反倒加深她對這件事情的記憶,雲淡風輕說道:“所以啊,只要你乖乖聽母妃的話就好了。”
大公主連連點頭,“我聽的,我都聽的。”根本就不去分辨是非曲直,“母妃說什麼就是什麼,母妃說錦繡記錯了,就一定是錦繡記錯了。”
鄧襄嬪摟着那小小的柔軟身軀,聽着這嬌滴滴的央求之語,心情有些複雜,頗爲唏噓的嘆了口氣,“好,母妃最喜歡聽話的錦繡。”
低頭看着那張肖似薛氏的小小臉龐,看着那眼裡的依戀。
心下不由自嘲,薛氏若是在天有靈看到這一幕,會是何感想呢?別說她,就算是從前的自己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撫養一直刻薄自己的薛氏之女,還如此親近,世事真是變幻無常啊。
歇了一會兒,重新收拾打扮去了前面宴席。
不出所料,“瑛嬪”身體不適早回去了。
而那圈外命婦們,自然不會揪着一個缺席的嬪妃多問,況且還有病得更久的管氏姐妹,——誰會沒事去刨根究底?沒事找事?
今日衆人的焦點是徐姝,是那眉目飛揚、氣度恣意的樂寧長公主。
莫說滿座的外命婦不敢凝目直視,便是嬪妃們亦不敢與其爭鋒,甚至像徐憲的兩位郡主亦是恭恭敬敬,一句出風頭的話都沒有。
用完宴席,回了府,姐妹倆都是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一起到了寢閣,二郡主打開那個盒子,嘖嘖讚道:“姑姑今兒可真是大方,竟然捨得把這對玉如意給你,我看皇祖母欲言又止的樣子,很是捨不得呢。”
大郡主聽了微微苦笑,“姑姑固然是大方,但……,又何嘗不是在警告我們?”有些意興闌珊,將那玉如意的盒子關了起來,警告妹妹道:“你別忘了,姑姑從前和誰最要好?不然的話,給我做嫁妝的東西什麼時候給不行,偏偏趕在今兒,趕在你我見到那位‘瑛嬪’娘娘的時候?”
這位小姑姑看似天真,實則精明,看人的眼力也夠毒辣!這不……,把皇帝喜歡的女人哄得好好兒的,自己就更多一個幫手了。
再次叮囑妹妹,“切莫多嘴,莫要惹了那瑛嬪娘娘。”
“姐姐,我又不是傻子。”二郡主撇了撇嘴,“這點子眼色還是會看的。”又道:“其實小姑姑也是多慮,難不成我們還吃飽了沒事做,去嚷嚷的滿世界知道不成?倒是正好得了她的好東西。”
大郡主沒有回答妹妹,倒是想起另外一層來,幽幽嘆氣,“難怪……,要讓我嫁到樑家去,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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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郡主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這……?!”
小姑姑公主府的侍衛統領樑戩,是未來姐夫樑津的嫡親哥哥,姐姐未來的大伯,而且還是慶平侯世子,幾十年後的慶平侯。姐姐固然有着皇室宗親的身份,但是同樣離不開夫家支撐,也就是說,不可能去得罪這位大伯,當然就更不能給他招禍了。
雖然只是一種未雨綢繆的防範,仍然叫人感到很不舒服。
二郡主還有另外一層擔心,“不會,那樑津不怎麼樣吧?”爲了轄制住樑戩,同時也是爲了管住自己和姐姐的嘴巴,才結成這麼一門姻親,所以……,誰還管那樑津有沒有麻子,缺沒缺胳膊腿兒?
“你在瞎想些什麼?”大郡主好笑道:“那樑津長得好不好看不知道,但人肯定是沒有問題的。皇上這個人性子一向孤傲,便是想對我們有所牽制,也不至於委屈自己的侄女嫁個不中用的,……又不是他要求着樑家。”
父親不在了,叔叔對長房這一脈反倒沒什麼忌諱。
大郡主又道:“而且皇上便是不爲侄女,爲了讓我們承那位‘瑛嬪’的情,也只有因爲她給別人錦上添花、恩威並施的,這才叫人心服口服。”
二郡主嘟噥了一句,“不行,得找個機會見一見樑津。”
“又是胡說!”大郡主斷然喝斥,“莫要想這些不找邊際的,不說惹事,便是真的見了又能如何?還能悔婚不成?!若是再生出這些古怪的念頭,我先不饒你。”
然心裡不免也有一些惴惴,那樑津……,不會真是個大麻子吧?
到了來年開春之際,大郡主風風光光、熱熱鬧鬧嫁去了樑家,洞房花燭夜,等着被挑了蓋頭見到丈夫真顏,——身量欣長、面目俊秀,真真好一個俏生生的新郎官兒!一夜溫存纏綿,次日起來,丈夫對自己亦是細緻體貼,再沒有不滿意的。
再回想起當初和妹妹的一番擔心,不由啞然一笑。
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而此刻,大郡主倒是真真說對了一句話——
恩威並施。
皇帝的恩威並施並不只對自家侄女,而是對任何人都是。
新朝建立以後,雖然結束了各地軍閥割據的狀態,但是癬疥之疾尚未盡除,各種名頭繁雜的流民軍,先頭軍閥們遺留下來的殘部,民間教義組織,拉拉雜雜、大大小小盡有十幾股之多。
當然了,這已經用不着皇帝再御駕親征。
只不過近幾年派將領打打殺殺,雖撲滅了不少流民軍,但亦有幾支頗爲棘手,比如米脂教、五幡軍、赤眉軍,這三支力量總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還不斷的兼併各地小的勢力,扯杆大旗就佔山爲王。
此時此刻,皇帝正在啓元殿跟鄧恭說話,“早些年戰事打得太久,各地百姓已經是十去四、五,多少田荒了、地漚了,哪裡有人去管過?加上新朝伊始,正是修生養息期間,不宜大動干戈,反倒助長了這些賊子的氣焰,以爲朝廷壓不住他們了!”
“皇上神武聖明……”
“罷了,朕不愛聽這些虛的。”徐離擺了擺手,打斷他,“朕決定了,這一次任你爲平西大將軍,帶領三十萬大軍,徹底剿滅米脂這等邪*教,那些自立爲王的五幡、赤眉更是一個不留!只有天下徹底太平,朕……,纔算完完全全坐穩江山社稷,才能真正的睡一個安穩覺。”
朝廷撥出三十萬大軍去剿滅流民軍?算得上是大手筆了。
鄧恭在心裡飛快的琢磨,——流民軍其實每一支人數都不算太多,狡猾在於,他們熟悉當地的地形,經常都是打不過就跑,然後再出來騷擾,所以纔會拖拖拉拉,這麼些年還沒有悉數剿滅。
但不論如何,棘手歸棘手,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惡仗。
換而言之,只要自己不突然昏聵失了策算,或者流民軍突然多了幾倍人,穩穩當當的打起來,並無太大風險,就可以一點點的把這些賊寇消滅乾淨——
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大功勞!
到時候,自己這個平蜀侯的爵位也該升一升了。
可是開國之初,京城裡能征善戰的名將多了去了,皇帝爲何獨獨挑了自己?還財大氣粗的撥了三十萬大軍,而不同於往常小打小鬧。
正在各種盤算和籌謀,便聽皇帝飄來一句,“鄧恭,你可不要讓朕失望啊。”
“臣領命!”鄧恭心下琢磨,耳朵卻從未放過任何皇帝的動靜,回答毫不遲疑,“必當不會辜負了皇上的一番心意。”
徐離笑了笑,“朕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一個“還”字,對之前的栽培提拔之意毫不掩飾,接着道:“瑛嬪有喜了。”
啥?!饒是鄧恭素來鎮定,也不由露出掩不住的驚訝之色。
女兒已經那樣……,皇帝還、還讓她懷孕?且不說皇帝口味有點奇怪,便是道理上也講不通啊!女兒容貌上面不算出色,性子亦不柔和,上一次就“我啊、我啊”惹得皇帝動了氣,更不用說,她還是刺殺皇后娘娘的兇手。
皇帝沒有殺了女兒,沒有治罪鄧家就夠奇怪的,如何還能再寵幸於她?而且不斷加恩提拔鄧家,到底爲何?女兒懷孕,這件事實在太過詭異了。
“走。”徐離笑得十分溫和,笑道:“正巧朕今兒得空,帶你去看看瑛嬪,你們父女倆也好說幾句話。”
“謝皇上恩典。”鄧恭應道。
心裡早就有所猜測,皇帝之前的種種反常舉動,肯定都有目的,莫非……,今日就是揭曉答案的時刻?可是一句話都不敢多問,抿緊了嘴。
直到見了顧蓮的那一刻……
皇帝非要指鹿爲馬,笑着說道:“瑛嬪,平蜀侯來看望你了。”
鄧恭差點沒有把心跳出嗓子眼兒!眼前這個女子氣度嫺靜、容顏似畫,從頭到腳沒有一絲像自家女兒,這……,這又是誰?心裡轉了一千個圈兒,——原來皇帝留下自己女兒的性命,保全鄧家,就是爲了給這絕色女子一個身份!
可是她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要這般曲折?
或許是出身微賤一些,但只要皇帝喜歡,誰又還敢攔着不成?皇帝雖然年輕,但卻不是長於婦人之手繼位的天子,打得天下、上得戰場,誰敢說他一個不字?!
正在百般猜疑,便聽皇帝又道:“愛卿,你從前的那個女兒性子不好,惹出潑天命案出來,朕留不得她。”伸手牽了顧蓮,“所以,朕再賠給你一個女兒,也不差,把朕的嫡親妹妹賠給你。”
“轟”的一下,有如一道驚雷在鄧恭頭頂炸開!——
嫡親妹妹?!
鄧恭臨陣殺敵成千上百次,次次兇險,但都不如今天這般驚心動魄!難、難怪,皇帝要對女兒和鄧家如此容忍,原來是……,要爲了安置妹妹護國長公主!
居然是、兄妹亂*倫……
“皇上。”顧蓮開了口,柔聲道:“讓我和平蜀侯單獨說幾句罷。”待皇帝點頭,她款款移步走了過來,爲了緩和緊張怪異的氣氛,指了椅子,“平蜀侯坐罷。”
徐離在上席悠閒的坐着,十分認真,細細品起茶來。
“是。”鄧恭一面應了,一面侷促的坐下。
只覺得那女子的眼睛甚美,舉止亦是輕柔,行動間好似弱柳扶風一般,但輕聲慢語之間,甚至只是一道目光,都透着水滴石穿的無形凌厲。
他心中一寒!
如果對方只是一個出身卑微,仗着顏色得了聖寵的女子,還不足畏懼,但皇帝的親妹妹可就……,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靜觀其變。
顧蓮問道:“平蜀侯可知道大皇子麒麟?”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吟吟道:“這個小傢伙似乎要老實許多呢。”
這不是廢話嗎?誰會不知道大皇子?!等等……,什麼叫“這個小傢伙似乎要老實許多”?還有哪一個不老實的?鄧恭心頭一個念頭閃過,據說大皇子麒麟,是護國長公主身邊的宮女所生,但是照眼下的情況看來,莫非、莫非是……
他有些想不下去了。
今天接二連三的霹靂太多,一個接一個,一個比一個叫人震驚!皇帝不僅要用女兒的身份安置他的妹妹,不僅和親生妹妹有了苟且,還把孩子都給生下來了!不算完,眼下公主的肚子裡又有了一個!
顧蓮亦是端了一盞茶,輕輕撥着,發出細微的“鈴叮”之聲,雲淡風輕道:“從前和平蜀侯夫人太過生分,竟然沒有見上一面,往後……”她笑了笑,“一家子人,自然是要多走動纔好。”
鄧恭體會這她話裡的深意,沒有出聲。
“聽說瀾哥兒已經有四歲了。”顧蓮笑問:“可也淘氣?回頭平蜀侯夫人進宮,就讓一次帶進來,正好陪着大皇子一起玩兒。”
鄧恭應道:“是,多謝娘娘美意。”
女兒峨眉對繼母有敵意,入宮以後,從來沒有召見過繼母和弟弟,——所以妻子要是進宮的話,自己連一番解釋口舌都省了。
心裡波瀾起伏不定,一直到出了宮、回了家,還是不能平靜下來。
護國長公主不僅生了皇長子,還又懷上了,皇帝愛慕自己的妹妹,爲她大費周章安置了一個身份,肯定不會在嬪位上面止步。
妃?貴妃?淑妃?甚至……,皇后?!——
不是沒有可能。
而且皇帝膝下別無子嗣,那大皇子麒麟,或者長公主肚子的這個,或者她以後再有的……,沒準就是下一任的皇帝!
一想到這兒,鄧恭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這是一條富貴潑天,但卻兇險之極的道路!
但是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不說自己是臣,皇帝是君,單是女兒刺殺皇后娘娘的那個把柄,就足夠鄧家上下喝一大壺了。
高回報,從來都是和高風險相伴相生的。
“爹!”鄧滄瀾跑了過來。
他並不知道父親從前的狠戾,反倒因爲是獨苗幼子,養得十分嬌貴,雖然不至於撲到父親懷裡去,但還是頗爲親熱的圍在旁邊,連珠炮似的說道:“今天孃親自下廚,做了我最愛吃的八寶珍珠糯米飯,還放了很多紅豆,很多蜜棗……”
他掰着小小的手指頭,如數家珍,一樣一樣的數了起來。
鄧恭看着才得自己一半高的小小兒子,心頭真是五味陳雜,——如果自己的長孫還活着的話,早就到了該說親的年紀,甚至成親早一點的,沒準自己都做了曾祖父!而不是像眼下這般,兒子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小娃娃。
當年自己有五個兒子,兒子們又分別生了十二個孫子。每次年夜飯上,兒孫滿堂的擠在一起,熱熱鬧鬧的,那些追追趕趕、你爭我搶的小傢伙們,都有幾分相似,自己時常都鬧不清誰是誰,只有聽他們自己各報房頭告狀。
“祖父,二叔家的老三搶我的桃木劍!”
“不是我,是大伯家的小五拿走了。”
“小八!你給我站住!”
只可惜,往事已經悉數化爲了追憶。
自己固然心狠手辣,可當時若不識時務的投誠徐家,多半就是男兒悉數戰死、婦孺沒落爲奴的結局,便是運氣好一些,最多也不過就跟穆家一樣苟延殘喘罷了。 шωш _t t k a n _C〇
而自己,肯定是難逃一死的!
可是如今自己掙了名,掙了利,若是沒有子孫來繼承祖業光輝,又有什麼用?再輝煌,也終究不過是一剎那而已。
現如今,自己已經是坐四望五的人了——
英雄遲暮。
鄧恭摸了摸小兒子的腦袋,看着從內門走出來的年輕夫人,微微頷首,然後不動聲色說道:“今兒我進宮去見了瑛嬪娘娘,她有喜了。你明兒收拾收拾,帶着滄瀾一起進宮去,陪着瑛嬪娘娘說會兒話。”
平蜀侯夫人不過二十出頭,對丈夫是又畏又懼。
雖然因爲瑛嬪一直不召見孃家人,私下腹誹過,可是一則害怕丈夫,二則也得罪不起宮裡的娘娘。再說她心裡也明白,丈夫歲數大,兒子年幼,將來還要指望着瑛嬪多加照拂,因而趕忙笑道:“瑛嬪娘娘有孕可是大喜事啊!”
“嗯。”鄧恭囑咐,“宮中規矩甚嚴,你雖然是瑛嬪娘娘的繼母,但也不要自大,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裡都得清楚一點。”又道:“我瞧着瑛嬪娘娘的身懷不顯,只怕才得過頭三個月,不宜勞累,你別一直說話累着了她。”——
實則是怕護國長公主不耐煩。
平蜀侯夫人不僅是繼室,而且她的舅舅還是鄧恭的下屬,真要論起來是和鄧峨眉一輩兒的,因而做了繼母也沒底氣。更不用說,繼女還是宮裡的娘娘,哪裡得罪的起?哪裡會不知道小心謹慎?
心下覺得丈夫的囑咐真是多餘,到好似自己有多蠢似的,但是不敢流露,只道:“侯爺放心,妾身明白的,斷然不敢讓瑛嬪娘娘覺得絮煩。”
246功名利祿(下)
次日進宮,每每說幾句話,就忍不住看一看顧蓮的神色。
“怎麼了?”顧蓮笑盈盈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問道:“莫非今兒我這梅花妝畫得特別好?倒叫平蜀侯夫人看的稀罕起來。”
平蜀侯夫人不好意思,訕訕笑道:“是妾身冒犯了。”
“靈犀。”顧蓮喊了人,“把才制的玫瑰胭脂拿兩盒出來。”自己不動手,只讓靈犀親自爲平蜀侯夫人打開,細細介紹,“這是宮裡的人閒着自個兒做的,十分乾淨,不比外頭買的胭脂水粉裡面含鉛,還是一個養人的好東西呢。”
“這……”
“你拿回去試試。”顧蓮溫婉一笑,“若是好用,再來找我拿幾盒便是。”
平蜀侯夫人想着繼女以前冷僻孤傲,從來不見自己,只當不好相處,今兒提起了千百分的小心慎重,卻不料見了面,瑛嬪娘娘竟然是這般溫和客氣的人。
或許……,是因爲懷孕轉了性子?
心下倒是鬆了一口氣。
趕忙去看那胭脂,爲了表現的熱絡感興趣一些,還大膽的動手沾了一點兒,在自己的手背上試了試,擡頭笑道:“果然跟娘娘說的一樣,真是個難得的好東西。”
顧蓮見她是一個伶俐會來事的,也笑了,總比難相處的要好,吩咐道:“快去打了清水來,服侍平蜀侯夫人淨手。”
她們倆說閒篇的功夫,麒麟和鄧滄瀾正在隔壁暖閣裡面玩兒。
“哎喲!”麒麟突然大喊了一聲,彷彿是被什麼絆倒了,氣呼呼的嚷嚷道:“小舅舅賴皮,不等我,欺負人……”
247物是人非
平蜀侯夫人一聽大皇子說什麼“欺負人”,頓時嚇得臉都白了,顧不得禮儀,就趕忙跑了過去。只見兒子一臉無辜的站在旁邊,大皇子麒麟賴在地上,宮人們去拉他,不肯起來,只是嘟着嘴嚷嚷,“小舅舅賴皮!賴皮!欺負我……”
鄧滄瀾喃喃道:“我……、我沒有。”
“一定是你的不是。”平蜀侯沒空去分辨誰對誰錯,一則地上坐的是個金寶貝,二則兒子比人家大,怎麼着都只能訓斥兒子,“瀾哥兒,還不快給大皇子賠罪?!”
鄧滄瀾在家也是寶貝疙瘩,又無兄弟姐妹,下人僕婦都是順着他、奉承他的,哪裡受過母親這等嚴詞厲色?撇了撇嘴,一臉馬上要哭出來的樣子。
“瀾哥兒。”顧蓮跟了過來,和顏悅色的朝他微笑,“麒麟跌倒了,你是舅舅,快把他拉起來吧。”又對麒麟說道:“等下讓小舅舅等着你,別耍賴,起來玩兒罷。”
鄧滄瀾似哭要哭的,扭頭看見麒麟朝自己伸了手,只得忍住哭,上前把比小自己一號的“外甥”拉了起來。
麒麟根本沒有要吵架的意思,一把抱住他,緊緊摟着不放,高興大笑,“哈哈,小舅舅被我抓住了!”
鄧滄瀾本來都要哭了,聽了這話,忍不住撇嘴一笑,“我站在這裡都沒有跑,抓住了,算什麼本事?你纔是賴皮呢!”
平蜀侯夫人急了,“不許胡說……”
“小孩子玩兒呢。”顧蓮伸手拉住了她,打斷道:“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叮囑周圍的宮人們,“看仔細,可別磕着碰着了。”
一面說,一面扯着人回了裡面。
“娘娘……”平蜀侯夫人還是滿心不安,小心陪笑,“瀾哥兒年紀小、帶得嬌,平時家裡也小孩兒一起玩,他不容的謙讓……”
“我知道。”顧蓮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小孩子打打鬧鬧原是平常,若是這般年紀就講起規矩來,就沒意思了。”朝她溫和一笑,“一家子,何必那般見外呢?你不用這樣緊張的,哥兒麼,還是皮實一點纔好。”
就算此刻鄧恭見了,“女兒”對繼妻這般客氣,只怕都要懷疑真是自己的女兒,更不用說平蜀侯夫人了。
見顧蓮真的沒有生氣,還說得這般親切熱絡,只把從前的腹誹和擔心丟掉,一心一意巴結這位繼女,這位庇佑兒子將來的瑛嬪娘娘。做出親近隨意的模樣,笑道:“娘娘說得是,妾身亦覺得哥兒皮實一點的好。”
及至回了鄧府,見了丈夫,不免帶了幾分喜色說道:“瑛嬪娘娘人長得的好,更難得脾氣柔和似水,半點架子都沒有,竟是再沒有比她更和氣的人了。”
“哦?”鄧恭目中精光一閃,旋即掩飾過去,淡淡道:“你們合得來就好,我還擔心她有性子叫你難做,看來倒是白擔心。”
“不會的。”
平蜀侯夫人喜氣盈腮,說起“瑛嬪”如何客氣,如何好說話,又如何講了幾籮筐一家子的話,還給自己各樣好東西。一時兒子和大皇子爭執,也從來沒有喝斥過兒子,反倒哄得兩個小傢伙越玩越親熱,臨別時還依依不捨呢。
她絮絮叨叨了一番,忽地發覺自己今兒話有點多,看了看丈夫,有點不好意思,訕訕道:“我好像太聒噪了。”
平蜀侯夫人才得二十出頭,和丈夫年紀相差太大,再者鄧恭本來就是一個嚴肅冷厲的人,素日裡基本沒有什麼話可說。加上孃家不能輕易回,府裡沒有婆婆、妯娌,也沒有小姑、侄女,連個說話的女眷都沒有,要說不悶那是假的。
今兒進宮一趟,那位“瑛嬪娘娘”本來性子就十分柔和,加上有心籠絡她,兩個人相處的如沐春風一般,頗有幾分閨中姐妹的氣氛。
平蜀侯夫人得了如此意外之喜,不免比往常話多了一些。
鄧恭把妻子的興奮瞧在眼裡,心內暗暗嘆氣,——看來那位護國長公主,不光身份矜貴非常,籠絡人心的手段亦是不凡。
繼妻這個樣子,簡直就像得了糖吃的小孩子一樣。
但是面上卻不顯露,只道:“沒事,你說。”
“說完了。”平蜀侯夫人還是滿心不自在,咳了咳,去推兒子打岔,“大皇子不是送了你一柄桃木劍嗎?快給你爹瞧瞧。”
“爹,你看。”鄧滄瀾連連點頭,將腰間掛着的小小桃木劍取了下來,獻寶似的放到父親手裡,嘰嘰喳喳,“這是麒麟送給我的。”挺了挺胸,“我是舅舅,可不能佔外甥的便宜,等下次進宮,我就把那艘描金邊的帆船送給他。”
平蜀侯夫人好笑道:“人家大皇子什麼沒有?”想說一句“稀罕你的”,但又不想拂了兒子的興頭,況且瑛嬪娘娘也說了,“孩子們的東西,不論矜貴,不論值錢,原是各自的一番小小心意,叫他們學會禮尚往來的道理就好。”
想到這裡,心下不免有點不好意思。
那瑛嬪娘娘不僅輩分比自己小,年紀也小,怎地不論看着,還是爲人處世,都是這般大方穩重?到底是宮裡頭歷練出來的,不一樣。
她不知道,顧蓮不僅年紀比她大,心理年紀更是大了一圈兒。
只是把喝斥兒子的話壓了下去,改口道:“那你到時候可別捨不得,要送就大大方方的,別臨到給了,又小家子氣的不肯放手。”
鄧滄瀾撇了撇嘴,“纔不會呢!”
一面說,一面把桃木劍從父親手裡拿了回來,愛不釋手的樣子。
鄧恭靜靜坐着,看着臉上興奮還未褪去的小妻子,看着滿目歡快的兒子,心下只是清楚一件事,——從妻子進宮見到瑛嬪,親親熱熱相認的那一刻起,就代表鄧家認下了這個“女兒”,站在了同一條船上。
從今以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榮,則富貴潑天。
損,只怕難逃滿門抄斬。
不過鄧恭從來就不畏懼風險,更何況……,這份風險是皇帝恩威並施強加的,畏懼也是沒用,還不如好好打起精神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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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蜀侯夫人如何?”徐離問道。
“挺好的。”顧蓮淡淡一笑,“聽說在家是小女兒,大抵是生活環境安逸長大的,看着謹慎,實在是一個愛說笑的性子,就是那種‘你對我好,我便也要待你好’,心思簡簡單單的。”
徐離笑道:“你一向好性兒,大抵看誰都是好的。”
顧蓮睨了他一眼,“我瞧着你卻不怎麼好。”
“朕怎麼不好了?”徐離聽得一樂,“朕誇你,你反倒編排上了。”心裡喜愛她這軟語嬌嗔的樣子,伸手撫了撫臉頰,低語道:“已經過足三個月了。”
顧蓮先是一怔,繼而悟了過來,啐道:“出息!”
“你又想哪兒去了?朕可什麼都沒說。”徐離一面說笑,一面摸了摸她的肚子,倒也真的沒有繼續動作,——不比最初那會兒,情真濃、愛正熾,動不動就要死要活,一點就能燃起來。
像是過了沸點的水,緩下來,少了一份激烈,多了一份持久以恆的柔和——
這沒什麼不好的。
任何感情都有平緩下來的一天,不可能一直持續激烈的狀態,但爲什麼,自己心裡還是覺得不夠完滿?從最初看上她,棄了她,再鬧得天翻地覆搶回來,留下她,一點點收服她,如今不僅有了一個兒子,肚裡又懷上了。
該有的似乎都有了。
卻總是差了一點點,好像……,什麼都是自己強爭來的——
終歸不得她一個主動,一份死心塌地。
顧蓮正在低頭看自己的肚子,且又不是徐離肚裡的蛔蟲,哪裡知道他一轉眼,又十萬八千里的想了許多?心裡還記掛着一件事,擡頭道:“這次鄧恭出征,我想讓他把穆世騏和沈澈帶上。他們在公主府那會兒沒什麼前程,好男兒的將來總是要自己掙的,靠着父輩餘蔭不算本事,便送他們一個機會罷。”
“你說。”徐離根本沒有聽進去,反而問道:“要是一開始,我沒有退親娶了你,現在會是怎樣?”
顧蓮聞言一怔。
不過這幾年,徐離是越來越像一個帝王,原本就性子內斂,現在更甚,就連從前喜歡在自己面前玩笑,展露少年心性的一面,也不多見了。
今兒怎麼了?倒是忽然像個憂鬱少年似的,問起這些空話。
不過他雖然對自己千依百順,到底是皇帝,他想要問這些虛的,也不能不當一回事敷衍他,反倒且得好生打起精神回答。
低頭想了想,微笑道:“自然是和現在一樣,一起相伴,你爲我撐起一片天,我爲你生兒育女了。”
其實,肯定是不一樣的。
如果當初自己明媒正娶嫁給他,以他對自己那一點點好感,和平相處,絕對激發不出後面這麼激烈的感情,好也就是舉案齊眉罷了。
但卻不會有太多驚惶擔心。
兩相比較,那份假設的情感像是一杯溫開水,雖然平平淡淡,卻最平和、最從容,任誰喝起來都不會覺得不舒服,都滋養人。
而現在這一番糾葛,更像是一份酸甜苦辣俱全的大菜,什麼滋味都有,什麼滋味都是那般濃烈,不能說不好,但卻需要更多更大忍耐和承受之力。
更何況,這其中還夾雜了一份淡淡澀意。
葉東海和孩子們,是他心裡永遠拔不出來的一根刺,是自己心裡永遠的傷,只不過平日都選擇視而不見罷了。
徐離在旁邊靜默了許久,不知道是贊同顧蓮那句“自然是和現在一樣”,還是心裡另有想法,卻沒有再繼續糾纏下去。
登基五年,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了。
“穆世騏和沈澈的事,朕會安排的。”他道:“你懷孕,不要太操心這些。”摸着她的肚子笑了笑,“不知道這一次,會是個小子,還是個丫頭。”
顧蓮看了看他,“還是小子吧。”
皇帝只有一個兒子可不行,要他跟別的女人生兒子,自己又不願意,只能自己多生幾個了。況且皇室裡總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麒麟一個人未免單薄了些,打虎還要親兄弟呢,將來長大了,兄弟間凡事也好有商有量。
只不過天家的兄弟又有不同,不僅是兄弟,還是可以生死以博的對手,——旁邊這位和他哥哥就是現成例證,又是一番頭疼的事。
但……,那是幾十年後才該擔心的事了。
至少現在,自己還需要一、兩個兒子,爲自身也好,爲麒麟也好,爲徐離也好,都還是盼望這一胎是男孩兒的。
“再有下一個。”徐離一臉笑意,又帶了幾分認真之色,“可不能再慣着,跟麒麟一般無法無天的。”想起兒子每次纏着自己撒嬌,像小猴子一樣掛在身上不下來,又是甜蜜又是無奈,“爲着他是頭一個小子,母后總慣着他,倒是寵壞了。”
顧蓮聽了“哧”的一笑,“自己爲父不嚴,反倒賴到母后身上去,好不知羞!”忍不住小小抱怨,“每次都是我來做惡人,太吃虧了。”
徐離勾起嘴角一笑,“下次朕來。”
對於自己來說,麒麟不僅是頭一個皇子,還是自己和她經歷風風雨雨,最終定下來的見證。而且那時候薛沛派人行刺,爲了她和麒麟的安危,自己日日夜夜守在護國長公主府裡,一天天看着麒麟慢慢長大,最終瓜熟蒂落出來。
別說像錦繡和玲瓏姐妹,就算是她肚子裡現在懷的這一個,自己都沒有花過那麼多的精力,——加上兒子模樣十分肖似自己,不免又多了一份疼愛。
正在想着,麒麟便一溜小跑滾了過來,“父皇……”他拖長了聲調,只管往父親身上一氣兒亂爬,“我的桃木劍送給小舅舅了。”扭着身子,“父皇再給我一把更好的,我不要別的,就要父皇書房掛的那一把。”
顧蓮聽得啞然失笑,不由嗔道:“原來你把東西送人,就是爲了再找父皇要好東西的?小滑頭!以後可不許想這些小心思了。”
“我沒有。”麒麟嘟着小嘴,分辨道:“是父皇說,等我長大了就給我的。”
顧蓮笑道:“那你現在長大了?”
“是啊。”麒麟一本正經,回道:“今天早上我問過皇祖母,問麒麟長大沒有,皇祖母說麒麟長大了。”
大有一種,皇祖母說得話肯定不假的勢頭。
別說顧蓮忍俊不禁,就連要在兒子面前裝嚴父的徐離,也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麒麟的小腦袋,“你皇祖母說得沒錯,我們麒麟的確是長大了。”
麒麟頓時高興道:“那父皇把劍給我了?等我有了劍,下次小舅舅進宮的時候,要給他看。”頗有幾分得意,“可比那桃木劍漂亮多了。”——
炫耀之意表露無遺。
顧蓮笑了一句,“小孩子。”倒也沒有去多說兒子,打量着他,等到過完年開春就快三歲了,模樣兒像徐離,身板兒也是壯壯的,父子倆活脫脫從一個模子倒出來,也難怪徐離會寵着他,誰會不喜歡小時候的自己呢?
心思一轉,不免想到另外一個兒子。
不知道宥哥兒他……,是像自己,還是更像葉東海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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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七七正在馬車下鄙視弟弟,伸出胳膊,“這麼一點兒高就不敢跳!來,我接着你。”
“別鬧了。”葉東海一把將兒子抱了下來,對女兒說道:“你多大?宥哥兒纔多大一點兒?摔着了可不是玩兒的。”
七七不服氣,“我接着他的啊。”
“你那一點兒力氣?”葉東海好笑,“別以爲跟着學了幾天三腳貓功夫,會擺幾個長拳姿勢,就是江湖俠女了。”
七七氣得一跺腳,“爹你就護着宥哥兒吧!老母雞似的。”
“三小姐怎麼說話呢?”宋三娘上前喝斥一句,可是見她已經溜進了大門,又忙不迭的追了上去,“小姐,小姐你慢一點兒!”
宥哥兒眨了眨眼,問道:“爹,姐姐是不是生氣了?”
“小丫頭脾氣。”葉東海對女兒甚是寬容,只要大的規矩不錯,小事上並沒有太過講究約束,——至於兒子,也的確是愛護的有些過頭。
可是自己就這麼一個兒子,還是她……,在那種環境之下,險之又險、頂着壓力才生下來的,怎麼能不多護着一些?且不說自己不打算續絃再生,便是爲了她,也忍不住多心疼兒子幾分,生怕磕着、碰着,一點馬虎眼都不敢走。
如此一來,倒顯得女兒性子大膽潑辣,兒子斯斯文文。
葉東海搖頭笑了笑,牽着宥哥兒的手進了門。
自從葉家幾房徹底分了家以後,便搬出了那所安順侯府,眼前這所宅子,沒有半點顧蓮的記憶影子,留下的……,全是兩個孩子的一些片段。
安順侯府的那座府邸還在,一則皇帝御賜了牌匾,不好拿去變賣;二則本來是堂兄葉東行置辦的產業,屬長房所有,伯父沒說要收回,便一直含含糊糊擱在了那兒。
要過去看一眼,當然可以,但卻近鄉情怯不敢去。
“爹!”七七滿臉不高興,跑了進來,“你給我種的那顆葡萄藤枯死了!”對看宅子的下人十分不滿,“也不知道是怎麼看的,連棵葡萄都不會養活。”
這所宅子裡沒有值錢的東西,加上葉東海之前根本沒打算何時回來,除了傢俱物事還在,基本上就是一座空宅子。因而只留了一戶下人在此看守,統共不過一個老蒼頭、一個婆子,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底下兩個孩子。
哪裡會有精力去照顧什麼葡萄藤?只守着門便不錯了。
葉東海安慰女兒道:“等回了長清,爹再重新給你種一棵。”
那裡……,是自己和妻子新婚相處的地方。
可惜那時候不知道,自己後面會和她生離死別,一味的外出忙活,把個新媳婦丟在家裡,並沒有多少時間在家陪她,現在真是追悔莫及。
不由輕輕嘆了口氣。
然後進屋換了衣服、淨了手,叫了婆子進來吩咐道:“派人到黃家那邊哨探着,別進去,只等着黃大石回來,把我的名帖遞上去請他喝酒。”
“爹,你纔到京城就要出去啊。”七七不滿問道。
葉東海微笑,“就吃一頓飯的功夫,等會來給你和宥哥兒捎好東西。”
七七勉強應道:“好吧。”又去拉了宥哥兒,“走,我們去找晴娘玩兒。”她一貫都是大姐姐的派頭,到襯得宥哥兒跟在後頭像個小尾巴。
葉東海身邊的僕婦十分簡單,七七的乳母宋三娘、宥哥兒的乳母劉季媳婦,再有便是麝香、玉竹,這些都是已經成親,拖家帶口的,剩下幾個小丫頭又太小了。
只剩下晴孃的年紀剛巧合適,且她單身閒着,加之又識字、又懂禮,平素伴在七七和宥哥兒身邊,算是半個女先生了,因而相處的比較親近。
葉東海擡手讓宋三娘和劉季媳婦跟上,叮囑道:“看好七七和宥哥兒。”自己坐在屋子裡面閒閒喝茶,等着小廝回來,然後好跟黃大石見一面,——一是禮數,二是有些話也只能跟他交談了。
沒多會兒,就有一個小廝進來回話。
但卻不是派去黃家哨探的那個,回的也不是有關黃家的事,低聲道:“二爺,那人有線索了!找了這麼些年,四下找不到,原來他一直躲在京城裡頭。”
“當真?!”葉東海豁然站了起來。
手上忍不住握緊成拳,——若不是爲了那個禍害秧子,又怎麼會……,怎麼會害得自己和妻子天人永隔?絕不能放過他!
此刻顧不上去見黃大石,也暫時顧不上懷念妻子,只是滿腔難抑的憤恨和怒火,沉了臉,“別急,你慢慢說。”
248顯山露水
“安順侯回京了?”徐離問這話的時候,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
“是。”宮人回道:“帶着一雙兒女回來的,如今還安置在以前的住處。”怕皇帝不清楚,解釋道:“不是安順侯府,是後來葉家分家之後買下的宅子。”
“可有什麼特別的動靜?”
“那倒沒有。”
徐離不再問了,只道:“讓人看緊一點兒,盯着便是,鬧清楚葉家想做什麼,再來回朕。”他微微皺眉,一揮手,“退下罷。”
“是。”宮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徐離原本平靜的心,又起漣漪。
起駕去了玉粹宮,——因爲嫌棄鄧峨眉住過的鐘翎宮晦氣,加之離自己的寢宮不夠近,便另外讓人收拾了玉粹宮,將顧蓮安置下來。
顧蓮懷了孕,不着脂粉,只是淡淡的掃了掃雙眉,穿了一身七成新的綠衣白裙,是她一貫喜歡的顏色搭配。眼下冬日裡,身上的棉襖都不薄,穿得鬆鬆的,倒是看不大出身懷來,和平常無二。
徐離走上前去,抽了她髮髻間的長長碧玉簪子,放在一旁。
“做什麼?”顧蓮早聽見他進來了,不過懷着孕,加上和徐離一貫親近,就沒有守着禮節去迎他,此刻小聲抱怨,“就這一根簪子,你看,頭髮都散了。”
她今年二十二歲,正屬於女子人生中最鮮妍的一段年紀。
加上這幾年養尊處優的,此刻一頭烏黑的青絲散了些許,落在耳畔、脖頸間,越發襯得她眉目分明、細膩白淨,叫人看着清清爽爽。
擡起頭來,一雙明眸透出流光瀲灩的水汽。
徐離低下頭,對着那柔軟的脣印了上去,一路突破防守,品嚐那脣齒之間的香甜芬芳,下一瞬,將她輕輕推倒在美人榻上。
“嗐,你今兒……”顧蓮覺得他的興致突如其來,還有些不能入戲,加之又擔心肚子裡的孩子,小聲提醒,“別壓着我了。”
徐離的動作甚是溫柔小心,但卻不說話。
顧蓮一向是個敏感的人,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但看他神色,便知道是決計問不出什麼來的。想想他有一、兩個月不得房事,這般年紀的男子,也是難熬,少不得只能由着他,只不斷低聲,“當心孩子。”
儘管眼下是冬天,但宮裡肯定不會缺了玉粹宮的火盆。
一屋子暖融融的氣氛,加上□旖旎,更覺蕩*漾,顧蓮還是不太習慣白天,加上自己懷孕,以前從來沒有這樣做過,有些放不開。
徐離悶聲不吭的,只管耐着性子一點點的挑*逗她,等待她慢慢變軟、潮溼,然後便挺身進去,卻沒有繼續抽動。他停在她的身體裡面,喘了一口氣,好像這樣才能感覺彼此最親密、最貼近,是任何人都不能困惑的。
“徐離……?”顧蓮在無人處,總是喜歡這樣連姓帶名的喊他,一則只有自己能這樣喊,二則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密,“你怎麼了?”溫柔的撫摸他的腰身,感受着那利落的線條,再滑下去一點,是自己一手握不住的挺翹臀部。
她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試圖挑起他的興致,甚至……,還轉移了陣地,復又摸到了他的胸口,捏住那小小的一粒。
倒不爲性急,而是如果這樣都不能讓他繼續的話,一定是有心事了。
果不其然,徐離抓住了她的手,“你別動。”
顧蓮心頭閃過一絲疑雲,但卻應了,“好。”——
果然還是有心事的。
而且看起來,這件事還和自己有關纔對。
只是想不明白,都已經摺騰到了這步田地,自己又一次換了姓名身份,葉東海也遠離的京城,他還有什麼不痛快的呢?
伸出手,在那熟悉的臉龐上輕輕勾勒滑過。
他喜歡自己主動一點,撫摸他。
可是今天不論怎麼努力,效果似乎都不大,不由緩緩收回了手,一時間,倒是不知道該怎麼繼續了。
加上被他一直盯着看,微微不自然,“看什麼呢?”
徐離看着那雙清澈的明眸,裡面清晰的倒映出自己影子,那個小小人影,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心情卻是波濤翻涌。
他閉上了眼睛,不想泄露自己的情緒,開始律*動起來。
這麼一場突如其來,中間又被冷場,雙方都心思重重的魚水之歡,自然沒有平常那麼和諧,——像是身體的反應跟不上情緒,磨蹭了許久,纔在生理的刺激之下,達到了那一瞬間的美妙。
徐離從雲端之上慢慢落下,輕輕喘息,然後就着方纔前胸貼後背的姿勢,輕輕攬着她的腰身,沒有出去,此刻也懶得動彈去收拾——
真是莫名其妙的一場房事。
顧蓮感覺怪怪的,可是身體裡的餘韻還沒有完全散去,像是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最後帶出一圈圈微弱的漣漪,緩緩蕩*漾開去。
魚水之歡這種事,當然是靈肉合一來得更美妙,不然只一剎那的快*感,實在沒有什麼可回味的,反倒有一種空虛落寞。
“你……”
“別說話。”徐離打斷她,——不是沒有話可說,恰恰是有話,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有些東西不是說說就能信的。
她真的一點不愛葉東海嗎?會不會,這一切都自己的臆想?——
愛則求全,求全而生嫌隙不虞。
徐離有心求證,但眼下肯定不是時候,一則她還懷着孕;二則不想讓她知道葉東海又回京城,省得再起事端。
她不是顧蓮了,也不再不是護國長公主,葉東海應該斷了最後一絲念想。
其實徐離完全是多慮了。
葉東海本來就以爲顧蓮已經真的死了,而眼下……,更是顧不上去想她,正在緊張的等着段九,等他把曲奎抓回來!
“段九!”谷漣漪一直在門口張望,因爲回了京城,怕皇帝的耳目,在外不再喊段九爲師兄,但是動作卻閃電一般,迎了上去,“怎麼?失手了?!”
“嗯。”段九應了一聲,快步進了屋子,不等葉東海問話,先把門給“砰”的一聲關上了,方纔低聲道:“快去拿金瘡藥來!”
“你受傷了?!”葉東海和谷漣漪異口同聲,不過谷漣漪反應更快,當即從側門出去找藥,片刻後回來,二話不說開始給段九敷藥。
傷在肩頭,足有一寸來深,可見當時情況有多麼兇險!
在葉東海看來,段九就算不能打遍天下無敵手,但至少可以全身而退,斷斷沒有想到他會狼狽受傷!等着包紮好了,才問:“曲奎身邊怎麼會如此厲害的人?!”
“事有蹊蹺!”段九的嘴角上原本就有一道疤痕,此刻惱怒起來,不免牽扯的面容有幾分猙獰,冷笑道:“居然請動招福和進寶一起護駕!好大的本錢!”
“什麼?”谷漣漪驚訝失聲,“怎……、怎麼會?兩位師兄……”
段九不回答她,只朝葉東海問道:“你可還記得,當年我剛跟你的時候,要得是什麼價錢?”
“一個人頭一千兩。”
“不是這個,是跟隨在僱主身邊的價錢。”
隔了多年,葉東海想了一下,才道:“沒記錯的話,一天十兩銀子工錢,打架、殺人、受傷另外開算。”轉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說曲奎僱的人是你師兄?還是兩個?那一天就是二十兩銀子花銷,他又不知道我們幾時找到,不知已經僱了多久,這……”
從妻子當初出事的那會兒時間算起,差不多快六年光景了——
曲奎到哪裡去拿着四、五萬的雪花銀?
“銀子還是其次。”段九接話道:“做我們這個行當的,從來都是喜歡做一錘子的買賣,就算有保護僱主的價錢,那也是臨時擋災的那幾天功夫罷了。曲奎和我師兄他們毫無交情,憑什麼顧得他們幾年在身邊?”
“未必,還有一種可能。”谷漣漪插嘴道:“大師兄和二師兄讓你受傷,又把你放了回來,倒像是專門等着你去找他們的,只是不知緣故。換而言之,曲奎可能一早就知道我們要到京城裡來,所以臨時僱了兩位師兄保護。”
她頓了頓,“只是,這就更加可怕了。”
眼線居然四通八達到如此地步,豈不通天?!
“罷了!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段九滿臉懊惱之色,“兩位師兄聯手,我根本沒有任何勝算,不得已,只好退了回來。”一拍桌子,“現如今不知道曲奎是去是留,要是他跑了,我們又該去哪裡找人?!”
葉東海思量了一陣,“如果他是有所圖,專門等着我……”像是安慰段九,又像是在安慰自己,“那麼應該還會出現的。總不能,就是爲了讓舅舅你受一回傷吧。”——
這般有錢,莫非背後是辜家在給他撐腰?
可是目的呢?
葉東海想來想去不明白,段九和谷漣漪就更摸不着頭腦,前者吃癟惱怒,後者則是隱隱擔心,忍不住說了一句,“二爺,還是保險起見的好。”指了指院子外面,“咱們可還帶着七七和宥哥兒呢。”
爲死者報仇事小,耽誤活生生的孩子就得不償失了。
更何況,那位顧氏只怕還沒有死。
谷漣漪十分擔心,琢磨了一陣,“依我看,京城是一個不宜久留之地。”她道:“畢竟曲奎應該不會原地等着,他若有心藏起來,身邊又有兩位師兄護航,且不說咱們不好找他,便是找到亦是頗爲棘手,我和師兄一起過去也未必有勝算。”
段九一陣沉默,顯然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谷漣漪又道:“而且我們都走了,更怕中了什麼調虎離山之計。”婉轉相勸,“所以乾等不是辦法,找人也不是辦法,假如曲奎另有所圖的話,肯定會主動找上二爺,不如咱們先回長清罷。”
主要不是擔心自己和師兄護不住葉家的人,而是擔心……,萬一皇帝摻和到這件事裡面呢?那便是有天大的功夫護着,也難逃禍事了。
本來自己就不贊成回京城的,又怕阻攔,惹得葉東海起了疑心。
如今看來,最好還是早點離了這個是非地!
葉東海爲妻子報仇心切,可是七七和宥哥兒卻是他的軟肋,容不得閃失,此刻被谷漣漪一番勸說,不免左右爲難。
走,可能再也抓不到曲奎。
不走,又可能將一雙兒女至於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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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九受傷?”徐離亦是驚訝,段九是跟着他一起上過戰場的,雖無指揮策略,但就個人身手和功夫來說,當得起一流高手之列。
什麼人,竟然能將段九擊傷?!
派去盯梢的暗衛回道:“我們不敢跟的太近,只在對面遠遠守着,見那段九進了一家酒樓,大約是約了人有事要談。沒多會兒,就聽見酒樓上面有些熱鬧,底下安排的官差還沒有來得及衝過去,段九就從二樓窗口跳了下來,頗有一點狼狽。”頓了頓,“末將應該沒有看錯,他的肩頭受了刀傷。”
“人呢?”
“兩邊都讓人跟梢了。”暗衛回道:“段九回了葉府,然後一直沒有出來。”畢竟葉東海在京城,跑不掉,因而只是派了一個手下跟隨,而酒樓這邊,則是自己親自出馬一路追蹤,“後來,的確出來兩個身手不凡的練家子,但……”
徐離挑眉,“有何不妥?”
那暗衛心中疑惑如雲,小聲回道:“他們大搖大擺的,陪着一箇中年漢子出來,好像故意招搖不避耳目似的,好幾次……,末將都懷疑被他們發現了,但是對方卻沒有任何反應。”嚥了下口水,“最後一路到了城外一處山莊,他們進去了,末將讓後面來的人將那山莊圍住,一個都不許放出。”
抹了一把汗,但願能夠困得住那兩名高手吧?但不論如何,那個不會功夫的中年漢子肯定是跑不掉的,想到這兒,緊張的心情略略轉緩,躬身道:“現下末將請皇上的旨意,如何處置?”
徐離心思飛轉,勾起嘴角,“這麼說,是有意等着你跟過去的了?或許……,還是在等着朕?倒是有點意思。”
“皇上。”有宮人在外面稟道:“京外急報!”
“進來。”
宮人雙手遞上一封密封書信,交給皇帝。
徐離當即拆開了,一目十行的飛快看完,不由怒極反笑,“沈湛可真是越來越會辦差事了!”信上說,江陵王徐策扮作下人逃離定州,搜捕數天不見人,特急報回京請求皇帝示下,願意戴罪立功!
立功?抓回來就是功勞了?就抵得過他的罪過了?!
要不是已經……
徐離忍了忍心頭的怒氣,倒也沒有多慌張,將那密信扔到火盆裡焚了,心內將事情七七八八聯繫在一起,心頭忽地靈光一閃。
繼而叫來高勤,下旨道:“調龍禁軍三千,速速去京郊捉拿要犯!”
高勤嚇了一大跳,——這是什麼要犯?!京兆尹不管也罷了,還有大理寺,再怎麼着都用不着三千龍禁軍吧?心內情知事情重大,不敢馬虎,趕忙低聲應了去傳旨。
龍禁軍的大統領樑廣春年近半百,眼角眉梢雖有皺紋,但卻絲毫不見垂暮之氣,反倒因爲身量高大、挺拔,目光冷湛,行動之間十分氣勢迫人!
他早些年跟着皇帝東征西戰,立下不少功勞,替皇帝擋過不少刀劍,如今不僅領了龍禁軍大統領一職,本身還有慶平侯的爵位。長子樑戩在樂寧長公主府任侍衛統領,第四子樑津娶了大郡主,一家子上下,都是皇帝身邊信得過的心腹之臣。
徐離單獨留下他,細細密密的交待了幾句。
“是。”樑廣春一向沉默寡言,按了按佩劍,便神色鄭重的領命出去,經過連廊的時候,帶起一陣身風,驚得紛紛宮人們閃避不及。
徐離目送那高大魁梧的身影遠去,微微沉思——
會是他嗎?
如果真的是他,那可有些年頭沒有見過面了。
249手足
“是江陵王。”樑廣春眉頭微皺,回道。
徐離靜了一瞬,“知道了。”——
也罷,事情總要有一個了結。
只是回憶起兒時浮光,那個年長自己六歲的二哥,永遠都是衣服溫文爾雅、耐心平和的樣子,對自己微笑,“三郎,你這一次太急躁了,應該……”一番細細教導,又或者是,“最近瞧你性子沉穩了不少,只是不可驕傲。”
再後來長兄慘死,二哥殘了一雙腿,自己伏在他的膝頭上無聲痛哭,紅了眼睛,他還是微笑着,反而安撫自己,“哭什麼?又不是壞了腦袋,只是行動不大方便罷了。”將自己扶起來,“三郎你別哭,徐家的血海深仇還指望你來報呢。”
一路並肩扶持作戰,直到……
時光倒退,當初徐氏兄弟在一起商議前程,講起祖上作爲皇室的那些榮耀,滿腔激動、期待和躍躍欲試。那時候自己想的是,長兄能征善戰,次兄胸有乾坤,自己做爲他們的幼弟,怎麼着都不能給哥哥們丟臉!
任誰也沒想到,最後坐上這個位置的會是自己。
有時候,甚至會偶爾那麼想一想,如果當初長兄沒有死的話?那麼兄弟之間的平衡便不會打破,畢竟長兄佔着嫡長的名頭,二哥便是屈居人下也能心甘,而不是對着一手培養起來的弟弟俯首稱臣,心中滋味萬千。
而長兄沒有死,自己也就不會退掉顧家的親事,和她……,應該是明媒正娶的那一對,生兒育女、舉案齊眉,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不過徐離從來都不是喜歡沉溺過去的人,假想之事只是一掠而過。
很快做了決定,“起駕出宮!”
在去往京城外的小莊子路上時,徐離將起伏的心情壓了下去,——兄弟情分,總得在有絕對掌控之際纔講,而不是現在,白白浮起亂了心緒。
御駕趕到,最終停留在一處青瓦白牆的小院前面。
一個領頭的將領惶惶不安,身上還掛了彩,上前請罪,“下官無能,讓兩個飛賊殺出去逃走了。”怕皇帝雷霆震怒先把自己拍死,慌忙補道:“江陵王還在裡面。”
“知道了。”徐離揮了揮手,大步流星便往裡面走去。
樑廣春等人一路緊緊跟隨。
廳堂中間,坐着一個三十歲餘的青年男子,眉眼容貌和皇帝相似,神情亦是和皇帝回憶之中一般溫文爾雅,連微笑都是一成不變。
“三郎。”徐策開口道。
徐離朝身後的揮了手,屋子裡只剩下自己和兄長兩人,揀了他對面的椅子坐下,淡淡說道:“想來是二哥在定州呆得煩悶,出來散散心。只是怎地也不打一下招呼,倒叫沈湛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滿世界的亂找。”
“沈湛送信回來了?”徐策笑了笑,“倒是一個識時務、懂分辨的人,若是再捂下去,叫皇上你着急上火的發作起來,可麻煩得緊。”
徐離問道:“二哥折騰這麼一出,所謂何事?”
“難道這不是皇上希望看到的嗎?”徐策反問,臉上的微笑依舊不變,“駐地藩王擅自離開封地,難道不比端敬王妃陷害公主的罪名更妙?我猜這一次,江陵王可以順順當當的貶爲庶人了吧?”他笑,“要是不夠,爲兄還可以再添一把火。”
徐離目光一挑,靜默不言。
徐策嘆道:“三郎到底是皇帝做久了,越發寡言少語了。”
“你摻和葉家的事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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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郎不明白?”徐策笑容十分玩味,“我還以爲,你恨葉東海恨的不行,巴不得早點除去這個眼中釘呢。”他問:“莫非我猜錯了?沒幫對?”
徐離皺眉,“朕的事,不用你管。”
“怎地做了皇帝,還是這般小孩子脾氣?”徐策悠悠一笑,“想那顧氏,早就不是葉家二奶奶,不僅跟了你,就連孩子都生下來了。”
什麼宮女之子,不過是哄那些不知情的人罷了。
“一個婦人到了這步田地,還能如何?”徐策不理會弟弟的沉默,好笑說道:“別說你殺了葉東海,就是把那兩個小崽子也一起殺了,她又能怎樣?且不說她有沒有那個本事害你,便是有,婦人之仁,豈會讓自己的孩兒沒了爹?再者她身份尷尬,也只有你才把她捧在手心上,你若有事,她第一個難逃灰飛煙滅!”
說到這個,不免冷笑起來,“三郎你卻是個傻的,只慣着她、由着她,左右不過是怕傷了她的心,倒是生生的苦了自己。”
徐離眉頭皺得更緊,不耐煩道:“二哥回來,就是爲了婆婆媽媽說這些的?朕與顧氏如何,不與二哥相干,如此羅裡囉嗦也是無益。”
“既然你也不領情,那我就不說了。”徐策笑道:“我只是看不得,徐家三郎爲着一個婦人如此癡傻罷了。”聲音一頓,“不過我倒是好奇,咱們大妹妹都真的死了,那顧氏你又藏在了何處?可是在母親的寢宮裡面?說起來,我倒是想見一見她呢。”
徐離心中警鈴大作,“見她作甚?”
徐策哈哈一笑,“見了面,問一問她,是怎樣把皇上你的心抓得牢牢的?這份心思和手段委實驚人,實在值得一學。”
他看似談笑風生,不過是在抒發這些年來的怨氣罷了。
反正已經和兄弟鬧到這份田地,要死要活,全憑兄弟一句話決斷,萬一小兄弟是個心狠的,都提前說出來了,自己也好死一個痛快。
不過……
徐策復又笑了起來,問道:“之前皇上安排的那麼細緻、毒辣,是不是……,心裡頭還念着一分兄弟之情?打算給哥哥留一條活路?”——
好成全他明君和愛護手足的名聲,在母親面前扮演孝子。
徐離知道那件事,不可能一直瞞着狡狐一般的兄長,也沒打算瞞他,——和那些從小被宮人們隔絕的皇子不同,自己和哥哥是一處生活,一起長大,還一起浴血廝殺奮戰過,彼此相救相援。
即便他的屬下朝自己放了冷箭,都還是……,不願走到那血腥決絕的一步。
說起來,這裡面有很大一部分是她的功勞。
如果不是她在自己和兄長反目之前,迅速的說服了母親,控制住了幽州之亂,那麼就很可能真的走到對決那一步。你死一員大將,我亡兩員心腹,你損失幾萬人馬,我折損幾萬部將兄弟,——血與仇恨,就是這麼一點一點加大的。
在兄弟彼此反目的苗頭出來之際,被她撲滅了。
想到這裡,徐離心裡不免又泛起一層柔情,她對自己的情意,大約是很早以前就有了,只是那時候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也不肯承認罷了。
徐策見兄弟一直沉默不語,明白他心情複雜,但卻沒想到他又兒女情長起來,只是自顧自說道:“不管皇上打算如何安置我,好歹隔了這麼多年,我又千里迢迢的回來了,總讓我見一見母親、妹妹,還有我那幾個孩兒罷。”
徐離收回心思,淡淡道:“會見到的。”
******——
江陵王徐策擅自離開所屬駐地,無故返京,被龍禁軍在郊外抓獲!
這個消息,迅速的傳遍了皇宮和整個京城。
“蓮娘!”皇太后摒退了所有宮人,抓住了顧蓮的手,目光錚錚,問道:“你能不能幫哀家一個忙?”神色滿是黯然,“你勸一勸皇帝,不管他哥哥做錯了什麼,該責該罰都行,好歹留他一條性命。”
說着,便有眼淚掉了下來。
顧蓮聽了怔在當場,再想不到太后是爲這個叫自己過來的。
不由微微苦笑,“母后,我哪有那份本事?”同樣身爲母親,當然明白太后的掙扎痛苦,卻無能無力,“王爺心不平,皇上便意氣難消,有關江山社稷的大事,豈是我能勸說的?”
皇太后的心早就亂了,可是再也找不到可以幫忙的人,怎肯放過顧蓮?一面傷心垂淚,一面道:“三郎最聽你的勸說,你又懷着孕……”滿腔心痛,越發語無倫次,“他如今躲在啓元殿不出來,根本就不想見我這個母親。”
自己當然可以過去找皇帝,可是鬧將起來,母子之間慪氣事小,若是再惹得小兒子對二兒子忌恨,豈不是更加糟糕?
皇太后手中並無任何實權,說白了,她只是皇宮裡面的一個慈母,不是可以控制皇帝、要挾皇帝的鐵血太后。因而無能爲力之下,只是落淚,“難道……,難道要哀家眼睜睜的看着、看着他們手足相殘?還不如趁早勒死我算了。”
顧蓮陪着她靜了一會兒,萬分無奈。
且不說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便是真有,眼下皇帝連太后的不願見了,若是自己不僅見了面,還豁免了徐策的性命,——最初太后當然是歡喜感激,可是過後呢?又該怎麼看到自己這個媚惑君心的狐狸精?
皇太后便是再好性兒,往後也肯定不會看自己順眼了——
恩有多大,厭惡便有多深。
再說了,徐策幾次三番想置自己於死地,雖說他有他的立場,並不是特意針對自己顧蓮,——但不論如何,自己都生不出以德報怨的心來啊?
皇太后仍是不停的垂淚,哽咽道:“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早知今日……,就不該生了他們出來,就不該……”
洪媽媽一直在門口守着,聽到這茬兒,忍不住進來勸道:“太后娘娘保重身子。”爲難的看了看顧蓮,回頭提醒,“況且瑛嬪還懷着身子,受不得累。”
萬一她肚子裡的肉有了事,不說太后心疼後悔,皇帝惱火,——單是爲了江陵王纔出的事,豈不是讓江陵王死得更快一些?忽地一驚,莫非……,這也是江陵王算計中的一步?繼而又一想,自己委實想得太多了。
江陵王連瑛嬪是誰都不知道,又拿能算到太后傷心,就會抓了她來哭訴,就猜到要亂了她的胎氣?可見心情緊張,都弄得自己草木皆兵了。
只不過,看了看旁邊這位嬌花軟玉,皇帝爲了她,可是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不免再次把心提了起來。
反正不管與不與江陵王相干,孩子都是要緊的,這一位也是要緊的。
因而倒把安慰皇太后給暫放一旁,也不等皇太后發話,便僭越的朝顧蓮勸道:“瑛嬪你是有身子的人,久坐不得,累了就回去歇着吧。”
皇太后正在傷心,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等着顧蓮逃也似的走了,纔想起朝洪媽媽發火,“你這是做什麼?我讓她去勸皇上一句,她還沒有應承,你就把她支走了。”
洪媽媽不好直說心頭那些猜想,只是勸道:“眼下已經夠亂的,再讓瑛嬪的身孕有事就不好了。”——
孫子雖好,到底比不得自己一手生養的兒子。
皇太后在傷心焦慮之下,不由冷笑道:“想來你是覺得我老了,將來那一位纔是你的正經主子,這可不就上趕着護上了。”
洪媽媽知道她這是心頭有怨氣,無處發泄,況且給人做奴婢的,白白挨個罵受個委屈什麼,也是平常的很。
只能無奈分辨,“天地良心,奴婢怎麼會有那樣的念頭?”
皇太后亦知道自己是胡亂發火,反倒沒了脾氣,只是默默的流淚不止,忽地有宮人進來報,“啓稟太后娘娘,樂寧長公主進宮求見皇上,現下正在啓元殿內。”
******
“三哥……”徐姝抓住兄長的胳膊,一語未必便浮起淚光,“你與二哥之間的那些事情,原本輪不到我來插嘴。”她道:“可是今兒咱們暫且不論君臣,只說手足情分,不管如何……”她和母親的心態一樣,“好歹留二哥一條性命吧。”
哪怕是終生□呢?也好過,天人永隔再也不得見面。
她忍不住哭了起來,“我已經死了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不想……,不想臨到了這一天,反倒自相殘殺再斷手足。”
徐離聽得皺眉,“夠了!盡是胡說八道!”居然喊了宮人過來,厲聲道:“送樂寧長公主出去,沒有朕的傳召誰也不見!”
徐姝不甘心的大喊,“三哥、三哥……”
高勤怕她再嚷嚷出什麼難聽的話,低聲提醒,“長公主,你是來江陵王求情的,可不是來給他添禍的。”說得對方一怔,知道這是聽了進去,“要幫忙,也得好好的想法子再幫忙,專惹皇上生氣可不合適。”
“放開我!”徐姝憤怒的甩開了人,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去了懿慈宮,見着母親卻只能陪着她掉淚,忍了一陣,最終又去了玉粹宮一趟。
找到顧蓮,將來意細細說了。
“我去勸?”顧蓮簡直瞠目結舌,怎麼連徐姝也……,但是和她素來親近,沒有在太后跟前那麼多規矩,因而直言道:“姝兒,我與你說實話,不是不肯幫你,是真的沒有那個本事。”
徐姝的眼圈兒還是紅紅的,“我知道爲難你。”一陣心酸,一陣落淚,“可是皇上不見我,也不見母后,除了你……,還有誰能勸他一句呢?”
顧蓮滿臉苦澀,“瞧你說的,好似我說什麼皇上便會應什麼。”
徐離愛重自己不假,但……
江山美人,從來都是江山在前、美人在後,江山是那錦繡緞子,美人不過是錦上添花的一朵花罷了。
人啊,掂不清自己的份量可是要吃大虧的。
徐姝伏在她身上嗚嗚咽咽的哭,哽咽難言,“那要怎麼辦?……怎麼辦?難道二哥不是死在沙場之上,不死在仇人手裡,卻要死在自己的兄弟手裡麼?這天下都已經是徐家的了,爲什麼……,還要發生這種生離死別的**?我好恨……”
葉東海也好恨。
就這麼眼睜睜的,叫曲奎從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後來不甘心,抱着一線希望讓人去酒樓打探,人自然是早就走了,夥計和掌櫃也不知道去了何處,不過是白白失望一回。
“二爺,外頭來人讓送一樣東西。”
葉東海正在滿心懊惱和煩躁,加之自己臨時回京,想不出有什麼人會來送東西,正要喝斥那丫頭,心內忽地一動,——莫非是曲奎來找自己了?他如此大費周折,總應該是有所圖纔對吧——
竟然被他猜對了。
的確是曲奎找他,不過……,不是本人,而是一顆鮮血淋淋的人頭。
倒把在跟前服侍的晴娘嚇得一聲尖叫,飛快的轉了身,將好奇的七七和宥哥兒一起擋住,急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我們先出去。”
葉東海雖然驚疑萬分,到底還是先顧及一雙兒女,趕忙關上盒子吩咐道:“晴娘你帶七七和宥哥兒回屋,先別出來。”
七七看着性子潑辣,實則很是懂事,沒多問便乖乖領着弟弟走了。
很快,段九和谷漣漪聞訊趕了進來。
“有人送來曲奎的人頭?!”
“是。”葉東海亦是一頭霧水,“聽說那人撂下東西便走,並不知道是誰。”——
大仇得報!雖然懸起的心落了地,但卻是這般突兀古怪的方式,像是被人半道兒截了胡,說不出的怪異和失落。
心下更是萬般疑惑,是誰?是誰殺了曲奎,還專門把人頭給自己送過來。
然而並沒有迷惑太久,便有了答案。
谷漣漪心細膽也大,打開那盒子人頭瞧了一瞧,從旁邊捻出一封沾上鮮血的書信出來,疑惑着遞給了葉東海,“二爺你瞧瞧。”——
竟然是一份供狀之詞。
上面是曲奎的口供,講訴自己如何因爲被葉家辭退大掌櫃,心生怨憤,繼而綁架了葉二奶奶,又如何與辜家四房夫婦聯繫……
“辜家?!”葉東海仔仔細細的將信看了兩遍,那些經歷過程都沒甚看頭,自己心裡早就清楚知曉,只辜家這一件卻是意外!原來以爲,只是因爲袁幼娘被退親,所以心生憤恨,才和曲奎聯手做了這等毒辣之事。
沒有想到,辜家居然也摻和其中!
一個仇人死了,又牽扯另外一個幕後黑手。
“是皇上吧。”葉東海松了手,血信飄飄然落在地上,“我進京,肯定是瞞不住皇上的。”看了看段九和谷漣漪,“包括你們的所作所爲,皇上肯定都是瞭如指掌,所以纔會有這顆人頭和供詞……”
段九聞言一默,“這麼說,是皇上的眼線追上了曲奎他們。”想想也對,不然還有誰會這麼關注葉東海,甚至關注他的仇家,最要緊的是……,有本事在兩位師兄手下殺了曲奎!除了皇帝,再無他人之選。
葉東海說不出是什麼複雜心情。
她活着的時候,自己就爭不過皇帝、慢一步,她死了,還是一樣。
只怕她在天有靈,心也偏向皇帝那一邊了吧——
心灰的無以復加。
葉東海的這番曲折心思完全是多餘的,顧蓮既不知道他回了京城,也不知道中間夾雜了曲奎的事,徐離更不會告訴她,自己把曲奎的人頭送去了葉家,——那份供詞,不過是想給葉東海找點事做,趕緊滾出京城,別整天惦記自己的女人罷了。
顧蓮一無所知,眼下煩心的是江陵王徐策的事。
往狠了說,自己當然巴不得徐策死了乾淨!
可是他到底死不死的,不在自己,全看皇帝是一個什麼打算,——他想殺,自己救不下來;他想留,自己也沒法子殺了徐策。
倒是皇太后和徐姝輪番哭訴轟炸,真是叫自己頭疼。
徐離聽了信兒,問道:“母后和姝兒找你求情了,是不是?”
“是。”顧蓮瞞不住,也沒打算欺瞞。
徐離淡淡問道:“你怎麼說?”
顧蓮不敢隨意回答,輕聲道:“我能說什麼?這樣有關江山社稷的大事,其實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以插嘴的?只能勸一勸母后和姝兒,讓她們別太着急上火,凡事……,想來皇上會有決斷的。”
大約是這話太過滴水不漏,徐離聽了,不冷不熱“哦”了一聲,又道:“且不說朕有什麼決斷,你怎麼想呢?”
顧蓮心頭忽地一跳,越發覺得他今兒像是蘊含某種探究之意。
“我麼……”擡頭看了他一眼,看不出任何端倪,復又垂下眼眸,只做不方便摻和的樣子,爲難道:“皇上你也知道,江陵王一向不大待見我的,我若開口,只怕話頭難免有失偏頗,倒是不公允了。”
徐離不知道在想什麼,沒有出聲。
顧蓮和他相處多年,又是再親密不過的兩個人,對他的性情十分了解,見狀便知道自己的回答,沒有讓他滿意。
心裡拼命的飛快轉了無數圈兒,總算福至心靈。
“徐離……”她用了閨房之中的稱呼,聲音也放得柔柔的,“如今我已經和你在一起了。”握了他的手,“便是江陵王以前看我不順眼,總歸不過是前塵往事罷了。”但願這一句和後面的話,能夠打動他,“只要江陵王不再來害我,爲了母后的慈愛,爲了姝兒的情分,爲了不讓你心裡煩惱,我都可以不計較的。”
其實自己計較不計較的,有何分別?
皇帝在意的,不過是自己夠不夠關心他,有沒有時時事事替他考慮罷了。
果不其然,徐離再開口語氣緩和不少,“嗯,你素來都是體貼他人的性子。”
顧蓮這才鬆了一口氣。
皇帝啊,是越來越像皇帝了。
軟軟的依靠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懷着孕,又是枕邊人,都弄得這般戰戰兢兢的,想來其他人的日子更不好過。只盼徐策的事情早點塵埃落定,不然徐離就像一張拉滿的了弓,整天繃得緊緊的,誰不小心都得中他一支冷箭!
“累了吧?”徐離在她手上拍了拍,扶她到榻上去歇着,陪着靜坐了一會兒,忽然突兀的說了一句,“要是別人都能和你一樣想就好了。”
顧蓮眸光一閃,莫非……,方纔是自己想偏了?
250塵埃落定
別人……,和自己一樣體貼他的心思?是指什麼?
他所煩心的,無非是怎麼樣處置江陵王罷了。
顧蓮把蛛絲馬跡聯繫在一起,漸漸成線,漸漸清晰起來,——總算明白,方纔他繃着臉,端了半天的架子,就是爲了引出自己的那些話吧?然後才能水到渠成的接下文,暗示自己這一番深意。
不免一陣心情複雜。
原來一個人做了皇帝以後,不論親情、愛情、手足之情,都得統統可以靠後,都比不過皇帝的體面和尊嚴,比不過他的帝王之名。
本來就懷着孕,再經過這麼一兜千迴百轉的心思,不免覺得疲倦,因而合了眼睛淡淡道:“皇上放心,天下人都是你的臣子臣民,一定都會體諒你的。”
“蓮娘。”徐離知道她心裡不高興,可是自己心裡也不痛快,一想着葉東海在眼前晃來晃去,就煩不勝煩。又不想提起此事,於是在旁邊坐下,輕聲道:“只有你,全心全意爲我着想、爲我分憂,……只有你了。”——
希望她懂,希望她明白,並且也是這樣做的。
顧蓮深深的看着他,如果說方纔還有所猜疑的話,這下已經確定,皇帝的確意有所指,自己沒有錯會他的意思。可是明白歸明白了,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有什麼事不能和風細雨的談?夾槍帶棒、冷言厲語是爲了耍皇帝威風嗎?
對別人用帝王心術還罷了,不曾想,現今對自己也這樣。
大約是懷孕心浮氣躁,忍不住推開了他的手,“皇上錯了。”頓了頓,“你還有江山社稷、萬里山河,排着號也輪不到我!”
“朕說了,朕只有你。”徐離微微蹙眉,說道:“朕的江山社稷、萬里山河,也只和你一起並肩攜手共賞,百年之後,終歸要傳給你和我的孩子。”
顧蓮一怔,繼而勾起嘴角嘲諷,“現在就說這些不着邊際的,是不是早了些?”
這幾年,徐離大概是皇帝做得久了,越發透着帝王的那檔子屬性,——他早就不是那個英姿出塵的少年將軍了。
此刻對自己愛寵還在,誰知道將來……
“朕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徐離淡淡打斷了她的思緒,聲音卻是篤定,“朕再應你一件事,有生之年,除了你,絕不與他人再有異姓之子!”
顧蓮心頭一跳,滿腔火氣不免消了幾分。
皇帝的後宮十分簡單,薛皇后、公孫柔、曾經的瑛嬪都已故去,而管氏姐妹又一直“病”着,剩下沈傾華和鄧襄嬪,皇帝雖然偶爾過去,但彤史上面從來沒有過記錄,不過看看女兒,兼之做做面上情罷了。
隨便挑一個古代男人,甚至現代男人,能做到這一步都算難得。
更不用說他是皇帝,爲着後宮空虛,隔三差五就有人想塞美人兒進來,還有建議大舉選秀的,——自己一句口舌都沒有話費,全部被他一一擋了回去。
要說皇帝心裡不夠愛重自己,那的確是昧良心。
可是……
這份深恩,還真不是那麼好消受的。
顧蓮原本硬邦邦的心,經過這麼反覆揉搓,不由涌起一股子委屈,“數你能耐!現如今,也學會把那些伎倆用到我身上了。”忍不住憤懣瞪他,“我還懷着孕呢!”
徐離眼裡閃過一絲歉意,“朕這幾天心煩。”
“心煩?煩什麼?”顧蓮覺得莫名其妙,又氣惱,“你心煩,那也不是我招惹你的,做什麼這般疑神疑鬼?我竟不知道哪裡做錯了!”
“葉東海回京了。”
徐離清楚,自己若是再捂着這件事情,兩個人的誤會怕是就解不開了。
顧蓮先是一怔,喃喃道:“他……”又覺得這個稱謂有些親熱,改口道:“安順侯回來做什麼?”頓了頓,“不論如何,我根本就不知情,你自己胡思亂想,怎地也要找我發脾氣?還講不講道理?”
那句話,徐離還是問不出口。
靜了一瞬,依舊選擇避而不答,“葉東海回來做什麼,朕不知道。”淡淡道:“不過倒是正巧抓住了曲奎,朕讓他的腦袋搬了家。”
顧蓮微微吃驚,末了道:“也罷,算是了了一樁恩怨仇恨。”
但有關葉東海的事,顯然不是一個好話題,接下來,因爲彼此忌諱,誰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兩個人都是一陣沉默。
外頭傳來宮人的腳步聲,“娘娘,惠嬪娘娘求見。”
這可給徐離找到好的話題了。
當即厲聲道:“叫她滾!”
顧蓮見他這副樣子,分明是把邪火算在了沈傾華頭上。
他說得不錯,他對別的女人,纔是真正的決絕無情,——自己跟他有齟齬,好歹還能或嗔、或撒嬌的對證,把彼此的芥蒂抹平,別人連這個機會都沒有。
不能忘了,他本身其實一個很無情的人——
更何況做了皇帝。
顧蓮不無自嘲,俗話說“幹一行愛一行”,總不能不叫人家做好本職工作吧?把情愛放在江山前面的皇帝,只怕位置也做不牢靠。
這麼阿Q似的自我安慰一番,感覺好了不少。
而站在殿外被拒絕,還被皇帝一頓喝斥的沈傾華,心情實在是糟透了,——江陵王擅自離開定州,兄長沈湛絕對脫不了干係,還有妹妹沈瑤華也……,真是越想越擔心,越想越害怕,心肝脾肺都快要給嚇破了。
現今又被皇帝雷霆震怒喝斥,可見有多厭惡自己——
不禁神魂皆亂。
一夜翻來覆去的沒有睡好,且驚且醒、噩夢連連,人都熬摳了一圈兒。
次日一早,沈傾華便急匆匆的趕往玉粹宮。
怕她還沒起來,只在外面候着,好在顧蓮今兒起的不算晚,不一會兒,就有竇媽媽出來傳話,“請惠嬪娘娘進去說話。”
沈傾華一進門,顧不上許多便跪下,“求公主救一救妾身兄長……”
“你起來罷。”顧蓮正在抿着鬢角碎髮,對鏡看了她一眼,“可是急得迷糊了?此處哪裡還有什麼公主?再說了,我又不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你拜我也沒用。”
“是,都怪妾身失言。”沈傾華滿腔的苦澀和懼怕,——哥哥的事只怕難以善終,而江陵王若是獲罪而死,妹妹沒準也要跟着被清算!就算僥倖不死,江陵王的側妃又還能再嫁給誰?可憐她今年才十八歲,最好的結局也就是孤獨終老罷了——
竟然比自己還命苦。
一想到此,眼淚就忍不住“簌簌”的掉下來。
竇媽媽看得不樂意了,皺眉道:“惠嬪娘娘便是有心事,好歹顧及一下瑛嬪娘娘的身孕,這麼一大早的……,哭天喊地的是存心叫人難受麼?便是瑛嬪娘娘好性兒,肚裡孩子還有三分脾氣呢。”
一席話說得沈傾華臉色蒼白,趕忙拭了淚。
“你別哭了。”顧蓮開口道:“等下再給太后和姝兒見着,她們誰不煩?可是沒我這麼好說話的。”又道:“你什麼都別說了,也別哭,先過去給母后請安罷。”
“是。”沈傾華強忍了情緒,見她起身,問道:“你也去?”
“嗯。”顧蓮有孕,眼下又近年關天氣寒冷,原本太后是許了不用早上過去的,不過今兒是非去不可,還替那個天魔星擔着一兜子事兒呢!雖然不痛快,到底不會在大事上面跟他慪氣,要撒嬌賣癡,也得挑個適當的時候不是?
況且徐策的事若是處理不好,對自己亦是麻煩。
見沈傾華亂了分寸,毫無素日冷靜,不想再添別的亂子出來,免得不慎壞了徐離的大事,因而提醒道:“眼下母后正在爲江陵王的事擔心,別的都暫且往後靠,但只要江陵王沒有大罪,那麼你的兄長獲罪亦是有限。”加重語氣,“可明白?”
沈傾華心思明敏,把她的話在肚子裡嚼了嚼,轉瞬便明白過來。
只是聽她口中說起江陵王時,十分疏離,倒是覺得稍稍怪異,——不過轉念一想,她和皇帝有了苟且之事,只怕爲江陵王不喜,所以反過來,她也不太喜歡這個哥哥吧。
但不論如何,總歸還是有幾分手足情分的。
想來今兒過去給太后請安,就是去給江陵王謀劃的,正如她所說,只要江陵王的沒有大罪,那麼兄長也就能夠喘一口氣了。
因而滿心期盼和希望,上前扶她出門,“辛苦瑛嬪你了。”
如今這位已經不是公主,亂叫不得。可是論位分大家又是一樣,尊不上娘娘,以前自己喊過幾次“姐姐”,但她似乎十分厭惡,便只能以位分來稱呼了。
想來也是,後宮嬪妃哪裡配跟公主做姐妹了?
那一位跋扈難纏的樂寧長公主,纔是人家嫡親的姐妹呢。
不過樂寧長公主雖然麻煩,到底一樣是江陵王的親妹子,人也清白,——想來如同自己擔心哥哥一樣,比起這位,肯定更加不希望江陵王出事。
可惜……,自己跟她說不上話。
沈傾華一番胡思亂想,和顧蓮坐着肩輿一前一後到了懿慈宮,鄧襄嬪正在大門口轉悠着,像是來早了,又不敢獨自一人進去領晦氣。
見了她們,趕緊迎了上來,“瑛嬪、惠嬪。”
此時天剛亮沒多久,諸如麒麟、大公主、玲瓏姐妹這些小孩子,都還在睡覺,平日都是日頭升上來纔過來,眼下太后心煩意亂,今兒就不用過來湊熱鬧了。
顧蓮打頭,三個人一起入了內殿。
皇太后爲兒子的生死擔心懸掛,看誰都不順眼,扭頭見她,不知道哪裡涌出來一股子怨氣,冷聲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又來做什麼?”
見她都捱罵了,沈傾華和鄧襄嬪越發低了頭。
顧蓮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果然兒子纔是自己親生的,媳婦都是外姓人。
不過也怨不得皇太后,換做要是自己再生一個兒子,麒麟要殺了他,只怕心裡也是亂得一巢麻似的,哪裡還會有個理智?
好歹徐姝還冷靜一點,打岔問道:“姐姐可是有話要說?”她叫姐姐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除了外人前,私下還是這般稱呼,“若是無事,早些回去歇着便是。”
已經夠亂的了。
若是因爲和母親慪氣,再讓她肚子裡的孩子有個閃失,豈不是亂上添亂?只怕倒時候,又給二哥多添上一出罪名,反倒更麻煩了。
顧蓮略作欠身,出門前,認真的看了徐姝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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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可是想到了好法子?”沒多會兒,徐姝便找了藉口溜了過來。
“我哪有什麼法子。”顧蓮聲音平常,伸手替她撣了撣髮絲上面的雪花,“不過既然你過來了,好歹坐下喝一杯熱茶,暖和暖和再走。”
徐姝先是微微着惱,眼下這十萬火急的關口上,她不說跟着着急,還這般悠閒的叫自己來喝茶?繼而見對方面色平靜,心頭一動,倒是自己急糊塗了,她何嘗是那等不分輕重的人?只怕,是有什麼話不方便說吧。
“昨兒我便說了。”顧蓮一面細細的斟茶,一面說道:“我能力有限,有些大事上頭實在是說不上話。”將那透明的淡紅茶水遞了過去,“但我想,說破了天也都是一家子骨肉,從前如何相待,現今依舊怎麼對待便是了。”
這話太過委婉,徐姝一時理解不過來。
兩位兄長是至親骨肉手足不假,但現在他們分了君臣,哪裡還講骨肉親情?三哥心中若是念着手足之情,又怎麼會這般狠心狠意?竟然連自己和母后都不願意見,連求個情的機會都不給!
“喝茶罷。”顧蓮微微一笑,細聲道:“兄長們之間的齟齬,哪裡是我們這些做妹妹的可以插手?要管教他們,也輪不到做妹妹的啊。”
徐姝着惱道:“你以爲我願意管啊?現如今,母后的話三哥也不聽了。”
顧蓮卻道:“姝兒你這麼說,豈不是給三哥扣了一頂大不孝的帽子?母后的話,三哥自然是什麼都聽的。”
言畢,一陣抿嘴沉默。
徐姝的心智,遠比她表現出來的天真莽撞要深得多,——做妹妹的別管,誰來管?大不孝……,三哥都聽……,她漸漸地悟了過來。
上前握住了顧蓮的手,“姐姐,多謝你。”
“姝兒!”顧蓮當即搖了搖頭,一臉苦色,“千萬別給我戴高帽子。”她道:“今兒你過來喝了一碗茶,咱們只說了一會兒閒話。”
徐姝的心思轉了轉,手上一緊,“姐姐你放心,若有岔子都是我胡鬧出來的,總之不與你相干。”以對方的立場,以二哥對她的厭惡之心,的確是不便摻和進來,——只是不知道,這些是她自己想出來幫忙的呢?還是,皇帝哥哥的授意?
不過,那都是次要的,此刻更是沒有功夫去細細分辨——
先保住二哥的性命要緊。
出了玉粹宮,徐姝被凌冽的冷風狠狠一吹,刀刮一般的疼,碎髮在她的眼前胡亂飛舞飄打,擡手抿了抿,繼而上了烏漆的流雲肩輿,淡淡吩咐,“去御花園。”耐着性子讓宮人掐了幾株紅梅,方纔折回了懿慈宮。
“大雪天,公主又去哪兒了?”洪媽媽見她披風上面盡是雪花,嗔怨了一句,忽地瞥見後面的小宮女抱着紅梅,不由嘆氣,“這會子,太后娘娘哪有心情賞梅?”
徐姝淡淡道:“我知道,隨便插起來罷。”
進了屋,只見母親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歲,雖然皺紋沒有變多,白髮沒有增添,但她眼中那種頹敗的氣息,叫人看着心疼。
“去哪兒了?”皇太后問了一句,聲音無力。
“母后你也真是的。”徐姝假意嗔怪,“姐姐挺着大肚子過來看你,原是好意,咱們都想不出辦法來,又怎能怪她?你卻劈頭蓋臉把人罵了一頓,所以我過去瞧了瞧。”瞎編好了藉口,說得像模像樣的,“還好她素來沒什麼性子,只說母后你在氣頭之上,平日不是這樣,倒叫我勸你好生保重身體。”
皇太后這會兒爲兒子愁斷了腸,哪裡管得了顧蓮的情緒?只是問道:“她還是不肯去皇上跟前說話嗎?”
“說了。”徐姝扯謊道:“可是一樣,三哥一句話都不聽的。”
皇太后目光閃爍,懷疑道:“誰知道她說沒說?隨口敷衍你也未可知。”
徐姝心中不免一哂,這便是自己不願意嫁人的原因,總而言之,媳婦怎麼樣都是難做的,好不好都是你的錯便是了。
眼下她心裡有了底兒,自然不像母親那般着急上火。
倒有功夫先把顧蓮給摘了出去,然後才道:“母后你別急,我想着,但凡三哥是一個氣性大的,又怎麼讓二哥安穩了這麼些年?便是昨兒事情鬧了出來,二哥不也好好的在江陵王府嗎?你別急,咱們再慢慢的想一想法子。”
皇太后一心盼着救下二兒子,自然願意聽好話,連連點頭,“你說的不錯,三郎從小就不是那樣狠心的人,他一直都很仰慕兩位哥哥的,怎麼會做那種狠心的事?都怪我們被外面的風言風語嚇着,一時想偏了。”
“是啊。”徐姝挽了母親的胳膊,說道:“方纔我去御花園折紅梅,倒是想起一件小時候的舊事來。”怕母親不耐煩聽,儘量言簡意賅,“那時候三哥年紀也不大,領了我和姐姐,說是要去給母后你摘紅梅回來。爲了樹梢一支好看的,爬了上去,結果反倒不小心摔斷了腿,連過年都在牀上躺着。”
沒有哪個母親不喜歡兒子孝順,皇太后自然也喜歡,只不過此刻還真沒多少耐心聽這些,搖了搖頭,“他大了,做了皇帝,哀家是管不了他了。”
“母后這麼說,可就讓三哥冤屈死了。”徐姝接着道:“三哥便是做了皇帝,可有哪一日是無故不來請安的?可有哪一樣不是先緊着母后吃用的?平時母后有什麼想頭,可有哪一樁是不依的?”她道:“我看三哥是一個至純至孝的人。”
把皇太后說得一怔一怔的,嘆氣道:“我那是氣話,你分辨這一堆做什麼?”
“母后且聽我說完。”徐姝接着道:“反倒是二哥,這麼些年在定州沒有對母親盡孝不說,一年裡也難得有封書信回來,可見是個沒心沒肺的。”
“姝兒,你可不是瘋魔了吧?”
“我沒瘋!”徐姝緊緊的抓住母親的手,切入正題,“不管二哥是好是歹,他都是母親你的嫡親兒子,可是他不義不孝,早已不配再做江陵王!母后,三哥顧念手足情分不知如何處置,你可不能心軟吶。”
皇帝不論以什麼罪名處置兄長,不論這個兄長有多不堪,到底失了手足之情,爲天下臣工百姓所詬病,同時也少不了各種風言風語。
假如是太后責罰兒子,只需擡出“不孝”這一條便足夠了——
誰也說不得什麼。
而一個失去孝道的人,品格都有了問題,還有何臉面再談江山大業?!還有什麼資本再扯旗高呼?這座大山壓下,便就永世不得翻身。
至少……,對於沒有任何兵權的二哥來說,是如此——
也斷了其他有心人的春秋大夢!
徐姝看着母親的目光,先是震驚,繼而了悟,再接着是深深無奈,——心裡忍不住涌起一陣悲涼,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當天下午,皇太后便召見了江陵王進宮。
原本是勸誡江陵王不該隨便離開屬地,哪知道他不僅不聽,還出言頂撞母親,說她偏心做了皇帝的小兒子,眼裡只認得富貴權勢,全不念親情。
把太后氣得當場暈了過去。
等到醒來,便下懿旨廢黜江陵王的王爵,貶爲庶人,命其常年駐守尚未完工的太后陵思過,以懺悔自己不孝忤逆的罪行——
塵埃落定。
顧蓮心裡放下了一塊大石頭,卻提起了另外一塊。
當她摸着肚子,看着旁邊樂呵呵玩耍的麒麟時,忍不住會想,如果自己這一胎也是兒子,將來的他們……,也會走到這一步嗎?而自己,也會和皇太后一樣煎熬傷心嗎?結局會不會比這個更糟糕?
皇太后至少還過了幾十年清淨日子,自己卻從這一刻開始,就要一直懸心,而且很大可能要懸心一輩子。
繼而又是自嘲一笑,——這層擔憂,現在還輪不到自己呢。
如何保全自己,如何保全自己的孩子平安長大,纔是眼下應該擔心的,除了期望徐離心意不變以外,自己也要提早未雨綢繆。
“鄧恭什麼時候大軍出征?”
“快了。”徐離回道:“後天朕親自出城,爲他和三十萬大軍送行助威。”
顧蓮算了算日子,“那豈不是年都過不成了?”
徐離哈哈一笑,意味深刻而綿長,“對於鄧恭這種人來說,只要能把平蜀侯變成平蜀伯、平蜀公,過不過年又有什麼要緊?”回頭看了她一眼,“你呀,婦人短見。”
顧蓮當即把手一甩,“我是頭髮長見識短,往後但凡有好事別找我便是!”說完也等回答,便自己轉身進了暖閣。
徐離知道前幾日惹惱了她,那口氣還沒有順過來呢。
隨即追了進去。
顧蓮卻上了牀躺着,面朝牆,背朝外面,一副不打算交談的態度,任憑徐離在旁邊好話說了一籮筐,總是不吱聲兒。
“罷了。”徐離說得口乾舌燥,笑道:“你氣性大,朕明兒再來看你。”出了門,又在花架子後頭無聲藏了半晌,總算逮到她翻身過來,“彆扭了,再扭,該折騰的孩子們不樂意了。”
顧蓮白了他一眼,“這會兒纔想起我懷着孩子呢。”
太醫診過脈,說是這一胎很可能會是雙生。
“前幾日是我撞了邪。”徐離有心賠罪,但卻不願多提葉東海這茬兒,只道:“好嬌嬌你別惱,再說你還爲朕立了大功、幫了大忙,怎麼着也得好好謝謝纔是,不管端茶倒水,還是穿衣服侍,只要你吩咐了,朕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罷了。”顧蓮撇嘴,“等你穿衣我先凍着,等你倒茶水都涼了。”又不是剛談戀愛的小姑娘,對這些花槍的興趣不大,只是問道:“穆世騏和沈澈可安排好了?還有沈湛那邊,也快該回來了吧?”
徐離笑道:“才說你是婦人,忽地又關心這些來了。”
顧蓮“哧”的一笑,嘲諷道:“用人的時候只管當漢子使,用完又嫌不夠婦人,這一天三變的要求,未免也太快了些。”見他湊過來,便伸了手在他心口上戳了戳,“簡直跟一隻小瘋狗似的,逮着誰咬誰。”——
他不跟自己演皇帝的時候,樂得隨便踐踏。
除了自己,還有誰敢在他面前說這般放肆的話?特別一些的,總是叫人難以忘懷一些;這般刻薄話都教他領教過了,以後不小心說錯什麼,也少幾分擔心。
徐離沉了臉,“什麼話你都敢說!”
顧蓮要是吃不准他,拿捏不住他,該軟的時候軟,該刺頭兒的時候刺頭兒,——那也就不是陪了他好幾年的顧蓮了。
聞言只是一笑,“等我去找根骨頭。”
徐離原本是繃着的,現在幾乎是被她逗得氣笑了,“真是瘋了你!”但卻無奈,她從來都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裡,從不踏錯,即便她那會兒氣得不行,也能拎得清先去辦正經大事,且辦得漂漂亮亮的。
這會兒麼,自然是要把帳跟自己算一算了。
如此聰慧、美貌,又知情識趣的女人,且能襄助大業,叫自己如何不愛?便是被她打趣一回又何妨?不過是閨中情趣罷了。
總有那麼一個人,像是命中註定的剋星,把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安撫通泰,每一次都撓到最解癢的地方,這輩子都離開不得。
徐離的心忽然柔軟下來。
“那天是我不好,不該那樣對你。”這一次,他沒有再說那些玩笑趣話,而是情真意切說道:“可是……,你不喜歡我和別的女人接近,我便不理會她們;你說我只是想佔有了你,是病,我便努力的爲你鋪平道路,再重新給你一個正正經經的名分。”
“所有努力,都只是盼着你能高興一點兒。”
“二哥說,我便是殺了葉東海,殺了七七和宥哥兒,你也不能奈我何?我心裡當然清楚這一點,但是怎麼些年,我再生氣、再惱火,也沒有動過他們一根頭髮絲兒。”
“這一切……,不過是因爲你罷了。”
“我全心全意待你,當然也盼着你一心一意待我。”
“所以……”
“每次我一想到,你的心被葉家的人分走了一部分,就控制不住,好像自己再怎麼拼命努力,都掙不過這一道坎兒。”
“蓮娘。”他聲音無奈,“我……,真的好不甘心。”
251出征
三日之後,鄧恭帶着三十萬大軍征討南邊流民軍。
出征前,叫了夫人過來交待,“京城勳貴官宦人家太多,往往一點小事,也能鬧出大亂子來,所以我不在家,你更要比平時小心謹慎。”想着她並非名門閨秀出身,孃家又算不得什麼大戶,再三叮嚀,“我出征以後,你帶着瀾哥兒在家守着門戶,不管有什麼事,都等我回來了再說。
平蜀侯夫人一一應了,“妾身省得,不敢去沾惹是非的。”
鄧恭是知道她的性子的,年輕、有些孩子氣,但勝在聽話老實,加上還留了老僕在家守着,倒也沒有太過擔心。
心頭掛念的反而是另外一件事。
護國長工公主讓把穆世騏和沈澈帶上,目的再明顯不過,是給這二位公子哥兒掙軍功的,還特意讓人叮囑,“年輕人,就該讓他們多露露臉兒,不過兩位統領都是家中的嬌子,還望大將軍多多看護一些。”
言下之意,記得給他們功勞但不要犯險。
鄧恭心下明白該怎麼做,琢磨的是,這位長公主果然並非尋常閨閣女子,不是一味纏住了男人,就得意洋洋的。以她的矜貴身份和皇帝的愛寵,大皇子麒麟,加上肚子裡尚未出生的孩子,——還能想到培植自己的勢力,可見腦子清楚。
也好,跟聰明人合作總比跟蠢人要強。
那條路看似富貴無邊,真的運作起來卻是兇險連連,若是長公主只會塗脂抹粉、撒嬌賣癡的,豈不是叫人頭疼?
當年幽州之亂,就是她坐鎮後宮調兵遣將平定下來的。
此女看似一副柔弱無骨的樣子,實則心冷意堅、城府頗深,行事不可以尋常婦人猜度,往後相處之時更要小心一些。
想到此處,不由擡眼看了看妻子,“我走之後,若是瑛嬪娘娘傳你進宮,你記得要說話謹慎一些,凡事多順着她、應承她,不可得意忘形錯了規矩。”
這話說得跟自己是蠢人一樣!平蜀侯夫人心中不滿,面上不敢露,“妾身記下了。”還訕訕一笑,“其實瑛嬪娘娘很好相處的,是妾身從前想偏了,侯爺也不用擔心。”
鄧恭聽得一皺眉,不過繼而一想,像妻子這般天真沒有城府的人,想來便是有唐突之處,但那護國長公主是有心成大事的人,應該不會跟她計較。
倒比會一點小聰明的半罐水好。
要聰明不聰明的,一點子小心思耍的滴溜溜轉,眼界卻只有三尺遠,不僅叫真正的聰明人瞧了好笑,更容易仗着小聰明惹是生非。
時辰一到,鄧恭便大步流星的出了候府。
先到軍中整頓安排一番,提前見了穆世騏和沈澈,還好……,看起來都是有些功夫在身的,說話氣度也不是那種紈絝子弟的做派。雖然瞧着十分稚嫩青澀,但是該守得規矩一點兒沒錯,滿意的點了點頭,“下去等着,到時候先恭候皇上送行,然後再出城和城外大軍匯合。”
“是。”穆世騏和沈澈齊齊告退。
兩個人都有些莫名其妙,——本來好好的在禁衛軍呆着,雖然無聊,卻也日子過得甚是平靜安寧,昨兒皇帝突然一道聖旨,讓一起跟着鄧恭去前線打仗。
熱血男兒哪個不想上沙場殺敵掙軍功?況且征討流民軍,不比當初各地軍閥惡戰那般兇險,且有鄧恭這個大將軍坐鎮,多少將門子弟都爭着要跟着一起隨徵。
這道旨意,已經不知惹得多少眼紅了。
正在他們兩個迷惑之際,宮中突然來人,並且要求單獨說話,那內侍從懷裡摸出一枚金色的小物件,放在二人面前——
是一枚金光燦燦的麒麟佩!
九百麒麟衛各自有一枚精鐵麒麟佩,三位統領一人一枚黃銅麒麟佩,而唯一的金質麒麟佩,——按理是屬於大皇子麒麟之物,但他還是個小娃娃,因而便由護國長公主暫時保管,待他長大再予交回。
穆世騏和沈澈互相對視一眼,不言語。
護國長公主突然暴斃於端敬王妃,二人先是震驚,繼而猜疑,想着她之前的那些細細交待,總懷疑其實人還沒有死。
可是一年多的時間過去,毫無音訊。
不免都是一陣心灰。
直到此刻,見到了這枚獨一無二的金麒麟佩,那僅剩下的最後一抹希望,皆是死灰復燃起來,在彼此眼裡均看到了激動之色。
沈澈甚至忍不住拿起了那金色麒麟佩,在陽光之下,細細的分辨了一番,上面的花紋、記號、暗紋皆是符合,欣喜的遞給了穆世騏,“沒錯!不會假的。”
那內侍由得他二人查驗了一番,方纔開口,“咱家有幾句話傳達。”並不提背後的主子是誰,只是複述道:“願二位統領愛惜自身性命,珍之、重之,莫逞一時熱血,莫爭一時意氣,軍前之事務必聽從平蜀侯安排。”頓了頓,加重語氣,“萬事皆以平安歸來爲重,切切牢記。”
這番細緻溫柔的語氣,確是出自護國長公主之口無疑。
“還有。”那內侍補充道:“六百麒麟衛跟着兩位統領一起出徵,回來的時候,可莫要短了太多的人數。”說完,收起那枚金質麒麟佩,“咱家先回宮去了。”
對於顧蓮來說,重點是讓穆世騏和沈澈他們,以及一部分精選出來的麒麟衛,跟着鄧恭出去混點軍功回來,——爲得是混一個參與平南征討戰的名聲,至於在戰場上是殺了一顆人頭,還是十顆,那都根本不是重點。
只要有了這個名聲,往後提拔安置這批人就有了眉目。
當然了,出去沙場上刀光劍影的歷練一下,肯定也是有好處的,——只會混吃等死的酒囊飯袋之徒,再多也沒有用。
然而到了穆世騏和沈澈這裡,不免有些錯會。
穆世騏先道:“這是……”到底不好提起長公主三個字,壓了壓,“這是主上對咱們的一片關懷之情,不可辜負,須得好好聽了安排纔是。”又道:“不然的話,此次南征哪裡輪得到你我?還讓咱們帶了六百麒麟衛一起出徵,可都是自己人吶。”
沈澈沒他那麼多話,只是點頭,“我明白。”
對於護國長公主的死,一直心存愧疚,有時候甚至會想,若不是因爲她替姐姐分辨那幾句,或許不會跟端敬王妃鬧得那麼僵,也就不會……
這個念頭,折磨了沈澈一年多時間。
現在好了,她還沒有死,自己欠下的恩情就有機會還,既然她有意提拔自己和穆世騏,特意送到戰場上去鍍一層金,總不會違逆她的良苦用心的。
經歷了這麼多事,心下早就改了當初那份孤高自傲、寧折不屈的脾氣,也學會了隱忍退讓,——少殺一顆人頭,少出一次風頭又如何?平安回來纔是最要緊的。
不僅是爲了護國長公主的關心,也是爲了沈家,爲了正在待罪趕往京城的哥哥,還有那可憐的妹妹!如果自己能夠平平安安掙一分軍功回來,就算皇上那邊震怒貶了哥哥的官職,沈家小輩也還有自己不是?
沈澈滿腔熱血在沸騰、積蓄、等待,暗暗的握了握拳。
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心頭卻是閃過一絲疑惑,既然護國長公主沒有死,那麼她又藏在哪兒了呢?
顧蓮根本沒有藏,眼下正在御花園裡陪着麒麟玩耍,正巧撞上鄧襄嬪和大公主,便笑着打招呼道:“今兒天氣晴好,你們也出來逛逛呢。”
“是。”鄧襄嬪笑着回了,目光微閃,“哦,我們去那邊折點梅花。”——
大有迴避之意。
顧蓮瞧得真切,視線落在怯怯懦懦的大公主身上,心思轉了轉,“讓大公主帶着麒麟一起玩兒罷。”吩咐宮人多搬一張椅子過來,看向鄧襄嬪,“正巧閒着,咱們在旁邊看着他們玩兒,正好說說話。”
鄧襄嬪原是想着她懷了孕,忌諱薛氏的孩子,所以纔回避,現下見她主動邀請自己留下來,雖然不明其故,但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
因而笑道:“那好,只怕惹得絮煩了。”
顧蓮微笑不語。
麒麟滾了一個雪球,屁顛屁顛的捧着跑過來,方道母親懷裡,“母妃,這一個我滾得最大最好了,送你玩兒。”
慌得竇媽媽趕緊拿了,“使不得,娘娘還懷着身子呢。”
麒麟的心意被潑了一盆冷水,先是愣住,繼而十分不滿,發脾氣道:“這是我特意滾給母妃的,別人不許碰!你給我放下!”
“麒麟。”顧蓮聲音淡淡的,語氣卻是十分嚴厲,“有話好好說。”又道:“雖然你是主子,竇媽媽是奴婢,但她是母妃身邊服侍的人,年紀長,你這樣大吼大叫的,便是沒有禮貌。”
麒麟嘟嚕着一張小嘴,“那……,那爲什麼不可以?”
“因爲母妃肚子裡還有小弟弟、小妹妹,他們那麼小一點兒,可比不得我們麒麟體格兒好,怕冷的,所以現在母妃不能玩雪球了。”
麒麟點了點頭,像是恍然大悟一般,上去摸着那微微凸起的肚子,又問:“那他們什麼時候出來陪我玩兒呢?”
顧蓮笑道:“明年夏天吧。”
真要能跟麒麟玩兒,少不得還要兩、三年去了。
但就算這個提前的時間,也不在小孩子的耐心範圍之內,麒麟當即大叫,“啊!還要那麼久啊?”一臉不滿意,“他們住在母妃的肚子裡,又不出來玩,又不讓母妃跟我玩兒,好討厭呢。”
“又是胡說了。”顧蓮聽得好氣又好笑,摟了他,“你小的時候,也在……”忽然發覺險些說錯了話,只得改口,“小孩子都是這麼長大的,你也一樣。”迅速的轉移了這個話題,指了指大公主,“跟你姐姐一起去玩兒吧。”
麒麟便喊了一聲,“大皇姐。”
大公主比他大了三歲,但是卻很靦腆、害羞,蚊子似的應了一聲,反倒往鄧襄嬪的身邊靠了過去,似乎不願意去。
顧蓮微笑道:“去吧,你領着弟弟一起玩兒。”
大公主還是猶猶豫豫的,看了養母一眼。
顧蓮這才發覺,恐怕不是她不願意去,而是沒有鄧襄嬪開口,不敢去,——鄧氏那種綿裡藏針的性子,自己是清楚的,用到一個小孩子身上再簡單不過,倒也難說她這麼做是對是錯,不由一陣默然。
這在鄧襄嬪看來,不免以爲是因爲拂了對方的面子,所以着惱了,當即朝大公主說道:“鄧母妃讓你跟麒麟去玩兒,就去吧。你是姐姐,好生照顧着弟弟,讓着他,別淘氣就是了。”
大公主這才走了出來。
麒麟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抱怨道:“大皇姐你真慢!”一面出了密封的亭子,一面去地上揀雪,嘴裡還嘀嘀咕咕的,“嗯,還是三皇姐更爽利一些。”
大公主臉上閃過一絲小小難堪,低了頭,默不作聲的跟在後頭。
“哎呀,你越來越慢了。”麒麟回頭,急得直跺腳,“你怎麼不玩兒?”順手將手裡的一個雪球扔了過去,“接着呀!”
他人小,力氣沒個準頭,剛巧砸在了大公主的下巴頜上。
可是他能有多大的力氣?也不至於砸疼的,頂多有一點涼涼兒的罷了,偏生不知怎地,大公主咬了咬嘴脣,轉瞬便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慌得麒麟圍着她團團轉,問道:“我打着你了?打着你了?”
大公主本來就比弟弟年紀大,先是沒有跟上趟兒,後來又被他嫌棄,說是比不得三公主好,再接着捱了一個雪球,真是越想越傷心,越想越委屈。
把頭一扭,就哭着去找鄧襄嬪了。
倒叫麒麟愣在當場。
“這是怎麼了?”顧蓮瞧了瞧大公主,方纔和鄧襄嬪說話倒是沒有留意,此刻見大公主一下巴雪花,哭哭啼啼跑了過來。不免誤會,因而朝兒子喝斥問道:“是不是你淘氣欺負姐姐了?”
“我沒有!”麒麟大聲分辨,“是她自己哭了的。”到底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想扔一個雪球跟她玩,扔歪了,她就哭了。”
顧蓮瞪了他一眼,“扔來扔去的做什麼?就不能好好玩兒?”
麒麟身邊的宮人趕忙分辨,“原是大皇子跟大公主鬧着玩兒的,奴婢就在跟前,看得真真切切的,沒碰着,就是沾了一點雪花。”
江真娘也道:“是呢,怨不得大皇子的。”
麒麟的身板不禁挺的更直了,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顧蓮情知這些宮人肯定向着麒麟,況且兒子還不到三歲,便是胡鬧,也不至於真的打着大公主,怎地就哭成這樣?兩人站一起,大公主還要高一個頭呢。
但是不想助長了麒麟的氣焰,須得叫他學會謙讓,加上想着男孩子皮實,小姑娘臉皮薄,不好說大公主不夠大氣,反倒哄她,“弟弟跟你鬧着玩兒的,快別哭了。”
大公主倒是不會發脾氣,卻一直哭。
麒麟急得抓耳撓腮的,想了想,湊到跟前,做了一個豬鼻子給姐姐瞧,“快看,快看!”擠眉弄眼的,“好不好玩兒?”
顧蓮一怔,正要開口打斷。
那邊大公主瞧了,已經忍不住破涕爲笑起來。
衆人不免都跟着笑了。
麒麟揉了揉鼻子,得意洋洋道:“昨兒母妃生氣,父皇就這樣把母妃鬨笑了。”
四下裡,突然一瞬間變得安靜起來。
趕巧鄧襄嬪喝了一口茶,不免一嗆,饒是捂了嘴、偏了頭,仍舊狼狽的弄得一手茶水,忙不迭的掏出帕子出來擦了。
旁邊更是有個小宮女憋得臉色通紅,沒憋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下一瞬,慌得趕忙跪下磕頭,“奴婢失儀!奴婢知錯了!”
顧蓮本來就夠尷尬的了,再被她們這麼一鬧,自己也覺得臉上發燒,揮了揮手,“下去吧。”回頭叮嚀大公主,“這是你弟弟說的渾話,別跟人亂說。”
不只是提醒她,也是提醒跟前聽見笑話的宮人。
要是叫宮中上下編排徐離的笑話,只怕他一張臉能黑成鍋底。
偏生麒麟是個好奇寶寶,還在問道:“母妃,你今天怎麼不笑了?昨天父皇也是這麼做的,我沒做錯啊……”
“好了。”顧蓮趕忙打斷他,“話簍子!”一面哄了他幾句,一面藉口天涼,便和鄧襄嬪辭別,領着麒麟回了玉粹宮。
晚間見了徐離,想了想,還是把白天的事說了一遍。
萬一他後頭聽說了,也有個準備,不至於臉上掛不住,然後道:“都怪麒麟那個多嘴多舌的,什麼都說。”怕他尷尬,又道:“原本我也是好意,想着錦繡的性子有些懦懦弱弱的,多和兄弟姐妹親近一些,也開朗一些。”
徐離沒有問兒子說話的細節,只是一怔,“你還想着錦繡。”頓了頓,“朕倒沒有怎麼管過她。”
對於徐離來說,不過是某次跟薛氏行房,她就大了肚子,然後生了一個這般懦弱膽怯的女兒,一年裡也說不上幾句話。要說感情,那還真的沒有幾分,不過念着她是自己的骨血,按着規矩安置罷了。
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說,徐離就更難理解,顧蓮對七七和宥哥兒的牽腸掛肚,——畢竟男人和女人不同,男子不用懷胎十月,不用經歷生產之苦,對兒女的感情天生就十分淡薄,特別是擁有衆多女人的皇帝,更是如此。
況且女兒麼,又不是兒子,更何況還是厭惡之人生的女兒——
反倒覺得顧蓮心腸軟,愛憐憫人。
顧蓮並沒有徐離想得那麼博愛,加上薛氏的緣故,對錦繡肯定談不上喜歡,但畢竟稚子無辜,小姑娘現下這樣也是可憐。另外人的性子若是太過孤僻,行爲也會跟着失去偏頗,自己可不想養一個怪胎在宮裡。
“皇上忙得是家國大事,哪有功夫操心這些瑣碎?”眼下才得三個多月的身孕,行動並無任何不便,習慣性的替皇帝脫了外袍,不着痕跡替他開脫,“再說了,這本來就是後宮嬪妃的職責。”繼而轉移話題,“鄧恭他們走了吧。”
“嗯。”徐離點了點頭。
顧蓮順口說了一句,“願早日凱旋而歸。”
“三十萬大軍他還不能打個勝仗,也不用回來見朕了。”徐離嗤笑了一句,繼而出去找到麒麟,摒退了江真娘,單獨問道:“聽說昨兒,你在錦繡面前做小豬鼻子了?”
“是啊。”麒麟回道:“我想哄大皇姐高興的,她倒是笑了,可是母妃沒笑。”
徐離的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和顏悅色笑道:“以後可不許這樣了。”壓低聲音,“那是父皇哄母妃高興的秘密法子,要是被人學了去,就不新鮮了。你看,所以你母妃都不覺得好笑了。”
麒麟聽了信以爲真,連忙保證,“好的,以後我再也不說了。”
徐離又道:“別的也不許說。”
麒麟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一般,“不說,不說,都不說的。”還伸出手指頭,跟父親拉勾勾保證,“以後只有我們兩個知道,別人都不知道。”
徐離笑着摸了摸他的腦袋,誇道:“麒麟最聽話了。”
一回頭,看見顧蓮嘴角勾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徐離讓江真娘等人看着麒麟,——對外只說瑛嬪盼男胎心切,所以常叫大皇子過來玩耍,因而偶爾安置在懿慈宮,大部分的時候還是安置在玉粹宮裡面。
這邊他回了屋,顧蓮摸着肚子笑道:“對着還不到三歲的兒子,倒也好意思用上那些經天緯地、治國安邦的才能,皇上真是厲害呢。”
徐離哼哼道:“你還好意思說?那天分明是你捉弄我,弄出那樣的醜態,剛巧被麒麟撞見,怎地到了他的嘴裡,就變成我哄你開心的法子?”
顧蓮笑得更開心了,“可見兒子都向着娘。”
252鋪路
徐離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她,一時出神。
她一向都很會掩飾自己的情緒,不過真的開心時,還是有不同,那笑容從眼底深處透出來,眉眼彎彎之間,好似淌過了一條小小清泉——
裡面還有繁星倒影閃爍。
想到這裡,他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心軟。
自己跟她較量的時候,她亦全副武裝打起精神來應付,而此刻這般放鬆,纔會有這繁花綻放的笑容,……是自己最喜歡的。
真不該跟她慪氣的,不然得錯過多少這樣美麗的風景。
顧蓮笑聲停住,打量他,“我臉上長花兒了?”
“可不。”徐離一笑,上前摟了她,“讓我來摘一朵。”他說着,卻只往那柔軟潤澤的脣瓣間採擷,品嚐了一會兒,“果然又香又甜。”
顧蓮微微窘然,“沒臉沒皮。”
徐離覺得這會兒氣氛很好,手上便忍不住動作起來,又怕手涼冰住了她,先放到自己的腋窩捂了一下,呵了兩口氣,方纔去解她的衣服,嘴裡道:“你養的兒子惹朕生氣了,你得替他賠個不是。”
“我養的兒子?哼哼。”顧蓮不客氣的踹了他一腳,心思一動,再說也明知他想做點什麼,於是樂呵呵笑道:“既然如此,那今兒本宮就翻你的牌子罷。”
把徐離聽得怔住,張了嘴,“今兒?”故意沉了臉,“你還想翻誰的牌子?”
顧蓮一臉風流倜儻公子哥的模樣,挑了他的下巴,“明兒翻皇上的,後天再翻麒麟他爹的。”吃吃一笑,“怎地,小哥兒你還吃醋了不成?”
徐離就愛她這古靈精怪的樣子,常說些意想不到的閨閣情話,捉了她的手,放在嘴裡輕輕咬了一口,曖昧笑道:“娘娘,你這是打算夜夜**呢。”
顧蓮笑道:“那又怎地?架不住我身板兒好呀。”
“瞧瞧你這厚臉皮!”徐離實在是撐不住了,大笑起來,“真真什麼都敢說。”伸手在她臉上輕輕捏了捏,“咦,果然不是一般的厚。”
顧蓮抓住他的手,不許他動,佯怒道:“你臉皮薄,那還不快下去?”
徐離的興致早被挑逗起來,哪裡還有功夫跟她耍嘴皮子?任她淺嗔薄怒,自己只管去解她的衣服,把臉埋在那柔軟酥胸上面,隔着薄薄的肚兜,一面在那嬌軟的凸起上面輕輕啃噬,一面用手不斷揉搓。
“母妃……”麒麟不知何故衝了進來,見狀大叫,“哎呀!”不說迴避,反倒跑得更快衝了上去,推開父親,“母妃是我的!”
一個熊抱,緊緊的把母親給摟住了。
顧蓮鬧了一個大紅臉,不好說年幼的兒子莽撞,只是嗔怪徐離,“你胡鬧也不記得去關門。”飛快的整理了衣服,看向麒麟,“有什麼事?”
麒麟不答,反而一本正經問道:“母妃,父皇怎麼胡鬧了?是不是不聽你的話了?”
顧蓮“哧”的一笑,“可不,你父皇一點都不聽話。”
麒麟不免露出一臉驕傲,“麒麟聽話。”
母子兩個你一言、我一語,把徐離撂在旁邊,他臉上神色十分豐富,好歹最後忍耐了下來,朝外喊道:“來人!時辰不早了,趕緊帶麒麟下去歇息。”
江真娘尷尬萬分、誠惶誠恐進來,方纔一不留神,小祖宗就突然溜了進去,聽皇帝的口氣,便知道是撞破了他的好事。再聽徐離微沉的語氣,嚇得不輕,忙不迭的抱了麒麟,“咱們去早點歇着。”
麒麟在乳母懷裡,還不忘回頭交待,“父皇,你不要再惹母妃生氣了。”
江真娘抱着他跑得更快了。
徐離起身去關了門,回來見顧蓮笑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又氣又惱又愛,倒比方纔更加急迫粗魯了一些,麻溜兒的剝了她的衣服,自己也褪得乾乾淨淨的。一掀被子,像條魚兒般鑽了進去,低聲威脅,“你還笑,等下有你好看的!”
顧蓮伸手捉了他的要害,哼唧道:“還敢嚇唬我?”
她本來就不是古代人,心情放鬆的時候,總會不自禁帶出現代人的做派,原是想威脅一下徐離的,可是手上那玩意兒卻越來越硬,越來越大,越來越燙,到最後倒像是握了一個燙手山芋。
想鬆手,不免失了氣勢,繼續握着,又覺得好不尷尬。
正在遲疑之間,徐離的身體已經壓了下來。
他笑,“娘娘今兒的興致果然很好。”
顧蓮聽着他話裡面的意味深長,啐了一口,鬆了手,微微別開臉,“罷了,我的臉皮總是沒你厚的,誰讓你是皇上呢?叫天下人都自愧不如……”
“還在胡說八道。”徐離滑了下去,貓着腰跪在她的身上,繼續剛纔被兒子打斷的動作,親吮砸弄了一會兒,忽地道:“娘娘,有點不對勁呢。”
顧蓮被他弄得渾身發軟,嬌聲嗔道:“什麼……,不對勁?”
徐離擡起頭來,在半明半暗的被子裡露出一張俊秀的臉龐,眼角眉梢都是笑,語氣卻是一本正經,“適才發現娘娘胸前長了兩個小疙瘩,且有越長越大之勢,別是水腫了吧?待我替娘娘揉搓一番,一定能夠止血化瘀。”
顧蓮一臉窘迫,啐道:“什麼混賬話?下流!”
這副樣子,哪裡是平時那個板着臉的冷麪皇帝?簡直是一個登徒浪蕩子。
徐離忙着去幫她解決“病症”,折騰了半晌,倒弄得顧蓮更加“痛苦不堪”,忍不住清淺呻*吟,一時呼吸急促起來,身體也微微的顫了幾下。
“娘娘。”登徒浪蕩子又擡起頭來,一臉認真,“這會兒感覺好一些沒有?”
顧蓮本是羞臊的,可是自己越羞某人就越得意,忍不住強撐,拿出現代彪悍妹紙的做派來,狠狠啐道:“呸!一點都不好,明兒可不翻你的牌子了。”
可是要論下流,女人天生不是男人的對手。
徐離咬牙笑道:“好的還在後頭呢。”伸手往那欣長的雙腿間摸了摸,驚訝道:“娘娘大事不妙,這上面還沒治好,下面又流膿化水了。”湊近了,聲音挑逗,“我這裡有一根專治疑難雜症的祖傳藥杵,來來去去那麼幾下包管都治好了。”
顧蓮只能自嘆不是對手,舉白旗投降,扯了被子蒙了頭,不再去看那張笑得直流壞水的俊臉,伸手在被窩裡擰他,嗔道:“有完沒完?”摸了摸自己腹部,“不許說了!再讓肚子裡孩兒們聽見了。”
徐離在黑暗裡笑嘻嘻道:“聽見了,才知道爹孃恩愛呢。”
“放屁!”
“你不斯文,怎地說起粗話來?”
“你斯文?不要臉,下流!下流,不要臉……”
“哈,你這是說繞口令呢?”徐離樂不可支,動作卻沒有絲毫停頓,挺身探進了她的身體裡面,一陣溫暖的包裹,“呼……”喘了口氣,開始抽動起“祖傳藥杵”來,弄得顧蓮又“難受”起來,斷斷續續嚶嚀不停。
芙蓉帳暖的綃金紗帳,跟着牀上的一對人兒微微顫動不已——
無邊春*色慢慢盪漾開來。
過了片刻,顧蓮治得怎樣不清楚,徐離的藥杵卻是脹得難受,爲求爽利,不免越抽越急、越抽越快,還抽空問道:“娘娘……,我這祖傳的藥杵效用如何?”
顧蓮軟綿綿的捶了他一下,喘息道:“不是說……,說我、我……,流膿化水?叫你、叫你……,爛在裡頭……”
徐離粗着聲氣兒,“爛在你這裡頭……,我也願意。”
此刻兩人情濃似蜜、如魚得水,身體也就更爲配合,更兼閨中密語助興,彼此糾纏相嵌在一起沒多久,就到了神魂俱失的那一瞬美妙。
事畢,仍舊摟在一處緩緩勻氣。
今兒氣氛十分好,要是依着徐離的精力和體力,稍歇一歇,自然又可以再來“治一回疑難雜症”,可到底顧忌着顧蓮懷着孕,不敢很折騰她,只得隔幾天來這麼一次,這吃不飽的東西不免更香了。
徐離心情甚好,支了半幅身體低頭看她,一點點撥弄她散開的青絲,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氣色瑩潤的臉龐,身下的佳人,就好像那剛剛綻放還掛着露珠的粉荷,清爽鮮妍之中帶着嬌嫩,叫人怦然心動。
忍不住低頭吻了吻她的額角,戲謔道:“看來我的藥杵不僅把娘娘的病治好了,還頗有美容養顏的功效呢。”目光湛湛的看着她,“這會兒瞧着比先前更好看了。”
顧蓮睨了他一眼,“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又想着,這位可不是在吹噓自個兒的黃瓜麼,忍不住抿嘴輕笑,——要說他那是黃瓜只怕還不願意,越想越樂不可支。
徐離有一種被嘲笑的直覺,神色警惕,“你笑什麼?”
“不告訴你。”
“你說不說?不說再來一次。”
“好啦。”顧蓮真是怕了他,吃吃笑道:“就是想着,你方纔可不是在吹噓自己的黃瓜麼?不害臊!”
“怎地就是黃瓜了?”徐離果然不樂意。
顧蓮“哧”的一笑,“金黃瓜?玉黃瓜?夠不夠配你的身份?”
“越說越沒個捆兒。”徐離笑斥了一句,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會在這些小事上頭計較,倒是接着一笑,“總歸你下面喜歡吃就行。”
“放……”顧蓮咬牙,“胡說八道!”
兩人嘰嘰咕咕了半晌,方纔起身去收拾。
顧蓮如今行動小心謹慎,便等着徐離先收拾乾淨,再來服侍自己,期間還忍不住調笑了一句,“算你今兒服侍的好,明兒便再翻你的牌子罷。”
如此一番折騰,夜深了,彼此一起挨着倦倦香甜睡去。
第二天,顧蓮睡了一個懶覺,等着徐離下朝回來。有宮人上來請示午膳,問需不需要特別添置什麼菜式,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
偏生徐離狀若無意的樣子,側首笑問:“你想不想吃黃瓜?”
顧蓮當即瞪他,“不想吃。”
徐離又問:“那晚上呢?”
顧蓮沒好氣道:“還是不想吃。”
偏生這個時代“黃瓜”一詞還沒有崩壞,旁人誰也不會往歪處想,竇媽媽還一本正經插嘴,“這時節沒有新鮮的黃瓜,不過醃黃瓜酸酸脆脆的,娘娘害喜,少吃一點兒亦是爽口。”
顧蓮皺眉,“我說了不吃!”
竇媽媽倒不知道哪兒惹着她了,想着懷孕脾氣大些,也平常,只是陪笑,“娘娘不想吃便罷了,別的菜也都是提前搭配過的。”
徐離在旁邊笑道:“不吃便不吃,好好兒的發什麼脾氣?”
顧蓮實在是受不了他,起身道:“還早呢。”叫竇媽媽預備肩輿,“我去母后那邊坐一會兒,順便把麒麟捎帶回來。”
徐離卻跟牛皮糖似的,“朕跟你一起去。”
當着滿殿的宮人,顧蓮當然不能駁了他的面子,只得無聲的啐了一下。再者話說回來,有皇帝親自陪着一起出去,感受自然又不一樣,便是煩惱,也是甜蜜的煩惱,就連玉粹宮去懿慈宮的路,都不如往常那麼遠了。
徐離下朝後,已經先來過懿慈宮請安了。
此刻陪着顧蓮,算是今兒第二回過來,親自扶了她,還細細叮囑道:“當心地上的雪花,別再滑到了。”
洪媽媽出來接人,見狀不由一陣唏噓。
當初沈傾華懷孕、公孫柔懷孕,甚至往前追溯,便是薛皇后懷孕的時候,皇帝也不過是去探望陪一陪,便算是關懷了。
哪能像眼前這位“瑛嬪娘娘”,真真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偏生她還愛跟皇帝鬧彆扭,隔三差五的那麼狠狠鬧一回,他倆固然不痛快,周圍人跟着亦是心驚膽顫的,弄得宮中上下都不得安寧。
可不管怎麼鬧,最後終歸皇帝還是服了軟。
比如當初西林獵場皇帝喊打喊殺的,弓弦都套上脖子了,可是這位哭了幾嗓子,說了幾句軟荷花,就立馬把皇帝的心給攏了回來,不光皇帝低了頭,瞧着還比以前更加上心可意了。
這也沒法,可不就是遇着命裡註定的剋星了嗎?別人豔羨也豔羨不來。
試想換做大管貴人跟皇帝甩臉子,換做鄧襄嬪跟皇帝置氣,皇帝可還會這般小伏低的過來賠罪?便是生下兩個公主的沈惠嬪,若是敢不給皇帝好臉色瞧,只怕也早就不知道死哪兒去了。
要說起來,這一位不僅長得比別人好,而且不缺心計、手段,還跟皇帝有一份剪不斷、理還亂的糾葛,倒是把皇帝吃得死死的。
不過千般心計,萬般謀算,最主要還是仰仗皇帝的那份癡念罷了。
當然了,她也命好、福氣大,要是這一胎再是兒子……
顧蓮在大殿了駐足,喊了一聲,“洪媽媽。”見她隱約有打量自己之意,微微有些不自在,不好詢問,只道:“外頭涼,咱們一起進去罷。”
徐離也笑了一聲,“洪媽媽走吧。”
洪媽媽聽得笑了笑,“瞧着皇上今兒心情挺好。”陪着這位過來,皇帝臉上的笑容也要多幾分,倒是跟着沾光了。
不過一進殿,皇太后的神色卻有些冷淡。
一則因爲前段兩個兒子鬧得自己傷心,二則因爲顧蓮“不夠主動熱情幫忙”,將素日的慈愛淡了幾分。如今見他們有說有笑的進來,越發覺得是一對兒沒良心的,因而臉色便落了幾分,淡淡道:“大冷天的,也不必跑來跑去的了。”
顧蓮是何等心思剔透的人?心下明白太后的那份不快,只做不知,上前和徐姝打了招呼,在另一邊坐下,笑道:“出來活動活動也好。”這會兒,倒是不便提起要接麒麟回去的話,只是問道:“母后昨兒歇息的如何?”——
伸手不打笑臉人。
皇太后不是那種性子刻薄的婆婆,加之兒子還在跟前,怎麼着也不好太拂了顧蓮的面子,點了點頭,“還好,夜裡只醒了一回。”
徐姝見氣氛不好,湊趣道:“可是想我想醒了?”
皇太后還沒有來得及答話,麒麟先插嘴道:“皇祖母一定是想我了!”從榻上跑了下來,喊了一聲,“父皇、母妃好。”
徐姝在他身後羞道:“小傢伙臉皮厚!”
皇太后到底心疼大孫子,不理會女兒的打趣,倒是替麒麟圓場,笑道:“麒麟說得對,皇祖母就是想麒麟了。”——
氣氛方纔好一些。
可是即便如此,到底也不如從前那樣輕鬆有趣,顧蓮和皇帝坐了一回,也沒好意思說接麒麟回去吃午飯,只能先行告辭。
回了玉粹宮,進了內殿,顧蓮一面脫了兜帽披風,一面道:“替你背了這麼大的一個黑鍋,鬧得母后不待見我。”帶出幾分嗔怪,卻也無法。
要讓皇太后知道之前那是皇帝的意思,不僅算計哥哥,還算計母親,當然是萬萬不行的!而說清楚是自己從中調停也不行,——且不說皇太后是古代婦人,便是作爲婆婆,也不會喜歡手伸這麼長、本事這麼大的兒媳婦,“哄”得她的小兒子,一起來誆得她親手處置了二兒子!
所以,這份黑是註定抹不去了——
只能私下跟徐離抱怨幾句罷了。
徐離上前含笑摟了她,“讓朕的好嬌嬌受委屈了。”
顧蓮可不會拿着甜言蜜語當個寶,反倒想起另外一件事,問他道:“沈湛還得多久才能回京述罪?”
徐離估量了一下,“派人傳旨去定州,他再快馬加鞭趕回來,總得二十來天,且得等到下個月了。”
“你打算如何處置?”
徐離悠悠一笑,“且先看看沈家上下的反應,再處置。”繼而收斂笑容,“這幾日你挑個精神好的時候,讓惠嬪傳召晉國夫人進宮。”
“做什麼?”
徐離緩緩道:“見一見你。”
或早或晚,顧蓮的身份都是要被人知道的,——嬪妃稱病可以躲一輩子,皇后呢?總不能終生不見外命婦吧。
當然了,外命婦不是誰誰都能見到皇后娘娘。
現在要做的,就是把勳貴權臣圈子裡面的外命婦們,一家一家敲定,讓她們接受護國長公主做了嬪妃的事實。
至於顧氏,大概是永遠都不需要別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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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沈傾華還是去年年末見過孃家人的了。
自從知道了護國長公主和皇帝的不*倫情,皇帝就對自己的行動忌諱莫深,不僅特意下旨,外命婦無召不得請折入宮,——便是每年的年節讓母親進宮,也是在黃梅的監視之下。
今日亦是一樣。
然而今兒還有不同,纔剛說了幾句話,就聽宮人在門外通報,“瑛嬪娘娘駕到。”根本不等沈傾華應下,便有窸窸窣窣一羣人進了大殿。
沈傾華與母親解釋道:“瑛嬪有孕,受不得涼。”
晉國夫人點了點頭,站起身來,“聽說才得三個多月,是該慎重一些。”不自覺的看了看女兒的肚子,怎地公主都三歲多了,後面卻再也沒有動靜?便是普通人家,婦人也是需要兒子傍身的,深宮皇室那就更不用說了。
只是眼下不宜說這些私房話,先接駕要緊。
奇怪的是,一出去,外面的宮人就退得乾乾淨淨的。
那瑛嬪身邊只跟了一個媽媽,兩個宮女,正毫不客氣的坐在椅子上,聽得腳步聲方纔回頭,盈盈一笑,“惠嬪,晉國夫人。”
晉國夫人頓時全身血液凝固住了。
這、這……,這不是那死了的護國長公主嗎?這是怎麼一回事?難道是皇帝愛慕自己的妹妹,讓她詐死,然後再做了後宮嬪妃?!——
簡直荒唐!!滑天下之大稽!
要說起沈澈骨子裡的那份孤傲和清高,便是從母親這兒遺傳下來的。
對於從小熟讀《女訓》《女誡》,嚴守三從四德的晉國夫人來說,實在是無法接受這種欺世盜名、穢亂宮闈之事!心下不由驚怒交加,一時之間竟然不能言語。
253綿裡藏針
顧蓮笑道:“晉國夫人瞧着比去年清減了些。”
沈傾華不敢讓她站着,讓她重新坐了,方纔看了母親一眼,——爲了哥哥沈湛,加上擔心出征的弟弟沈澈,母親的確是憔悴清瘦了不少。
晉國夫人卻還在震驚之中回不了神。
幾個眨眼過去,方纔想起自己現下是身處皇宮之中,一言一行都錯不得,雖然對這位“瑛嬪”滿心厭惡鄙夷,但面上還保持禮儀微笑。接了她的話頭,淡淡道:“多謝瑛嬪娘娘關懷。”
原先還準備了一籮筐寒暄的話,諸如“瑛嬪娘娘懷着孕,千金之體,怎敢勞動你親自過來?應該妾身過去探望纔是。”
這會兒全都悉數剩下了。
顧蓮察言觀色,知道自己再呆下去亦是氣氛僵硬,不如讓對方有個緩衝機會,因而淡淡一笑,“原是想去御花園折幾支梅花擺着,順路到此,與晉國夫人打個招呼,如今便先告辭,不打擾你們母女倆說體己話了。”
晉國夫人的一千個爲什麼疑問,還是等她女兒說吧。
沈傾華見母親神色疏離,怕對方着惱,趕忙親自上前虛扶了她,一路送出殿,方纔訕訕陪笑,“早先……,不知道瑛嬪你會過來。”
意思是,沒成想你會來跑來嚇唬我娘。
顧蓮溫婉一笑,“原本是我突然興起,倒是叫晉國夫人感到意外了。”
本來也沒打算讓你提前準備,——省得那一顆玲瓏心不消停,又琢磨出些什麼,再給你娘暗示點什麼,要得就是現在這個效果。
也不多說,轉身上了烏漆雲紋肩輿。
竇媽媽在旁邊跟着,靈犀和合歡一左一右隨時看扶,前面是開路的內侍,後面跟着十幾個宮女,一行人赫赫攘攘踏雪而去。
沈傾華折了回來,陪着母親晉國夫人進了暖閣,影子一般的黃梅,依舊悄無聲息的立在牆角,臉上一絲表情也無。
晉國夫人特意揀了背對黃梅的座位,緩緩坐下,只是說一些家常閒話,“聽說瑛嬪娘娘的身孕有三個多月,瞧着倒是不顯。”
手上沾了茶水,微微動作,在桌上寫下“公主”二字。
沈傾華看得分明,淡聲道:“是。”
晉國夫人當然不會相信自己眼花,不過是找女兒確認罷了。
心下的情緒不免又是一番波動!
難怪女兒後面一直沒有懷孕,怕是……,如今皇帝的心,都在這位容色傾城的公主妹妹身上罷?想了想,又問:“瞧着瑛嬪娘待你挺親近的,想來你們平日亦是交好,卻不知是從幾時起的呢?”
這一次並沒有寫字,但是沈傾華明白母親在問什麼,心下算了算,只怕自己還沒有進宮的時候,皇帝就和妹妹有了瓜葛。
因而回道:“很早以前,一開始就相處挺親近的。”
晉國夫人的臉色再白了幾分,——居然是早就有了苟且之事?!心中萬千思緒,回想起護國長公主和安順侯的姻緣,先是直接訂親,然後不到三、五日便嫁了人,然後成親不過半月功夫,皇帝便心急火燎從前線趕了回來!
是皇太后發現了兒子和女兒的穢亂,所以才急着嫁女兒的吧?
結果呢,沒多久就鬧出安順侯逛青樓、包粉頭的事,——當時就覺得十分怪異,現在想想,那安順侯又腦子壞掉了,怎麼會放着天仙兒似的長公主不愛,反倒在新婚之際去青樓鬼混?就算是一個牡丹花下死的風流鬼,也得看看娶得是誰吧。
不用說,必定是皇帝強拆妹妹姻緣的手段了。
難怪……,難怪一直隔絕嬪妃和家人單獨相處,原來如此!
不免朝女兒投去埋怨的目光,這麼些年了,怎地就不知道先投點消息出來?再想起她今兒見了“瑛嬪”那恭順的樣子,怕是早就被這一對……,給嚇怕了。
將難聽的話打住,免得污穢了自己的腦子。
晉國夫人心下知道,自己在女兒這裡是問不出詳盡的了,那個宮女還在後頭,再多說“瑛嬪”該讓她起疑了。
況且有什麼好問的?無非是一些苟且下流之事罷了。
等等……!那瑛嬪懷孕,自然、自然……,是皇帝的種了?!晉國夫人有如被驚雷劈中了一般,再次震了一回!
沈傾華見母親沉默了許久,目光卻忽暗忽明,怕她震驚之下做出什麼失常之舉,急忙提醒道:“娘,瑛嬪是一個十分好脾氣的人。”加重語氣,“先前聽說二哥待罪,還應了幫我努力周旋,又聽說五弟去了前線,還特意問了好些呢。”
晉國夫人聞言大怒,——那個敗壞皇室清白的長公主,居然用沈家的兩個兒子來威脅自己女兒!她自己不乾不淨的,怕人非議,反倒要挾別人?怎麼會……,有這樣不顧廉恥、心思毒辣的女子!
可是,她卻是正兒八經的皇室公主!
自己惹不起,沈家同樣惹不起。
晉國夫人將自己的憤怒緩緩壓下,一點點冷靜,心下明白這件事關係重大,不是沈家可以隨便抗衡的。繼而又想到,那“瑛嬪”決計不是順路過來的,是……,選在二兒子待罪的關口,要沈家低頭,接受了這門污穢的事吧。
甚至,還把小兒子沈澈派去了前線!——
用心歹毒!!
“母親……”沈傾華喊了一聲,見她臉色越來越難看,想緩和氣氛,便叫了人進來吩咐,“去帶兩位公主過來,見過外祖母。”
二公主和三公主是雙生姐妹花,原本長得一模一樣,這半年漸漸有些分別,二公主玲姐兒清清瘦瘦,三公主瓏姐兒嘴饞貪吃,身量更高一點兒,體態更圓潤一圈兒。
兩人才得三、四歲的年紀,不過小姑娘懂事早,嘴也伶俐,齊齊喊了一聲,“外祖母好。”然後一左一右,雙雙挽住母親的胳膊撒嬌。
晉國夫人從懷裡摸了兩個荷包,笑眯眯道:“春天裡做好的,剛巧今兒得空進宮見着兩位公主。”一個外孫女塞了一個,“拿着玩兒罷。”
二公主禮貌笑道:“多謝外祖母。”
三公主也是道了一聲謝,還將腰間的一個葡萄荷包摘了下來,遞給外祖母看,“這個是不是很別緻?麒麟有一個西瓜的,我問他了,說是鄧母妃做的,然後我去找鄧母妃了,她就給我做了一個葡萄的。”
晉國夫人臉色一僵,勉力微笑,“挺好看的。”
聽說“瑛嬪”盼着生兒子,時常領了麒麟過去玩兒,——說不定是見不得前頭的宮女之子,等自己生了,想要做點手腳也未可知。
心頭又是一跳,宮女……,那被追封貞嬪娘娘的夏氏,生產沒多久就血崩死了,根本沒有人見過她!難道是……
晉國夫人的臉白得不能再白,僵得不能再僵。
旁邊的三公主還在嘰嘰喳喳說話,與姐姐說道:“鄧母妃說你喜歡花兒,給你做一個桃花朵兒樣子,過兩天就能得了。”
二公主那原本微微不平衡的心,總算放正過來,只做大方懂事不着急的樣子,點了點頭,“嗯,改天得了,我再去謝過鄧母妃。”
三公主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天放晴,沒有下雪,便撒嬌央求道:“母妃,送我和姐姐去皇祖母那邊吧。”嘟着小嘴,“鄧母妃讓人給麒麟做了一輛小輪車,可好玩了。”
二公主抿嘴一笑,“麒麟剛得新鮮的很,不給你玩兒。”
“不會的。”三公主分辨道:“昨兒鄧母妃在,說了麒麟。”掰着手指頭,“是說麒麟和我,還有大皇姐、二皇姐,每個人輪流玩一炷香的功夫,麒麟答應了。”又道:“他平日就最怕鄧母妃,不敢反悔的。”
如果說晉國夫人剛纔還是猜疑,這下便是基本確定,麒麟是“瑛嬪”所生,——否則的話,怎麼會細緻到言傳身教這種份兒上?!不免心跳如擂。
晉國夫人還真的猜對了。
顧蓮的確是爲了教育麒麟,才只讓人做了一輛小車,這樣就機會和小夥伴一起分享東西,所以當時太后原說一個孩子再補一輛的,被她攔了。
太后聽了她的解釋也覺得好,便沒再堅持——
皇室不缺東西,缺得正是這一份親情、手足之情。
等到他們將來都長大了,不管有矛盾、紛爭,還是對峙起來,念及兒時相處相伴相玩的感情,總會你退我讓幾分。
試想皇帝若是沒有和兄長一起長大,豈會手下留情?
因而當晉國夫人藉口送外孫女,順便給太后請安,委婉的提及瑛嬪之際,說道:“聽說瑛嬪娘娘身子一向不好,適才見了,卻是有些體弱不足之症。”鼓起勇氣,希望太后能夠及時醒悟,斬斷情孽,同時免去了沈家和女兒被要挾,“以妾身之見,還是讓瑛嬪娘娘多加靜養爲好。”
皇太后聽她見了“瑛嬪”,又說起這麼一番委婉的話,便心下了然,但是轉而想起顧蓮來,卻是一番說不盡的複雜心情——
她本人,不是不好。
人漂亮,聰慧、冷靜,爲人做派大方,難得的是還心存良善,——不僅是當初救了自己的女兒,便是現在,待其他幾位公主亦是不錯的。
當然了,或許是別人生的皇子又另當別論。
但是,從她平日和嬪妃相處的態度,以及教導麒麟的方式,還有孝敬自己,細心替女兒考慮打算,——不論哪個角度,都實在沒什麼可挑的。
也對,原本就是自己挑中過的小兒媳。
只可惜,卻是二嫁改弦……
因爲二兒子的事,自己的確對她有一些不滿,可也說不上深恨,當初二兒子一直心心念念要殺她,她又怎麼會去皇帝跟前求情?沒有落井下石便算不錯了。
她聰明,自然不會那樣做的——
否則自己容不了她!
“太后娘娘。”晉國夫人見太后一直出神,而自己在宮中待的時間有限,下一次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因而又道:“請恕妾身逾越,說幾句不當說的話。”一咬牙,“聽聞皇上偏寵瑛嬪娘娘,這……,於江山社稷,於皇上的聖君名譽,終究不是長遠之計。”
萬千話語涌在喉嚨間,可是稍微多說一個字都是艱難。
“晉國夫人。”皇太后淡淡道:“你的確是逾越了。”端起茶,慢悠悠喝了一口,“不必再說了,回罷。”
竇媽媽當即叫了宮人進來,“送晉國夫人出去。”
晉國夫人臉色頹敗如灰,想不到……,太后竟然糊塗至此!偏袒至此!對一雙兒女的苟且之事,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偶爾一次犯錯也罷了,竟然還讓他們長年累月的穢亂宮闈!
心下感到一片絕望。
要是皇太后都完全不管此事,還有誰管?鬧大了,不僅皇帝雷霆震怒,就連整個皇室都是顏面掃地,誰有這個膽子去管?誰又管得了?
皇太后看着晉國夫人踉踉蹌蹌的出去,側首與竇媽媽道:“想必她一定在想,太后這個老糊塗,怎地教出這麼一雙敗壞風俗的兒女來。”
竇媽媽不好回答,乾笑一聲。
“這事捂得住呢,算顧氏福氣大命大;捂不住,那是她自己命薄。”皇太后眼裡閃過一絲厭倦和疲憊,輕輕嗤笑,“哀家爲什麼要去做那惡人?讓兒子恨,讓孫子恨?反正不管什麼時候鬧開,哀家都脫不了一個‘縱容無教’的惡名,隨他們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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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顧蓮聞言勃然大怒,眼裡閃過一絲讓人望而生寒的冷光!她的性子一向屬於繞指柔,平日十分溫柔,只有遇到危險的時候,纔會把敵人死死纏住、勒死,此刻便有了藤蔓捲動之象。
“是。”靈犀回道:“秋畫在外面等候侍奉茶水,聽得真真切切。”
不怪畫眉向着顧蓮,便是做奴婢的也要爲自身考慮,——要是晉國夫人真的說動了皇太后,動了顧蓮,最後皇帝會不會遷怒皇太后不知道,畢竟是他的生母,但是底下做奴婢可就遭殃了。
要知道,鳳棲宮的宮人現在還見不得光日呢。
而早先服侍真正瑛嬪的那一批鍾翎宮宮人,粗使的被送去了鳳棲宮,至於近前服侍的那些,一律都不知道了蹤影,彷彿在人間蒸發了。
更不用說,現在的“瑛嬪娘娘”很可能會當上後宮之主。
因而一得消息,就慌忙讓人過來玉粹宮送信。
“秋畫?”顧蓮唸了一遍,“哦,想起來了。”
當初大公主被人挑唆,往才滿月的麒麟襁褓裡塞蟬絲子,有個叫鸚哥的小丫頭,說了鄉間用糯米球的土法子,才解決了麒麟的痛苦。
而鸚哥是粗使宮女,夠不得近前回話,當時進來傳話的人便是秋畫。
那會兒太后還說秋畫伶俐,想撥給麒麟使,自己不喜歡兒子身邊的太活絡,就讓她依舊留在了懿慈宮,平時偶爾也多給一、兩樣賞賜——
果然是金子就終會發光的。
顧蓮笑了笑,“不用特意去答謝秋畫,惹人嫌疑,什麼時候撞見,替我給她遞一句話,就說‘她的心意,我已經記下了。’”
靈犀應道:“是。”
竇媽媽急忙問道:“現在要怎麼辦?!”
“不用慌。”顧蓮想說兩句難聽的泄憤之語,又覺得沒什麼意思,還是微笑,“這會兒時辰還不算晚,想來晉國夫人還會回去找惠嬪說話。”朝竇媽媽招了招手,“等下她出宮的時候,你告訴她……”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交待了一番。
竇媽媽忍了笑意,繼續陪在旁邊說着閒話,等到小宮女來報信時,親自出去找到了晉國夫人,客氣的福了福,“想與夫人單獨說幾句話。”
話音剛落,旁邊引路送晉國夫人出去的宮人們,便無聲迅速閃開。
晉國夫人不由心頭一緊,由此可見,這位瑛嬪娘娘平日在後宮有多跋扈!就連她身邊的奴才,都是這般叫人避若蛇蠍的。
而很快,蛇蠍一般的“瑛嬪”就要再昇華一個層次了。
竇媽媽上前道:“瑛嬪娘娘讓奴婢遞幾句話。”低了頭,附耳輕聲,“晉國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雲子卿因何而死?別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夢了。”
晉國夫人瞪大了一雙眼睛,三魂七魄俱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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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國夫人的馬車“得得得”在大街上跑過時,一個騎馬的小廝,正飛快的揚着手裡的馬鞭拼命抽打,與沈家的馬車錯身而過。
那小廝一路直奔葉府而去,到了門上,急急叫人通報,“就說鶴城田家來人,有急事求見二爺!”
不多會兒,裡面有人出來,“二爺讓進去回話。”
“大東家!”那小廝穿了一身素衣,手臂上還纏了一道黑紗,進去便是“撲通”一聲跪下,哭道:“我們家大奶奶……,沒了。”
葉東海見他戴孝便知道有人去世,正在擔心是葉十三死了,還是他弟弟田自明不幸亡故,聽說是田大奶奶反倒鬆了一口氣。
不然葉十三死了,自己少一個得力的大掌櫃;
田自明亡故,侄女葉宜便成了望門寡。
不過到底是喪事,因而心情亦是頗爲沉重,加上近日曲奎被皇帝處死,一直忙着對付辜家的事,熬得頗爲憔悴,一開口便有些聲音沙啞,“節哀,我知道了。”
說着,便讓叫了僕婦進去給葉宜遞消息。
“大東家等等。”那小廝又道:“還有一件事……”
葉東海見他期期艾艾的,猜疑道:“何事?”
家中主母死了,外面小廝要說真有多傷心也不至於,因而那小廝雖然面色悲慼,口齒條理都很清晰,“我們家太太死得早,大東家是知道的。大奶奶剛進門的時候,我們二爺才得五歲,所以常說,大奶奶算是他半個母親。”
葉東海心思轉了轉,“你是說,田家老二要爲長嫂守孝?”
“是。”小廝微微尷尬,“我們二爺發了願,要爲代母之責的長嫂守孝三年。”
“三年?!”葉東海大吃一驚,侄女的親事本來就定得晚,又因爲爲母守孝三年的耽擱,如今已經十九歲,再等三年,豈不是都二十二了?雖然對方是一片對長嫂盡孝之舉,但這也……
然而人家都已經發了願,什麼商議,守孝一年估計亦是不行。
那小廝訕訕道:“大東家,我們家二爺是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擰脾氣,凡事您多擔待,別跟他一般計較。”
葉東海一時間沉默不語。
原本葉宜的婚期在十一月底,打算等送她出了嫁,自己就帶着一雙兒女回長清過年的,現在看來須得早點回去了。
不過既然到了京城,離鶴城不遠,那就先去弔祭一番再回去吧。
只是這話要如何跟侄女說呢?
沒想到,葉宜卻是異常的豁達通明,說道:“這原是他的一片孝心,比之爲母親守孝更爲難得,是極好的品格。”反倒勸叔叔,“況且只是拖延婚期,又不是悔婚,晚幾年嫁人也沒什麼,我還想多陪着叔叔和七七、宥哥兒呢。”
還有一層心思沒有說。
自己是要嫁去田家做媳婦的,不說巴巴的趕着嫁人太難看,單說還沒進門,就爲了自己不尊敬長嫂,——同時得罪了大伯和丈夫,往後如何立足?即便是下嫁,可終歸是要關起門來過日子的。
而且嫁人再好,哪得做姑娘的時候自由自在?
平心而論,自己的確是更願意多留在葉家一段日子的。
反正自己嫁過去也不是長媳,上頭大嫂已經留下了一個哥兒,不着急生孩子,再拖延三年也不是多難以接受的事。
葉東海不好強壓了田家,也明白侄女是去給人做媳婦的,見她都如此說了,自然要假裝歡喜她留下來的樣子。因而反倒不多提了,只道:“你能這樣想很好,田家也知道你的賢惠,明兒咱們就動身,先去鶴城拜祭一下再回長清。”
葉宜點了點頭,“我先去換一身素淨的衣服,把頭上絨花摘了。”
晴娘送她出門下了臺階,安慰了幾句,方纔折了回來,嘆氣道:“大小姐真是可憐見的,偏生趕上了。”
葉東海不欲多提此事,淡淡道:“無妨,田家的人品還是信得過的。”
是拿捏的住吧?晴娘心思飛快一閃,只是面上不去揭破,陪笑道:“是啊,往好了說,反倒能留大小姐在家多住幾年呢。”
“說到這個。”葉東海不免一笑,說道:“你也老大不小的,彷彿聽誰提了一句,說是今年都二十了?改明兒讓三娘她們幫你留意留意,總不好一輩子做個丫頭罷。”
“我樂意。”晴娘有點賭氣,繼而發覺自己語氣不妥,——他脾氣再好也是主子,不能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因而補道:“二爺不知道,奴婢以前是嫁過人的,覺得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自己清清靜靜的。”
葉東海因爲侄女的事,不免感慨多些,“這我聽說了。”頓了頓,“可你還年輕,就算嫁過人也是可以再嫁的,怎麼能一輩子孤獨終老?”
“二爺別說我了。”晴娘微微紅了臉,擡槓道:“你自己就是那丈八的燈臺,只照見別人,卻照不見自己。”
“我?”葉東海一怔,繼而神色黯淡,“……那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晴娘反問。
葉東海本沒打算跟一個丫頭多說心事,不知怎地,這會兒被勾起了情緒,淡淡回了一句,“我一直忘不了以前的妻子,不想再娶。”
晴娘其實是知道一些的,竟然鬼使神差的多問了一句,“那……,你是忘不了元配的那位二奶奶呢?還是忘不了護國長公主?”
葉東海一陣苦澀,“都忘不了。”
“啊?!”晴孃的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張大了嘴,半晌都合不回去。
254 捆綁
葉東海猛地發覺自己失言!
晴娘不比平常丫頭,據說原本就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便是她有苦衷,不得已自賣自身爲奴,到底骨子裡和丫頭們不一樣。
當得起“行事大方、知書達理”的讚語,說話叫人放鬆。
加上她是七七和宥哥兒的女先生,平時相處的親近,方纔一時感慨,居然把不該說的給說了出來,——只是再去遮掩,反倒越發露了痕跡惹人生疑。
這些念頭在葉東海心裡飛快一轉,那邊晴孃的驚訝還掛在臉上,便自然而然的“哈哈”一笑,“我那是逗你玩兒的,還當真呢?”
晴娘覺得他平時寡言少語,今日先是問起自己的姻緣,繼而又開玩笑取樂,反倒微微不好意思,“只怕未必罷。”故意反着說話,“指不定二爺前頭的喜歡,後頭也愛,兩個都丟不開手。”
聽說後頭還續娶了顧氏的丫頭——黃氏,卻是從不聽他提及。
葉東海笑了笑,“隨你說罷。”旋即起身,“我去書房一趟。”一腔心事,好似投了石子的湖水一般,微微盪漾不定,實在是很想獨自靜一靜。
晴娘看着他那略帶寂寞的背影,不免又起懷疑。
當年駙馬葉東海爲了一個青樓女子,和護國長公主恩斷義絕,這件事滿京城沒有人不知道的,人人都嘲笑他色膽包天、蠢不可及。
可是自己在葉家呆了兩年多,別說見他去找粉頭,就是通房丫頭都沒有一個,即便是丫頭們說話,也從來沒有半分輕浮浪蕩之色。一個正當盛年的年輕男子,能夠做到如此潔身自好,無論如何跟好色沾不上邊的。
那當初他又是發什麼失心瘋?
護國長公主自己以前是見過的,容貌出挑、性子溫柔,怎麼看都不像是惹男人厭煩的人啊?新婚燕爾之際,葉東海拋下如花似玉的嬌妻,還是身份貴重無比的公主,中了邪似的去青樓鬼混,怎麼想都覺得蹊蹺。
而且雖說他是玩笑話,但方纔那一瞬間的傷感不似作僞,應該是真的很懷念顧氏和護國長公主……,唉,怎麼如此彆扭?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不過心裡十分清楚,這事兒沒法再去求證的,剛纔不過是趕巧了,碰着他情緒波動的時候,以後只怕玩笑話也不會再開了——
忍不住涌起一層淡淡失落。
“晴姑姑!”七七一溜小跑進來,拉扯她,“快快,快跟我來。”
晴娘詫異道:“這是做什麼?”
“噓……!”七七又焦急又謹慎的樣子,做了一個噓聲手勢,將她一路拉倒了連廊口子下,急得團團轉,“宥哥兒扎着手了。”
“哎喲,怎麼不當心?”晴娘慌忙蹲身下去,拿住宥哥兒的手指頭細瞧,見只是紮了一小點木刺,方纔鬆了一口氣,“沒事,等我把它□。”
宥哥兒一雙眼淚汪汪的,點了點頭。
七七方纔領着弟弟一起玩兒,揀了木枝當劍比劃的,結果不妨上面粗糙的很,反倒紮了弟弟。她急着要幫忙捏出小木刺,可是到底年紀小,手上不穩,弄了兩下不但弄不出來,反倒叫宥哥兒疼得更厲害了。
又怕父親和乳母等人責備自己,只得悄悄來找晴娘。
好在晴娘細緻溫柔,沒兩下子就把小木刺給拔了出來,然後試着輕輕一摁,“感覺裡面還有東西嗎?”
宥哥兒含着熱一眶淚,哽咽道:“沒有了。”
晴娘笑道:“疼便哭罷,還忍着。”
宥哥兒卻是搖頭,“我不哭,不然爹會生姐姐的氣的。”
七七一臉不好意思,歉意道:“都怪我。”
“不怪你。”晴娘安慰她,“七七也不知道木枝上面有刺呀。”又看向宥哥兒,“我們宥哥兒很懂事、很體貼,還知道替姐姐擔待呢。”
兩邊都哄過了,還是不放心,又拿起宥哥兒的手反覆檢查,——忽地視線一頓,停在宥哥兒的小手指關節上,恍惚間想起一個過往的片段,再和眼前情形聯繫,一顆心頓時“咚咚”亂跳起來,驚駭不已!
正說着話,宋三娘和劉季媳婦領着幾個小丫頭過來,宋三娘抱怨道:“七七,你怎地又領着宥哥兒亂跑?一眨眼又溜到這邊來了。”
宥哥兒趕忙垂了眼簾,把手藏在身後。
劉季媳婦上來,俯身替他撣了撣雪花,嘴裡嘮叨道:“二少爺,大雪天的可別再亂跑了。”一疊聲的問,“冷不冷?想不想回屋暖和去?”
一羣人熱熱鬧鬧的,誰也沒有留意到晴孃的異樣。
她沒有跟着衆人一起走,反而回了自己屋子,摸了摸胸口,一顆心還是“撲通”亂跳個不停,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兒一般!
不由想起幾年前進宮的場景,那些片段。
因爲自己不想進宮,就故意在宮中宴席上跟太后唱反調,說肚子疼,以便不參加那選秀表演節目的擊鼓傳花。當時氣氛十分尷尬,還好護國長公主善解人意、性子好,藉口說是要換衣服,陪着自己離去了。
一路上因爲不敢與她比肩,落後半步。
打量她的時候,因見她從頭到腳樣樣兒都好,唯獨右手小指第一處關節有點偏,微微內折了一點兒。當時腦海裡不免掠過一句,“果然人無完人、金無赤金,還是難免白璧微瑕了。”
爲什麼……,宥哥兒的小手指也有這個印跡?
難道、難道說,宥哥兒是護國長公主所生不成?!可是……,他不是葉東海繼妻黃氏所生嗎?護國長公主和顧氏的丫頭,兩者有什麼聯繫?實在是太古怪了。
另外以葉東海的好脾氣,撇下公主去逛青樓蹊蹺,和爲自己生下唯一男丁的繼妻和離,一樣很是蹊蹺。
再者聽七七的口氣,護國長公主對她是很不錯的。
試想護國長公主和葉東海成親半個月,又鬧出什麼青樓、什麼粉頭,什麼恩斷義絕的事,能有多少感情?爲何會對顧氏留下的女兒特別關愛?
諸多疑惑不解,在晴孃的心頭不斷盤旋縈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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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葉東海讓人準備去安順侯府一趟。
馬上就要離開京城了。
而這一次進京所爲兩件事,一是送葉宜出嫁,結果剛巧趕上田家出了喪事,自然是辦不成了;另外一件,便是爲了祭奠顧蓮來的。
葉東海當然不會像女兒一樣天真,以爲可以去公主陵祭奠,也只能……,到安順侯府緬懷一下亡妻了。
一杯水酒,幾柱香,但願她能聽到自己的心聲。
晴娘站在後面靜靜看着,他在懷念顧氏,他又說……,都忘不了,一剎那,彷彿恍然大悟一般,心中生出一個驚人的猜測!
“都”……?其實,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吧!
接下來的幾天,晴娘忍不住找機會看了七七的手,奇怪的是,並無那種痕跡,這似乎又解釋不通了。
直到葉家的馬車駛出了京城,在去往鶴城的官道上搖搖晃晃,晴娘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夢中仍然牽掛着這檔子事兒。
不對!宥哥兒和護國長公主有相似的地方,可以說明他們是母子,但七七即便沒有那種印跡,卻不能反過來說明他們不是母女啊——
是自己鑽了牛角尖!
晴娘猛地驚醒,心跳再次快了起來。
所以……,七七是顧氏所生,宥哥兒是護國長公主所生,實際上姐弟倆卻是同一個母親!這樣反推的話,所有的疑惑都能夠解釋了。
葉東海忘不了顧氏,也忘不了護國長公主。
所以他纔會說,都忘不了。
可是顧氏爲什麼死而復生,會變成護國長公主?爲什麼二嫁,卻又恩斷義絕?皇宮裡面有多少知情人?皇太后不可能不認識自己女兒,皇帝和樂寧長公主不會不認識自己的姐妹,他們爲什麼要裝聾作啞?
一連串的更叫人驚駭的問題,紛紛涌了出來。
晴娘本來就是一個聰明的女子,因爲碰巧既見過護國長公主,又能和宥哥兒親密接觸,不經意間見到了一樁天大的隱秘!反反覆覆推敲,最終得出一個驚天動地的結論。
皇帝他,……強佔臣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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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身子不舒服麼?”竇媽媽問道。
“沒事。”顧蓮應了,聲音卻是懨懨的,甚至連神色都懶得敷衍,揮手道:“我想自己一個人靜會兒,都下去罷。”
別人都安安靜靜下去了。
但有一個人不會,不到片刻,麒麟就唧唧呱呱的跑了進來,只管往母親懷裡拱,奶聲奶氣撒嬌,“弟弟們什麼時候出來?真的要等到明年夏天才行?能不能快一點?我一個人不好玩兒。”
顧蓮心頭一暗,麒麟其實倒是有個年紀相仿,可以一起玩的兄弟,可惜註定玩不到一起罷了。
不知怎地,昨兒忽然夢見宥哥兒在一處角落裡哭,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葉東海雖然溫柔體貼、關心兒女,到底是男子,肯定不如女子細緻,別是沒有照顧好吧?
而且現在,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離開京城。
可是見一面的話卻不能提起,不說徐離那逆鱗好不容易纔順過來,單說自己眼下懷着孕,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讓自己見葉家人的。
只是這些情緒,不便在兒子面前流露出來。
顧蓮勉力一笑,“你怎麼知道都是弟弟?”
“姐姐們不好玩,她們只喜歡花兒、粉兒的。”麒麟很是不滿意的樣子,摸了摸母親的肚子,“太醫說了可能是兩個,那我要兩個弟弟!要他們一起陪我玩兒。”
正巧徐離下了早朝過來,聽得一笑,“麒麟說得好,一準兒有個弟弟等着你呢。”皇室裡,雙胞胎的皇子不是喜事,不然其中一個登基,另外一個豈不是可以混淆?這一胎是龍鳳胎就最好了。
“父皇。”在父親那不可多得的柔情裡面,麒麟牢牢佔據了一部分領地,加上年紀還小,只管像小猴子一樣往上爬,摟緊了,“弟弟們還沒出來之前,父皇陪我。”
徐離笑斥,“你看你像個什麼樣子?!”
這個時代,講究的是抱孫不抱子。
父親和兒子之間是不宜過於親暱的,要不是徐離對顧蓮愛重之心非常,對麒麟的情感非常,絕不可能出現眼前的這一幕。
可是原本溫馨的場景,卻叫顧蓮心中涌起萬千的傷感出來。
特別是看着徐離和麒麟兩個笑鬧,父子兩個相似的模樣,再想起……,自己居然狠心看都沒看宥哥兒一眼,更是一陣難抑心酸。
麒麟性子跳脫,瘋鬧了一陣便出去了。
“你怎麼了?”等兒子走了,徐離忽地發覺心上人不太對勁,走了過來,擔心的往肚子上看了看,“是不是孩子鬧你了?”
“不是。”顧蓮閉着眼睛搖頭,卻不能說。
輕輕的環住他的腰身,感受那熟悉的身段,熟悉的氣味,熟悉的溫度,方纔慢慢把情感給拉回來,提醒自己……,眼下到底是什麼身份。
徐離知道她情緒不對勁,見她鬱郁的,倒也沒有急着追問,而是安撫式的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才問:“嬌嬌有什麼心事?跟朕說說。”
“昨兒做了一個噩夢。”
“哦?”徐離撫了撫她的頭髮,輕聲道:“你說,我聽着呢。”
“不是什麼好夢,不想說了。”顧蓮輕聲嘆氣,頓了頓,又道:“許是被晉國夫人嚇到了,總是不自覺想起子虛烏有的念頭罷。”
徐離眼裡閃過一道凌厲,“晉國夫人對你做什麼了?”
“你別急,沒什麼大事。”顧蓮當然不能把秋畫給說出來,只講當時在永和宮的情形,略作潤色,“原本你說讓惠嬪陪着晉國夫人過來,偏我想着,還是主動過去更加禮貌客氣,便自己過去了。”
“然後呢?”
“晉國夫人一眼就認出了我。”顧蓮低了頭,神色十分落寞,“倒是沒有什麼失禮之舉,只是……,不肯理會我罷了。”無奈道:“所以,我只好自己先回來了。”
同樣的事,換一種說話頓時大相徑庭。
徐離聽了冷笑道:“這還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臉不要臉了!”看了看顧蓮微微隆起的腹部,越發惱火,“不說在她看來你是護國長公主的身份,單是你有身孕,主動過去看望她已是給足體面,居然敢讓你親自登門再折回!”
“我很害怕。”顧蓮拉他在身邊坐下,抱住他,“只一個晉國夫人就這麼難纏,又要如何面對那羣外命婦?往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閒氣要生,不怕別人氣我,只怕一而再、再而三的,連你都慢慢絮煩了。”
徐離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道:“胡說什麼呢?”
“所以,夜裡做了噩夢。”顧蓮含糊其詞,將真實的原因給遮掩過去,依舊摟着他的腰身,這樣的確讓自己感到踏實一些。對沈家的事以退爲進,反嘆道:“既然前路困難重重,不如……,就這樣一輩子做個瑛嬪娘娘,倒省了許多麻煩。”
徐離何曾是在困難面前退縮的人?從來都是越挫越勇、越戰越狠,聞言眼中冷光一閃,然後說道:“這件事是朕沒有安排好,你懷孕,本來就不該操心這些瑣碎事的,後面都讓朕來罷。”
本來以爲,晉國夫人見一面就解決問題了。
畢竟沈家、沈傾華、沈湛、沈澈,這些她不可能不顧及,想着不過是在玉粹宮讓顧蓮打個招呼,哪裡料到反倒叫她受了一回羞辱!
於是接下來的日子裡,每隔三、五日,便讓沈傾華召母親進宮一趟,還下旨讓陪着去玉粹宮請安。然真的去了,每每卻是瑛嬪娘娘身子不適,請惠嬪和晉國夫人等候,將她們母女安排在偏殿,茶水點心伺候着,坐足半個時辰就發話放人走。
沒多久,在京城勳貴權臣的圈子裡面,便有晉國夫人聽聞瑛嬪娘娘懷有龍子、聖眷隆重,爲求兒子沈湛的平安,所以刻意討好的流言傳出——
叫晉國夫人措手不及!
沈傾華並不知道母親在太后面前的言語,雖然對顧蓮的冷漠微微奇怪,卻以爲她是因爲母親不好說話,所以有幾分生氣,加上做樣子給外面看懶得接待,因而纔會每每點個卯熬時間罷了。
而晉國夫人則是神魂亂散,——這個女人太厲害!隨便耍點手段,就叫沈家和她摘不乾淨,現如今自己便是有一千張嘴,也說不清了。
再想到,她當初把兒子沈澈要過去做護衛,竟然是早就未雨綢繆!
心驚膽顫之中,還擔心着另外一件事。
當年和雲家訂親,因爲雲子墨那麼一鬧,結果事不成,但在晉國夫人看來,也只是他們兄弟慪氣而已。自己的女兒規規矩矩,從來沒有跟外男單獨相處過,斷然扯不上什麼私情,所以根本就沒往偏的地方想。
甚至當初還主動幫雲子卿和徐姝做媒,希望讓雲家得一個好姻緣,感激自己這個做媒人的,修復一下兩家稍有尷尬的關係。
但……,竇媽媽的那句話一直在她心頭縈繞。
起先她想着,多半是護國長公主打聽到了雲、沈兩家的舊事,所以拿來嘲諷,可是後來卻隱隱擔心,萬一……,還別有隱情呢?
繼而又覺得荒唐!
女兒已經入宮,做了嬪妃,生了兩位公主,雲子卿也做了駙馬,除非兩個人都瘋了纔會有瓜葛。雲子卿會不會瘋不知道,自己女兒的性子卻是清楚的,一向冷靜、自持,絕不會做出那等傻事!
但是哪怕絕不相信的事情,還是問一問,得了確認才叫人安心。
在晉國夫人連着進宮第五次上頭,終於忍耐不住,照着先前秘密說話的樣子,一面用茶水在上頭寫了“駙馬”二字,一面問道:“見你最近有些消瘦,可有心事?”
沈傾華頓時臉色慘白!
晉國夫人當然不指望女兒真的長篇大論,甚至沒有想過,女兒會真的和雲子卿再有瓜葛,但眼下見她的表情,只怕……,卻是難講。
因而強忍心中波動的情緒,又寫了一個“死”字,問道:“怎麼回事?在母親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告訴娘。”
千言萬語,沈傾華卻是沒有辦法細說,也不想再提,“沒什麼,就是有些不舒服罷了。”她嘴裡敷衍着,卻臉色灰敗的寫了幾個字,“他,害了我。”
晉國夫人臉色震驚,渾身更是止不住的發抖,——究竟是怎樣的瓜葛不知道,但肯定是說不清了,被護國長公主握了把柄在手!
她顫抖着,問道:“你這樣子,皇上他……,知道嗎?”
沈傾華說不出話來,輕輕點頭。
“你……”晉國夫人只覺得自己胸腔一哽,眼前一黑,周遭景物便毫無規律的旋轉起來,伸手在空中抓了幾下,卻是什麼都抓不住!
失去神智之前,彷彿聽得女兒在耳邊大喊,“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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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初,沈湛終於回到京城了。
自然少不了要被皇帝訓斥喝罵,然後在刑部走了一趟流程,被削了官職,暫時關押大牢待罪,以等皇帝最終裁奪。
然而晉國夫人病了幾天以後,又開始三天兩頭的往宮裡跑,往玉粹宮的瑛嬪娘娘跟前湊,——落在外人眼裡,之前的流言不免傳得更加厲害了。
沒過多久,就有一件熱熱鬧鬧的喜事,徹底證明了這份流言!
沈家幼子沈溪,和鄧猛之女訂下姻親。
惹得京中官宦人家女眷們紛紛議論,有的說,“可惜平蜀侯家沒有適齡的姑娘,不然的話,哪裡會輪到鎮北侯家?”又有的說,“反正兩家都姓鄧,又是堂親,娶了誰家的姑娘都差不多,只要能和瑛嬪娘娘搭上線就行了。”
果不其然,沈湛託了弟弟和鄧家結親的喜氣,沒隔多久,居然又復了官職,只不過降了一等,然後皇帝嚴旨回家閉門思過。
江陵王擅自離開屬地是多大的罪?就連江陵王本人都因此被廢,而沈湛……,卻是毫髮無損,還能再頂着一個正四品的指揮僉事之職!
因而人人皆笑,“沈家做得一門好親事。”
晉國夫人這段時間根本不敢出門,每天只在屋子裡長吁短嘆,——那位護國長公主真是好本事,竟然用這種手段,不着痕跡將沈家牢牢的捆在一起!
這下子,沈家就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自己不僅見過“瑛嬪娘娘”,還和她過從甚密,還和鄧家結了兒女親家,還因此而免了兒子的大罪,——若是鬧破,沈家第一個是要被口誅筆伐的!
她心如死灰,有一種身爲木偶被人隨意操控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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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裡的各種流言傳到顧蓮耳朵裡,不過淡淡一笑。
別說鄧恭之前的兒女死得精光,沒有適齡的姑娘,便是有,自己也一樣會讓沈溪和鄧玉兒訂親,——不這樣,怎麼把鄧猛一起拉上船?他可是徐離收下的一員虎將,比起堂兄鄧恭,還要更得皇帝信任幾分。
再着說了,鄧猛是清楚自己是誰的。
“你在搗鼓什麼?”徐離觀察她好幾天了,塗塗畫畫,又神神秘秘的不讓人看,但遠遠瞧着,不像是什麼人像花卉的圖案。
“得了。”顧蓮將再三修改的畫紙抖了抖,回頭笑道:“毛筆不好使,倒是費了兩隻上好的眉黛,回頭皇上可得給我補上。”
“這是什麼?”徐離看着明白,細瞧又有點不太明白。
顧蓮盈盈一笑,“今兒母后說了,年節上面皇上接見羣臣的大宴席不提,但是過後的家宴之上,想把二哥接回來團聚一回。”拖長聲調,“這個麼……,便是我爲二哥準備的見面禮。”作者有話要說:嗯嗯,快點把小小包子蒸出來哈~~
過了年,跳一跳幀,大概應該也許可能就蒸好了,瞧瞧這效率~~~
255 反彈
徐離很是意外,驚訝笑道:“你還給他準備了見面禮?”準備點象徵性的見面禮不稀奇,那是一種禮貌,這麼費盡心思的搗鼓好些日子,可就有點稀罕了。
顧蓮睨了他一眼,“不行啊?”
“行。”徐離拉長了聲調,摟了她,“只要你高興,想怎麼樣都行。”摸着她那明顯隆起來的肚子,“你還懷着身子,別太費神。”
“沒事。”顧蓮靠在他的懷裡,“都畫完了,回頭讓工匠們做好就行。”
“到底是個什麼?椅子不像椅子的。”
顧蓮懶得解釋,“做好你就知道了。”
“行。”徐離不是囉嗦的人,笑了笑,轉而問道:“你不恨二哥嗎?”——
皇帝大人你都喊哥了,我敢恨嗎?
顧蓮心裡腹誹,嘴上卻淡淡道:“自然是喜歡不起來。”底下話鋒一轉,“不過單說二哥這個人,是很出挑的,不論心思算計,還是胸中溝壑,都不是一般人比得上的,況且他並不是針對我,換做張蓮、李蓮也是一樣。”
徐離聽她說的坦然,點了點頭,“也對,你不是那種小雞肚腸的性子。”又掰了她的肩膀,“那朕呢?比起二哥如何?”
顧蓮心下好笑,連你哥哥的乾醋都要吃一口麼?伸手捏了他的臉,“皇上麼,別的好不好我不知道,至少臉皮是要比二哥厚一些的。”見他咬牙切齒恨恨模樣,低頭親了一口,悠悠道:“不過誰叫我這人口味特別不同,就喜歡你這樣的呢。”
好比先喝了一口濃濃的苦咖啡,再吃了一塊糖——
甜膩得化不開。
“看把你嘴角伶俐的。”徐離又愛又恨,想要把她摟在懷裡狠狠揉搓,又顧及肚子裡的兩個孩子,於是伸手往衣服裡面摸去,“讓朕好好的疼愛你。”
“少來!”顧蓮照他手上拍了一巴掌,抽了出來,低聲嗔道:“別鬧,一會兒又叫麒麟看見。”瞪了他一眼,“你不害臊,我還抹不開臉呢。”
徐離動作不停,笑道:“你少來!上次鬧得不好看以後,江氏哪裡還敢不打招呼再放麒麟進來?”只往那白皙的脖子間親吻,輕聲道:“你身子不便,朕知道。”
顧蓮後悔道:“就不該招你的。”
“哈哈。”徐離大笑,摟着她到了牀上躺着,倒是好一番前戲溫存,親憐□、溫聲軟語,直哄得身下的佳人軟作一灘水。
末後也沒敢很鬧,摟着她從後面攻城掠地進去,爲免折騰的叫她受不了,儘快的交了差事,主要部位那一瞬間的**滋味兒——
只是貪戀彼此相嵌在一起的親密無隙。
“蓮娘。”徐離閉着眼睛,在她身後輕聲喘息,“朕覺得……,能有今日,之前所有的努力和辛苦,都是值得的。”
顧蓮忽地心中一動——
是嗎?那就好。
怕就怕,從前費盡千般心血和折騰,真得到了,覺得也不過如此,甚至後悔當初浪費那麼多的精力,然後棄之如敝屣。
但願你,永遠都認定這一切是值得的。
縱使心如磐石,這一瞬間亦忍不住軟了幾分,捉住了他的雙手,一起放在自己凸起的肚子上,柔聲微笑,“徐離……,我心悅你。”
背後忽然一陣靜默。
顧蓮等了片刻,還是不見絲毫迴應,忍不住有些羞惱交加,推開他的手,“快點叫人打水來收拾,黏糊糊的。”
“你剛纔說什麼?”徐離哪管身上黏不黏,支了起來,將她掰過來面對自己,明亮的目光帶着期待,“我……,還想再聽一遍。”
顧蓮扭了臉兒,“好話不說二遍。”
“再說一遍。”
“不說。”
“再說一遍,好不好?”徐離的眼睛亮晶晶的,不肯罷休。
“忘了。”
徐離打量着她,心思一動,猛地鑽進了被子裡面,悶聲道:“不說算了。”不停的往她身上亂親,小聲嘀咕,“聽不到好聽的,吃點好吃的也行。”
“你出來!”顧蓮在被窩裡面亂踹他,見他絲毫不停,急了,“你出來我就說,你不出來,這輩子都別想聽了!”
徐離笑嘻嘻探出了頭,“出來了。”
所謂情話,當然是感情萌動的那一剎那,說起來才悅耳。
乾巴巴的將一千遍我愛你,亦是嚼蠟。
顧蓮伸手勾了他的脖子,摟到面前,微微擡頭去親他,這一次主動的伸出了舌尖,用最溫柔、最纏綿的方式,一點點的深深吻進去。
末了鬆口,問道:“聽見了嗎?”
徐離瞪大了眼睛,驚訝道:“你何曾說過話?”
“呆子!”顧蓮躺在繡紫玉蘭話的錦緞枕頭上,一頭青絲凌亂披散,襯得臉龐宛若蓮瓣,一雙妙目波光瀲灩,“我是用心說的,你沒聽見,那你就是沒有用心聽?”故作一臉委屈,嬌嗔道:“把人家一片心意都白費了。”
徐離氣惱,“你也學會賴皮了!”
顧蓮咬了嘴脣,看着他,只是吃吃的嬌笑。
徐離便低頭看着她的肚子,一本正經對着未來的孩子們說道:“看看你們的娘,說話不算話,耍賴皮,跟那小狗狗一樣。”
“你纔是小狗呢!”顧蓮使勁捶了他一下,砸在那結實堅硬的肌肉上,倒是震得自己手麻,遂別過頭不理他。
徐離到底是個大男人,不好意思一直糾纏個沒完,喊人打了熱水進來,依舊自己收拾,然後再紆尊降貴的親手服侍心上人,倒是做得十分熟練。
等到兩人重新躺好,趕緊捂了被子一起摟着暖和。
暖閣裡面放了好幾個炭盆薰着,顧蓮懷着孕,加上消耗了一些體力,像是有些倦怠發睏起來,居然很快睡了過去。
徐離卻是睡不着。
本來瞌睡不大,另外還在回味她剛纔的那句話,哪裡睡得着?自然是聽見了的,只不過還想讓她再說一次,偏她彆扭,做張做致的就是不肯再說——
卻也無可奈何。
徐離有心要下牀去,又想着,丟她一個人在牀上睡有些冷,只得耐着性子躺下,因爲睡不着,翻來覆去好幾次越發難熬。
只能白白躺着,看着粉色繡花的牀頂帳子出神。
從自己在觀瀾閣跟她說同樣的話起,到如今……,自己把她捧在手裡心,捂了整整六年,纔得到她這麼一句迴應。
不過還是勾起嘴角,笑了笑——
終歸得到了。
身邊的佳人似乎已經睡得沉了,迷迷糊糊,像八爪魚一樣纏了過來,徐離怕壓着她的肚子,只能配合體型往後縮了縮。
心下卻是好笑,平日裡看着一派大方端莊的模樣,睡覺卻如此不老實。
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怕後面沒塞好,微微支起身體伸出胳膊,忽然間被人輕輕的地一帶,臉貼臉抱了一個嚴實。接着便有呵氣如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徐離,我心悅你,想和你……,永永遠遠都在一起。”
徐離方纔知道她是在裝睡,爲的……,就是這一瞬間的驚喜!——
的確叫自己很驚喜。
彷彿有繁花滿室如春的依次綻放開來,一朵接一朵,五彩斑斕、絢麗迷人,開得令人目不暇接,叫人忍不住心花怒放。
徐離的心情,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般愉悅過。
她……,永遠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能在最恰當、最合適的時機,給自己最好的,還要把一分的喜悅變作十分,變作千百分。
看着那張白如玉的臉龐,長眉入鬢、眸光清澈,彷彿秋夜星空裡的兩點繁星,照得人心底都明亮起來。一掃之前的小小失落,心情好到極致,張了張嘴,片刻之後忍不住失笑起來,“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顧蓮“哧”的一笑,“笨——蛋!”
徐離咬牙,哪裡肯在氣勢上輸給她?以霸道的方式回吻回去,纏綿、甜蜜,將彼此緊緊貼在了一起,直到喘不過氣來。
然後靜了一瞬,輕聲道:“擁有天下,擁有你,乃朕此生之幸。”
顧蓮斜斜看着他,嬌笑道:“少說這些空頭沒用的!好不好,總得叫人落了實惠才知道。”爲了逗笑氣氛,故作認真,“難道就沒有一點好處不成?”
徐離一臉驚駭,“沒想到你竟是這般勢利的女人!嘖嘖……”
顧蓮啐道:“嘖什麼嘖?少來!”
“你想要什麼?”徐離到底忍不住笑了出來,手指在她臉龐上輕輕勾畫,“金的、銀的,方的、扁的、圓的,只要朕有,想要什麼都只管拿去。”
“多了。”要說撒嬌賣癡,顧蓮亦是不輸旁人,先戳到他的心口上去,“首先,這兒得歸我住着。”又一把握住了他的要害,強忍住沒有笑場,“其次這個玩意兒得歸我用一輩子,旁人不外借。”鬆了手,又道:“別的麼,錢當然是越多越好,封號什麼的也不能少了,現在大局未定,先封個貴妃娘娘讓我威風威風罷。”
她這三段話,把後宮女人想一輩子的事都說了出來——
只是除了她,旁人不敢說罷了。
徐離臉上表情豐十分富,張大了嘴,半晌才總算合攏回去,哈哈大笑,“你這樣子,和賢良淑德是半點邊兒都沾不上了。”搖了搖頭,“也只有你,纔敢跟朕說得這麼理直氣壯的。”
顧蓮假意沉了臉,“怎地?不答應?”哼哼道:“那我之前的話也收回。”
徐離笑道:“說出去話潑出去的水,豈有收回的道理?”明知道她是在裝樣子,還是忍不住去哄她,“朕都應你,好不好?嬌嬌,快點笑一個給朕看看。”
顧蓮“呸”了一聲,“你纔給大爺笑一個看呢!”
甜蜜的時光,總是過得分外快一些。
後宮裡寂寂無聲的時間,就在顧蓮和徐離的打情罵俏、你儂我儂之中,一點點悄悄溜走,很快就到了年根兒。
一切如常,沒有什麼與之前不同的。
唯一特別的地方,是在家宴,已經毫無任何身份的徐策出席了。
沈傾華和鄧襄嬪兩個,以及幾位公主、麒麟,甚至於周圍服侍的宮人們來說,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從端敬親王貶爲庶人的皇室貴胄。
“瑛嬪”有孕身子不便,沒有出席。
倒不爲怕和徐策碰面,而是底下小一輩兒的郡主、郡王們,——年夜家宴,嬪妃不出席還說得過去,不讓正經的皇室子孫參加,就有些不太好了。
但諸如大郡主、二郡主年紀大些的,懂事了還好。其他的像三郡主才得六歲,另外幾個哥兒也在十歲左右,正是看着懂事實則孩子氣的年紀,要他們守着一個天大秘密,未免太過爲難,且不保險。
爲了這個,麒麟還在宴席上嘟嘟囔囔的,一會兒是,“這個母妃愛吃,快給她送一碟子過去。”一會兒又道:“這個樣子好別緻,母妃肯定沒有見過,快揀幾個讓母妃歡喜歡喜。”
儼然一副老氣橫秋的小大人模樣。
竇媽媽走了過來,笑道:“大皇子放心,瑛嬪娘娘那邊也都有的。”
雖說講究食不言、寢不語,但今天是年三十,麒麟年紀又小,又得寵,自然沒有那麼多的規矩。因而大人們各有心思寡言少語,諸如幾位郡主、小郡王們,以及性子怯懦的大公主,亦是一直沒有吭聲。
倒顯得麒麟一個人呱唧呱唧的。
只有徐姝偶爾湊趣,再就是三公主和他一向玩得好,性子也開朗,在一旁跟他不停搭話,兩人說着說着就湊一塊兒去了。
麒麟皺了皺小鼻子,悄聲道:“三皇姐,等下我們去看母妃吧?”
三公主笑眯眯道:“好呀,我想吃小鄧母妃做的桂花梅子。”
胞姐二公主扯了扯她,小聲提醒,“別說吃的了。”
三公主最討厭姐姐囉嗦,管教自己,嘟嘴道:“我就是喜歡吃,怎麼了?姐姐你懂事,別去好了。”丟下胞姐不管,繼續跟麒麟嘰嘰喳喳個沒完。
二公主的小臉上不免掛不住,可是當着一大家子的人,又不好找母親告狀,因而氣呼呼的抿了嘴,再不去看妹妹一眼。
大公主比弟弟妹妹都大幾歲,加上生母早逝,懂事也更早一些,因而推了一碟子點心過去,細聲道:“二皇妹,你嘗一嘗這個。”
二公主和這個異母姐姐並不親近,不過她一向是大人嘴裡的乖孩子,即便拒絕,也還是頗有禮貌,淡淡道:“多謝大皇姐,我這會兒不想吃。”
大公主的好意兒落在了半空,微微尷尬。
家宴上,小一輩兒們都坐在一桌。
但論年紀,二公主、三公主、麒麟是一般兒大小,大公主和徐策的女兒三郡主,又是一撥年紀,只是兩人幾乎沒機會見面罷了。
三郡主見狀便笑了,說道:“大公主,我們去那邊看煙花罷。”
大公主對這個堂妹很是陌生,不過她性子怯懦,既不會像三公主那樣直接拒絕,也不會像二公主那樣婉拒。加上剛纔有點尷尬,堂妹又是有心圓場,所以還是應了,跟她一起攜手離了席。
席面上,剩下大郡主和二郡主年紀都大了。大郡主開了春就要嫁人,自然不會把幾個小孩子拌嘴放在心上,只跟妹妹一笑,“大公主倒是一個好性兒的。”
二郡主微微勾起嘴角,意味深長道:“當然了。”
能不好性兒麼?敢不好性兒麼?
雖然大公主是皇后嫡出,可惜外祖父是個謀逆反賊,舅舅是個腦子不清的禍害,當年的薛皇后更是跋扈的沒個邊兒。現如今丟下她一個,爹不親、娘不在,祖母眼裡亦是看不見,更不用說後面還有一羣弟弟妹妹,她也只剩下老實本分了。
對於女孩子們的嘀嘀咕咕,在座的幾個小王子們都是視若無睹。
不過徐策現在已經沒有王爵,他的兩個兒子倒是算不上是王子,兄弟兩個都是端敬王妃所出,相依爲命感情很好。
不管做什麼,徐啓元和徐啓乾都是一副兄弟同心的架勢。
另外剩下一個,便是徐憲留下了的大郡王徐啓政,此刻並沒有封號,不過是大家都這麼叫習慣了。他幼年時便就父母雙亡,自持是男兒,因而雖然才得十一、二歲,比兩位姐姐年紀都小,卻是從小立志要爲姐姐們撐腰的。
因而別說是幾位小姑娘拌嘴,就是兩位堂弟對自己冷落,也沒放在心上。
他的視線,一直都掛在徐策和徐離的身上。
雖然偶爾也會想一想,如果父親沒死的話……,但這種念頭不過一閃而過,更多的時候是認清現實。從某個角度來說,自己父親不在了,反倒比兩個堂弟少些忌憚,小叔叔一直對自己關照有加,也是希望有個臂膀罷。
當然了,前提是這個“臂膀”的心不能過界。
徐啓政沒有什麼過界的心思,因爲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實力和本事,沒有根基、沒有人脈、沒有軍功,所有一切的資源,都來自於九五之尊的小叔叔。
自己要做的就是,如何在小一輩的王爺之中脫穎而出。
現在看來,這條路應該不會很難走。
受到形勢限制,兩位堂弟都很難有伸展拳腳的機會,而自己……,只要踏踏實實的走好每一步,辦好每一個差事,就是皇帝和皇子們之下的第一人。
“政哥兒。”二郡主推了推他,抿嘴笑道:“從頭到尾都沒見你說一句話,你板着臉的這副樣子,不像是我兄弟,倒跟從前爹爹訓話的時候一模一樣。”
大郡主斥道:“你胡說些什麼?”
對於兩位對自己疼愛有加的姐姐,徐啓政一向都是好脾氣的,當即笑了笑,“你們的話題我插不上嘴。”看了看兩位堂弟,人家那邊是沒打算讓自己插嘴,再看了看麒麟和二公主、三公主,“總不是要我去哄小孩子罷。”
“別理她。”大郡主替弟弟解圍,反倒嗔怪妹妹,“你這樣子,也像是做姐姐的?開了春,你可就是十五歲了。”
“哎喲,我的耳朵!”二郡主揉了揉耳朵,連連擺手,“我什麼都不說了,好吧。”
皇太后聽得這邊熱鬧,不由笑問了一句,“說什麼呢?這般高興。”
二郡主瞧着今兒家宴氣氛不太好,有心調劑一下,因而站了起來回話,笑道:“正說着姐姐開春就要嫁人,新年裡的頭一件大喜事呢。”
大郡主不免臊紅了臉,輕輕掐了妹妹一下,“你瘋了。”
那邊皇太后聽了卻很高興,像是終於找着一個好話題,當即打開了話匣子,與衆人笑道:“這可是他們小輩裡面的頭一份兒,須得好好操辦。”看向大郡主,“哀家還給你留着幾樣首飾,這幾日得空來挑了吧。”
大郡主趕忙站了起來,回道:“多謝皇祖母。”
麒麟聽了,忙問,“三皇姐的呢?皇祖母,你可給三皇姐留了首飾?”
惹得衆人一陣哈哈大笑。
皇太后更是樂得不行,讓人牽了他過來,摟在懷裡笑道:“急什麼?等你三皇姐出嫁的時候,少說還得有十來年功夫呢。”
三公主也跑了過來,一臉認真道:“那到時候,皇祖母你可不能忘了。”
“你這丫頭。”沈傾華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笑斥女兒,“淨瞎說!小姑娘家家的什麼都不懂,說的是什麼也不知道。”
皇太后卻喜歡她的活潑討喜,另一邊摟了,連連笑道:“忘不了。”
二公主被弟弟和妹妹撇下,獨自剩在席面上,好不孤單,再看皇祖母一邊摟了一個親熱,心中越想越是委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皇太后聽了聞聲看過去,趕忙道:“玲姐兒快來,皇祖母也疼你的,大年節下的可不興哭鼻子。”還跟衆人樂呵,“想是玲姐兒也擔心自己的嫁妝了。”
衆人不免又是一陣笑,氣氛熱鬧。
徐離和徐策互相看了一眼,各自飲酒不語。雖然他倆都沒什麼話說,但是被小輩們這麼一鬧,氣氛調動起來,總算是過了一個熱熱鬧鬧的團圓年。
等散了席,徐離親自去送兄長出宮,說道:“今兒年三十,二哥就在府裡安歇一晚罷,陪一陪孩子們。”兄弟之間隔着千山萬水,實在是沒什麼好說的,末了,倒是想起一件事,“瑛嬪給二哥做了一樣禮物,已經讓人送去太后陵了。”
無須遮掩,以哥哥的玲瓏七巧心思,肯定猜得出不出席的瑛嬪是誰。
如同顧蓮不喜歡徐策一樣,徐策自然也不會喜歡她,只是不至於像個婦人似的背後嘀嘀咕咕罷了。因而即便沒打算接受顧蓮的禮物,面上也不會去賭氣,淡淡一笑,“倒是難爲她有心了。”
徐離停住腳步,看着兄長過去和兒女們匯合,出了宮。
正月初一,徐策便依舊回到了太后陵那邊。
到了十五那天,徐離收到了南邊前線鄧恭傳回來的一份捷報。
想來鄧恭也是有心爲之,好消息趕不上過年,趕上正月十五上元節也不錯,因而不僅宮中格外慶賀,整個京城都是多加了一層錦繡之彩。
夾雜在這鋪天蓋地的熱鬧喜慶之中,徐策府裡出了一樁小鬧劇。
如今端敬王妃去了,徐策的妾室便以沈瑤華的身份最尊貴,加上他不在家,所以沈瑤華成了臨時的管事之人。
不知怎地,和三郡主之間有了小小齟齬。
十五的團圓宴席上,兩個人不知道爲着什麼拌起嘴來,一語不合,三郡主端起一碗五花十錦的熱湯,兜頭兜腦潑了沈瑤華一臉!
消息傳到宮中,顧蓮聽了,靜默了一會兒,方道:“看來三郡主性子暴烈,往後最好不要再進宮了。”心下仔細琢磨着安排,——否則她見了自己這個“護國長公主”,認定是自己謀害她娘,豈不是要撲上來咬一口?
256 步步驚心
“娘娘。”靈犀進來,回稟道:“襄嬪娘娘求見。”
顧蓮知道對方的性子,無事不登三寶殿,因而點了點頭,“讓她進來。”結果進來的不只是鄧襄嬪,她還牽着大公主。
大公主打了招呼,“小鄧母妃好。”
“喲。”顧蓮笑了,“小稀客。”趕忙讓人去拿果仁點心過來,又道:“偏生不巧,麒麟去永和宮找瓏姐兒了。”
大公主穿了一身海棠花樣妝花襖兒,六幅撒花大擺裙,柳眉杏目、桃腮臉兒,像足了生母薛皇后的樣子,——只不過,她沒有機會養成生母一樣的性子。
在椅子上斯斯文文坐了,低着頭,有些不安的絞着手帕。
鄧襄嬪在旁邊柔聲道:“一字不差的,都與你小鄧母妃講個清楚。”
顧蓮眉頭一挑,卻只是靜靜等待下文。
大公主從袖子裡摸出一個荷包,遞給她,“三郡主給我的。”說話的時候,仍是不自覺的害羞避人視線,細細聲道:“她說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無人、趾高氣昂,所以讓我……,讓我,把這癢癢粉丟到他的茶水裡頭。”
顧蓮臉色一僵,勉強笑道:“還好我們錦繡懂事,不跟妹妹們一般胡鬧。”
鄧襄嬪陪笑,“可別把大公主給誇壞了。”
最初撫養大公主的時候,她只是因爲顧蓮之命,加之爲了給自己掙一分功勞,以便在後宮之中立足。可是人心都是肉長的,她既無子女,也沒有機會再生,一天天下來倒也養出幾分真感情。
所以纔會特意帶了大公主過來說話,想着在顧蓮面前討個好兒。
這邊顧蓮打開了荷包,瞧見裡面有了一個粗糙的小紙包,心下微微一動,轉手遞給了竇媽媽,“去找一個妥當的太醫瞧瞧,裡面到底是什麼。”
依舊和鄧襄嬪、大公主說笑,不動聲色。
鄧襄嬪慣會的八面玲瓏能湊趣,很快找了話題,“說起荷包,上次瑛嬪你給大公主做的這個……”在大公主腰間,拎出一朵牡丹花樣的荷包,“甚是別緻,把她喜歡的什麼似的,成日間的掛在腰上呢。”
大公主畢竟年紀還小,不會掩飾,眼裡閃過一絲詫異,繼而低頭抿嘴不語。
顧蓮便知道是鄧襄嬪誇大其詞,笑了笑,並沒把這些小事放在心上,不過是給幾個小傢伙都做了,不好單落下大公主一人罷了。
怕小孩子無聊,讓人拿了一盒子小而別緻的首飾出來,給大公主挑了一個小拇指大的珍珠花鈿,含笑問她,“喜不喜歡?”又揀了一個多色寶石串的手鍊,寶石不大,難得五光十色的,瞧着十分別致,“這個呢?”
大公主的視線落在手鍊上更多一些。
顧蓮微微一笑,“看來我沒有挑錯東西。”將那手鍊在她手上多纏了幾圈兒,整理了下,與鄧襄嬪說道:“小姑娘還是都喜歡顏色鮮豔的。”
鄧襄嬪笑了笑,“是啊。”
大公主站起來道謝,剛要開口,就見竇媽媽神色匆匆進來,她打量顧蓮,視線並不在自己身上,便欠了欠身,把話給嚥了下去。
竇媽媽的臉色十分難看。
顧蓮瞧了,不免心裡一沉,朝外喊道:“合歡,快來陪大公主去院子裡玩兒。”沒有避諱鄧襄嬪,而是讓她做一個見證,“媽媽說罷,何事?”
“娘娘先應了奴婢,千萬別惱。”
顧蓮眉頭微蹙,“到底是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鄧襄嬪這才發覺事情超出預計,臉色微白,不免懸了心等待答案,正在覺得時間陡然變慢,忽地聽竇媽媽開口道:“耗子藥。”
嚇得她心頭“咚”的一跳,慌亂看了過去。
“耗子藥?”顧蓮深吸了一口氣,低頭看着自己隆得高高的肚子,忍了又忍,方纔忍住沒有把手上的茶碗砸出去!笑容一點一點的重新浮了起來,與鄧襄嬪道:“剛纔大公主怎麼說來着?說是三郡主講,‘麒麟仗着自己是皇子,目中無人、趾高氣昂’,可見成語學得不錯,就是把癢癢粉和耗子藥弄混了。”
“瑛嬪!”鄧襄嬪急了,忽地跪了下去,“妾身真的一點都沒有動過!到時候皇上和皇太后問起,你可要替我說清楚啊。”
“你說得對。”顧蓮慢慢的坐回了椅子裡面,微笑道:“這事兒應該讓皇上和皇太后來處置,如今我一個雙身子的人,動不得氣。”
不管是什麼陰謀詭計,現在麒麟無事,自己若是因此傷肝動火的,動了胎氣,那可就大大的不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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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怒不形於色,是皇帝這個職業的基本要求。
徐離眼裡一片陰霾,將那紙包在桌上攤開,用筷子撥弄了一下,下了結論,“這紙是外頭的,粗製濫造,不是宮內御用的東西。”
皇太后又驚又怒,片刻後,冷靜下來,“淑姐兒到底年紀小、不懂事,一定是身邊的那些人挑唆的。”孫子自然是自己的心肝寶貝,可是孫女……,也是從小就在自己跟前承歡的,下不了那個狠心。
顧蓮握住了她的手,勸道:“母后想哪裡去了?淑姐兒胡鬧,雖然叫人生氣,但誰還會跟一個小孩子計較不成?”話鋒一轉,“只是到底叫人膽顫心驚,試想若不是錦繡聽話乖巧,真的把這耗子藥給麒麟喝了,那……”
即便是假設,仍是忍不住一陣微微發抖。
皇太后亦是一陣後怕,連聲罵了三郡主幾句,忽地又想起另外一層,驚道:“二郎一直都在太后陵。”忍不住後悔,“哀家不該接他回來的,不然就……,不會牽扯到這些麻煩事了。”
越說越是心驚,繼而深深的看向皇帝和顧蓮。
鄧襄嬪一直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了進去,——這種皇室內部的**秘聞,一句一字,自己都是不想聽的。
徐離臉色黑得不能再黑,喝斥道:“襄嬪出去!”
鄧襄嬪連告安的話都不敢說,一聲不吭,貓着腰退了出去。
徐離又叫了竇媽媽進來,“扶瑛嬪去外面歇着。”然後關了門,單獨留下緩緩看向母親,“母親不必多心。”他道:“二哥不會蠢得這般厲害,兒子……,也不會用錦繡和麒麟來陷害二哥,他們都是兒子的親骨肉。”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氣,嘆道:“你別生氣,是哀家風聲鶴唳太緊張了。”
母子之間,漸漸地劃出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還有……”徐離又道:“二嫂的那件事,你別怪瑛嬪,若是沒有朕的授意,憑她是做不出來的。”其實還有心替顧蓮多辯解幾句,但是想着自己越辯,母親就越討厭她,於是忍下沒有再說。
皇太后神色冷漠,“哀家還沒有老糊塗。”
屋子裡的氣氛很不好,一瞬沉默之後,徐離開口道:“今兒這件事,到底是什麼人唆使淑姐兒的,兒子會徹查。”頓了頓,“但不論如何,淑姐兒是母親的孫女,是二哥的嫡親女兒,也是朕的侄女兒。”
皇太后心情複雜,翻來覆去、五味陳雜,想起從前徐家的寧馨親密,再看看眼下皇室的你死我活,實在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母親沉默,徐離卻要一次把話說完。
“母后如今覺得二哥是弱者,我佔勝方,所以總是不自覺的偏向他,排斥我,可是母后你反過來想一想。”勾了勾嘴角,“若是我和二哥對調一下位置,以他的性子,又會怎麼對待我和我的兒女?會不會比兒子做的更好?”
“朕……,心中不是沒有手足之情!”
“皇室爭鬥,似眼下這般情景根本就算不得血腥殘酷,已經是好結果了。”徐離努力的平復着心緒,“只盼母后往後不要讓兒子難做,也把疼惜二哥的心,好歹分一點給兒子,至少……,兒子心裡還敬着您這個母親。”
他轉身,臉上帶着抹不去的神傷。
皇太后聽得一陣心疼,歉意道:“三郎……”卻見兒子頭也不回,毫無眷戀的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越發心痛起來,一顆心都要被兩個兒子給揉碎了。
這邊徐離出了內殿,陪着顧蓮,一起上了御輦回到玉粹宮。
雖然宮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皇帝和瑛嬪臉色不好,還是看得出來的,不等竇媽媽攆人,便都悉數退了出去。
“別惱了。”徐離忍住滿腔的怒氣和殺氣,放緩了神色,放柔了聲音,細細的勸着顧蓮,“且不說之前大公主淘氣的那一回,叫大家生了警惕,便是沒有,江真娘他們也不是死的,怎麼可能讓麒麟隨便喝東西?你別……”
“我知道。”顧蓮眼前有點模糊,哽咽道:“說到底,不過是因爲我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身份罷了。”輕輕倚在他的懷裡,“若非如此,又怎麼會和二嫂起了爭執?讓淑姐兒以爲是我害了她娘,護國長公主死了,她……,就遷怒到公主養育的堂弟身上。”
眼淚好像斷線的珠子一般,掉個不停。
“你看看,不是說好不傷心的。”徐離替她擦拭着眼淚,拍着後背,“要怪就怪朕拖你到此境地,讓你爲難,讓你受苦,往後朕會努力彌補你的。”
“我沒有怪你。”顧蓮將頭貼在他的脖子間,雙手環住他欣長的腰身,溫婉道:“現如今……,我一顆心都在你和麒麟身上,還有肚子裡的這兩個。”語調真摯,“咱們纔是一家子的,我怎麼會爲外人和家人生分?”
徐離聽了,心裡不免愧疚更重。
“可麒麟,他還那麼小。”顧蓮摸了摸肚子,輕聲道:“肚子裡這兩個更是如此,往後不知道要經歷多少風風雨雨,叫我怎麼能不擔心?不害怕?若不是心粗一些,只怕日日夜夜都睡不好覺。”
徐離沉聲道:“淑姐兒的事情,朕會處置。”
“是與不是,現在還沒有一個定論。”顧蓮不着急,一點一點說道:“我倒是想了一個法子,可以查出真相。”擡眸看向徐離,“若是淑姐兒只給了癢癢粉,中間被人掉包且另說,若不是……,皇上須得依我一件事。”
人麼?誰還沒有一個私心呢?
敢盤算自己的孩子,別說對方是郡主,就是天皇老子也要啃下一塊肉來!若是不能教這些小樹苗安安分分的,等到將來長成參天大樹,自己豈不後悔?凡事不論對錯,只問因果,——人若是天下衆生都要憐憫看顧,那還不如立地成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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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中來人了!”徐策的府邸一片忙亂。
沈瑤華領頭出來迎接,——此時的她,早已不是當初入宮待選的天真少女,定州的那些風霜歲月,已經讓她長成爲一個沉默寡言的小婦人。
情知宮人來人有事,且不會是什麼好事,但面上還算鎮定。
來傳旨的人,是皇帝身邊的大總管太監高勤,聲音尖細而綿長,“哪些是在主子跟前服侍的人?皇上有賞。”
沒多會兒,陸陸續續站了十幾號丫頭僕婦。
徐啓元、徐啓乾,以及三郡主的乳母,兩個貼身大丫頭,而沈瑤華跟前,站立的亦是自己的乳母和兩個陪嫁丫頭。
另外便是內院的兩位管事媽媽,並非端敬王妃留下的人,那一批早已不知所蹤,而是沈瑤華暫時主持中饋以後,晉國夫人送過來的。
高勤一個一個的問了清楚,停在這兩位管事媽媽跟前,客氣笑道:“請二位站在沈姨娘跟前,不必站出來了。”
這兩位媽媽不免臉上一白,訕訕退了回去。
沈瑤華並不覺得如何,——如今徐策已經不是王爺,自己也不是什麼側妃,不過是個姨娘罷了,自己都沒體面,沈家的人又會有什麼體面?但比起在定州的那些日子,千里之外、孤苦無依,被人拂一拂面子不算什麼。
“來人!”高勤面色一沉,聲音剛落,便有一小隊禁衛軍持着長槍跑了進來,將整個內院圍得嚴嚴實實,氣氛頓時肅然!
沈瑤華驚道:“這是……”
最終,還是逃不過一死嗎?罷了,如今自己就算是死,也死在京城,沈家的人總會來給自己收屍的,比死在定州孤零零的好——
她猜到了一半。
因爲要死的人,不是她。
高勤讓人擡了桌子出來,再拿了一個大空壺,然後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掏出那個粗糙的小紙包,一點不落的到了進去,灌了水。
徐啓元、徐啓乾瞪大眼睛看着,都是面色慘白!
三郡主更是尖叫起來,“不要!”
高勤見此情狀便就明白了,這三位小貴人,只怕都知道里面不是好東西,面上卻是淡淡一笑,“皇上聽說,三郡主準備了這包好東西,要給大皇子喝,但不知道味道究竟如何。”讓人擺了三個小碗,一一倒上,“請先嚐一嘗吧。”
“混帳!”徐啓元年紀最長,率先跳了起來罵道:“狗奴才!我們都是皇室貴胄,你有什麼資格來害我們?!”
高勤不去看周圍僕婦的蒼白臉色,只是笑道:“這是從何說起?東西是三郡主找出來的好東西,怎地說是要害了你們?”拉長了聲調,“不如你來說說,這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如何就害人了?”
“二哥。”徐啓乾聲音裡面帶出哭腔,哆哆嗦嗦的,“是我們錯了,不如向三叔認了錯吧!我們是他的侄兒……,對了,我們還可以去見皇祖母,別再……”話未說完,便被妹妹的大哭聲打斷。
三郡主年紀幼小,哪裡經得住這麼大陣仗的驚嚇?嚇得躲在兩個哥哥後面,拼命的大喊,“我不要死,我不要……,我不要死!不要……”
徐啓元年紀大要懂事一些,明白罪不能認,只是喝斥弟弟妹妹,“你們兩個在胡說八道什麼?什麼死不死的,錯不錯的!”咬緊了牙關,朝高勤冷笑,“憑你是誰,就算殺人也要有個章程!我們要見皇上和皇祖母,要見父王!”
“哎。”高勤嘆了一口氣,倒是不理會他對徐策的口誤,在椅子裡坐下,“咱家是奉了皇命而來,你們怎地就不信呢?也罷了,懶得跟你們這些小孩子爭吵。”
沈瑤華渾身發抖,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高勤讓人多拿了幾個碗,比着人頭,再倒了幾份,指了指在三位小主子跟前服侍的人,“是誰挑唆的,趕緊說。”桀桀一笑,“別想着橫豎都是一死!說了,讓你們自個兒死個痛快;不說,家中高堂親朋一個都逃不了。”
一羣人“砰砰砰”的磕頭,但是鬧到最後,基本上都是不知情,只有徐啓元身邊的一個丫頭站了出來,指着主子哭道:“他、他……,說書房裡有耗子,讓奴婢、讓奴婢找一包耗子藥……”
“賤婢!”徐啓元跳了起來,給那丫頭狠狠一耳光,“你找死!”
高勤讓侍衛過去把人拉開了。
親自上去端了一碗水,再從懷裡摸出一個藥瓶,掏了一粒藥丸,溶到水裡,指着那丫頭說道:“你是一個誠實的好姑娘,喝吧,讓你走個痛快。”
那丫頭情知自己絕無生還的道理,萬念俱灰,不敢再惹宮中的人生氣,上前端起了碗,一仰脖子就喝了個底兒朝天!
不過轉瞬,便面目扭曲、七竅流血死在跟前!
“啊——!!”
頓時驚起一陣尖叫,徐家的僕婦們都是紛紛後退。
徐啓元三兄妹更是臉色慘白慘白的,他們從小養尊處優,即便父親被軟禁定州,但是端敬王府卻沒有受過苛刻,半分苦頭沒曾吃過,對於父親被廢爲庶人的理解也不夠深刻,——直到眼下,方纔都領悟到了點什麼。
徐家二房這一脈,早已經被排擠在皇室的圈子以外了——
要生要死,全憑皇帝一句話的事兒!
高勤指了指剩下的幾碗水,擡頭問道:“你們是自己喝呢?還是叫人灌?”擡頭看了看天色,“咱家還要回去向皇上覆命,等不得了。”
接下來,剩下的八名僕婦丫頭,或者自己絕望的喝了,或者被禁衛軍強行灌了,因爲高勤都配了一粒“好藥”,一個個走得十分的快。
一具一具口吐污血的屍體,熟悉的僕人,橫七豎八的擺放在徐啓元兄妹面前,給了他們前所未有的震撼!
徐啓元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徐啓乾渾身發抖,三郡主則是已經軟坐在了地上,放聲大哭道:“二哥,三哥!你害了我……”
高勤不理會他們的反應,只把瓶子收了,陰陽怪氣道:“皇上說了,下人們不過是那貓兒狗兒,咬不咬人,全看主子怎麼使喚罷了。”指着剩下的三碗水,“所以,瓶子裡的好東西就不給了,也好讓你們多體會體會滋味兒。”
徐啓元搖搖晃晃,幾乎快要站不住了。
皇帝他,……竟然要讓自己兄妹幾個受盡折磨而死!他……,就全然不記得喊他“三叔”的時候了嗎?小的時候,他還親手抱過自己啊!
都怪自己一時糊塗!
不僅沒有能爲母親報仇,還……,害了自己,害了弟弟妹妹!
儘管心裡能夠想得明白結果,但是以他的年紀,又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哥兒,哪裡能有自殺的勇氣?面色發呆站了半晌,就是沒有力氣去端那碗清水,雙手抖個不停,好像一把失了控的篩子。
高勤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吩咐道:“還不快上去服侍幾位小主子?!”
當即便有人強行架了徐啓元兄妹三人,挨個兒的灌了下去,沒多會兒,幾具小小的身體都軟綿綿倒了下去……
沈瑤華覺得自己彷彿身處人間煉獄,她想過死,害怕過,但是絕對沒有想過眼前的這副場景!哪怕三郡主潑了自己一碗熱湯,燙得自己臉上紅了好幾天,惱過、怒過,卻也沒有想過要殺她!
更不用說,還是一個一個的挨次死在自己面前!
“沈姨娘。”高勤站了起來,朝她微笑道:“惠嬪娘娘傳你進宮一趟,有話要說。”指了指她跟前的幾個僕婦,“你們回屋去,這裡等下會有人收拾的。”
他拍了拍手,先是來了一些人搬走下人的屍體,接着又來了幾個體面的宮人,搬動徐啓元兄妹幾人。奇怪的是,並沒有和那些下人一起搬出去,而是往屋子裡面搬,看得沈家的僕婦一陣目瞪口呆。
沈瑤華彷彿明白了點什麼,回頭看了一眼。
“走吧,沈姨娘。”高勤笑得禮貌,語氣卻是不容商榷,“等下進宮再出宮,還得趕在宮門落匙之前呢。”
沈瑤華神魂恍惚,茫茫然的跟着他出門上了馬車。
直到見着姐姐沈傾華的那一刻,方纔回魂,顧不得禮儀規矩,緊緊的抓住了姐姐的雙手,未語淚先流,“姐姐,沒想到……,我還能再見到你。”
沈傾華亦是紅了眼圈兒,哽咽難言。但眼下不是訴說姐妹情誼的時候,領着妹妹進去淨了面,深吸了一口氣,“先去跟我一起見了瑛嬪,其他的事等下再說。”作者有話要說:最近幾章太甜蜜了,插點小風波~~~
257雙生
“瑛嬪?!”沈瑤華不明白,“爲什麼要急着去見她?”
當着影子一般的黃梅,沈傾華不好多說什麼,暗暗捏了捏妹妹的手,“別問了。”意味深長的叮囑了一句,“等下你見了就明白了。”
沈瑤華和顧蓮一面之緣的時候,她還是個天真懵懂的少女,養尊處優,在家又是小女兒,父母愛護、哥哥姐姐們疼愛,過了無憂無慮的十四年時光。
而後面的四、五年,是她從未想象過的,甚至有時候自己回想起來,也不知道是怎樣熬過來的,——擔心受怕、膽顫心驚,每天都像是生活在利斧之下!
“你怎麼了?”沈傾華髮覺妹妹今天特別不對勁,忍不住問了一句,然後小聲提醒她道:“瑛嬪現在正懷着孕,等下見了,可不要大喊大叫的錯了規矩。”
“姐姐。”沈瑤華側首看向她,微微一笑,“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沈家二小姐了。”
瑛嬪?模模糊糊有點印象,記得好像是平蜀侯的唯一剩下的女兒,模樣平平,眼睛卻是亮亮的,別的就想不起來了。
自己見了她,爲什麼要大喊大叫?方纔看了那麼多人死在自己面前,都沒出聲,還有什麼比這更可怕的?!
她這麼想着,等到真的見到顧蓮,聽着姐姐指鹿爲馬喊“瑛嬪”之際,還是忍不住勃然變色,差一點就失聲叫了出來!
護國長公主……,她,怎麼就成了瑛嬪!
所幸的是,沈瑤華的確跟四、五年前不一樣,縱使吃驚萬分,也不過是在心裡驚濤駭浪,面上卻是一絲不顯。
跟着姐姐,上前微笑着行了禮,“見過瑛嬪娘娘。”
顧蓮當然知道徐策府裡的那些事情,打量着她,不由微微一笑,“瑤華倒是瞧着比從前穩重許多了。”讓人端了甜湯上來,暖和、且有安神的功效,“不着急,且潤一潤嗓子再說話。”
沈瑤華想起方纔那一碗碗的清水,努力剋制,可還是在自己面前晃盪,且晃着晃着就變成了一碗碗血水!偏生那甜湯裡面放了少許乾梅,有些淺淺的烏紅顏色,兩相對比之下,忍不住“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瑤華!”沈傾華一面當心妹妹,忙着拿帕子替她收拾,一面朝顧蓮賠罪,“瑛嬪你別見怪,想是她本來就有些不舒服的。”
“沒事。”顧蓮讓人打了清水進來,給沈瑤華收拾,自己由竇媽媽扶着,去了隔壁的偏廳,再讓人搬了一盆臘梅盆景,取其清香。
沈瑤華在裡面收拾妥當,跟着姐姐出來,賠罪道:“妾身失儀,還望娘娘恕罪。”她臉上還有一點蒼白,神色卻平靜下來。
顧蓮想起當初那個天真嬌憨的少女,微有驚訝,不過想到她在定州的經歷,又覺得不足爲奇,——這樣也好,她處的那個位置天真可不吃香。
也不多言,直接開門見山道:“府裡的事,希望沒有嚇着瑤華你。”
沈瑤華心頭一驚,她居然清楚府裡發生的事情?!各種思緒繽紛而至,護國長公主、大皇子、五哥沈澈、姐姐沈傾華,以及因和鄧家結親而免罪的二哥沈湛,這裡面千頭萬緒的,肯定必有關聯。
不過眼下沒有功夫細細思量,且豎起耳朵聆聽。
顧蓮溫柔道:“爲了你以後在府中行事方便,我會去找皇上請聖旨,將你扶正爲徐大人的繼室。”徐策沒有了王爵,但是在太后陵有一個小小官職,“往後……,你只要一心一意教導好三郡主,別的都不用操心。”
沈氏姐妹眼裡都露出驚訝之色。
沈瑤華的性子要比姐姐直爽一些,惶恐問道:“那……,兩位小郡王?”忽地意識到稱呼有誤,改口道:“不,府中兩位小爺呢?他們……”
顧蓮知道她是想偏了,淡淡一笑,“他們是皇上的親侄兒,再說父罪不及子,縱使年紀小,有些胡鬧也不過是孩子氣罷了。”
孩子氣?沈瑤華見她這般好說話,想着是對宮女所生的大皇子不在意,加上她一貫的脾氣好,心下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沈傾華不知道三郡主送耗子藥的事,聽得一頭霧水。
沈瑤華解釋道:“府裡出了一點小事。”
顧蓮聽她說得雲淡風輕,突兀的問了一句,“你不恨他們的母親麼?” шшш▲ttκǎ n▲C〇
沈瑤華目光一亮,心下明白她指的是什麼,搖了搖頭,“恨她歸恨她,終究不與孩子們相干。”她原本是天真純良的性子,即便有所改變,骨子裡的本質還是不變,繼而幽幽一嘆,“況且妾身覺得很累,只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日子,旁人如何,一丁點兒都不想管。”
沈傾華看着妹妹和顧蓮打機鋒,插不上嘴。
顧蓮頷首笑道:“可見你心地良善。”話鋒一轉,“但人都是活在社會裡,有親人、朋友、關心的人,沒人能夠獨善其身。”朝她投去淡淡一瞥,“往後府裡只剩下你和三郡主,宮裡還會派人去專門服侍她,想來她便是有些淘氣,也不會打擾到你。”
不讓她們倆互相牽制,給對方找點事做,漫長日子要怎麼過呢?人若是閒了,就難免想東想西惹是非,還是忙一點好。
沈瑤華先是點頭,繼而還是不明白,“那兩位小爺他們……”
顧蓮微笑道:“等你回去,聖旨跟你一道傳下。”不欲多加解釋,“你們姐妹多年不曾相見,想必有許多話要說,且回去罷。”
******
徐啓元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幽暗、恐怖、血腥,還有一剎那的驚魂!當自己被人強行灌下藥水,那時候……,心裡涌起的是萬千悔恨和無奈,以及深深的絕望!再接着便是眼前一黑,迷迷糊糊失去了神智和知覺。
好悔、好恨,好……
但,自己不是已經死了嗎?怎麼還能想這些念頭?!
徐啓元爲這個想法驚喜萬分,努力的睜開眼睛,往四周看了看,引入眼簾的佈置和環境再熟悉不過,正是自己的寢閣!
他試着動了動手腳,沒事,忍不住“呼哧”一下翻身起來,慌里慌張的下了牀,跑到陽光下看了看,有……,有影子!再摸了摸自己,溫溫的,一點都不冰涼,最終得出一個叫他熱血沸騰的結論——
自己還活着!!
徐啓元忍不住要驚喜叫出聲來!然而一扭頭,看着屋外那些陌生的宮人,熱血不由慢慢降溫,他走去,一個一個的挨次看了。
沒有一個,是自己認識的人。
心中萬千思緒、奔騰不息,最終還是抓了一個人問道:“乾哥兒和淑姐兒呢?他們……”自己福大命大,那麼弟弟和妹妹可還活着?想到這裡,心中一片惶恐,幾乎快要哭出聲來。
正在驚惶交加之際,忽然看見弟弟徐啓乾哭着衝過來,緊緊的抱住自己,“二哥、二哥……,你也還活着。”
話音未落,三郡主也紅着眼圈兒跑了過來。
兄妹三人摟在一起,抱頭痛哭。
徐啓元到底年紀大一些,哭了一陣,心裡漸漸明白了是怎麼回事,——那碗水根本就沒有毒,約摸是讓人昏睡的藥吧?叔叔是在用這種法子警告自己,他要自己生便生,要自己死便死!
想到此處,劫後餘生仍不禁萬念俱灰。
“皇上有旨!”
徐啓元不敢多想,趕忙帶着弟弟妹妹恭謹跪下。
一隊宮人井然有序的走了進來,領頭的太監宣讀了皇帝旨意,冊封徐啓元爲左陵郡王,徐啓乾爲右陵郡王,分封關藺和淮陽,着明日午時啓程趕赴屬地!另外還在末尾提了一句,扶正徐策妾室沈氏爲繼妻。
左陵郡王?右陵郡王?這是什麼奇怪的封號?是在提醒自己和弟弟,不要忘了父親曾經被貶爲江陵王?還是不要忘了父親正在太后陵服罪?
徐啓元上前領頭接了旨意,心下一片悽苦惶然。
他明白,自己和弟弟此一離去,大概是再也沒有機會回京城了。
而且要是再不老實,只怕死在封地亦有十足可能,回頭看向弟弟妹妹,想馬上就要生離死別,哪怕拼命叫自己不要哭,還是忍不住掉下眼淚來。
這一夜,兄妹三人都沒有捨得閤眼。
徐啓元再三叮囑弟弟,“既然三叔還肯給我們一條活路,就老老實實的,好好做你的郡王,不要再想其它,不要聽信他人挑唆。”頓了頓,“別忘了,那碗水隨時可能再次灌下,而下一次,肯定就不會再有機會醒來了。”
徐啓乾哆哆嗦嗦的,哽咽道:“二哥,要我一個人去那麼遠,好害怕。”
他今年才得八、九歲,遠遠不到能夠勝任一個郡王的年紀,更不用說,身邊熟悉的舊僕死了個乾淨,跟着自己去千里之外的,都是皇帝安排的一羣陌生人。
徐啓元看着弟弟渾身發抖的樣子,悔不當初,可是此刻再追悔也是無益,只得耳提面命,把方纔的話一遍一遍重複交待。
末了,又告誡妹妹,“沈氏的脾氣不算太壞,你也學乖一點,莫要跟她對着來。我和乾哥兒走了以後,父親又在太后陵不得回來,可是再沒有人給你撐腰了。”
三郡主的年紀就更小了,放聲大哭,嗚嗚咽咽的說不出話來。
“都怪二哥我。”徐啓元說出了這句道歉的話,心裡好受了一些,拍了拍弟弟妹妹的肩膀,摟住了,亦是哭道:“只怕此生,我們兄妹幾個都沒有機會再見面了。”
一時間,真是悽悽慘慘慼戚。
次日一早,徐啓元和徐啓乾進宮謝恩。
徐離看着已經半大的兩個侄兒,淡淡道:“好自爲之,去吧。”算是額外開恩,“去辭別一下你們皇祖母,再動身。”
這一次,徐啓元學會了乖乖的沒多嘴,沒有問起能不能見父親,而是扯了弟弟,一起恭恭敬敬謝恩,“多謝皇上恩典。”
皇太后見兩個孫子,先是板着臉,叫人拿了戒尺過來,親自一人打了十下,嚴詞厲色道:“你們真是糊塗!麒麟是你們的堂弟,是皇上的嫡親的兒子!你們怎麼可以生出那種歹毒的念頭?”又恨又氣又心疼,“再者說了,若是你們都不顧及手足之情,難道還指望皇上年手足之情,看在你們父親面上容忍嗎?”
一席話,說得徐啓元和徐啓乾臉色慘白。
皇太后又道:“皇上饒了你們這一次,皇祖母忍了你們這一次,但是……”一字一句告誡,“絕對沒有下一次了!”
“皇祖母……”徐啓乾抱着她抽抽搭搭的哭,哽咽難言。
起初皇太后得知麒麟險些被害,不由驚怒交加,再得知是另外幾個孫子輩所爲,心思不免一番煎熬,——這上一代的恩怨,怎麼還綿延到下一代了?!
此刻心中雖然恨鐵不成鋼,但是見兩個孫子挨次哭做一團,也不自覺的心軟,可是轉念一想,現在一時心軟,只會讓他們認不清自身形勢,反倒禍害無窮。
因而依舊板着一張臉,冷淡道:“別哭了,去罷。”
徐啓元看着冷漠無情的祖母,心中最後一絲溫情也被斬斷,皇室裡……,已經再也沒有自己和兄弟的立足之地!
他一咬牙,扯着弟弟的手出了大殿。
直到多年以後長大了,才明白,如果祖母對自己和弟弟沒有關懷,又怎麼會親自用戒尺來教導?又怎麼會臨別之前細細叮嚀?
只怕……,連面都不會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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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平靜悠緩幾乎沒有任何波瀾。
南邊鄧恭一份又一份的捷報傳回,皇帝的心情很是愉悅,這樣持續到了二月,趕上大郡主下嫁樑家的喜事,京城裡越發熱熱鬧鬧了一番。
顧蓮的肚子,便在這一天一天的平靜日子大了起來。
到了五月初的時候,因爲懷了雙胞胎,肚子大得簡直有點不像話,因而叫了沈傾華過來說話,問道:“那會兒你懷玲瓏姐妹的時候,覺得怎樣呢?”
沈傾華回道:“也不覺得怎樣,就是特別大一些罷了。”
顧蓮端起木樨花茶飲了一口,潤了潤嗓子,“聽鄧恭說,沈澈在戰場上表現得挺不錯的,雖無大的建樹,但是領命任務從來沒有出錯過。”笑了笑,“可見這男兒都應該去外面歷練歷練,就長大懂事了。”
“是,多謝瑛嬪關懷。”沈傾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心情萬分複雜。
這個女人,仗着美貌、心計和身份,輕而易舉的奪走了自己的丈夫,害得哥哥和妹妹去了定州,可是每次自己出事,沈家出事,又是她事事親力親爲幫着解決麻煩,好的壞的都讓她佔全了。
自己當然說不上喜歡她,但也恨不起來。
換一個人,只怕自己的下場更慘!
出了雲子卿那一檔子事以後,要不是她,自己哪裡還有機會活下來?哪裡還能再親手撫育一對女兒?甚至弟弟被皇帝提攜,妹妹被扶正,沈家、自己以及女兒的將來,全都仰仗她手下留情。
她看似溫溫柔柔的,卻慣會的操縱別人的命運和前途。
“惠嬪在想什麼呢?”顧蓮微笑問道。
沈傾華收回心思,回道:“馬上快要到端午節了,我想着,今年是照着去年章程的辦呢?還是另外再一點別的花樣?”
顧蓮知道她沒有說實話,但是總不能剖開人家的心來看一看,誰還沒有個心事?誰還沒有個想法?只要不是害人的就行。
轉了轉手上的紅珊瑚珠串兒,淺笑道:“你們怎麼熱鬧都行。”摸了摸自己肚子,“反正我是趕不上的,就不摻和了。”
沈傾華收回心思,只順着她說話,“偏生趕上暑天裡,坐月子難熬。”想了想,“還得多預備幾個太醫,雙生看着喜慶,實則母親孩子都危險得緊,當年……”當年自己雙生本就困難,還被薛皇后擺了一道,害得自己之後好久都不能受孕,哪怕時隔多年,還是忍不住一陣唏噓。
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或許……,自己能趕在她和皇帝鬧彆扭之際,趁她在觀瀾閣沒有回宮,再懷上一個孩子的。
倒不盼着有了皇子,皇帝就能立自己爲後,傳兒子大統,——至少,會對自己多顧念幾分吧?將來玲瓏姐妹長大嫁了人,也有個兄弟撐腰。
只可惜……
沈傾華又陪坐了一會兒,帶着淡淡感傷,回了宮。
正如顧蓮常說的那樣,沈傾華因爲要忙着六宮事宜,特別是趕着端午節,並沒有太多時間去傷春悲秋,加之空閒還要照顧兩個女兒,日子過得滿滿當當的。
到了端午節這天,就更忙了!
不只是因爲節慶的緣故,更因爲……,瑛嬪娘娘趕在這天發動起來,慌得皇太后和皇帝戲都沒有看完,就一起趕往了玉粹宮。
沈傾華忙得焦頭爛額,還好鄧襄嬪也是一個長袖善舞的,多多少少幫着分擔了一些瑣事,即便如此,兩個人還是沒有絲毫落腳的空兒。
因爲顧蓮這一次是雙生,怕有險,太醫院的帶下醫都趕了過來候命。
好在她不比當年的沈傾華,沒有薛皇后加害,而且也不是頭一胎,產房裡面折騰了半天功夫,便有“哇”的一聲啼哭響起!孩子哭是哭了,聲音卻細細的,不如當初麒麟出身那會兒,哭得驚天動地的。
徐離正在上火着急,便見竇媽媽出來稟報,“恭喜皇上!娘娘生了一個小皇子!”
皇太后急急問道:“還有一個呢?!”
“太后娘娘別急,奴婢再去瞧瞧。”竇媽媽趕忙又跑了進去。
皇太后轉臉寬慰兒子,笑道:“這下好了,又得了一個皇子,後頭那個要是公主也不打緊,龍鳳胎才更喜慶呢。”
徐離一顆心只是惦記着顧蓮。
已經有了麒麟,哪怕她這胎是兩個女兒也不要緊,大家年輕,往後可以慢慢生,要緊的是大人平安無事!
皇太后見兒子伸長了脖子,不回答,不由搖頭一嘆,“癡兒。”
過了片刻,又見竇媽媽急急跑了出來,“又生了!也是一個小皇子!”
徐離見她臉色不大好,心頭一緊,“可是瑛嬪瞧着不好?”
“不,不是娘娘。”竇媽媽的額頭直冒汗,艱難說道:“穩婆們說娘娘還好,可、可是……,小皇子他……,不會哭。”
皇太后頓時急了,“怎麼不哭?可有……,可有生氣兒?”
竇媽媽瞧着皇帝臉色難看,急急道:“已經把小皇子抱到側屋,讓太醫們瞧了。”領着徐離和皇太后進了門,指了指另外一邊,“這兒。”
徐離一瞬猶豫,還是選擇掉頭先去了產房。
皇太后看着兒子的背影,跺了跺腳,“真是冤家!”一面往側屋走,一面問,“瑛嬪真的沒事吧?”聽得竇媽媽應了,到了裡面,瞧見幾個太醫圍着襁褓團團轉,一顆心都被揪緊了,“哥兒怎麼樣?”
旁邊還站着幾個穩婆、乳母,神色都是焦急。
領頭的太醫站了出來,回道:“小皇子在胎里長得不及兄長,有些瘦弱,像是沒有力氣哭……”竭力鎮定,還是忍不住有些發抖,“微臣、……臣,會盡力的。”
皇太后深吸了一口氣,上前去,看了一眼。
即便早有心裡準備,還是忍不住猛地眉頭一蹙,——皺巴巴、紅通通的小傢伙,只得一丁點兒大,瘦得皮包骨頭,皮膚竟然好似透明的一般。
這樣的小水泡?怕是……,難以留得住了。
皇太后心下沉了沉,不做聲。
而另一邊,顧蓮剛剛分娩出胎盤,收拾乾淨,臉色虛弱蒼白,死死的盯着徐離,“小的那個,我……”說一句話都帶喘,“我怎麼沒有聽見,他哭……”
“沒事的。”徐離輕輕拍着她,見她不像有事,安撫道:“你躺着,朕去看看。”
258消息
“怎麼會這麼小?”徐離倒抽一口涼氣。
麒麟出生的那會兒,白白胖胖的、烏眉黑髮,簡直就像一個人參娃娃,——輪到這對雙胞胎,大的那個雖然看着小,到底還有個嬰兒的樣子,而小的這個實在……,往難聽了說,也就是一隻大耗子的模樣兒。
好似在母體裡面還沒有發育完全,就被人扒了出來。
太醫戰戰兢兢的,躬身道:“雙生子本來就只得平常嬰孩一半大小,都不大,只是小皇子……,大概在胎裡沒有爭過哥哥,所以、所以特別……”
“朕不要聽這些廢話!”徐離豁然打斷,看着這個頭大身子小的小不點兒,脆弱的好似一碰就會碎,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還是不哭嗎?是嗓子壞了,或是……”有些說不下去,暴躁低斥,“你們快點想法子啊!這麼呆站着做什麼?是不是要等朕一個個擰下你們的腦袋?!”
太醫汗如雨下,爲難道:“眼下是暑天,倒是不怕小皇子凍着,但唯今之計,只有讓他肯吃東西,慢慢養着……,把母體裡欠缺的補上去。”
原本嬰兒生下來不哭,都是要提起來拍一拍的,怕嗓子裡面有東西塞住,但眼前這個誰敢碰?瞧着還有呼吸,便都沒有在提這一茬兒。
徐離覺得頭疼,什麼陰謀詭計、社稷大事都難不倒他,唯獨這個,只能束手無策的看着,握了握拳,“乳孃呢?怎麼不趕緊喂?!”
旁邊的乳母臉色發白,小心翼翼摟了小皇子,隔了幾步,背轉過去餵奶,片刻後回頭怯怯道:“餵了,小皇子他不肯吸。”
徐離的臉色不由更沉了。
竇媽媽在旁邊探頭,“啓稟皇上、皇太后,瑛嬪娘娘讓把兩位皇子抱過去。”上來低聲說了一句,“娘娘很是擔心,等下說點和緩的話別嚇着她了。”
徐離和皇太后對視了額一眼,心照不宣。
“給我瞧瞧。”顧蓮喝了一點米粥,恢復了點力氣,伸手要抱兒子,大的那個瘦巴巴的勉強看得過去,小的這個……,高高的額頭、尖尖的下巴,整張小臉還不足自己半個巴掌大,四肢瘦得皮包骨頭,簡直就像是一個奇怪的外星人寶寶。
古代的醫療條件很落後,沒有專門照顧這樣瘦弱嬰兒的暖房設施。
顧蓮心裡明白,這麼小意味着什麼,他……,連哭一聲的力氣都沒有,更不用說吮吸母乳了,這樣下去肯定不行?!不免滾出淚來。
竇媽媽趕忙勸道:“娘娘,月子裡頭可不興掉眼淚,當心落下病根兒。”
“我知道。”顧蓮深吸了一口氣,表現出了超越一般柔弱女子的堅強和韌性,稍微緩了緩,便讓乳孃接過了孩子,吩咐道:“去拿個小碗過來,母親的初乳是營養最好的東西,等下我脹起來,便擠出來用勺子喂他吃。”
徐離皺眉道:“你別折騰自己了。”
顧蓮知道他們不懂什麼是初乳,也懶得解釋,更不指望小兒子喝了那頭幾口奶,就變得生龍活虎的,但是……,要盡力把最好的給他不是?
往常裡,別說是後宮的嬪妃娘娘們,就是一般的官宦女眷生產以後,都沒有母親親自哺乳的,所以都是產後擠掉初乳,再喝褪奶的湯藥停止產奶。
與其扔掉,爲什麼不給自己的兒子喝?
況且乳孃們都是自己有孩子的,出了月子以後纔會給別人做乳孃,初乳早沒了,倒是隻有自己這一份了。
因而不顧衆人勸阻,一力堅持。
最後皇太后先敗下陣來,退讓道:“依着她吧,這小傢伙瞧着確實不太好。”
在等顧蓮產後漲奶的功夫,兩位乳孃又分別開始餵奶,大的那個倒是吃了,小的還是不肯張嘴,就算把乳*頭塞到他的嘴裡,也一口不吸。
這邊顧蓮沒有喝褪奶的湯藥,沒多久就覺得胸前發漲,很快就變得硬邦邦的,甚至腋窩底下都開始脹痛,竟然生出一粒粒小疙瘩。前世公司上班探望過生產的女同事,據說這是副乳,只要嬰兒吸了奶,這種狀況就會慢慢的消失。
可是小皇子哪裡有力氣吸奶?
顧蓮先是讓自己喝了一碗濃濃的雞湯,努力的吃肉,養了一會兒力氣,實在疼得受不了了,叫人趕緊拿了碗過來。
嬰兒吸奶,對於漲奶的母親來說是一種緩解,但是沒有吸奶器,用手擠,絕對稱不上是什麼享受。竇媽媽等人又不敢下死勁擠壓,折騰半天也不得其法,只弄出一小勺黃黃的初乳,顧蓮胸前的痛卻越來越厲害,疼得不住吸氣。
“這樣不行。”竇媽媽心疼道:“漲成這樣,後頭越來越多,娘娘怕是受不了了。”
徐離一聲斷喝,“行了!沒得爲了他,再折了你。”
男人就是心狠!哪懂母親十月懷胎,自己身上掉肉的感受?顧蓮明知道他是在擔心自己,還是忍不住慪氣道:“他若有個閃失,我也不活了!”一面生氣,一面叫人,“快去拿勺子,喂他。”
努力忍着疼痛,眼巴巴看着小兒子那邊的情況。
宮人拿了小銀湯匙過來,哪怕已經是最小號,但是放在小皇子的嘴邊,還是瞧着大得出奇,那小小的嘴巴,不過一截小手指大小罷了。
因爲這點子初乳來得矜貴,服侍的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灑了,可是又不敢強行撬開小皇子的嘴,磨磨蹭蹭半天,方纔把那一勺子初乳餵了進去,一滴不剩,衆人都是鬆了一口氣。
可是顧蓮卻越來越難受,覺得自己胸前好像變成了石頭一樣,硬得出奇,胸部、腋窩更是疼得厲害,實在有些忍不住,“哎喲,難受死我了。”
徐離又氣又是心疼,“都叫你別胡鬧了。”
竇媽媽急道:“爲了擠那一口,就折騰的娘娘受不住,這……”看着她那鼓鼓囊囊的胸部,“後頭這些可要怎麼辦?這麼多……”
“疼……”顧蓮直喘氣,四下環顧了一圈兒,總算瞧見了一個天然吸奶器,指了指二皇子,“抱他過來,我喂他。”
乳孃慌忙把二皇子抱了上來。
可惜他才吃了奶,飽飽的,母親塞了乳*頭到嘴裡,居然把臉歪在一旁,自顧自的呼呼大睡去了。
顧蓮又好氣又好笑,無奈道:“這個小沒良心的。”
乳孃趕忙賠不是,“早知道,奴婢就先不喂二皇子了。”
“哪能讓孩子餓着?不怨你。”顧蓮勉力笑了笑,疼得吸氣,“下去吧。”強作無事擡了擡手,“等他睡醒了,餓了,再抱過來。”
皇太后在旁邊站了半晌,有些累,安撫她道:“你先忍着歇一歇。”領了宮人,搖了搖頭出了門。
竇媽媽一則不想再狠心擠得她難受,二則怕擠壞了,見實在幫不上什麼忙,只得安慰她道:“娘娘且再稍微忍一忍,只等二皇子睡醒了。”一面嘆氣,一面暫且領着嬤嬤們退了下去。
徐離坐在牀邊,執了顧蓮的手,一臉擔心的望着她,“可是難受得厲害?”
“廢話!”顧蓮疼得想罵娘,忍了這半日,眼下又沒有外人在跟前,實在沒有力氣再裝無所謂了。
徐離看着她本來就蒼白的臉,加上天熱,產後體虛,不過片刻功夫,就弄得渾身**的,只是心疼不已,“你看你,都說叫你別逞能了。”
“我不要緊。”顧蓮忍不住掉下淚來,一是擔心兒子,二是的確脹痛難忍,連手臂都不想動一下,哽咽道:“我只擔心那小傢伙……”
“先別管他了!”對於徐離來說,沒有娘哪來的兒子?那個剛生下,且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耗子,自然是比不得千辛萬苦搶來,相伴多年的顧蓮重要,想說一句,“不行以後咱們再生。”又怕惹惱了她,可是見她疼得不住吸氣,不免上火,“早就該喝那褪奶的湯藥的,現在……”
“別……”顧蓮額頭上直冒汗,頭髮也弄得溼噠噠的,輕聲吸氣,“現在喝了也不能馬上褪了胸裡的這些,況且等下要讓孩子吸的,我再吃藥,誰知道會不會不好?等吸乾淨了,再說罷。”
其實心頭微微念動,有心想要親自哺育小兒子的,只不便這會兒說罷了。
“等等。”徐離看着她那飽滿的胸,想起以前牀笫之間的調笑之語,心頭一動,臉上神色微微尷尬,“或許……,朕可以幫你。”
“啊?!”顧蓮先是一怔,繼而反應過來,倒是顧不上不好意思,反而急道:“那太好了,我怎麼就沒想到呢?快快快!真是要疼死我了。”
徐離從未見她如此惶急過,忍不住笑道:“剛纔不是還逞能的嗎?”可是怕她實在難受,這會兒沒有功夫鬥嘴湊趣,朝外面喝了一聲,“沒朕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然後伸手去接她的衣服,頓了頓,“可不許說出去。”
顧蓮氣笑,“行行,不能毀了皇上的聖明之君形象。”
徐離把頭埋在她的胸口,吸了一口,忍不住皺眉偏了臉,抓了一個盆子吐了,“這都什麼味兒?腥了吧唧的。”
顧蓮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上,“你才腥了吧唧的呢!”到底疼得難受,又央他,“好哥哥你快幫幫忙,忍一忍,回頭我自然好生謝你。”
徐離擡頭笑道:“怎麼謝?”
“疼死了,你動作快點!”顧蓮說話口氣活脫脫的一個大爺,感受到疼痛緩解,於是讓他換了另外一邊,不停朝外探頭,“等我好點,過去看看那個小不點兒。”
徐離猛地擡頭,將半嘴的奶吐在盆子裡,沉聲道:“你還要折騰自己是不是?”
“好好好,是我錯了。”顧蓮認錯認得麻溜兒的,撒嬌賠笑,“我不去,就老老實實的躺在這兒,你讓他們把小傢伙抱過來。”
徐離復又埋下頭去。
顧蓮看着胸前的那顆大腦袋,哪怕剛纔彼此有意緩和氣氛,還是擔心小兒子,心頭好似被大石壓着一般,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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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媽媽和乳孃抱了二皇子進來,見顧蓮面帶微笑,神色輕鬆,不由詫異道:“娘娘不是漲得難受麼?”
徐離表情嚴肅,一語不發坐在旁邊。
顧蓮趕忙道:“方纔實在是疼得受不了。”指了指盆子裡的奶水,“我自己動手,知道怎麼用力怎麼方便,已經擠出來了。”
竇媽媽有些驚訝,不過做貼身奴婢的人,首先要懂得知情識趣,沒再細問,只是看着二皇子遲疑道:“那……,娘娘還用餵奶嗎?”
顧蓮沒回答,只是看向乳孃問道:“吃得可香?睡得可好?”見對方一一點頭,放下心來,“那還是你來喂吧。”然後道:“把小皇子抱進來,讓我再試試能不能喂他。”
竇媽媽喊了人,立即有人抱着小皇子進來。
顧蓮問道:“還是不肯吃嗎?”
服侍小皇子的乳母惶恐的搖頭,小聲道:“奴婢試了好幾次,不肯吃。”
顧蓮強忍心中難受,微笑道:“讓我瞧瞧。”摟到懷裡,看着那小小的一點兒,忍不住心酸不已。自己摸了摸胸口,像是又存了一些,吩咐旁人都退了出去,親自解了衣服喂兒子吃奶,小傢伙還是不肯吃。
徐離在旁邊看了,勸道:“讓乳母擠了奶,依舊用勺子喂他罷。”
“好乖乖,你吃一口。”顧蓮到底是剛生了孩子的產婦,不見孩子還堅強一點,眼見小兒子瘦成這樣,又不肯吃奶,不由潸然淚下,“吃一口……”心下着急,索性自己直接往兒子嘴裡擠,“聽話,好乖乖……”
徐離見她狠命折騰自己,受不得,自己都沒捨得這樣揉搓過她,——況且她的奶水和乳孃的奶水有何分別?不能再由着她這樣下去了。
當即抓住她的手,扯了衣服蓋上,然後喝斥乳孃,“把小皇子帶下去!朕不管你是喂也好,擠出來灌也好,總歸要讓他吃到奶!餓着了,你自己知道後果!”又朝竇媽媽嚴令吩咐,“趕緊讓人熬了褪奶的湯藥上來。”
顧蓮看着孩子被人抱走,如同被摘了心肝兒一樣,大哭道:“你怎麼這般狠心?我不過是想喂小傢伙一口奶……”
徐離嚴厲道:“你的是奶,乳孃的難道就是水了不成?”怕她不聽勸,嚇唬道:“你把自己折騰壞了,且想一想三個小的要怎麼辦?真是本末倒置!”
顧蓮聽得怔住。
“娘娘。”竇媽媽過來細聲勸道:“皇上的話雖然重了一些,卻是好意,而且也是大實話啊。”
皇帝能夠把她放在皇子前面,可見愛重。
這世上不知有多少男人,爲了兒子,就不管孩子母親的死活呢。
顧蓮默默流着眼淚,自己不是不明白道理,可是母子連心,看着小兒子那幅孱弱的樣子,哪裡忍得住?但……,自己的確是不能本末倒置,緩緩的閉上眼睛,無力道:“我明白,不用再說了。”
徐離坐過來摟了她,替她擦拭淚水,“別哭了,朕也是爲你好。”
“我……,我知道。”顧蓮知道不該哭,可淚水就是止不住,依靠在他的懷裡,“早知道,我就該多吃一點的,讓他們哥兒倆都長壯一點。”
“別攬事兒。”徐離皺眉道:“雙生子本來就是如此,怎能怪你?你好好的,對麒麟和兩個小的來說,比什麼都強,以你的聰慧還不明白嗎?”甚至還開了句玩笑,“不是想做貴妃娘娘嗎?快養好身子,到時候才能漂漂亮亮的參加冊封儀式。”
這話哄得顧蓮破涕爲笑,嗔道:“喂個奶,還能喂醜了不成?”
竇媽媽原本以爲是皇帝隨口說的,沒想到,這邊顧蓮剛剛睡下,那邊皇帝大人就頒下聖旨,言稱瑛嬪貞靜賢淑、端方識禮云云,又爲皇室誕育下兩位皇子,於江山社稷有功,——居然越過了妃位,直接冊封爲四妃首位的貴妃。
竇媽媽聽了這道旨意,真是一頭黑線。
感情別人盼星星、盼月亮,絞盡腦汁想要謀取的四妃之位,到這兒……,竟然平平常常一句玩笑話就打發了。
消息傳出宮外,傳到顧家,顧四夫人怔了怔,嘆道:“想那個狠心腸的,折騰了那麼多事出來,到如今,風光卻還是便宜了別人。”半是酸,半是感慨,“終歸不孝,動手打了自己的親孃,折了福,所以纔會壽數上頭不足。”
她說這話的時候,杏娘正帶着幾個兒女來孃家串門,小傢伙們沒在跟前,因而不悅的回道:“她讓人廷杖你固然十分不孝,可終歸是你的女兒,我的妹妹,況且爹能夠重入仕途,庭軒能夠從大牢裡面保釋出來,那樣不是靠她?現如今人都死了,怎地還說這種話?怪不得妹妹心裡沒你這個娘。”
說得四夫人面紅耳赤的,惱道:“我與她什麼時候是母女?從來都是冤家!”
而這個消息傳到黃家的時候,倒是惹得李媽媽一陣唏噓,“從前皇帝那般稀罕,到手卻也不珍惜,她早早的去了,皇帝一轉眼又寵上新人,只是苦了七七和宥哥兒。”
黃蟬在一旁冷笑,“娘就是愛操的閒心!有功夫擔心別人,還不如擔心一下自己的女兒呢。”
和葉東海和離以後,心裡頭一直存着怨氣。
雖然明明是黃花閨女的身子,但對外卻是已育一子的棄婦,因而輾轉了好幾年,還是沒有挑着一門合適姻緣。
畢竟她原本的身份在哪裡擱着,丫頭出身,即便顧蓮早就給了她賣身契,但是一直在顧府、葉家混着,誰不當她是丫頭?怎麼看,都不能理解爲小姐啊。
加上又是生過孩子的,和離過,身價不免一貶再貶。
且不光別人挑她,偏偏黃蟬自己又是一個眼界高的,怎麼瞧……,都沒有比葉東海更好的,不,別說更好,就是他一半的好也沒有。
不是年紀大了,就是家裡清貧,再不就是前頭留下孩子的。
惹得李媽媽一時急了,氣罵道:“現如今你都二十歲了,又是嫁過人的,還指望有王孫公子來娶你呢?這個不好,那個瞧不上,只等着一輩子留在家裡好了!”
黃蟬心裡委屈,一陣哭,“是他們誤了我!”
“你自己作孽,怨得了誰?”李媽媽在她身上一陣打,末了又是心疼,摟着女兒跟着一起哭,“造孽啊!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
爲着小姑子再嫁的事情,這幾年裡,桐娘沒少聽這種悲情戲碼,私下裡與黃大石商議道:“大妹妹還年輕,不嫁人總歸不妥當,一輩子都是悽悽苦苦的。”言辭誠摯,“也不要指望對方大富大貴,只要人好,肯安安分分的過日子變行了。”
黃大石惱道:“我也這麼說來着!她不聽,有什麼辦法?”
可是俗話說了,“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留成愁。”
桐娘不怕小姑子多吃幾口飯,多穿幾件衣服,甚至偶爾給自己一點氣受,這些都不打緊,只怕她年輕孤身,天長日久養出孤僻的性子來。
不說影響大家心情,將來女兒大了,家裡還住着這麼一位年少獨處的姑姑,外面不知道會傳出什麼,到時候來黃家攀親的人肯定忌諱。
況且便是爲小姑子着想,再組建和和美美的一家人也是好的。
因而對小姑子的親事十分上心,奈何高不成、低不就,挑了好幾年,最近又相中了一家不錯的。
這日晚飯後,單獨與丈夫說話道:“我看你手下的周善存就不錯,不過剛剛三十出頭,不算老,去年年節來親自過來送禮,有禮有節,五官周正、身體硬朗,前頭雖然娶過,但是隻留了一個丫頭。等大妹妹嫁過去,趁着年輕生一、兩個兒子,往後也就不用愁了。”
偏生今兒黃大石心事重重,只是發呆不言語。
“想什麼呢?”桐娘問道。
“嗯?”黃大石看了妻子一眼,悶聲道:“沒什麼。”自己琢磨的事不能說,——這是她第二次改頭換面了,又爲皇帝再次生下兩個兒子,一直走下去,想來……,最終會走到那一步吧。
這個秘密,連繼母都不能告訴。
“大石?”桐娘知道丈夫的性子,本來就沉默寡言,他不想說的話更是鋸嘴葫蘆一般,無論如何都撬不出半個字。因而見他不說沒再多問,只是繼續黃蟬的事,“把大妹妹說與周善存做繼室,你覺得如何?我是瞧着不錯,又怕大妹妹那邊不願意。”
黃大石回了一句,“婚姻大事,哪裡輪得到她小丫頭做主?”
爲着給妹妹續一門好親事,這兩、三年不知道鬧了多少回,——關鍵是母親和妻子挑的親事,都是各方面衡量過,不是隨隨便便就要嫁她,偏她每次都鬧得雞飛狗跳,因而早就煩了。
卻沒想到,黃蟬比哥哥嫂嫂更煩!
聽說要把她嫁給周善存做繼室,當即跳腳,“我不嫁!”
259崢嶸
黃大石見她問也不問就拒絕,着惱道:“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不許胡鬧!”
桐娘見丈夫說話硬邦邦的,怕再把事情攪黃了,趕忙柔聲解釋,“那周善存嫂子替你瞧過,還不錯的,你別急,且細細想一想再說。”
黃蟬只是繃着一張臉,不說話。
桐娘以爲她是年紀輕臉皮薄,不好意思,因而繼續說道:“周善存家裡瞧着家境還算不錯,不僅自己在禁衛軍裡供職,且祖上還留了宅子和一些田產,家裡也是丫頭婆子的使喚着,你這一過去就是正經奶奶。”笑了笑,“況且他在你哥哥手下供職,斷斷不敢欺負了你去。”
黃蟬“哧”的一聲冷笑,“前頭死了老婆的鰥夫,還帶着一個拖油瓶!嫂嫂真是做得一門好親事!”
桐娘有些下不來臺,心下腹誹,——你自己也不是黃花大閨女了,難道還指望沒娶過親的公子哥來求婚?可今兒不是跟小姑子慪氣的,還是把親事說成要緊,緩了緩,“他家裡雖然有個小的,卻是女兒,將來大了,也不過是多添一份嫁妝的事。”
“嫂嫂真是打得好算盤。”黃蟬的嘴角一向伶俐,譏諷道:“照這麼說,劉姨娘養的嬌姐兒,在嫂嫂眼裡,也不過是多添一份嫁妝的事咯?”
桐娘本是爲她着想說的體己話,不想她卻反過來噎自己,不免上了氣性兒,只是不便和小姑子拌嘴,轉而看向丈夫,“大石,你覺得這門親事可還好?不然把娘叫來,讓她老人機參詳參詳。”
說着,便出門去尋了婆婆李氏過來。
“周善存?”李媽媽想了想,“就是上次年節過來送禮的那個吧?我瞧着,人挺老實敦厚的,也有禮,像是一個會知疼着熱的人。”看向兒媳,“前頭留了一個女兒?既然不是兒子,也沒什麼可挑的了。”
黃大石點頭道:“那就這麼定了。”
黃蟬見母親、哥哥和嫂嫂串通一氣,三言兩語就要把自己嫁出去,不由急了,大叫道:“初嫁由父母,再嫁由自己,你們做不得我的主!想隨隨便便把我嫁了人,門兒都沒有!”
李媽媽氣道:“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
桐娘柔聲勸道:“大妹妹到底哪裡不滿意?且說出來。”又道:“並不是隨隨便便就要嫁了大妹妹,實在是挑了又挑的。想那周善存在你哥哥收下做事,天天見着,並不是那種不知根基的,好不好的,你還信不過自己哥哥嗎?”
黃大石接着妻子的話頭,“人是不錯。”
桐娘還勸,“大妹妹坐下,先喝一碗茶消消氣再說。”
黃蟬見他們夫妻倆一唱一和的,根本不顧自己意願,不由又是氣又是惱,還有一腔說不出的委屈。顯見得哥哥被嫂嫂哄着迷了心竅,親妹子也不管了,越看越是可恨,氣得朝着桐娘哭道:“你莫得意,自以爲說什麼哥哥都聽你的!卻不知,哥哥心裡一直裝着的……”不便提起顧蓮的名字,只道:“他心裡裝着的是我那姐姐,不是你!”
“啪”的一聲,桐娘手裡的茶盞摔在地上!
姐姐?小姑子哪裡有姐姐?不就是……,那曾經寄養在黃家的九堂妹麼?忍不住轉過頭,看向丈夫,——難道他真的喜歡小堂妹?所以他不是不解風情、性子木訥,而是一早就心有所屬?
桐娘連着喘了兩口氣,笑容破碎。
李媽媽卻是怔住了,看了蟬丫半晌,方纔喃喃道:“你個死丫頭!胡說什麼?”
黃大石則是漲紅了臉,——多年以前的那點少年心事被妹妹翻出來,且在妻子面前揭穿,不由羞惱交加,揚起了手,高高懸在半空卻落不下去。
黃蟬只顧自己和哥哥拌嘴,全不顧嫂嫂心裡感受,將身板一挺,哭得更兇,“你打呀!打呀!當年不就爲她打了我一巴掌嗎?”
其實認真說起來,黃大石早年的確想過要娶顧蓮,一則彼此從小青梅竹馬,肯定是有感情的;二則顧蓮容貌出挑,比那些懵懵懂懂的村姑瞧着好看多了;三則顧蓮身體裡住着成熟的靈魂,自然比同齡女子大方懂事。
當年黃大石青澀年少、情竇初開,對着一個出挑的少女有些愛慕,再平常不過,但顧蓮後來回了顧家,便就知道這份心思無望了。
再後來,她又嫁給了葉東海。
黃大石本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雖然惋惜自己娶不到她,但大多時候都拿她當妹妹看的,當然由衷的祝福妹妹嫁得好,日子過得和美。
那一腔少年心事早就慢慢淡忘了。
這些年來,一直對顧蓮忠心耿耿,除了早年的淡淡心思以外,更多的是十幾年相處親情的緣故,——自家妹子,有事能不幫她出頭麼?
倘若黃大石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三言兩語也就化解了。
偏他不是,不僅沒有絲毫解釋的話,反而和妹妹發起脾氣來,兄妹兩人箭拔弩張的樣子,簡直把事情越描越黑。
桐娘看着丈夫,見他被妹妹說破心思惱羞成怒,甚至要打人,不由臉心下一酸,有一種被人蒙了多年在鼓裡的感覺。再想到當初……,九堂妹幫忙在其中周旋,心裡真是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兒。
還是李媽媽先醒過神來,朝兒媳勸道:“別聽你大妹妹胡說!那會兒因爲九小姐漂亮懂事,不只是大石,我和你公爹也多喜歡她一些,所以蟬丫這個死丫頭心裡妒忌,有的沒的編排出這些渾話!”
桐娘勉力笑了笑,“玩笑話,我不會當真的。”反倒安慰婆婆,給丈夫找臺階下,“況且九妹妹的確十分出挑,換做誰,也沒道理不喜歡她的。當初她來家,雖然沒住多長日子,可是脾氣好、說話軟和,我們姐妹相處的很好。”
李媽媽一向覺得這個兒媳大方懂事,在顧家雖然是庶出,可是放到黃家卻是有些高攀的,要不是繼子這幾年掙了軍功,混了官職,哪裡配得上人家?別的且不說,單說這模樣兒和人品,就是沒得挑了。
加上自己又是做繼婆婆的,她還這般禮數周到,可見官宦人家的千金就是不一樣,不像那些小門小戶的尖酸刻薄、目無尊長,自己已經很滿足了。
眼下見兒媳自己化解尷尬,趕忙附和,“我嘴笨,還是你說得更在理。”
而對於桐娘來說,這個婆婆本身老實綿軟,又是繼室,從來沒有故意拿捏苛刻過自己,實在算得上是做兒媳的福氣。加上丈夫待自己也很好,——雖然爲人有些木訥,不愛說笑,但總比那些沾花惹草的要強,而且他如今是有官階的人,配自己一個沒落官宦家的庶出女兒,也不算辱沒了。
所以一直都是孝敬公婆、相夫教子,直到今天……
哎,也罷了。
不說九堂妹本來是個出挑心善的,只說當初她還幫了自己許多,加上她人都已經死了,還去計較丈夫當年的一點心思做什麼?倒是小姑子,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着實叫人頭疼,爲着她在家,隔三差五就要吵鬧一回。
心下打定主意,還是早點把人嫁了出去省事。
因而面上不動聲色,反倒勸婆婆領着小姑子回去歇息,這邊又勸丈夫,“大妹妹到底年輕、不懂事,咱們可不能由着她,把大好的將來給耽誤了。”不停的吹耳邊風,“現如今大妹妹還青春年少,要一拖再拖,年紀大了,再想說好親事就更急不容易,我看這門親事還是早點定下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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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想好了兩個名字。”徐離將一張紙遞到顧蓮面前,上面是他的親筆字跡,徐家對子女的學識才藝都有教導,皇帝的字寫得十分不錯,剛進有力、骨骼毅然,很有他的幾分性子,上面寫着“崢嶸”二字。
“崢?嶸?”顧蓮輕輕唸了一遍。
“對,就叫崢哥兒和嶸哥兒。”徐離微笑,——早點起了大名,也是怕兒子養不住夭折的意思,當然了,這話不能跟神經敏感的顧蓮提起。只是笑着解釋,“崢嶸,希望他們長像山峰一樣高峻不凡,心胸寬闊空遠,長大了都各自有所作爲。”
“嗯。”顧蓮點頭,“寓意挺好的。”但是語氣一凝,“不過兩個哥兒都瘦弱,往常鄉野裡常說賤名好養活,我給他們起了兩個乳名,是你從前說過的。”
看着挨着睡在身邊兒子,先摸了摸二皇子,“他要大一些,就叫小豹子。”又滿腹心酸難受,摸了摸小皇子,“他就叫小狼,雖然瘦,可是……”眼淚撲哧撲哧掉了下來,“瘦得精神,就像那些山林間的小狼一樣,生命力頑強着呢。”
說起這段閨房密語,徐離先是一怔,繼而安撫她道:“這個名字挺好的,讓人一聽着,就知道是兩個不老實的小傢伙。”拍了拍她的肩,“別哭了,你還在月子裡呢。”又緩和氣氛一笑,“當初咱們不是說好,還要給他們再生一個妹妹小月亮麼?”
“我聽見了!”麒麟從外面跑了進來,歡喜道:“母妃還要再生一個小妹妹!”掰着手指頭數了數,“現在我有豹子和小狼兩個兄弟,陪我玩兒。等以後有了妹妹,我們三個哥哥去給她掐花兒,一次就是三朵啦。”
顧蓮淚如雨下。
麒麟偏着小腦袋看她,問道:“母妃你不高興麼?爲什麼哭?”
“不是。”顧蓮伸手摟着他,哽咽道:“我們的麒麟真是一個好哥哥,母妃只是太高興了。”覺得兒子這話口彩很好,連連點頭,“母妃等着,等着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一起長大,給妹妹小月亮掐花兒戴。”
麒麟伸出小手跟母親拉鉤,稚聲稚氣,“母妃放心,我不會忘記的啦。”
接下來的幾天,照顧小皇子的乳孃有時候擠了喂一些,有時候嘗試直接喂,第四天上頭,驚喜萬分的跑進來回稟,“小皇子肯吸奶了。”
“當真?”顧蓮不是頭一次生孩子了,恢復的很好,當即過去看望小兒子,雖然還是瘦巴巴的,到底比前幾天光潔了一丁點兒。況且做母親的,肯定會把孩子的情況往好的方面想,高興的點了點頭,朝那乳孃問道:“吃了多少?”
乳孃有些訕訕,“就吃了幾口。”
顧蓮心下微微一暗,但是怕打擊到乳孃的積極性,忙道:“不着急,只要他肯吃奶就好,慢慢兒就有勁兒了。”想着小兒子吃得少,這位乳孃每天不得不自己擠奶,是件受罪的事,叫竇媽媽封了一個厚厚的紅包,“辛苦你了。”
麒麟溜了進來,伸手攤出一塊桂花糕,“這個軟軟的,給小豹子和小狼吃。”
“你吃吧。”顧蓮摸了摸他的頭,柔聲道:“弟弟們沒有牙,吃不了。”只要他們能好好吃奶,自己就該唸佛了。
“哦。”麒麟眼裡閃過小小的失望。
“給母妃吃吧。”顧蓮對他微笑,拿起那塊皺巴巴碎掉的桂花糕,咬了一口,蹲□誇道:“我們麒麟真是懂事。”
“嗯!”麒麟十分驕傲的笑了。
顧蓮眼下還沒有出月子,她帶着現代人的習慣,不願意整個月都在牀上躺着,不然渾身痠疼,——生麒麟那會兒努力抗爭了一番,平時要在屋裡走動,衆人見她無事,也就沒有人再勸阻了。
只是她自己也不敢累着了,陪着一雙兒子們呆了一會兒,便回屋躺下。
皇子本來就矜貴,作爲雙身子裡面嬌弱的一個,小狼更是矜貴的沒邊兒,太醫、乳孃、嬤嬤們,一天十二個時辰分作三班倒,一個眨眼都不錯的在搖籃前輪流盯着,隔壁的哥哥卻吃得挺香,睡得挺甜。
如此小心翼翼的守護,晝夜精心的照顧,儘管每次小狼餵奶都很折騰,但是輪班讓人勤喂着,再喂水,暫時看起來沒有什麼事。
如此煎熬了十幾天,衆人緊繃的神經方纔鬆下來一點兒。
剛巧南面又傳來大大的喜訊,鄧恭不僅滅了五幡、赤眉兩隻大的流民軍,還一舉攻破了米脂教的總壇,擒了他們所謂的“聖德教主”,派人八百里加急返京,將其人頭獻於皇帝報喜。
這是一件大喜事,顧蓮聽了也覺得高興,更不用說,還有沈澈、穆世騏、曲靖飛等人在裡面,那都是自己往後要用的人。
下午沈傾華過來說話,與她笑道:“這下好了,等沈澈回來也好名正言順的封一個官職,雖說是論功行賞,皇上總會多提攜他一些的。”
“是。”沈傾華的笑容有些勉強,現如今顧蓮已經冊爲貴妃,倒是不用再糾結稱呼問題,道了一聲,“多謝娘娘關懷。”
顧蓮見她目露苦色,問道:“可是累着了?”
沈傾華搖了搖頭,剛要說話,擡頭就見皇帝目光湛湛看着自己,下一瞬,他卻換了溫和笑容,“惠嬪出來一下,朕有些話要單獨跟你說。”
顧蓮笑了笑,復又躺回了牀上去。
徐離領着沈傾華去了偏殿,關上門,臉色陡然一沉,突兀問道:“你是不是覺得貴妃的性子特別好?”
沈傾華一怔,不明所以,“娘娘的脾氣是很好……”
“所以呢?”徐離目光冰冷,往前走近了一步,身上氣勢迫人,“所以你但凡有了麻煩事,就去找她求情幫忙!但凡自己心裡不痛快,就跑到她跟前愁眉苦臉!”伸手揪住了她的衣服,指着隔壁,“她還在做月子,你是存心給人添不痛快的吧?!”
“臣妾沒有……”沈傾華慌忙分辨,“五弟的事,臣妾沒打算告訴娘娘。”
“那你爲何做出死了老子孃的神色?不就是等着她問麼?!”徐離猛地一摔,震得沈傾華往後退了兩步,冷聲道:“大概是這幾年好日子過得久了,有些事情你忘了,忘了當初怎麼和駙馬勾勾搭搭,怎麼給朕臉上抹黑了吧?!”
沈傾華臉色慘白,分辨道:“皇上,臣妾真的沒有對不起您。”
徐離又道:“朕只是想給玲瓏留個母親照料,而不是……,捨不得殺了你,更不是不敢殺了你!”頓了頓,“你可別弄錯了。”
這話像是一把利劍,狠狠的插在了沈傾華心頭之上!
這幾年,心裡頭唯一的那點僥倖和期盼,在這一刻被皇帝無情的話語砸得粉碎,好像一個臆想出來的幻夢,現在終於醒了。
皇帝淡淡道:“戰場上受傷乃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沈澈一點小傷,又不是缺了胳膊斷了腿,你少整天哭哭啼啼的!”從她身邊走過,頓住腳步,“你要記住!是你沈氏對不起朕,而不是朕虧待了你,這條命只是暫時寄放,少做那些受盡冤屈的樣子出來,叫朕看了心煩!”
沈傾華搖搖欲墜,扶着桌子,方纔能夠勉強支撐住身體。
徐離臨出門,還冷冷甩下一句,“枉費母后誇你聰慧大方、知書達理,不過是被你矇蔽罷了。”
“砰”的一聲,門被甩了關上!
沈傾華像是被敲碎了的瓷器,“呼啦”一下,軟坐在了地上!彷彿一直支撐着她的某種信念,在這一刻消失殆盡……
另一邊徐離回了屋,搬了凳子在顧蓮牀邊坐下。
顧蓮問道:“可是有事?”
徐離緩和神色,哄她道:“就是問問冊封禮的事情,算着日子,鄧恭他們回來,你也差不多出了月子。”愉悅的笑了笑,“南邊平定是大喜事,朕得了兩個皇子更是大大的喜事,再加上你的貴妃冊封禮,真是三喜臨門。”
顧蓮對他眨眼一笑,“可是江山、美人、兒子都有了。”
這幾天小狼看着還好,大家的心情都輕鬆了一些,說話也漸漸有了笑聲,可是屋裡的調笑話還沒說幾句,就聽見隔壁有人一聲輕呼,“哎呀!快快快……”
顧蓮心頭一緊,趕忙掀了毯子下牀趕過去。
“小皇子吐奶了。”服侍小狼的乳母一面急着擦拭,一面回道。
不知道是怎麼嗆得奶,不僅吐得滿嘴、滿胸,就連鼻子裡面都是白花花一片,乳母身上亦是遭了秧,場景簡直就是一片狼藉!
大約是鼻子裡還有東西,小狼便一直嗆咳、嗆咳,憋得一張小臉通紅,不過轉瞬,就有了臉色發青的跡象!
徐離驚惶道:“快傳太醫!”
太醫?等太醫過來,黃花菜都涼了!顧蓮又氣又急又惱,趕忙上前,將小兒子一把撈了起來,翻轉爬在自己的手臂上。顧不得心疼,朝那巴掌長的小後背上拍去,一下又一下,雖然算不得用力,但也不輕。
徐離看得心驚肉跳,喊了一聲,“小心點兒……”
顧蓮卻知道短暫的呼吸障礙,對新生兒,特別是小兒子這種不及格的新生兒,會有多嚴重的後果。見效果不明顯,一咬牙,索性伸了手指進去摳了一下,小狼輕輕的嘔了一下,總算把那口要命的奶水給嗆了出來。
慢慢兒地,臉上的淡淡青色總算退了下去。
徐離被心上人的彪悍作風驚到,卻又爲兒子慶幸,——虧得他娘是個膽子大的,下手又快,方纔那一瞬,自己的心都快蹦了出來。
顧蓮讓人擰了帕子,稍微收拾,且顧不上給兒子換衣服,只豎抱着,讓他爬在自己的肩頭,然後看向乳孃那溼噠噠的胸口,微微沉吟,“想來是你的奶水太好了,小狼吃得少,咽不及,往後先擠掉一些再喂他。”
徐離當即惱道:“喂個奶都不會?留你何用?!”
那乳孃嚇得魂飛魄散,跪在地上,“奴、奴婢……”
“皇上……”顧蓮朝徐離搖了搖頭,“沒事就好。”怕把乳孃給嚇壞了,忍住不快說道:“以後一次別喂太多,喂完多拍一會兒,若是嗆着,不要心疼手軟,趕緊像剛纔那樣把奶拍出來。”
“是,是是。”乳孃的頭點的跟雞啄米似的,不住瑟瑟發抖。
顧蓮見兒子已經沒事,方纔親自給他換了衣服,因爲方纔吐了個乾淨,又讓乳孃重新餵了一回,見哆哆嗦嗦的,上前道:“你剛來,不清楚我的性子,說了不追究就是不追究,莫要想東想西的。”加重語氣,“只是……,沒有第二次了。”
等着小兒子重新吃了奶,自己親自細細拍了一回,哄得他睡下,方纔倦倦的回屋去躺着,此刻回想亦是一陣後怕。
徐離皺眉道:“你攔着朕做什麼?”
“罷了。”顧蓮淡淡道:“這兩個小傢伙本來就趕在一起,生得嬌氣,若是再喊打喊殺的,不吉利。”輕輕握了他的手,“再說我也不想臨時換人出亂子,更不想弄得小狼身邊的人戰戰兢兢、恍恍惚惚的,反倒越發容易出亂子。”
更何況自己寬恕那乳母一命,她對自己感激,往後便會對小兒子多上點心,——以自己所處的位置,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用來照顧兒子的,別說還是三個,他們身邊都需要一個忠心耿耿的乳母——
可憐天下父母心。
爲了兒子們,顧蓮可以算是殫盡竭慮,她倒不覺得辛苦,只是想起沒有照顧的七七和宥哥兒,心裡越發愧疚得厲害。
好在讓她慶幸的是,小狼平平安安的熬出了月子——
謝天謝地!
等到參加完了貴妃的冊封儀式,騰出空來,倒是問了徐離一句,“沈澈不是已經封了虎賁中郎將嗎?怎地今兒瞧着惠嬪,雖然帶笑,卻像是強撐出來的。”
徐離靜了一瞬,方道:“沈澈眇了一目。”
“什麼?!”顧蓮大驚失色,她想到那個孤傲清高的翩翩少年,一向自視甚高,忍不住有幾分擔心,“他性子要強,不會受不了這個吧?難怪惠嬪笑得勉強。”
徐離不以爲意,淡淡道:“戰場上受傷原是家常便飯,眇了一目算什麼?那些缺胳膊斷腿的,豈不是要哭一輩子?還有那些送命的呢,難道就冤魂不散了?朕見着沈澈的時候,瞧着他精神還挺好的。”
顧蓮嘆了口氣,“那也只能如此了。”
260攤牌
沈澈受了一次極爲兇險的傷,命雖然搶了回來,但左眼卻瞎了。
他的妻子管氏,乃是宮中大、小管貴人的姐妹,和大管貴人同爲嫡出,比小管貴人要大幾天,家中行二。她在孃家時,容貌心思都比不得長姐討巧,嫁到沈家以後成了五奶奶,在妯娌之中亦是平平,算是中規中矩的一個婦人。
不過她覺得自己很幸運,比起雙雙入選進宮的嫡姐和庶妹,自己嫁的丈夫沈澈,是出了名的風流文采人物,沈家的家世門第也不錯。縱使夫妻間達不到鶼鰈情深,但至少算得上舉案齊眉,就連丈夫那點孤傲的性子,在她看來也是一種風骨。
現如今,兒子都已經三歲多了——
無有不足。
直到丈夫在戰場上,因爲一時直面最淺顯的英勇,……最後雖然勝了,他自己也受了致命傷,差一點送了性命!雖然最後還是活了下來,卻成了獨眼俠。
管氏滿腔的心疼,只恨不得事事都親歷其爲。
可是依照沈澈那個性子,哪裡能忍受別人把他當做殘廢?一次、兩次,還能勉強理解是妻子的好心,多了,不免覺得妻子低看了自己。
他的性子不至於像婦人一樣拌嘴,只是搬去了書房住。
管氏還沒有悟過來,只當是丈夫眼瞎了心裡不痛快,發脾氣,又帶着好吃的追到了書房去,結果沈澈喝斥小廝趕緊關了門,連人都不見。
沒多會兒,沈家上下便聽說五爺和五奶奶鬧翻了。
晉國夫人把管氏叫了過去,說道:“想來你是好意,照看的仔細了些,但是老五卻是最受不得別人小看他的,莫要再這麼追着、攆着了。”
管氏一門心思關懷丈夫,反倒沒有想到這一層,聽了婆婆的話,委屈道:“我只是擔心他行動不變,怎麼會小看了他?”
晉國夫人嘆了口氣,“我們這種武將之家,男兒們……,自來都是擔着風險,拿性命去掙功名的。”說到幾個兒子,“當年老大戰死,你大嫂一直守寡到現在,難道不可憐嗎?你可曾見她抱怨過一句?老三傷到了右手,不得不重新把左手揀起來用,現如今還不是一樣樂呵呵的。”原本是勸慰兒媳,可是說着說着,卻忍不住難受哽咽起來,“最可憐是老四,連親事都沒有來得及趕上,就早早的去了。”
與婆婆的悲傷比起來,管氏實在不敢再提自己的委屈,再提丈夫的可憐,只是惶恐不安道:“原是兒媳沒有琢磨清楚,想偏了,往後定會豁達一些。”
晉國夫人傷感了一陣,緩了過來,“所以,老五隻是少了一隻眼睛,平常行動走路都不礙事,你不必天塌了一般的,只和平常一樣過日子便是。”
管氏趕忙跟婆婆道謝,“是,多謝娘提醒我了。”
晉國夫人又道:“等他氣消了,你過幾天再去看他,放心,有丫頭婆子照顧着,餓不着、凍不着的。”只是看着兒媳出去以後,卻低聲喃喃,“所以我才堅決不讓老六跟着習武,好歹……,得踏踏實實的給我留一個罷。”
等到快晌午的時候,晉國公沈公瑾從宮裡忙完回來,見妻子有些淡淡哀傷,想着多半是在爲兒子瞎眼傷感,因而勸道:“老五能夠平平安安回來就好,皇上還特意提拔了他做虎賁中郎將,以他的年紀和那點子微末戰功,已經是聖恩隆遇了。”
“我知道!”晉國夫人帶出一絲氣性,“我要是動不動就哭天搶地的,早些年就該爲着老大和老四哭死了。”
自己生了六子二女,兒子死了兩個,殘了兩個,也算得上是一門忠烈了!偏生兩個女兒,一個做了嬪妃卻鬧出了事被皇帝冷落,一個看起來嫁得富貴潑天,實際上卻是禍事潑天,現如今落了一個守活寡的結局!
更何況,徐策還不知道哪天會死呢。
可憐小女兒,膝下連個守着過日子的孩子都沒有,往後這漫漫一生,沒有丈夫相伴左右,沒有兒女承歡膝前,可要怎麼過下去?一想到此,就忍不住簌簌掉淚。
心中對丈夫不是沒有怨氣,但是……
沈家六子二女皆是自己所生,丈夫年輕的時候,雖然有過通房丫頭,卻一直不允許她們生孩子,——男人能夠如此敬重嫡妻,便是心中有千般苦、萬般怨,只這一條便就抵消過了。
晉國夫人滿心苦澀,只能在自己心裡滿滿的艱難品嚐。
沈公瑾不知道妻子想了這麼多,關注點還在才瞎了眼的沈澈身上,繼而說道:“老五的性子似你,有些孤僻,得空你多勸一勸他,待人接物莫要太敏感了纔是。”看着頭髮花白的老妻,也有不忍,安慰道:“往後再有戰事,我就去皇上面前請辭,儘量不讓咱們家的孩子去前線了。”
晉國夫人擡頭看了一眼。
心下明白,若真是皇帝要讓沈家的人出征,丈夫未必敢違逆,但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武將,說出這般細膩的話已是難得。因而把氣消散了一大半,勉力笑道:“你說了,往後可別又忘了纔是。”
沈公瑾頷首道:“不會忘。”
晉國夫人見丈夫一臉認真,反倒擔心,“不是說南邊都已經平定下來?如今皇上已經一統四海、廓清寰宇,應該不會有什麼戰事了吧?”
沈公瑾笑了笑,“想不到,夫人對朝政時局也看得如此通透。”
晉國夫人知道這是丈夫哄自己高興,不好再愁眉苦臉的,倒是被丈夫誇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能懂得什麼?還不都是聽外頭的人說的。”
說到外頭的事,沈公瑾微微有一絲抱怨,“說起來受傷的咱們家老五,拼死拼活的是前線捐軀的將士,鄧恭做爲統帥安坐中軍大營,不過每天喝茶吩咐人,便是封個平南公也算是恩遇,皇上居然封了他鎮國公!鎮國……,他有幾斤幾兩就能鎮國了?!”
當着妻子的面,不想再把牢騷話窩在肚子裡面憋氣。
晉國夫人神色一暗,沒吱聲兒。
沈公瑾嘆道:“不過……,誰讓人家有一個貴妃娘娘的女兒呢?而且貴妃娘娘還生了兩個皇子,皇上偏心一些也是在所難免。”不由問起老妻,“這一年裡,惠嬪娘娘不是經常召你入宮嗎?你瞧着,皇上待她如何?”
晉國夫人心裡猛地一緊,卻不敢在丈夫面前露出異樣,強撐道:“還好,惠嬪娘娘看起來不錯,兩位公主也是活潑可愛,聰明的很呢。”
沈公瑾雖然是粗人,心思卻不粗,不然也不能在皇帝跟前混成近臣,打量了妻子兩眼,皺眉道:“這半年裡總覺得你有心事一樣,若是後宅的瑣碎自不必說,但若是宮裡頭的事情,你可不能瞞着我。”
晉國夫人不由一時恍惚,當初竇媽媽說了那句語帶雙關的話,起初自己聽了不免氣憤,以爲她們藉着當年一點子舊事,無事生非要挾人。
可是後來回家一想,自從雲子卿死了以後,雲家的女眷雖然沒有什麼反應,但是丈夫卻提過幾次,說是雲家老爺子有些疏遠了。
這說明什麼?自然是其中有重大機密,雲老爺子知曉,而云家女眷卻不知道了。
偏生丈夫仔細琢磨了幾回,覺得沒有得罪雲家的地方,——自己想來想去,很可能就是雲子卿的死和大女兒有關,所以纔會導致如此後果。當然這還只是猜測,直到後來女兒親自承認,那一句“他害了我”,便是證據確鑿無疑!
“到底是什麼事?”沈公瑾沉聲追問了一句。
晉國夫人哪裡敢說起雲子卿三個字?可是心頭的確有一個大秘密,壓得自己一直喘不過氣來,她擡頭看向丈夫,艱難吐道:“貴妃娘娘……,就是以前死了的護國長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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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恭南征大獲全勝而歸,皇帝親自接見了一干將領們,予以誇獎,並且準備舉辦一個熱熱鬧鬧的慶功會。
衆人都是喜氣盈腮,見皇帝心情也好,大夥兒一起笑着說鬧了一回。
徐離由着將領們熱鬧一陣,然後擡手示意安靜,“黃大石、沈澈、穆世騏、曲靖飛留下,其餘的先退下罷。”
衆人眼裡不免露出一絲豔羨。
鄧恭卻大概知道原委,——這一撥人,都是原先護國長公主府的麒麟衛出身,如今功成名就,自然是要見一見他們的正主兒了。
而自己……,亦因爲“女兒”沾光破格晉封爲鎮國公——
這可不是能隨便賞賜的封號。
鄧恭笑而不語,恭恭敬敬領着一干將領出去了。
徐離起身,“到裡面說話。”
曲靖飛有點一頭霧水,黃大石几個卻是隱隱期待。
果不其然,跟着皇帝一路跨越門檻,不知道一共過了幾個屏風,幾掛水晶珠簾,最終在一處內室停下,隔着薄薄的細竹捲簾,見到一個熟悉的盛裝華服女子身影——
果然還活着!
黃大石和沈、穆二人都是驚喜萬分,曲靖飛也猜到了點什麼,——他早先在公主府任侍衛的時候,職位卑下,自然沒有機會見到公主玉面。
可是那次兩個公主府組織隊伍比賽時,自己被人嫉妒誣陷,差疫點擔上欺君罔上的罪名,幸虧護國長公主出面解圍。而後她又重任自己,參與了端敬王妃的密事,更不用說這次的提拔,不然自己何以能過做到輕騎都尉?自是感恩非常。
因而四個人都是滿懷感激和興奮,正在不知該怎麼稱呼,就聽皇帝介紹道:“聽說諸位在前線殺敵,立了大功,貴妃心中敬仰熱血英勇的男兒,有幾句話要說。”
此話一出,猶如橫空劈了一道驚雷!
貴妃?公主死了,變作貴妃,且還生下一對雙胞胎皇子,這跨度……,未免也實在太跳躍,太大了一點兒!叫人委實難以接受。
然後一道雷的震驚還沒結束,又來一道。
“不必驚駭,且先聽我說幾句。”顧蓮淡淡一笑,“我本姓顧,爲京兆尹顧大人家四房之幼女,家中行九,曾與皇上有過訂親之約。”看了徐離一眼,又道:“中間不得已用了故去的護國長公主身份,倒是叫大夥兒誤會了。”指了指黃大石,“他是我的乳兄,知曉其中一切關竅。”
對待晉國夫人那種自命清高的貴婦,需要用護國長公主身份壓一壓,但是對於自己要用的人,卻不便事事隱瞞。最主要的是,兄妹亂*倫所生下來的孩子,不光叫這些人難以接受,更會讓他們擔心以後繼承大統的可能性——
這是決不允許!
畢竟那件事要謀劃好幾十年,中間一絲恍惚,都有可能導致全盤皆輸!
下面的幾個人中,黃大石倒是沒太大的反應,畢竟他早就知情,今兒見了顧蓮還好好的活着,只把一顆心落了回去。沈澈幾人則是才從兄妹亂*倫的震驚中回神,又跌入了強搶臣妻的漩渦裡面,都是心潮幾番跌宕起伏。
但正如顧蓮思慮的那樣,強搶臣妾顯然比兄妹亂*倫更能叫人接受,對於這些熱血男人來說,那不過是一種強權霸道的作爲罷了。
顧蓮鄭重道:“你們須要謹記兩點!第一,無論何時都不要忘了自己是麒麟衛;第二,今日跟你們說話的是鄧恭之女,宮裡的貴妃娘娘。”
黃大石率先抱拳,“末將領命。”
曲靖飛家中沒有任何勢力,以無根無基的卑微庶民身份,短短几年爬到輕騎都尉這個位置,一切都是顧蓮所賜。況且之前顧蓮還救過他的性命,自然明白“效忠”二字該怎麼表達,——否則這位娘娘那纖纖手指一彈,自己就得灰飛煙滅。
因而跟着重聲應道:“娘娘的話,末將牢記在心!”
沈澈微有沉默,繼而大着膽子問了一句,“這件事惠嬪娘娘知道嗎?”頓了頓,忽地一驚,“去年末將的母親時常進宮,面見……,貴妃娘娘,是不是也知道了?”
不僅面見,還爲自己身陷牢獄的哥哥求了情。
顧蓮儘量用平常的目光去看他,不去留意他那壞掉的眼睛,聞言淡淡道:“自然是都見過的,不過……,她們以爲我是護國長公主罷了。”
沈澈靜了靜,“末將明白了。”
顧蓮又看向表情僵硬的穆世騏,微微一笑,“從前讓你喊我公主姑姑,卻也不是誆你,的的確確應該讓你喊一聲姑姑。”繼而語氣加重一沉,“但此時,不必讓顧家的任何人知曉,切切牢記。”
“是!”穆世騏趕忙應了。
他倒不擔心自己會一時糊塗大嘴巴,而是……,想起從前在西林獵場那會兒,自己教這位“公主姑姑”射箭,惹得皇帝大怒,差一點就射殺了自己!
此刻回想,忍不住冒出一身冷汗來——
自己可從來沒有想過跟皇帝搶女人!
“好了。”顧蓮不便跟外臣相處太久,說完該說的,便道:“曲都尉先下去,穆將軍也回去歇着,沈將軍既然進宮了,就由宮人陪着去看看惠嬪娘娘。”將一干人等全都支走了,方纔起身,從竹簾後面走出,緩緩站到黃大石的面前。
黃大石有千言萬語要說,只憋出一句,“貴妃娘娘,……放心。”
顧蓮頷首道:“大石哥,我什麼時候對你都是一百個放心的。”輕輕嘆氣,“不過他們幾個就不一樣了。”神色一肅,“往後你且私下留心着,不論他們哪個,如有異動,一律回報於我!”
把天大的秘密跟下屬們分享,固然是一種信任、示好,但也是在斷他們的後路!
如果不能爲自己所用,那便不用留了。
黃大石心頭一跳,目光閃爍了片刻,明白過來,沉聲道:“娘娘放心,末將知道該怎麼做,斷不能叫他們害了娘娘。”
顧蓮點了點頭,又問:“媽媽和蟬丫還好嗎?黃三叔呢?”
“都好。”黃大石心情微微激動,——不論世事變遷、時光更迭,她始終都還記得當初黃家的情分,這個妹妹……,自己果然沒有錯認!
顧蓮又道:“現在你也是個將軍了,家中情況想來還過得,桐娘又是一個貞靜賢淑的性子,你亦有兒有女的。只消把蟬丫的親事定下,過幾年生兒育女,媽媽和黃三叔也便沒什麼牽掛了。”
“是。”黃大石聽她柔聲關懷,微微激動,“娘娘說得是。”
顧蓮擔心道:“大石哥,你這是怎麼了?可是有什麼心事?”
她不說這話還好,越說越招得黃大石心情激盪,“沒、沒有。”竟然有點哽咽,“就是想着娘娘的關懷,有些、高興……”
徐離在簾子後頭“哧”的一笑,走了出來,忍俊不禁,“黃將軍,朕可沒想到你還有這麼一面。”
顧蓮瞪了他一眼,嗔道:“你別欺負老實人。”
把黃大石鬧了一個大紅臉,尷尬不已,赧然道:“末將告退了。”
徐離看着黃大石倉促退出去的背影,微有思量,陪着顧蓮回了玉粹宮,突然突兀的問道:“蓮娘,你對朕有多少個放心呢?”
顧蓮聞言一怔。
對皇帝大人這種亂吃乾醋的行爲,表示十分無語,好似這天上地下,不管是他的臣子也罷,母親和妹妹也好,甚至……,只怕就是加上麒麟幾兄弟,自己都只能把他放在第一位,必須最信任、最喜歡、最在意!
山西陳醋和浙江米醋都叫他吃光了。
虧得黃大石已經娶親,且生兒育女,最要緊他不是雲子卿那種不着邊際的人,否則有個什麼影兒,還不知道皇帝會怎樣呢。
徐離一直目光湛湛的看着她,等着回答。
“豈止是一百個放心?”顧蓮笑了笑,摟着他的腰嬌聲笑道:“不說多了,少說也有二百五個放心,夠不夠?”
徐離伸手捏她的臉,佯怒道:“你敢說朕是二百五?!”
顧蓮大喊,“麒麟,你父皇打人了!”
麒麟本在隔壁看弟弟們吐口水泡泡的,聞聲一溜兒跑了進來,他才得三歲多,但身板兒結實,個子高,瞧着倒像是四歲多的孩子。偏又最喜歡做小大人模樣,進門便是一聲感嘆,“母妃,還好今天我在。”
倒把顧蓮給逗樂了。
徐離更是氣笑道:“什麼叫還好今天你在?你不在,朕還能真打了你母妃不成?少胡說八道的!淨添亂。”
“我是來幫忙的。”麒麟一臉認真,擋在母親前面,還挺了挺身板兒,“反正不許父皇欺負母妃,等小豹子和小狼長大了,我們三個都要保護母妃的。”
徐離被兒子的話噎住,轉而看向顧蓮,“你成天都教麒麟一些什麼?”
顧蓮笑道:“自然是世上只有孃親好了。”推了推麒麟,說道:“方纔母妃和你父皇鬧着玩的,正巧你父皇今兒有空,不是想讓他教你比劃比劃嗎?還不趕緊的。”
不過玩鬧歸玩鬧,可不想真讓徐離真的誤會什麼。
自己對麒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跟父親多多親近一些,一是關係好,二是言傳身教感情深,這對他的將來大有用處。
徐離現在對自己是三千寵愛在一身,但……,幾十年後誰能保證呢?未雨綢繆總比毫無準備要強,不能忘了,自己是以什麼身份活着,又是處在什麼樣的高懸位置,更何況還有三個兒子出身皇室,有些紛爭是避不開的。
擡頭看過去時,父子倆已經高高興興的去了外院。
顧蓮輕輕搖了搖頭,不知道是覺得自己想得太多,還是別的……,繼而走到了隔壁的暖閣,瞧着那一對才得滿月的小哥兒倆,心中一片柔軟。
乳孃上來陪笑道:“娘娘你瞧,小皇子出了月子就跟氣吹似的,臉上也有肉了。”
“是啊。”顧蓮先看了看小豹子,繼而坐在小狼的搖籃跟前,伸手摸了摸,——雖然還是尖尖的下巴頜兒,到底有了幾分肉,麪皮也被撐了光潔起來,不再紅通通,白白淨淨的十分可愛。
乳孃上次險些叫小皇子閉氣過去,得顧蓮寬恕留下一條命,自是戰戰兢兢的,每天都恨不得不眨眼,生怕再出一點兒岔子。
“娘娘。”竇媽媽陪着在旁邊呆了一會兒,想起一件事來,說道:“眼下兩位小皇子都出了月子,長得也挺好的,不如把印記給點上了吧。”
皇室裡的雙生皇子其實不吉利,有混淆皇儲的嫌疑。
所以一般都會給其中一個做上印記,將來長大了,還得將兩人分開。或者一人留在京城,一人去外省;或者兩個都分別封爲藩王,隔得遠遠兒的。
之前小狼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個問題,因而印記一事延後了。
顧蓮點了點頭,“讓人準備七蟾血砂罷。”
此砂製作工藝和配料十分特殊,一連七日用之點上印記以後,便能讓顏色浸透到皮膚裡,恆久不散,用來做人身印記最合適不過。
宮人去通報了徐離,他領着麒麟一起回來觀看。
片刻後,竇媽媽親自捧了七蟾血砂和細毛筆上來,問道:“娘娘打算點在哪裡?做什麼花樣?”
麒麟忙道:“我們男人,要那麼花裡胡哨的做什麼?”
本來顧蓮想着其中一個兒子,將來長大要分封去藩地正在傷感,聽了他這話,不由忍俊不禁,好笑道:“你這小傢伙毛都還沒有長全,就是男人了。”
麒麟有疑惑,回頭問自己父親,“我明明有頭髮的,母妃爲什麼說我沒長全?”
徐離笑着蹲□,附耳道:“不是頭髮,是……”
顧蓮怕他把葷話傳授給兒子,當即打斷,“母妃說的是鬍子!”
麒麟撓了撓頭皮,恍然道:“原來如此。”
“行了,行了。”顧蓮瞧着他這老氣橫秋的樣子,就忍不住好笑,將筆上的血砂沾得均勻了,看着兩個兒子有一瞬間的猶豫,停住沒有落筆。
261姻緣
徐離問道:“你打算給誰點?”
“給小狼點一粒硃砂痣罷。”顧蓮很快做了決定,提筆走到小兒子的搖籃前,忽地回頭,吩咐道:“拿針來。”
竇媽媽嚇了一跳,“這個……,不用針的。”
“我怎麼會扎他?”顧蓮搖頭一笑,等針拿了上來,放下筆,在自己手指頭上紮了一下,將血珠擠到了血砂裡面,口中道:“蒼天神明在上,今日信女以血起誓,不論我的壽數還剩多少,情願折一半,庇佑我的幾個孩兒平平安安長大。”
她看了兩個小小的襁褓一眼,看了麒麟一眼,閉上眼睛,腦海裡劃過的,卻是七七的小臉和想象之中的宥哥兒。
你們……,都要一生平安順遂。
徐離卻是臉色一變,不悅道:“你這人,怎地隨隨便便拿壽數起誓?!”
眼見皇帝和貴妃娘娘起了爭執,不等竇媽媽吩咐,宮人們都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顧蓮緩緩睜開眼睛,看向徐離,“以我壽數之名,此一生只起過兩個誓言,另外一個,便是當初爲求皇上戰場平安。”她問:“怎麼能說是隨便?!”
徐離當然知道她不是隨便起誓,此刻想起她的那個誓言,想起當初自己險些被人射中心窩,最終卻化險爲夷,越發懷疑誓言的靈驗程度。既心疼,更是擔心不已,“一個人能有多少壽數?你折了又折,自己還能剩下幾何?”
顧蓮淺笑道:“有幾何是幾何罷。”
“你……”徐離很不高興,很不痛快,“可真是狠心!”
顧蓮凝望了他一眼,“若是你們有個三長兩短,我一人獨活又有什麼意思呢?”不想再就這個話題爭執下去,趁着小狼這會兒睡得香甜,輕輕一筆下去,——她有畫畫的功底在,不偏不倚,點了一粒宛若米粒一般的硃砂印記。
麒麟湊到搖籃邊看了看,嘟嘴道:“好看是好看,但是小狼卻像妹妹了。”
顧蓮放下筆,笑嗔了一句,“胡說。”
徐離還在方纔的情緒裡面沒出來,上前抓住她的手,千言萬語堆在一起,卻不知道從那一句開始說。靜了一瞬,方道:“蓮娘,朕……,只是希望你能一直相伴左右,陪朕走到最後盡頭。”
顧蓮擡起明眸,溫婉仿似春風一般淺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一時間,屋子裡涌動着一縷脈脈溫情。
偏生麒麟是個煞風景的,鑽到父母中間,揚起小腦袋問道:“那我呢?怎麼沒有和我一起?父皇和母妃不陪我玩兒了嗎?”
顧蓮捏了捏他的小鼻子,笑道:“你呀,以後有漂亮媳婦陪着呢。”
麒麟把頭一扭,不滿道:“我纔不要漂亮媳婦兒!”
徐離聽的“哈哈”大笑,“傻小子!”攬了顧蓮的香肩,回頭去看兩個小不點兒,“不知道這兩個小子長大了,會是什麼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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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晃到了八月裡,顧蓮分別召見了沈溪和鄧玉兒,小夫妻倆還沒有成親,這個時候是不宜見面的。
上午見了沈溪,他並不習武,是一個斯斯文文的白淨少年。
顧蓮與他打了招呼,賞了東西,便讓人送去沈傾華那邊說話,對於這種不費力氣的順手人情,她從來都不吝嗇。
下午召見了鄧猛和鄧玉兒。
鄧猛先去了皇帝那邊,鄧玉兒在宮人的引導下獨自過來。
她遺傳了父親偏矮的基因,虧得不胖,整個人顯得小小巧巧的,模樣兒還算周正,只是容貌比不得她的堂姐,勝在笑起來時臉頰一對小梨渦,甚是甜美可愛。
今兒與之陪坐的,是特意傳過來說話的鄧襄嬪。
鄧玉兒看向堂姐的眼光有些豔羨,甜甜笑道:“娘娘比起從前在家的時候,漂亮了好多,就好像那畫上的神妃仙子一樣。”忽地意識到說漏了話,訕訕的看向顧蓮,趕忙補救,“貴妃娘娘儀態萬方、豔冠羣芳,比……,比那畫上仙子還要好看。”
顧蓮聽了,便與鄧襄嬪笑道:“現在的小丫頭嘴都這麼甜了。”
鄧襄嬪淡淡一笑,“玉兒在家中唯一的女兒,一向嘴巧,十分討人歡喜的。”
七年前,自己被叔叔送給皇帝做了侍妾,那時候自己十六,堂妹才得七歲,——若不是她年紀不夠,只怕今天的襄嬪就是她了吧。
她那稚嫩的眼神裡不僅有豔羨,還有妒忌、不甘。
可是自己卻更羨慕她,——能夠光明正大的嫁到沈家做嫡妻,而不是在深宮裡,頂着一個看似風光的位分,孤孤單單、戰戰兢兢的過完一生。
不由看了顧蓮一眼。
唯一慶幸的是,如今的後宮是這一位娘娘做主,假若依舊是薛皇后,只怕自己後半生連一口氣都不能喘,那才叫煎熬難過呢。
顧蓮正在吩咐竇媽媽拿準備好的首飾,沒有留意到她,一面遞給鄧玉兒看,“你瞧瞧,款式和顏色可還喜歡?預備着等你成親那一日,由宮裡人的直接賞賜到沈家,給你添妝,算是一份宮裡的體面。”
鄧玉兒沒來得及細看東西,先道:“多謝貴妃娘娘賞賜。”
顧蓮笑道:“你到沈家是做小兒媳的,且沈溪是嫡出,你婆婆又是一個賢良淑德的婦人,想來日子應該好過。”頓了頓,“不過呢,該有的風光不必藏着掖着,到時候不只我會賞賜東西,還有襄嬪和惠嬪,她們倆一樣是要給你添妝的。”
鄧玉兒聽她說得隆重,趕忙起身,“今兒妾身進宮一趟,不光是偏了貴妃娘娘的好東西,還讓娘娘你費神了。”
“坐罷。”顧蓮笑得十分溫婉,虛擡了下手,“我也是你的堂姐,雖不比襄嬪隔得那麼近,算起來亦是一家子的,沒有外人說話不用這般拘束。”
鄧襄嬪恰到好處的接話,笑道:“平日裡,貴妃娘娘待嬪妾有如親姐妹一般。”
鄧玉兒並不知道其中內情,亦不瞭解宮闈秘聞,只是憑着十四歲的小聰明在心內猜想,——這兩位娘娘,一位是自己的真堂姐,一位是祖上十八代沾點親的遠房堂姐,但是都姓鄧,在宮中自然要拉幫結派了。
如今兩位管氏貴人一直久病不見人,就不用說了。而惠嬪只生了兩個公主,肯定比不得生了兩個皇子的貴妃娘娘,況且鄧家和沈家已經結了親,惠嬪還能拆臺不成?加上堂姐肯定站在貴妃這邊,後宮已經成了鄧氏女的天下!
她只恨自己晚生了幾年,不能參與這趟風起雲涌。
“玉兒。”顧蓮盈盈笑着,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輕聲細語道:“說起來這次鄧家和沈家聯姻,你的責任最是重大,不光要夾在其中調和,還要兩面照顧,往後沈家會不會和鄧家一條心,都要靠你來出力了。”
鄧玉兒目光一亮,激動道:“娘娘放心,玉兒知道該怎麼做的。”
鄧襄嬪在心裡輕輕嗤笑,——這才得了人家三、兩句好話,就得意忘形,連妾身的稱呼都給忘了。
以這位貴妃娘娘的手段,還有叔叔鄧猛和鄧恭看重權勢的態度,加上皇帝親自在中間把持,哪裡輪得到堂妹出什麼力了?她和沈溪和和美美當然好,但就算不和美,甚至天天撕破臉皮打架,沈家和鄧家還是照樣得捆在一起。
不過……,貴妃娘娘真是一個妙人兒,這一下子,正好撓到堂妹心癢之處,往後可不就服服帖帖的了。
想來堂妹往後在沈家千般努力、萬般心血,都不過供顧氏一哂罷了。
“啓稟貴妃娘娘。”門外有宮人傳話,“鎮北侯求見。”這邊顧蓮點了頭,便聽見一串沉穩的腳步聲走了進來。
鄧猛是個身材短小的胖子,大約是這幾年在幽州一直沒有戰事,養得好,體態越發的渾圓起來,臉皮又是紫黑紫黑的,猛一看,倒像是走進來了一隻圓茄子。
顧蓮先笑了一聲,“鎮北侯這幾年日子過得不錯啊。”
“給貴妃娘娘、襄嬪娘娘請安。”鄧猛上前行了禮,——他知曉其中一切□,當初顧蓮在灞水河落水,徐離棄三軍將士於不顧,單槍匹馬衝出去救人,之後一番輾轉,便將人藏在了幽州的鄧府裡面。
面對這個奇怪的“堂侄女”,沒有流露任何驚訝之色,笑容和藹、自然,反倒有一種舊相識的熟識,顧蓮指座,便當即樂呵呵的坐下了。
還咧嘴笑了笑,“正好在皇上跟前站着說了半天話,有些累呢。”
鄧玉兒悄悄看了父親一眼,有些嗔怪。
顧蓮只覺得這對父女十分有趣,女兒年輕盼着出風頭,父親卻在這裡扮起了頭腦簡單的老頑童,——人有千百種,哪能個個的長得跟自己一個調調兒?不管是真天真,還是假天真,只要能夠聽從自己調遣安排就行。
因爲顧蓮如今也姓了鄧,眼前便是叔侄一堂,細細問了一些家常瑣碎事情,又叫人端茶上點心,鄧猛還真的老實不客氣的吃了兩塊。
記得鄧玉兒直朝父親甩眼色,老大不小的人了,怎地進了宮,忽地就嘴饞起來?再偷偷瞄了一眼,堂姐笑吟吟的不用說,難得那位貴妃娘娘亦是親近隨和,臉上並沒有任何見怪,方纔鬆了一口氣。
“娘娘。”有宮人進來回稟,“惠嬪娘娘求見。”
即便沈家和鄧家聯姻,沈傾華也只是親戚,是不方便見外男鄧猛的,顧蓮便叫了竇媽媽過來,吩咐道:“你問問她,有什麼事兒?若不急讓她自己去忙,若急,你再過來回我。”
不一會兒,竇媽媽出去了又回來,附耳稟道:“三郡主着涼了,有些發熱,嚷嚷着要見徐大人。惠嬪娘娘說不是什麼大事,讓娘娘這邊先忙,只是來知會一聲,她去金鑾殿那邊請皇上安排示下。”
三郡主對麒麟下耗子藥一事,顧蓮一直耿耿於懷。
即便知道只是幾個小孩子胡鬧,但萬一呢?萬一麒麟有個閃失,自己找誰哭去?難道能因爲兇手是未成年,就原諒了不成?自己可沒有那麼崇高的聖母情懷。
當然了,事情並沒有發生。
但是想着三郡主對“護國長公主”恨之入骨,且年紀小小的,壞了心腸,也不大願意理會她的事,更何況其中還摻和到了徐策,越發不想蹚這一趟渾水。
聽見沈傾華要去回稟皇帝,正合心意,頷首道:“嗯,讓她去罷。”
屋子裡的人,服侍的宮人們就不必說了。
鄧襄嬪微微含笑撥着茶,恍若未聞,決計不會多嘴問一句,“惠嬪有什麼事?”,而鄧猛大約是點心吃得不少,有些噎着,正在大口大口的喝茶,喝完還讚了一句,“娘娘這是好茶吧?可惜是給末將這種粗人喝,只覺得味兒淡了些。”
“爹!”鄧玉兒急得不行,低聲道:“別瞎說。”
顧蓮聽得忍俊不禁,笑道:“想來鎮北侯這種舞刀弄槍的將人,都是喜歡喝酒,不愛喝茶。”招手叫來靈犀,“前年不是藏了兩壇上好春華酒麼?我嫌它酒味兒太烈、燒心,從來不愛喝,你去取一罈子出來,等下讓鎮北侯帶走罷。”
鄧猛的確是喜歡烈酒的,不比吃糕點是湊趣氣氛,這下子倒是真高興起來,瞪大眼睛問道:“存了三年的春華酒?”
“不止呢。”顧蓮抿嘴一笑,“送上來的時候,就已經放置了五年,再加三年,足足在樹根底下埋了八年。”笑問:“鎮北侯可還喜歡?”
鄧猛喜得搓了搓手,“喜歡,喜歡!這可是難得的好東西啊。”不顧女兒直瞪眼,等人拿了春華酒過來,便急巴巴的先拆封聞了一聞,大聲讚道:“了不得!這味兒夠勁夠足夠烈,要是每天喝上三杯,那簡直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顧蓮覺得他有趣爽直,側首笑道:“再去拿一罈來。”
靈犀猶豫道:“娘娘,只剩下兩壇沒開封的了。”看着顧蓮說話,臉卻偏向了鄧猛的方向,微微提高聲音,“這可是皇上特意存在娘娘這兒的。”
不等鄧猛回答,鄧玉兒趕忙搶話道:“娘娘,一罈就夠了。”
鄧猛也笑,“雖然是好東西,也不好意思都搬走的,再說還怕皇上怪罪呢。”
“皇上哪裡會這般小氣?”顧蓮堅持讓靈犀去拿,“去吧,皇上每天百事纏身,少喝一點酒也好,回頭問起了,我來說。”
靈犀當然知道主子說出去的話,不能再收回,不然面子往哪兒擱?故意挑明,不過是想讓鄧猛知道酒的難得,將這份恩賞拔得更高一些罷了。
因而嘟了嘟嘴,只做不情不願的樣子,嘀咕道:“那娘娘可說好,回頭可別提是奴婢去搬了皇上的好酒,省得再吃一頓掛落。”
顧蓮知她心思靈巧,明白其意,笑了笑,“行,就說是我親自去刨的樹根兒。”
鄧襄嬪輕輕一笑,湊趣道:“要讓皇上知道,娘娘去做了這種粗活,只怕靈犀她們得挨一頓板子,又豈止是吃掛落那麼輕巧?罷了,橫豎都有不是。”擡頭看向靈犀,“好在我是一個粗手粗腳的,只說是我挖的罷。”
鄧猛哈哈大笑,鄧玉兒擡起袖子掩了半面、眉眼彎彎,竇媽媽等人亦笑了起來,殿內的氣氛變得輕鬆活泛起來。
鄧氏父女又陪坐說話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
出了宮,上了馬車,鄧玉兒忍不住嗔怪,“父親你可真是的!在軍營裡跟那些粗人隨便慣了,怎地把脾氣帶到宮裡頭來?叫人看了笑話。”
鄧猛笑道:“兩位娘娘都是自家侄女兒,有什麼關係?”
鄧玉兒撇了撇嘴,“襄嬪娘娘也罷了,貴妃娘娘隔得不知幾萬裡遠呢?人家是什麼身份,爹你倒是好意思隨便亂攀親戚。”
她在家中是唯一的姑娘,有些嬌,在父親面前說話直來直去的。
貴妃娘娘?鄧猛想起當初灞水河邊的情景,顧氏原是人質,最後竟然憑藉一介弱女子之力,刺瞎了蕭蒼的眼睛!那一抹綠衣白裙的身影,像是斷線風箏一般墜入滾滾河水之中,被激進的浪頭捲走,是記憶裡面難以忘掉的一幕場景。
原想着皇帝當時年少、情竇初開,見了顧氏貌美,所以衝動了一些,卻不料過了這麼些年,顧氏依舊一直盛寵不衰。身份從護國長公主變成了貴妃娘娘,還爲皇帝生下了兩個皇子,不……,沒準兒是三個!
這世上的美貌婦人,要想得男人一時寵愛不難,得一世寵愛卻是少見,這可不是單憑美貌就能辦成的,心思、手段、本事,一樣都不能少。
顧氏能不能被皇帝盛寵一世且不知,但是看如今的情況,貴妃娘娘、幾個皇子,加上今兒近距離的一見,——那份驚人的美貌,待人接物之間的遊刃有餘,想來至少色衰之前能夠握住皇帝,等到容顏老去,那已經是十幾年以後的事了。
不出意外,幾位皇子都已經平平安安長大成人。
到時候,便是有些年輕貌美的討了皇帝歡心,又有什麼關係?更何況,人年少時纔會情感熾熱,上了年紀,那些風花雪月早就隨着時光消散而去。
自己十四、五歲的時候,不是發誓非舅舅家的大表姐不娶嗎?現如今,就是她哭着鬧着要嫁給自己,也不稀罕了。
“爹……”鄧玉兒拉長了聲調,十分不滿,“我都說了大半天了,你只顧發呆,一句話都不應!想什麼呢?”
鄧猛收回心思,回頭笑道:“沒,就是瞎想。”又問:“方纔你單獨見兩位娘娘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
說起這個,鄧玉兒臉上露出了幾分得意。
而鄧猛聽女兒說完了之前的情景,特別是她加重的那句,“貴妃娘娘說了,往後沈家會不會和鄧家一條心,都要靠我來出力了呢。”
不由心下一笑。
這位貴妃娘娘還真是……,會哄小孩子。
只是見女兒滿臉興奮的樣子,不好戳破了她,想着這門由皇帝和貴妃一起擔保的婚姻,也爲女兒感到高興。等女兒嫁給了沈溪,只要不是在沈家拆牆放火,不是把沈家的祠堂給砸了,沈家上下不會有人爲難她的。
正如鄧猛放心所想的那樣,三日之後,鄧玉兒風風光光的嫁去了沈家,擡在最前面的嫁妝分別是,皇太后賞賜的一對玉如意,貴妃娘娘準備的一些奇珍異寶首飾,惠嬪娘娘和襄嬪娘娘亦有厚厚添妝。
滿京城裡出嫁的女子裡,這份風光,可以算得上是獨一份兒!
鄧玉兒人機靈、嘴又甜,晉國夫人再把疼惜小兒子的心腸,愛屋及烏分她幾分,在沈家的日子可謂如魚得水。沒過幾天又正好趕上中秋節,她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奉承的婆婆喜笑顏開,在妯娌裡面出盡了風頭。
不過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是幾家歡喜、幾家愁。
鄧玉兒嫁了一門心滿意足的親事,黃蟬卻在爲自己的親事痛苦不堪,——父母、哥嫂都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嫁給那什麼周善存了!
聽說今兒就要叫到家裡來商議,好把親事定下來。
黃蟬越想越是惱火到不行,且不說周善存人怎麼樣,單說親事,哪有叫到女方家來商議的?他若是不答應,自己這張臉往後還要不要?!倒好像自己什麼賠錢貨,只等人來講價還價了。
她心中有萬般委屈,偏生家裡沒有一個人向着自己!
不過……,她似乎想錯了,在黃家可能還有真一個人向着她的,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只聽“吱呀”一聲,門被推了一道細縫兒,劉貞兒在門口陪笑道:“大小姐可有空?我有幾句要緊話與你說。”
黃蟬對桐娘急着嫁自己很不滿,而對桐娘更不滿的劉貞兒,自然願意聽她發牢騷和吐槽,一起狠狠的批判桐娘。
雖不至於引爲知己,但平日裡也算是能說得上幾句話了。
262、不如意
“什麼事?”黃蟬今天特別的心煩,口氣不善。
劉貞兒笑容一僵。
當初自己還是刺史家千金小姐時,即便是庶出,在安陽亦是沒人敢得罪,就連徐家的那兩位公主,見了自己都是客客氣氣的。誰料命裡不濟,劉家被……,那些大逆不道的話,即便是在心裡也不敢多想。
總歸就是落到了這一步田地。
自己給黃大石做了姨娘,而原本顧家小姐乳母的女兒,就是眼前這一位,自己不僅要卑躬屈膝喊她“大小姐”,還得看她的臉色。
這是劉貞兒一生的痛處,由不得不恨。
本來瞧着黃大石爲人老實,他們家又不講究規矩,只要自己生下兒子,再吹一吹枕邊風,應該就能扶正的。若是那樣,自己一番輾轉,終歸還是做上了將軍夫人,不比能挑的婚事差。
可恨又被桐娘插了一腳,叫自己永世不得翻身。
那個面甜心苦的女人,壓了自己一頭不說,還讓自己十年不準生孩子,再等十年,黃花菜都涼了。且這十年裡,她可以一個接一個的生兒子,等腳跟站得穩穩的,便可以慢慢騰出手來收拾自己了——
絕對不能坐以待斃!
黃蟬皺眉看着她,“你到底有沒有事?沒事就出去,我煩着呢。”
劉貞兒這會兒沒空多想,趕緊回神,“聽說周家今天要來提親了?”
“什麼提親?!”黃蟬當即大怒,“我又沒說要嫁給他!誰答應的,誰自己去嫁,橫豎不與我相干。”
劉貞兒抿嘴一笑,“看你說的,大奶奶怎麼能再嫁呢?”
她這份眼藥上得好,黃蟬聽了,越發氣得面紅耳赤,低聲罵道:“我又不是沒嫁過人的老姑娘,不知道她急什麼?!我住在家裡,吃的、用的又不是她的嫁妝,哪裡就急窮了呢?”
當初葉東海和黃嬋和離的時候,因爲他一向是個厚道人,特意給了三千兩銀子的“和離費”,說是留着給她將來做嫁妝。
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便是劉家還在,像劉貞兒這種庶女出嫁,劉夫人若能置辦個千把兩的嫁妝,也算是大方的嫡母。若是趕上男方家寒酸一些,聘禮二、三百兩,嫁妝自然也就二、三百兩。
所以,即便放在滿京城的官宦小姐裡面,三千兩的嫁妝也不算差,認真說起來,誰要是娶了黃蟬,就算是娶了一個小小的富婆。
黃蟬說的那些話,便是自認不論嫁給誰,將來都不會佔哥嫂的便宜。
劉貞兒倒是不知道這三千兩,順着她的話說道:“是啊,別說現在老爺還打理着一個鐵匠鋪,日日都有銀子賺,便是不往家拿銀子,大小姐你一個姑娘家能花銷多少?大奶奶的確着急了些。”
“她不是着急,是顯擺!”黃蟬惱道:“以爲自己生了兒子,做了奶奶,就把我哥給拿捏住了!看我不順眼,只盼着早早的打法出去。”
說到兒子,又是劉貞兒的另外一塊心病。
心裡恨得牙根兒癢癢,笑容尖酸,故意拿話去戳黃蟬的心窩子,低聲道:“論理我不該說的,大爺和大奶奶雖是你的哥嫂,到底……”長長一嘆,“還是要分一個前頭後頭。”
這話若是放在平時,黃蟬聽了,自然要動怒罵劉貞兒的,可是此刻反倒入了魔怔,聽了進去。自己在心裡細細一想,可不是嘛,哥哥跟自己不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到底隔了一層。
難怪他娶了媳婦兒,就忘了娘和妹妹!
可是即便母親沒有生他,嫁到黃家的時候,哥哥才得四、五歲,難道十幾年的養育之恩就不算了嗎?原來面上忠厚,骨子裡卻是一個白眼兒狼!
她正在氣頭上,只管怎麼生氣怎麼想,並不講個理智。
劉貞兒問道:“周家的親事你打算怎麼辦?”見她要發脾氣,搶先道:“你光賭氣有什麼用?等到回頭親事訂下,難道還能退了不成?且不說退不退的了,便是真的退了,大小姐你的臉面又往哪兒擱?往後還要不好做人?”
一連串的反問,問得黃蟬一點一點白了臉色。
是啊,雖說“出嫁從父母,再嫁由自己”,可若是家裡給自己訂了親,也不能拿着這條理由不嫁啊?鬧將起來,難堪的人只會是自己!
難怪嫂嫂不吭聲兒、不言語,原來打着這個主意!
心裡的火氣躥的有三丈高,便是劉貞兒勸了又勸,一樣壓不住,咬牙切齒恨聲道:“什麼狗屁親事!前頭死了老婆,家裡還吊着一個小拖油瓶,嫁去就是給他們做老媽子,貼嫁妝的,我……”她憤然起身,“我要去告訴他們,這門親事我絕對不嫁!”
“大小姐你等等。”劉貞兒拉住了她,“且聽我說幾句。”她道:“你這會兒就算過去吵架,可是大奶奶那個性子,哪裡會跟你對嘴?倒顯得你潑辣不講理,不理解嫂嫂的苦心。到時候老爺、太太,還有大爺,只怕越發向着大奶奶,都要怪是你的不對呢。”
“那怎麼辦?!”黃蟬氣得跺腳。
劉貞兒心下一陣鄙夷。
口口聲聲說人家死了老婆,帶着孩子,卻不照鏡子看看自己,又不是黃花大閨女,不過是個被人扔了不要的棄婦!還整天做夢等着王侯將相來娶自己,真是天大的笑話!
顧氏和護國長公主自己早年見過,一個清麗脫俗,一個溫柔嫺靜,兩人都是一等一大美人,——眼前這位,沒纔沒貌沒腦子,給人做丫頭都嫌不配呢!
誰知道當初是怎麼讓安順侯娶她的,沒準是自己爬了爺們兒的牀吧。
劉貞兒在心裡把黃蟬埋汰了一通,臉上卻是一片關懷之色,細聲道:“俗話說牛不吃水強摁頭,終究不是個事兒。”附到耳邊,“不如這樣……”一番如此這般的交待,然後咳了咳,“只一條,回頭可別說是我的主意。”
黃蟬睨了她一眼,“我可不是那種壞惡心腸的女人!”
“是是。”劉貞兒一臉信服的樣子,心下暗道:“你當然不是壞了心腸,你是壞了腦子,所以纔會作天作地的鬧個沒完,早晚把自己給作進去!”
只盼着事情順遂,到時候這門親事鬧黃了,且大家連上不好看,公婆和丈夫肯定向着黃蟬,心疼女兒之際,再想起那個出主意的桐娘,可就有好戲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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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真是沒有想到。”皇太后神色高興,親手抱着小狼逗笑着,“當初那麼一丁點兒大,這才三個月功夫,就養得有模有樣了。”
秋風微起的季節,小狼穿着寶藍色的小夾棉襖兒,海水紋樣,領口袖口都繡了白色浪花圖案,清清爽爽的一身打扮。那白皙的小小臉兒,皮膚一掐一把水似的,烏黑眼珠,尖尖的下巴頜兒,加上眉心間的一粒殷紅硃砂痣,猛一看倒像是個女孩兒。
麒麟在旁邊犯渾鬧着玩兒,直喊道:“妹妹,妹妹!”
皇太后好笑道:“小狼要生氣的。”
“對呀。”麒麟樂呵呵笑道:“上次小狼就生氣了,還咬了我一口,可是他還沒有長牙,咬着我一點都不疼的。”
顧蓮聽了直皺眉,“下次別拿手去逗小狼,手不乾淨的。”
“沒有,我很乾淨的。”麒麟一面分辨,一面伸出雙手給母親看,“你瞧,媽媽給我洗得乾乾淨淨的。”
皇太后也幫着說話,“是啊,麒麟的手怎麼會髒?”
顧蓮不好說手上有細菌,更不便頂撞太后,只能換了一種方式叮嚀,“可是小狼那麼小,那麼嬌嫩,萬一不小心戳着了呢?總之,以後別把手放到他嘴邊就是了。”
麒麟有些不高興,咕嘟着嘴。
“喲!”徐姝從外面走進來,打量着他,“這是誰惹我們的小金疙瘩了?悄悄這小嘴撅的,都怪能掛一個油壺了。”
“我出去玩兒!”麒麟羞惱,當即扭頭就走。
“姑姑來了,還沒有打招呼呢!”顧蓮一聲呵斥,叫乳孃攔住了他,這孩子被人寵得越發脾氣大了。
麒麟素來怕母親,雖然一臉不情不願的,還是回來喊了一聲,“姑姑好。”只是下一瞬,扁了扁嘴,金豆豆就突然掉了下來。
“別哭了。”皇太后趕忙把小狼還給乳孃,招手將麒麟拉近了懷裡,柔聲哄道:“皇祖母跟你母妃說說,讓她不吵你。”
顧蓮頓時氣結,——這是關係到自己在孩子心裡的權威,如果讓他認爲有祖母護着,母親就拿他沒辦法的話,將來就難管教了。
可是當面頂撞太后也不合適。
徐姝見氣氛尷尬,趕忙打岔,“這是怎麼了?今兒我剛巧進宮來,就趕上這麼一趟熱鬧,莫非……”故作認真思量了下,“莫非是我今兒日子沒挑對,所以撞着大夥兒了。”
顧蓮好笑道:“你別和稀泥了。”
麒麟還在旁邊抽抽搭搭的,本來只有七分委屈,被祖母這麼一鬨,立馬變作十分,越發哭得傷心起來。
“麒麟你過來。”
皇太后護着他道:“孩子還小,別吵他了。”
徐姝也道:“算了,算了。”
“我不吵他。”顧蓮放柔了神色,朝兒子伸出了手,見他窩在太后懷裡不肯出來,輕輕拉了一把,“你來,母妃有話跟你說。”
麒麟扭着身子,小臉上還掛着殘留的淚痕。
“你告訴母妃,爲什麼生氣?爲什麼哭?”顧蓮問道。
麒麟繃着一張小臉,不吱聲兒。
顧蓮又道:“你不說,母妃怎麼知道你想什麼呢?你說了,要是母妃有做的不好的地方,才知道啊。”
麒麟擦了一把眼淚,看了看母親,氣呼呼道:“母妃現在只喜歡小狼,不喜歡麒麟了!”又傷心起來,“我很聽話的。”
“哦,誰說的?”顧蓮故意反問,爲了不讓孩子覺得大人居高臨下,特意蹲□去,柔聲道:“就算母妃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一樣喜歡麒麟的啊。”
麒麟一臉我纔不相信你的神色,憤憤道:“現在母妃整天圍着小狼轉,很少陪我玩兒,怎麼能和以前一樣?”
“是啊。……”顧蓮不去哄他,只是打了個比喻解釋,“母妃的愛就好像一塊糕點一樣,以前都給麒麟吃了。現在分成了三塊,麒麟一塊,小豹子一塊,小狼一塊,所以肯定變得少了。”
“那……,不給他們好嗎?”麒麟央求道。
“當然不行了。”顧蓮知道自己要耐心,細細的,給他順毛,“麒麟是母妃的孩子,小豹子和小狼也是啊,怎麼能不管他們呢。”
“但是我的變少了!”麒麟不懂愛不愛,對蛋糕的比喻卻是理解透徹,“我還想像以前一樣多,不要這麼少。”
這霸道的性子,真是有什麼爹就有什麼兒子!顧蓮在心裡腹誹,順便把徐離捎帶在了一起,繼而話鋒一轉,跟兒子分辨道:“可是母妃的愛雖然少了,但是等小豹子和小狼長大,他們也會愛麒麟呀?這就又補回去啦。”
麒麟偏着腦袋想了想,母親那裡少了兩塊糕點,弟弟們這邊又多了兩塊,好像……,還是和原來一樣多。
嗯,好像是的。
顧蓮見他不再委屈了,趁熱打鐵,“再說了,只吃一樣糕點也膩呀?麒麟像不像嘗一嘗小豹子的?小狼的?”笑了笑,“好了,快去洗把臉吧。”
麒麟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覺得應該是好事,可是又不確信,一臉認真的跑去找皇太后求證,“皇祖母,是這樣的嗎?”
皇太后當即笑道:“是,你母妃說得沒錯。”
原本以爲顧蓮要發脾氣的,沒想到說了一番古里古怪的話,倒是把小傢伙給唬住了,且細細一想,她的話說得也的確在理。
麒麟得了確認,復又高興起來,再次跑到顧蓮面前,“但是……,三份糕點裡面,我的那塊還是最大的,對不對?”
顧蓮伸出手指比劃,笑道:“是要大那麼一點點兒。”
倒也不是哄他,幾個孩子裡面,自己的確對他寄予更多更高的期望,自然關心也就更多,與之對應要求也會更加嚴格。
麒麟不懂擔子重責任大的道理,只是滿心歡喜道:“一點點就一點點,反正比小豹子和小狼的大。”
徐姝抿嘴一笑,“麒麟,你可是賺到了哦。”
“我不佔弟弟們的便宜啊。”麒麟大聲道:“以後我與好吃的、好玩兒的,都回分給他們的,要是有人欺負他們……”揮了揮小拳頭,“我就替他們揍人!給弟弟們討一個公道!”
顧蓮笑得不行,“誰會欺負你們?你又是在哪裡學會這些話的?”爲了緩和方纔的氣氛,與太后和徐姝笑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長大,加上麒麟,指不準兒就是京城三霸!反正我是放心的很。”
皇太后聽了笑道:“小孩子,知道護着弟弟們就不錯了。”
徐姝湊趣道:“那感情好,以後出門我就把三個侄兒帶上,誰敢擋道,就叫他們上去揍人,再也沒人敢欺負我了。”
麒麟連連點頭,“姑姑別怕,有我呢。”——
逗得衆人鬨堂大笑。
顧蓮回去以後,趕着徐離下朝回來說了這事兒,嘆道:“誰說只愁生不愁養的?這養孩子真是費勁兒。”
徐離笑道:“是你自己費勁兒!直接說不能碰小狼便完事了。”
顧蓮回報他一記白眼,——要是孩子都是這麼粗暴的教出來,那裡還得什麼謙讓有愛?倒是忘了他是古人,又是男子,對待兒子應該是見面就一頓打,嚇得避鼠貓一般才合大流。
“嬌嬌。”徐離摟了她,笑道:“麒麟惹得勞心勞力費神,怎地怨我?”
顧蓮哼哼,“還不是你的種子不好。”
徐離頓時駭笑,“這叫什麼話?!”握住那抹纖細的腰肢,再摸了摸已經扁平下去的小腹,笑嘻嘻道:“怎麼不說是你的地不好呢?”
顧蓮啐道:“下流壞種子!”
“這樣吧。”徐離佯作認真的思量了一陣,“唔……,不如我們再生一個怎麼樣?”湊在她耳邊輕輕吹氣,咬了一口,“這次我好好的播種,好好的施肥,一準兒給你養一顆好苗子出來。”
“你饒了我吧!”顧蓮覺得自己真是易受孕體質,只要避子湯一停,隔不了多久就會懷上,七七和宥哥兒,再加上單是宮裡頭的這三個混小子,自己已經生了五個孩子了。
況且眼下哪有精神再去懷孕?先把這幾個平平安安養大,纔是最要緊的。
徐離卻道:“小狼雖然長得像你多一些,到底是兒子。”得隴望蜀,“朕還想着你在生一個公主,最好跟你長得一模一樣的。這樣的話……,朕就能看到你小時候的樣子了。”
顧蓮甩開他的手,嗔道:“要生你自己生去。”
“停幾年。”徐離也覺得兒子不缺了,不想讓她天天大着肚子,自己不方便不說,她也辛苦,況且女人生孩子是在鬼門關晃悠,叫人提心吊膽的,先過幾年安生日子再說罷。
顧蓮一面脫了外衫,一面整理,隨口問了幾句,“前幾天,好像聽說三郡主病了,可好一些?她不是還鬧着要見二哥嗎?你應了沒有?”
“別理她。”徐離皺眉,不悅道:“小孩子脾氣,不知道天高地厚!”
居然敢對麒麟下耗子藥!要不是看在怕母親傷心的份兒上,要不是不想鬧出皇室醜聞,哪裡還能夠留下她?!這纔是真真正正的一窩壞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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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善存從前跟着黃大石一起,上過戰場,不過一直沒有戰功,虧得接人待物還不錯,好歹混了一個臉熟。後來黃大石做了五城兵馬司,因爲這份交情,加上他逢年過節走動的親近,總算求到一個城門校尉之職。
算不上什麼氣派的大官兒,甚至不入流,但是好歹每月有了朝廷俸祿。
卻不想自己命裡遇貴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幫襯,而眼下,沒多久就要成爲黃家的女婿了!
想那黃大石先任五城兵馬司,後來又調任護國長公主府統領,甚至長公主死了,皇帝仍然讓他繼續統領麒麟衛,可見聖眷隆重。
聽說早在皇帝潛龍之時,就已經有了交情——
將來肯定少不了大富大貴的!
因而心下對這門親事十分滿意,今兒出門,特意換了一身新袍子,還帶了一個大大的禮盒,預備給黃家人的見面禮。
雖然黃大石沒有明說,但是聽他的意思,有意把妹妹許配給自己,——雖說她妹妹嫁過一回,可自己前頭也死了娘子,家裡還有一個,加上黃大石還是自己的頂頭上司,這門親事算是高攀了。
他一向來黃家走得勤,幫忙辦事、跑腿兒,從來不含糊,爲得就是和上司搞好關係,如果能過成爲妹夫,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周善存一腔興奮之情,全在攀上了好大舅的念頭上面,對黃嬋本人並不是太關心,——婦人嘛,婦人熄了燈還不是一樣。
再說了,那黃氏自己雖然沒有見過,但是卻見過黃家老爺和老太太,想來即便不漂亮,應該也是模樣周正,況且才得二十歲呢。
年輕鮮嫩,這麼着也差不了太遠了去。
他滿面喜色下了馬車,小心翼翼拎着那幾個價值不菲的見面禮,走到黃家門口,恭恭敬敬請人進去通報,還趁空撣了撣袍子。
“周大爺裡面請。”一個婆子出來接人。
“多謝媽媽。”周善存一貫心思通透,知道要想在黃家討人歡喜,就不能得罪這些下人,塞了一塊碎銀子過去,“辛苦你了。”
那婆子道了一聲謝,剛走到二門,就見一個伶伶俐俐的丫頭走過來,口中說道:“媽媽且回去忙吧,有我領着周大爺進去便是。”
婆子見是大小姐身邊的諒兒,笑道:“好,有勞姑娘。”
263、一念之差
當初顧蓮被母親送到棲霞寺時,認識了幾個尼姑,後來徐家起兵追殺劉家的人,棲霞寺便給毀了。裡面的尼姑死的死、逃的逃,諒兒幾經輾轉,總算幸運的碰上顧蓮被收留,在葉家蓄了頭髮做丫頭。
後來黃嬋嫁給葉東海做繼室,因她以前是做丫頭的,突然變成了主母,葉家下人對她是又羨又妒又酸,私下裡都有些瞧不起她。且好好兒的,葉東海怎麼會娶了前妻的丫頭做繼室?不免都有了類似劉貞兒的那種念頭,以爲黃嬋有些首尾——
偏生宥哥兒不到九個月就生了,也難怪叫人猜疑。
因而葉家下人大都對主母敬而遠之。
唯獨諒兒和黃嬋年紀差不多,平時玩得比較好,還跟以前一樣待她,所以兩人頗爲合得來。等到黃嬋跟葉東海和離時,便把諒兒和她的賣身契一起要了過來。
諒兒從小被爹孃遺棄,後來被棲霞寺的尼姑收留養大,發了宏願,要終身不嫁侍奉佛主的。雖然後來尼姑做不成了,但是她仍然不打算嫁人,試問一個還俗的小尼姑能攀上什麼好親事?嫁了人,除了生孩子做飯洗衣服,兼之受丈夫的氣,大約再沒別的,哪裡比得上在葉家和黃家呆着自在?
葉東海從來都是一個和善人,黃大石鐵匠出身,更不會無事打罵下人,因而諒兒發誓終身不嫁、吃齋唸佛,做個在家居士,一輩子服侍黃嬋的起居。
李媽媽勸她,“你還年輕,不懂得孤單一人的苦楚。”
諒兒便絞了半截頭髮明志,虧得她頭髮密,好歹遮掩住看不出來,只是黃家的人都不好再勸她了。
此刻周善存跟着諒兒往裡面走,繞過影壁,還沒走幾步路,忽地發覺是朝着廂房那邊去的,覺得不對勁。黃家是兩進兩出的小宅院,穿過影壁以後,便是內院一覽無餘的格局,想那廂房是姑娘家住的地方。
是這個丫頭迷糊了?還是黃氏打算提前見一見自己?前者不大可能,糊塗到這個地步除非是個傻子,而後者……,自己和黃氏尚未成親,怎好提前私下見面?到時候自己誤闖了,就算解釋說是丫頭引的路,黃家的人豈會相信?便是信了,也會惱怒自己不懂分寸亂躥。
周善存今年三十歲,可不是十四、五的毛頭小夥子了,沒見過姑娘,——既然要跟黃家結親,自己的做派當然要規規矩矩的,才討人喜歡。
急巴巴的去見人家小姐一面,有什麼用?自己又不是貌比潘安的人物,那小姐並不是有情愛慕相會,至多隻是想相看一眼,但是早晚都要成親的,往後日日夜夜都能見着呢,何苦把官鹽變成私鹽?反倒鬧得大家臉上不光彩。
因而便不肯再走,而是大喊了一聲,“黃大人,今兒可有好酒喝?”他之前來過黃家好多次,熟門熟路的,直奔黃家的大廳而去。
黃家院子不大,黃大石聽着聲音從廳堂裡出來,拍了拍他的肩,領着進了屋,咧嘴笑道:“正說你磨磨唧唧的還不進來呢。”他是一個急躁爽直的性子,不過三言兩語,就把自己要許配妹妹的事說了。
“這……,可真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周善存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嘴上卻婉拒道:“只不過我這心裡有些惶恐,大小姐當初是安順侯夫人,我哪裡配得上呢?太委屈了,實在是太委屈了。”——
客氣一些總是好的。
況且心裡的確有些擔心,不知道當初在葉家做丫頭的黃氏,是怎麼攀上安順侯這跟高枝的?一個做丫頭做了男主人的繼妻,肯定得耍幾分手段才行,若只是在男人前賣弄也罷了,不過是骨子裡風*騷一些。
把她娶回家,自己肯定大門二門都不讓她出去的,看緊一些,私下嫵媚愛嬌一些的婦人,也是一種情趣——
別有什麼不合適的原因就好。
“善存。”黃大石皺了皺眉,那段編好的謊話實在說不出口,一拍桌子,喊了丫頭進來,“去請太太過來說話。”
李媽媽很快過來了,讓丫頭們退了出去,還讓兒子和周善存一起進了裡屋,且關上門,方纔說道:“既然是要做親,有件事得先說清爽明白了。”咳了咳,“先說好,不管這門親事成與不成,今兒說過的話都是過影兒風,出了門,我們黃家是不認的。”
周善存心頭一跳,來了、來了,果然高枝兒不是那麼好攀的,這黃氏多半有什麼問題,面上勉力笑道:“黃太太請講。”
李媽媽看了繼子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話,然後說道:“當初安順侯納一個青樓女子爲妾的事,你可知道?”
周善存回道:“鬧得那麼厲害,自然是聽說了。”
“就是因這個而起。”李媽媽清了清嗓子,說起早就編好的謊話,“當初安順侯尚了護國長公主,偏生鬧出這種風流韻事,惹得皇上和皇太后很不高興,這也罷了。”嘆了口氣,“偏生那個小妾後來懷了身子,你知道,安順侯家當時還沒有男嗣,所以想讓這個孩子留下來。”
“然後呢?”周善存問道。
李媽媽又是一聲嘆息,“可是安順侯他害怕啊,怕皇上、太后知道了,特別是公主聽說了,肯定不會留下這塊肉的,所以……”下面便是解釋女兒處子身的關鍵,“所以就趕緊將蟬丫娶爲繼妻,外面假託是她懷了身子,一則瞞天過海,二則也好讓孩子有個嫡母所生的名分。”
“這……?!”周善存瞪大了眼睛,說不驚訝是假的,但反而相信了,這世上的男人除了不能養家餬口的,誰還沒有幾本風流爛帳呢?黃家的人倒是實誠,大約是怕自己想不明白,所以就開誠佈公的說了。
李媽媽趁熱打鐵,說了最最要緊的一句,“安順侯一直沒跟蟬丫圓房。”
“啊?!”周善存快把眼珠子給掉出來了。
黃大石的眼睛瞪得更圓,低聲威脅道:“你敢說出去,我就把你揍個稀爛!”
“大石!”李媽媽扯了他一下,“周校尉不是那種大嘴巴的人。”
這個謊話不僅關係到黃家,還牽扯到葉東海,甚至隱隱和皇室沾上了一絲瓜葛,以周善存謹慎的爲人,瘋了纔會自尋禍事!且周善存是繼子的下屬,好拿捏,這也是希望做成這門親事的原因。
周善存忙道:“大人放心,這點子道理我還是懂的。”
心下卻是樂開了花,黃家的解釋不僅叫自己放了心,且揀了一個大便宜,這黃氏外頭看着是一個二手貨,內裡卻還是沒破瓜的處子呢。
當然這份歡喜不敢流露出來,補道:“別的不說,此事關乎大小姐的一生名節,我就是在夢裡也不敢說的。”甚至還發了一個誓,“若是我周善存敢多說了一個字,就叫我爛了舌頭!”
接下來事情就順遂了。
你來我往,你誇公子真是一表人才,我贊小姐溫婉賢淑,黃家和周善存很快就把親事敲定。再說到聘禮上頭,周善存願意出六百兩銀子置辦,又補道:“家中還有一些祖上留下來的田產,回頭我挑一些出產好的,一併寫在聘禮裡面。”——
這份聘禮不算薄了。
李媽媽笑了笑,“既然如此,我們便出一千兩銀子的嫁妝。”她倒不是捨不得把銀子給女婿花,而是要先看一看,周善存今後待女兒還不好,再說剩下的二千兩,手裡有銀子總是不慌的。
周善存反倒吃了一驚。
沒想到黃家悶聲不吭氣兒的,居然底氣這麼足,一千兩銀子的嫁妝半分不猶豫,平日還真沒看出來!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黃大石是皇帝信得過的人,天子的手指縫漏一點兒便不少了。
雙方一番商議下來,皆大歡喜。
周善存留了禮物先行告辭,李媽媽送了又送,儼然已是丈母孃看女婿的態度,還讓黃大石親自送出門口去,禮數十分客氣。
外面小廝見主人喜氣盈腮的樣子,便知親事成了,湊趣道:“大爺,小的陪着辦了一件大喜事,討個賞錢吧。”
周善存心裡高興的緊,摸了一塊二錢左右的碎銀子給他,“拿着!”
把那小廝歡喜的,嘴都開裂到腦後根兒,“多謝大爺,多謝了!”手腳輕快的服侍主人上了馬車,吆喝了一句,“走叻!”
他們主僕歡歡喜喜的,黃家廂房裡的黃蟬卻是急得團團轉。
本來廂房一左一右東西兩處,西廂房劉貞兒帶着嬌姐兒住了,東廂房本來是要給自己住的,因嫌內院出門便有人瞧見不自在,便讓人把後罩房的兩間大屋子收拾乾淨,搬了過去住着圖個清靜。
所以東廂房一直是空着的。
本來按照劉貞兒的主意,將那周善存引到東廂房去呆一會兒,叫人發現了,人人都知道他不守規矩亂闖。他是哥哥的下屬,想來不敢亂說的,只能忍氣吞聲了事,萬一他犯了擰,說是諒兒帶路,便反咬一口他是攀誣!
總歸鬧將起來,這門親事便不成了。
畢竟結親不能結仇,不論周善存能否解釋清楚,已然鬧成這樣,自己嫁過去肯定是過不好的,母親不會不考慮這一點。
要是桐娘再堅持,就說她是把小姑子往火坑裡推!
誰知道事情竟然不成!那周善存不僅沒上當,而且直接去了正屋,偷偷瞧着哥哥送他出門那會兒,兩個人臉上都有笑意——
親事八成是商議好了!
“怎麼辦?怎麼辦?!”黃蟬見了周善存以後,本也不那麼厭惡,但是被他輕輕巧巧擺了一道,復又惱恨起來,“不能嫁,不能嫁……”
旁邊諒兒倒是吃了一驚,“小姐,你不是說讓周大爺去東廂房,是爲了相看一眼的嗎?”她並不清楚黃蟬的計劃,因而迷惑道:“我瞧着……,他人還算不錯,這門親事爲什麼不能嫁?”
黃蟬氣惱道:“這種奸詐小人,若是嫁過去,我肯定會被他啃得骨頭都不剩!”
諒兒想破了腦袋,也沒想出周善存哪裡奸詐了,“不對吧,小姐。”她道:“本來我就覺得私下相看不太妥當,沒見着便沒見着,反倒更好,不然若是鬧破,只怕太太和奶奶都要說你……”
黃蟬正在盛怒之際,哪裡還能再提起桐娘這個人?當即惱道:“你出去!我說了不嫁就是不嫁,輪不到別人來說!”
諒兒白捱了一頓訓斥,搖了搖頭出去了。
只覺得黃蟬真是鑽了牛角尖,周善存固然比不上葉東海,但是……,二嫁能挑着這樣的人,也不算差了。
若是非要照着安順侯的標準來挑,再挑三輩子也挑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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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郡主又鬧了。”沈媽媽回道。
“怎麼回事?”沈傾華覺得很煩,——徐策這幾個兒女真是夠鬧騰的,先是相處放耗子藥的毒計,兩個哥兒都被皇帝教訓分封離京,怎地這位小郡主還不知道收斂?她總是這麼鬧着,倒是白白把妹妹瑤華給帶累了。
這還只是其一。
前幾天三郡主病了,自己去回稟那位貴妃娘娘,正巧趕上她在接見“家人”,這也沒什麼,她忙她的,自己忙自己的就是。那知道後來去告訴皇帝的時候,卻把自己訓斥了一通!
皇帝的原話是,“貴妃剛剛出了月子沒幾天,你怎地又去煩她?既然讓你轄理六宮之事,如何事事都去叨擾別人?難道你是吃白飯的嗎?往後這些雞毛蒜皮的零碎,不許早去擾她。”
天地良心,自己本就沒打算讓她幫着處理,不過是想着她的位分在那裡,是後宮實際上的女主,所以知會一聲罷了。
況且說到六宮,後宮裡除了她一人獨承聖寵以外,別人不過都是擺設,哪裡還有什麼六宮?這幾年,自己、襄嬪,以及兩位管貴人,彤史上面可是一筆都沒有——
人的心怎麼能偏成這樣?!
沈傾華心裡滿是苦澀,自己從前和皇帝好的時候,也有過一段溫和時光,況且自己還爲他生下了兩個女兒,竟然一點舊情都不念。
雲子卿那件事,的確是自己一時糊塗辦錯了。
可是自己是什麼爲人,皇帝又不是不知道,怎麼可能對旁人又什麼旖念?要認真說起來,貴妃娘娘之前還嫁過葉東海,甚至還可能圓了房,早已不是處子之身,皇帝怎麼就不計較了?這心……,都偏到後腦勺去了。
偶爾回想,自己一切的不幸,都是從聽到皇帝和長公主對話開始的。
若非聽到了他們的秘密,憑着自己的之前的良好表現,求一求情,妹妹瑤華便不會被送去定州,不至於孤苦無依在北面呆了數年,還被害得小產了。
而自己不知道皇帝的隱秘,就不會被忌諱,讓母親進宮也不會觸及皇帝的逆鱗,繼而害得二哥也去了定州。他若不去,徐策不管是跑是逃還是死了,又有何關係?也就不會延伸出幼弟和鄧玉兒的親事。
最最要緊的是,自己若不是整天裝着一個秘密,被皇帝嚇怕了,或許便不會在雲子卿的事上變成驚弓之鳥,——最終徹底的毀了自己!
一步錯,步步錯!
可是追本溯源,皇帝和護國長公主都脫不了干係。
怎地如今他們相親相愛了,自己反倒一錯再錯,不僅自己陷入泥濘,還把整個沈家給拉下了水!老天爺……,何其不公?!
“娘娘,你這是怎麼了?”沈媽媽打量她道。
“沒事。”沈傾華無力的搖了搖頭,剛想打發人讓自己靜一靜,忽地聽見外面宮人傳話,“啓稟娘娘,晉國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見。”
沈傾華一怔,忽地想起鄧玉兒昨天三日回門,今天是來進宮謝恩的罷。
皇帝有意要給鄧家體面,幫那貴妃娘娘豎立一個強有力的孃家,自然會不遺餘力的擡舉鄧家,給他們家的人臉上貼金。
鄧玉兒挽了婦人頭,神色卻還帶着幾分少女青澀,一面行禮,一面甜甜笑道:“見過惠嬪娘娘。”等對方受了禮,賜了座,先回身去攙扶婆婆,“娘,你坐。”
晉國夫人笑道:“好個孝順的孩子,你也坐。”
沈傾華問了幾句家常話,反正黃梅跟影子一般的離在角落,說不得別的,鄧玉兒又在跟前看着,也不能用茶水寫字。
如此說了一會兒。
鄧玉兒雖然年紀輕,但是會看眼色,覺得氣氛不是太好,想着或許人家母女有體己話要說,自己何苦礙眼來着?因而便起身陪笑,“請惠嬪娘娘恕罪,方纔已經去看了貴妃娘娘,這會兒……,我還想去瞧一瞧襄嬪娘娘。”
沈傾華見她機敏懂事,點了點頭,“那好,讓人領着你過去吧。”
晉國夫人亦是讚許了一眼,繼而等人走了,卻是神色擔心的看向女兒,“怎麼瞧着娘娘的氣色不是太好?可是最近勞累着了?”
沈傾華有話說不出,可是苦澀在心裡堆積了多年,醞釀了多年,皇帝對自己又是月來也冷淡,實在有些承受不住。
看着母親殷殷關切的目光,情緒上來,忍不住有了一股強烈的倒苦水念頭,當然不是羅裡囉嗦的將一籮筐。而是朝着玉粹宮方向指了指,輕聲道:“是啊,這些年越來越覺得容易累了。”
晉國夫人自然而然接了一句,“那娘娘多注意休息。”
心下想着,當初知道皇帝和妹妹亂*倫多麼震驚,多麼難熬,而女兒被矇在鼓裡這麼多年,心裡承受的壓力更是可想而知!若非丈夫親口分析,自己也斷然想不到,那護國長公主竟然是一個冒牌貨!
還作威作福的,騎在女兒頭上一直耍威風!
沈公瑾聽說貴妃是護國長公主以後,見妻子最近一直壓力很大,擔心她受不了,便私下找了妻子秘密談話,“如果我說,護國長公主可能不是真公主,你心裡會不會好受一些?”
當年徐家遭逢鉅變的時候,沈家的家眷在小縣城的老宅安置着,並沒有受到安陽之亂的衝擊,但是沈公瑾卻是跟在前線的。知道徐家兩位小姐被亂軍衝散,後來徐姝被僥倖找了回來,徐嫺卻一直沒有消息。
隔了好幾年後,忽然冒出一個昭惠長公主出來,底下部將都有些疑惑。
一個孤身女子逃難走散,能遇着什麼不好的事且不說,若是她還活着,怎麼不早點到濟南投奔?要隔了這麼些年,纔想起自己的家人來?說什麼徐嫺嫁去了外省,那也只能哄一鬨外人罷了。
這個迷惑一直在沈公瑾心裡裝着,不得揭開。
直到聽老妻說,護國長公主就是貴妃娘娘,再聯繫當初皇帝在灞水河救人一事,以及護國長公主下嫁葉東海,不難分析出她到底是什麼人。
沈公瑾跟晉國夫人說這些,是因爲擔心老妻性格太過清高,忍受不了這種亂*倫之事,說完以後再三叮嚀,“此事你心裡面知道就行了,將來見着貴妃娘娘,可別流露出什麼情緒來。”
這一點,晉國夫人心裡當然清楚。
然而見女兒如此痛苦不堪,忍不住心疼,細想女兒性子似自己,接受這種禽獸行爲一定難熬,這些年只怕都沒睡好覺。
心頭一軟,便也指了指玉粹宮方向,擺了擺手。
然後用茶水在桌子上寫下“顧氏”二字,語帶雙關說道:“你爹說了。”頓了頓,“凡事要放寬心才自在,娘娘想清楚了,往後可別再如此煩惱了。”
“爹說的?”沈傾華心口亂跳,疑惑問道。
母親這話這是什麼意思?父親說的?說那玉粹宮的貴妃娘娘,不是護國長公主公主,而是顧氏?哪個顧氏?京城裡數的上名號的顧家,便只有京兆尹那一族人!
顧氏,葉東海……,護國長公主,皇帝,沈傾華心中的迷惑漸漸明瞭。
264凋零
秋光晴好,湛藍的天空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
顧蓮才洗了頭髮,揉幹了,坐在院子裡樹下散發剩下的水汽,覺得差不多幹了,便讓靈犀過來細細的通頭髮。
合歡站在旁邊幫拿鏡子,看着那一頭黑緞似的及腰長髮,羨慕道:“娘娘的頭髮可真是好,奴婢的太薄了,連一個複雜點的髮髻都盤不成。”
顧蓮擡眸看她,淺笑道:“不是跟你說了法子,讓平日你細細的保養來着。”
“哎呀,太麻煩了。”合歡皺了皺鼻子,“奴婢可沒有娘娘那麼好耐心,又要每天不厭其煩的通頭髮,又要吃食講究,什麼黑芝麻、何首烏,還要這樣輕輕洗,那樣蚊子勁兒似的揉幹,每次都這樣累也累死了。”
靈犀手上動作不停,笑話她道:“又想美,又懶得動,哪有那麼好的事?”
合歡擡槓道:“咱們娘娘不就是大美人兒麼?”
靈犀笑道:“娘娘自然是美的,可是也有細細愛護呀。”她一貫要比合歡心思通透一些,輕聲細語道:“誰能生下來一輩子都是天仙兒呢?便是娘娘這般天生麗質,亦是需要細細養護的。”
惹得顧蓮一笑,“靈犀你的成語用得不錯。”
“人怎麼能只看外表?”合歡閒起來就愛跟人磨牙,看着靈犀,反駁道:“娘娘好看不假,但是更好的是性子柔和、待人寬厚,所以皇上才愛重娘娘呀。”
顧蓮覺得她倆說得熱鬧有趣,忍不住插嘴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做‘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合歡連連點頭,“對的,奴婢就是這個意思。”
顧蓮對子鏡子撫了撫面頰,底下話鋒一轉,嫣然笑道:“可一個女子若是連顏色都沒有,那更是一天也好不了。”
合歡怔住,靈犀在後面“撲哧”一笑。
顧蓮往後擺了擺手,示意好了,然後躺在長椅上閉目養神,——什麼心靈美?也只得哄年輕的傻姑娘罷了。
現代女性有才有幹,或許還能打拼出一份成功事業。
而自己……,若是早早的任由容色皮相褪去,就算徐離心裡有自己,興趣也一樣會大打折扣,——美麗的外表,是自己三千寵愛在一身的根基。
現如今自己是古代女子,且沒有身份,自己唯一能仰仗的就是他的寵愛——
至少在兒子們長大以前不能失去!
當然了,光靠一張臉和一副身段亦是斷斷不夠。
自己在徐離身邊相伴了六年多,沒有一日不是謹慎小心、三思後行,能讓他高興的事盡力去做,能幫上他的地方傾力而爲,便是發脾氣、使性子,也沒有一次真的不顧他亂來。平日裡,儘量不得罪任何一個人,能與善的地方從來沒有吝嗇過,可以說是夾着尾巴做人了。
別人只覺得自己命好,得聖寵,卻很少看到自己的努力和付出。
沒有辦法,因爲自己沒有其他任何退路,一旦失去這份寵愛,可沒法像現代女性一樣瀟灑,——別說再找什麼第二春,命都要給賠進去!
“想朕了?”徐離的氣息撲在她的臉上,不知何時走近。
顧蓮睜開水光瀲灩的明眸,剛剛沐浴過,眼睛潤潤的好似水洗一般,清亮得倒影出皇帝的影子。看着那張近在尺咫的俊美臉龐,伸手摸了一下,“是啊,在想今晚上要不要翻你的牌子呢。”
徐離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她的脣,“翻吧,朕會好好服侍你的。”
顧蓮輕輕笑了起來。
皇帝一向是個自制力很強的人,因太醫說了,產後需要禁止一段時間房事,他便兩個月不提那事兒。末了,還專門讓太醫過來把了脈,看了自己的面色,覺得已經恢復得沒有問題,方纔開起葷來。
這一點,自己還是很感激他的。
畢竟後宮裡面的嬪妃已是虛設,自己一天不理會他,他就得過一天和尚日子,二十多歲的男子**應該旺盛。他能夠顧及到自己的身體,犧牲閨房性*趣,就算放在普通平民家裡面,也是一個體貼的丈夫。
所以有時候他很霸道、不講理,可是想起他的各種好處來,自己也只能嘆氣了——
就算是個混蛋,也是一個有情有義的好混蛋吧。
顧蓮在心裡把徐離埋汰了一番,見他目光錚錚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好笑,又不敢說與他聽了,只做羞澀道:“晚上再說這些,大白天,叫人聽見了笑話。”
徐離好笑道:“哪裡還有人?”
“反正晚上再說。”顧蓮抓起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面,嘴裡道:“今兒太陽好得很,太刺眼,你替我擋一擋光線罷。”
徐離哼哼道:“你還真會安排人。”
“你不願意?”顧蓮忍着笑耍起花腔,嘆道:“那就叫靈犀或者合歡過來罷。”
徐離剛從一堆叫他腦仁疼的政事中過來,難得歲月靜好、浮生偷閒,哪裡捨得讓別人過來打擾?心下當然知道她是在說笑的,捏了捏她的耳朵,“你就作怪吧?麒麟他們都一天天大了,你哪裡像是個做孃的人?只這般小孩子脾氣。”
可是……,自己就是喜歡她軟語嬌嗔的模樣——
叫人愛不釋手。
從灞水河那一刻情感破繭開始,一轉眼,六年時間過去了。
爲了得到她,自己可謂是千般手段用完,萬般心思費盡,不知道慪了多少氣,傷了多少神,一顆心起起落落不知道多少回。
可是有些情感,沒有經歷過並不懂得是什麼,一旦食髓知味,就會變得終生難捨難棄。有那樣一個人,註定了命運裡會和自己牽絆羈深,哪怕有懷疑、傷心、憤怒,但亦有甜蜜、寧馨、滿足,像是溶進了血液裡,刻進了骨頭裡,再也不願、更不能分離。
不論悲喜苦甜,都只因爲……,是她。
如今除了朝堂政事,大部分的精力都花在了爲她鋪路上面,這一次,自己要爲她把後面的路徹底鋪平!讓她成爲自己名正言順的妻,和自己一起受天下臣民叩拜,共賞萬里錦繡山河!
自己說過,會給她更好的、最好的,就一直努力去做,盡全力去做,從來沒有過半字食言,但願她……,從今以後心無旁騖、再無他念。
皇帝心若磐石、意志如鐵,要一力扶植顧蓮當上中宮皇后,不達目的不罷休!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跟他一樣想。
至少在晉國夫人的眼裡,已婚生女的顧蓮是沒資格做皇后的,但是她明白,以皇帝冷落六宮、專寵顧氏的態度來看,十有□要冊她做皇后!
母儀天下的中宮皇后,怎麼能是一個一女事二夫的……,若是叫天下百姓知道,何以臣服叩拜?就算女兒因爲雲子卿行爲不慎,叫皇帝猜忌,沒有機會入主中宮,那也應該選一個身家清白的女子。
“你怎麼還是整天不痛快?”沈公瑾打量着老妻,頭髮抿得緊緊的,一絲兒亂髮都沒有,臉色嚴肅且帶着隱隱的義憤填膺,不由心下猜疑,“難道前幾日進宮遇着什麼不好的事?”忽地一驚,“你該不會去和貴妃娘娘對質了吧?!”
“怎麼會?!”晉國夫人嗔怪了一句,皺眉道:“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
“沒有就好。”沈公瑾正色道:“我說那些話,是爲了讓你心裡好受一些,免得想些什麼亂……,總之你不要去惹是生非。”
晉國夫人沒有回答,忽地擡頭問道:“你說,皇上會不會冊封顧氏爲皇后?”隱隱的,盼着丈夫能夠駁回喝斥自己,且再找幾個理由出來。
哪知道,丈夫的答案卻是叫自己大失所望。
沈公瑾詫異道:“這還用問嗎?顧氏皇子都生下兩、三個了,且要是大皇子也真的是她所生,那麼三個皇子皆爲一個母親,不立她立誰?惠嬪娘娘雖然好,可惜到底肚子不夠爭氣,且在皇上心裡的份量也不如顧氏,如今還只是嬪位呢。”
“我不是說一定要咱們女兒。”晉國夫人一想到顧氏傳話的那句,“晉國夫人知不知道,你那好女婿雲子卿因何而死?別再做皇后娘娘的春秋大夢了。”,心裡便有一口惡氣咽不下去!
她自己又是什麼清白的身份了?還好意思,這般耀武揚威的譏諷整個沈家?顧氏不過是仗着自己年輕貌美、魅惑君上,一時猖狂罷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沈公瑾見妻子神色越發着惱,不由沉了臉,“我大約猜得出你心裡的那些想頭,打量顧氏是已婚婦人二嫁,身份不夠清白,所以做不得母儀天下的中宮娘娘,對不對?!”
晉國夫人的心事被丈夫直接說出,目光微微一閃。
沈公瑾便知道自己猜對了,不免惱火,“且收起你們林家的那些酸腐清高!也不看如今是什麼情勢,還滿腦子不切實際!此刻無人,跟你說一句會被摘腦袋的話,皇帝若是講究規矩,又怎麼會起兵自己奪了天下?!天皇老子他都不怕,還怕區區幾個酸腐文人的非議嗎?”
“這……,這怎麼能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能夠不顧別人非議自己奪天下,爲什麼不能立自己愛重的女子爲皇后?”沈公瑾實在怕妻子給沈家招禍,因而口氣十分嚴厲,“你且想一想,薛家上上下下是怎麼死?端敬王妃又是怎麼死的?”
“老泰山、嫡妻、嫂嫂,皇帝對哪一個手軟了?!”
“難道沈家比他們這些人還要貴重?還要叫皇帝顧及?你平日孤傲一些我不管,但若是拉上整個沈家去陪葬,那……,就別怪我不念夫妻情義!”
晉國夫人臉色煞白,也不知道是被丈夫的絕情嚇到,還是忽地想起皇帝的種種冷酷無情,張嘴半天,才勉強吐了一句,“我沒有,只是心裡覺得過不去那個坎兒。”
“過不去也得過去!要不就把你的心裡坎兒給拆了!”沈公瑾語氣不容商榷,越說越是上火,冷聲道:“感情我們男人在前線拼死拼活,用命掙點功名,這富貴榮華還沒有享受夠,你就打算在後面拆臺啊!”
晉國夫人強撐分辨,“我說了,我沒有。”
“最好沒有!那些念頭想都不要想。”沈公瑾見已經把妻子給震懾住,繼而緩和口氣,一張一弛纔不會叫人把弦繃斷了,“你要明白,皇帝不是那種深宮裡長於婦人之手的天子,他是騎馬提槍上陣打天下的開國皇帝!朝中大臣誰敢跟他說個不字?三朝元老又在哪個犄角旮旯?”
與妻子細細分析道:“顧氏能夠穩穩的呆在後宮裡面,難道皇太后會不知情?這說明什麼?說明就連皇太后也擰不過皇帝,這天下……,只有他一人說了算。”
晉國夫人想起當初太后的淡然,不由心下一黯。
沈公瑾繼續道:“且沈家是靠武將戰功立足的,新朝建立,皇上恩旨封了我做晉國公,已是皇室貴胄之下最貴重的一份。”加重語氣,“你要記住,咱們家現在成了公卿勳貴,不像那些十年寒窗苦讀的官宦之家,要走什麼文死諫的路子。”
“咱們只要站對了隊伍,就是子子孫孫永世的榮華富貴。”
沈公瑾要好好敲打妻子,免得她惹出禍事來,特別叮嚀了幾句,“往後你進宮見了貴妃娘娘,不許愁眉苦臉的!也不許故意生疏迴避,叫她看出行跡來。”
晉國夫人心裡一陣苦笑。
丈夫要自己……,對那個二道改嫁、作威作福的女人叩拜,還要卑躬屈膝,甚至要獻媚討好於她,真是想一想就叫自己噁心死了。
沈公瑾接着道:“貴妃娘娘多年來一直聖寵不衰,且接連生下皇子,足見皇帝對她愛寵之深,這個不消我多說吧?而且現在得罪他,就等於同時得罪鄧猛和鄧恭,以及顧家、穆家,最主要是得罪了皇帝,得罪了幾位小皇子!”
便是真的能夠拿着禮儀道德,逼着皇帝放棄顧氏,但是還能逼他能放棄皇子麼?將來幾個皇子長大,想起是誰害了他們的母妃,沈家能落着什麼好果子吃?
且以皇帝這些年的種種態度來看,根本不會聽人勸,只會嫌人煩。
晉國夫人的臉色越來越白,心下越發駭然,丈夫說的話沒有一句能夠反駁,的確是自己低估了顧氏,這個女人太有心思和手段!
不光綁架了兩個鄧家,還把沈家也給捆上了。
“夫人吶。”沈公瑾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顧氏羽翼已成、根基龐大,不是咱們沈家能得罪的人。”爲了安撫妻子,同時也算是安撫自己的那些失望,“不如等等,等到將來惠嬪娘娘生下皇子,過個十幾年,皇子們長大了再看情況罷。”
惠嬪娘娘生下皇子?晉國夫人心裡越發苦澀,還不知道女兒有沒有那個機會了。
雖然不知道雲子卿是怎麼一回事,但既然女兒說“他害了我”,之後雲子卿又被賜死,自然讓皇帝忌諱震怒的事情。
因爲這個緣故,讓皇帝對女兒變得疏遠起來。
唯一慶幸的是,皇帝只是處死了雲子卿,卻並沒有對女兒怎麼樣,可見錯不在自己女兒。但是有顧氏在旁邊爭寵,女兒人又老實,肯定比不得那些狐媚妖道的,可別等到皇帝氣消再想起女兒時,都人老珠黃了。
因爲沈傾華行動言語被限制,晉國夫人又只往好的方面去想,完全低估了雲子卿事件的嚴重性,反倒一番自我安慰開解——
只盼着女兒能夠有復寵的那一天。
至少……,能再生下一、兩個皇子做臂膀。
“當年的幽州之亂你還記得吧?”沈公瑾把能想到的都說了,“顧氏能夠以婦人之力調度軍機大事,可見心思深沉,這種人一舉一動都是有深意的,你若是覺得她只有美色沒腦子,你可就打錯主意了。”
說到這個,晉國夫人更是微微一怔,……她的確不是那種沒腦子的女人。
“你可能不知道其中兇險。”沈公瑾回想起當初的舊事,亦是一陣心潮起伏,“若非顧氏當機立斷做了安排,一面給皇上送信,一面用太后手諭調度鄧猛平亂,說不準今天坐在龍椅上的人……”指了指太后陵的方向,“就是那一位了。”
晉國夫人目光閃爍,驚惶道:“你的意思……,是說顧氏對皇帝是有大恩的?甚至這份天下能夠奪下來,亦有她的一份功勞在裡面?!”
這個女人,遠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棘手!
“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沈公瑾回憶起灞水河的往事,自己並沒有跟着去,但是當時人在幽州城裡,自然聽說了當時的情景,——把這件事說給妻子聽,她應該就能明白,顧氏在皇帝心裡的分量了吧。
果不其然,晉國夫人聽了以後滿面驚駭,“皇帝竟然不顧三軍將士,不顧兄長,甚至不顧惜自己的性命,親自跳河救了顧氏!”喃喃道:“這……,哪是愛重,簡直就是走火入魔了。”
沈公瑾苦笑道:“或許是吧。”
晉國夫人出了會兒神,疑惑道:“可是這麼些年,怎地沒有小道消息傳出來?”
“因爲當年北上的兵馬都留在了北邊。”沈公瑾搖了搖頭,“至於像我們這種回了京城的將領,誰會嘴上沒個把門?去說皇帝爲了婦人棄三軍的過失,是嫌脖子上的腦袋長得太牢固了嗎?這些話我從來就沒打算說,若不是擔心你想不開……,估計一輩子都不會提起的,今兒說了,你且在心裡牢記纔是。”——
竟然如此?!
面對丈夫一盆又一盆的涼水潑來,晉國夫人便是天大的火氣,也給澆滅了。
可惜這些話沈傾華沒有聽到,也很難有機會知曉。
雖然不像晉國夫人那般義憤填膺,但心頭大石被摘,失去壓力,心裡不免跟着失去了平衡,——對顧蓮,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不敢對她怎樣,只是見面越發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顧蓮雖然發覺了,但想着沈澈少了一隻眼睛,她這個做姐姐的心裡不好受,心情不好也不奇怪,只客套了幾句,“別太辛苦,有空記得多歇一歇。”
然而沈傾華卻是歇不成。
宮外又有人送來消息,三郡主的病一直都不見好,起初只是一些風寒症狀,吃了七、八天的藥,沒有減輕,反倒越發的嚴重起來。
咳嗽還罷了,還發燒,已經連着燒了兩天兩夜。
這事兒本來不與沈傾華相干,但是三郡主一直鬧着要見徐策,且如今是沈瑤華負責照顧三郡主,想不管也不行。萬一三郡主有個三長兩短,便是妹妹清白坦蕩,只怕在別人眼裡也變做毒婦了。
如今不敢叨擾顧蓮,只得再次硬着頭皮稟報給了皇帝聽,請求聖裁。
“朕又不是大夫,說也無益。”徐離神色冷淡,只道:“既然病得重了,就多叫一個太醫過去瞧瞧罷。”
沈傾華只得無奈去了。
哪知道下午又有人來報,說是三郡主看着很不好,怕是熬不過,請求皇帝和皇太后派個人過去看看。
三郡主雖被軟禁,但卻依舊還是皇室宗女,下人們可不想但干係。
沈傾華想着皇帝的冷淡神色,以及對自己的不耐煩,估摸再去,也只能是惹得他心煩罷了。因而去找了皇太后,將此事回稟,恰巧徐姝今天進宮來說話兒,起身道:“正巧我也要回公主府去,就順道過去看看罷。”
皇太后想起三郡主下耗子藥的事兒,不由嘆氣,“去吧,瞧一眼,好歹是你的侄女兒。”又道:“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明兒告訴哀家。”
可惜,卻是沒有明兒了。
這邊徐姝出了皇宮,馬車剛剛行駛到徐策府,就見下人們在忙着摘紅燈籠,換上白紗幔,不由大驚失色,急急叫了一個過來問道:“誰死了?!”
“啓稟樂寧長公主殿下,三郡主沒了。”
265、 錯上錯
對於三郡主,徐姝並不是太熟悉。
六年前新朝建立之際,三郡主才得一歲多,端敬王妃和幾個孩子搬去王府,只得逢年過節,一年見上幾回罷了。
況且年紀差得太多,除了打個招呼也沒什麼話說。
不像大郡主和二郡主,從前徐家三房都是住在同一處宅邸裡面,姑姑侄女自然經常見面,比較之下要相熟的多。
所以聽說三郡主死了,徐姝雖然震驚,但是傷心卻說不上有多少。
加上麒麟可愛,在宮中經常陪着逗趣玩耍的,親密得多,之前對三郡主下耗子藥的事亦是惱火,不過是看在她是哥哥骨血的份上,纔沒有發作罷了。
可是……,侄女今年才得七歲。
夭折的孩子總是叫人惋惜的,且不忍心,再想起捲入紛爭死了的二嫂,遠去千里之外的兩個侄兒,以及默默無聞守在太后陵的哥哥,心下不免沉甸甸的。
徐姝沒有進去,而是看了看天色,還不算晚,復又上了馬車,“回宮。”
暮色靄靄,一片金燦燦的霞光卻帶着哀涼。
皇太后聽到三郡主的死訊,亦是吃驚,和徐姝一樣,對三郡主的感情很淺薄,但畢竟是自己的孫女,是兒子的骨肉。不免一番感嘆,“小小年紀,這麼突然就……”忽地目光一閃,問道:“你瞧着,淑姐兒走得可還安詳?”
徐姝搖了搖頭,“我沒進去。”
她幼年時受安陽之亂的衝擊,見了太過血腥殘酷的場面,以及噩夢般揮不去的姐姐慘死情景,對死人有一種本能的牴觸。
姐姐……,即便多年之後想起,徐姝仍是忍不住一陣心酸。
如果姐姐還活着該多好,她那麼溫柔大方、體貼,又疼愛自己,加上年紀相仿,有好多不能對母親說的話,卻可以和姐姐說。
比如此刻,她若在,就能幫着勸慰一下母親。
皇太后打量着她的神色,猜到了幾分,“罷了,你見不得那些。”紅了眼圈兒,“一個個的,都是叫哀家白髮人送黑髮人,可憐你姐姐大好年華……”
說着,忍不住紅了眼圈兒。
“母后。”徐姝心情亦是沉重,坐在旁邊,拉了母親的手,勸慰道:“姐姐是一個好女子,便是走得早,來世也會再投一個好胎的,莫要再難過了。”
“嗯。”皇太后點了點頭,忍住難過。
徐姝不想再繼續勾得母親傷懷,轉移話題問道:“方纔母后問的那話是何意?難道懷疑有人做了手腳不成?!”
皇太后欲言又止,卻道:“沒什麼。”
徐姝一向都是個聰明人,思量了下,終於漸漸了悟,……想到顧蓮。
三郡主挑唆大公主,對麒麟下耗子藥,試問哪個做母親的能夠不憤怒?偏她對三郡主一句苛責都沒有,除了好性兒,——會不會是隱忍不發?等待時機?
一時間,母女倆生出一種彼此明瞭的默然。
“不會吧。”徐姝終於先開了口,辯解道:“且不說她一向都是柔和的性子,就算因爲麒麟的事生氣,可是前幾個月剛生了小豹子和小狼,而且小狼瞧着特別不好,她哪裡還有心思分做別的?況且,她現在也不是護國長公主了,連宮門都不得出,玉粹宮的宮人也是一樣。”
皇太后想說一句,“這種事哪用親自動手?”,但是無憑無據的,也不好隨口就亂給顧蓮潑污水,——不怪自己懷疑她,畢竟母親愛護孩子是天性,就算是溫順的母雞被惹急了,爲了小雞,還要拼命啄人呢。
加上三郡主死得突然,前幾天只聽說是得了風寒,怎地一轉眼就送了命?這其中很可能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當然也未必是顧蓮,沈瑤華也很有下手的可能,當初她可是小產過的,甚至……,沈家如今和鄧家結爲姻親,兩人聯手也未必沒有可能。
最終,皇太后長長嘆了一口氣,“罷了,還是等問過太醫再說吧。”
“啓稟太后、長公主,惠嬪求見。”門外有宮人傳話道。
這邊皇太后點了頭,沈傾華很快被人引了進來,先行了禮,然後朝徐姝問道:“三郡主那邊怎麼樣了?聽說公主殿下回來,妾身特意過來問個準信兒。”
徐姝看了她一眼,簡短道:“沒了。”
“當真?!”沈傾華驚得瞪大了一雙明眸,她倒不是爲傷心震驚,而是擔心自己的妹妹沈瑤華,這、這是怎麼回事?好好的小姑娘,怎麼會突然病故了呢?不會叫妹妹瑤華摘不清吧?
徐姝嫌惡的看了她一眼,“這種事,我還能扯謊咒人不成?”
沈傾華知道她討厭自己,顧不上爲對方的嫌惡而生氣,只是追問道:“那妾身的妹妹可說了什麼?太醫呢?太醫又是怎麼說的?”
徐姝淡淡道:“我沒進去,不知道。”
沈傾華實在爲妹妹着急上火,不免有些激動,“怎麼都到了卻沒進去?”
“與你何干?!”徐姝一聲冷笑,——沒進去就是沒進去,難道自己還要細細解釋原因不成?看來雲子卿的事情沒有牽連到她,這幾年好日子過多了吧。
“妾身唐突了。”沈傾華趕忙賠罪。
心下卻忍不住一陣猜疑,三郡主得風寒怎麼會送了命?難不成是妹妹一時偏差想錯了什麼,所以就……?不不不,不會的!
妹妹一向都是良善單純的性子,連蟲子都不敢碾死,又怎麼會去害一個小孩子?即便當初小產過,畢竟只是一塊尚未成形的血肉啊。
正在猜疑不定,忽地聽見徐姝問道:“對了,三郡主生病的這些天裡,貴妃那邊可有什麼吩咐和安排?”
貴妃那邊?沈傾華微微一怔,強壓紛亂的心緒,腦海裡面飛快閃過好幾個念頭。
自從雲子卿的事鬧出來以後,樂寧長公主別說待見,從來碰面時都是不正眼瞧自己一下的,方纔還無端端的對自己發了火。
且她一向和顧氏交好,怎地反倒私下向自己問起顧氏來?這裡面有蹊蹺!
當初三郡主挑唆大公主下耗子藥一事,並沒有傳開。
沈傾華自然是不知情的,不過晉國夫人進宮的時候,曾經提起過,因而知道徐策府裡出了大事,繼而導致兩位小郡王分封離開京城。
試想幾個小孩子能做什麼惹怒皇帝的事,總不能造*反吧。
莫不是……,這一切都和顧氏有關?
似有什麼關聯,蛛絲馬跡一般隱隱欲要連成線,但卻不夠明晰,只是沈傾華大致確認了一點,樂寧長公主應該是在懷疑顧氏,且不太高興。
這兩人平時沆瀣一氣,難得竟然有分崩離析的時候。
沈傾華想起徐姝的飛揚跋扈、咄咄逼人,再想起顧蓮綿裡藏針、口是心非,想起自己被她騙了整整六年,想起沈家因爲她牽連到今日地步,——再瞧着她們倆現在互相猜疑厭惡,心頭頓時掠過一陣清風。
這麼多年,兩人都做出一副親親熱熱的好姐妹模樣,把自己當猴子一樣耍,居然也有今天?只是此刻沒有時間多想,諸多念頭在腦海裡一瞬劃過。
接着當機立斷,回道:“貴妃娘娘那邊……,沒有吩咐。”
“沒有?”徐姝本來就有所懷疑,聽了這話,不由更加疑惑,方纔生氣微皺的眉頭擰得更緊,“當初三郡主病了的時候,她聽說了,就什麼吩咐都沒有不成?”
“確實沒有。”沈傾華說起當天情形,“那天剛好趕上鎮北侯父女進宮,貴妃娘娘還有襄嬪娘娘,他們……,一家子親戚在一塊兒說話呢。”
“哦?”徐姝想了想,“那她事後沒有再問你?”
沈傾華搖了搖頭,“沒有。”
顧蓮的確沒有再問過她,倒是問了皇帝幾句,但皇帝並沒有提起三郡主病得重,只說是小孩子胡鬧,便想着是三郡主年紀小、不懂事,藉着一點小病撒嬌而已。
加之後來沈傾華再也沒有提過,自然以爲傷風好了。
沈傾華是奉皇帝之命,不得再用後宮瑣事去打擾顧蓮,但她不解釋,聽在徐姝和皇太后的耳朵裡,不免別有一番想頭了。
顧氏……,似乎在有意迴避着什麼。
等着沈傾華走了以後,徐姝靜默了一陣,忽地起身,“我要去問她!”
“怎麼問?”皇太后卻拉住她,“若是此事不與顧氏相干,只是淑姐兒命裡有這一道劫數,豈不顯得咱們信不過她胡亂猜疑?”頓了頓,“若真是她……,你問了,她還能坦然承認不成?”
徐姝目光閃爍,終於緩緩坐了下來。
皇太后嘆息道:“罷了,淑姐兒已是長歪了的壞苗子,況且人都死了,再刨根究底的還有什麼意思?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假如真是顧氏暗地裡下的手,後面該怎麼收場呢?難道還能把她殺了不成?顧氏不僅是兒子的眼珠子,還是三個皇子的母親,豈能爲了一個小禍害而去殺她?更何況,兒子也不會答應的。
當初老二媳婦背地裡搞些小動作,皇帝滅起自己的嫂嫂,眉頭都不皺一下,更不用說二房的這幾個小禍害了。
當初爲了麒麟險些遇害的事,兒子的臉色可是難看了一個多月,那是顧氏爲他生的第一個兒子,是他心窩裡面的一塊嫩肉,偏偏那幾個小混賬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想出下耗子藥這種蠢毒計劃!
而做了皇帝的小兒子,本來就對哥哥那一支血脈十分忌憚,再看到是這麼幾個不消停的小禍害,只有更惱怒、更嫌惡的,怕是早就恨不得處之而後快!
想到此處,皇太后更是心頭猛地一跳。
難不成……
罷了,罷了!自己寧願不去查,寧願就永遠不知道真實的□,這樣就可以當做此事跟顧氏和兒子毫無關係。顧氏還是那個溫溫柔柔,蹲在麒麟身邊講道理的好母親,兒子還是那個孝順自己、關懷備至的好兒子。
這從前相親相愛的一家子,一旦成了皇室,就恨不得你殺了我,我滅了你,——手心手背都是肉,看着底下兒孫們以命廝殺、血流成河,心痛的只有自己。
皇太后揉着微微發痛的心口,決定把此事給拋開。
徐姝卻在一旁發怔。
自從“護國長公主”死了以後,顧蓮便再也沒有出過皇宮,而徐姝現在大部分時間住在公主府,兩人見面的時間少了很多。後來顧蓮再度懷孕、生子,現在每天光是三個孩子的事,就夠叫她忙亂的。再加上徐策和幾個孩子的事,夾在其中,兩人雖然沒有交惡的地方,但是也不如之前幾年那樣親密了。
徐姝只是一個平常的姑娘,再加上事情湊巧,還被沈傾華攪渾了一池水,又兼之皇太后隱忍嘆氣,不由越想越多——
想着侄女可能是被顧蓮殺的,心裡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若是皇室宗女她都想殺就殺,那麼將來,萬一自己得罪了她,就算不至於憑她隨便拿捏生死,那也需要謹慎顧及。特別麒麟他們中的一人立儲以後,這後宮豈不是成了她的天下?自己這個長公主也得以她爲尊,不能和以前一樣無所顧忌的行事,她……,不再是那個需要自己庇護的“姐姐”了。
原來在不知不覺之中,彼此的位置已經悄悄地發生了變化。
徐姝忽地有一種透徹的頓悟!
以及……,淡淡的不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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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郡主的死訊,因爲沈傾華恪守皇帝不讓打擾的原則,顧蓮是晚間才從皇帝口中得知的,大驚道:“不是就前幾日生了一場小病,且這些天都沒消息,我還以爲好了,怎麼突然就……”嘆了口氣,倒是不知道點什麼好。
對於麒麟被人謀害一事,自己心裡的確一直都不能釋懷。
但那幾個孩子是徐策的兒女,由不得自己做主,而且畢竟麒麟沒有出事,只不過想起來十分後怕,——對方只是殺人未遂,自己也不至於對着幾個孩子死咬不放,只盼遠去的兩個再不回來,呆在京城裡的這個老老實實的。
現在小小年紀的三郡主突然暴斃,顧蓮當然不會傷心,但是也不會額手稱慶,心思幾番輾轉盤旋,開口道:“罷了,好好安葬了吧。”
徐離眼皮都沒擡一下,淡淡道:“嗯。”
顧蓮的目光在他臉上撲閃了半晌,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問,而是緩和神色,親手替他盛了一碗銀魚竹筍羹湯。
麒麟推開旁邊的宮人,將小碗遞了過去,“母妃,我也要。”
對於堂姐曾姐想對自己下毒的事,完全不知曉,眼下只是見母妃對父皇好,忍不住也要爭一份,——母妃說錯了,分蛋糕的人還有父皇一份呢。
顧蓮接了碗,親手替兒子盛了小半碗羹湯。
麒麟看了看父親的一大碗碗,再看看自己的小半碗,貪心道:“沒有裝滿!”
顧蓮笑道:“你多大個胃?吃完再說。”
“吃不完扔了便是,有什麼要緊?”徐離忽地接話,讓宮女拿了碗過來,自己動手給兒子添了大大的一勺,含笑問道:“夠不夠?”
麒麟甜甜笑道:“夠了!”
父皇對自己最好了,別人見了父皇嚇得大氣都不敢出一聲,只有自己,可以在父皇面前親熱撒嬌,父皇提起自己的時候,也要比提起小豹子和小狼多得多呢。
他在母妃那裡拿走了一塊蛋糕,卻補給自己大大的一塊。
麒麟覺得自己很懂事,想明白了,心情十分的好,低頭一口一口的喝湯,還不忘拍個馬屁,“父皇和母妃盛的湯,就是比別人盛的好喝多了。”
顧蓮聽了失笑,“馬屁精!”
徐離笑道:“這是咱們麒麟懂事、孝順,快多喝點罷。”
竇媽媽在旁邊湊趣,等着麒麟吃得停住時,笑了一句,“大皇子你這麼說,往後奴婢可不敢再替你盛湯了。”
麒麟卻一本正經回道:“等小豹子和小狼長大了,你給他們盛吧。”
惹得周圍服侍的宮人們一陣輕笑。
顧蓮摸了摸兒子的頭,笑話他,“小貪心鬼,恨不得好的都是自己的。”
“朕看麒麟答的不錯。”徐離依舊替兒子辯解,“他纔多大年紀?換個人,沒準兒就被竇媽媽問住了。”只是補了一句,“不過等小豹子和小狼長大了,麒麟你有好東西,也要記得跟弟弟們分享。”
麒麟連連點頭,馬屁拍得十分順溜,“我聽父皇的。”
顧蓮見他們父子倆一語一對的,相處的十分融洽,而徐離今天似乎特別的寵溺麒麟一樣,不管麒麟說什麼,他都要心疼的描補幾句上去,替兒子辯解。
方纔在心頭盤旋的那句話,再次浮起,但又再次緩緩壓下。
*****
三郡主去了,徐策那邊肯定要知會一下的。
本來皇太后已經找皇帝商議過,說是讓二兒子回來送孫女最後一程,這一次皇帝居然沒有反對,答應得還挺爽快,“出殯那天人多眼雜不方便,趁着這幾天清淨一些,就讓二哥回來看一眼罷。”
哪知道消息傳到徐策耳朵裡時,卻道:“我親眼見了難免傷懷,就在此地爲她上幾柱香,不回去了。”又交待,“年幼早夭,這可不是白喜事,所以淑姐兒的喪事不必隆重鋪張,早日入土爲安便是。”
他不回來,皇帝肯定不會叫人綁了他回來。
因此到了出殯的那一天,爲三郡主送行的,便是徐姝和沈瑤華,以及大郡主、二郡主和大郡王,——皇太后是祖母不用親自去送殯,皇帝這個叔叔日理萬機,也肯定沒有那個閒功夫,至於大公主和麒麟等人年紀太小,而後宮嬪妃就更不能出宮了。
徐姝留意看了看沈瑤華,見她神色淡淡的,雖然有幾分悲慼之色,——誰知道是不是裝出來的,或者是在悲慼自己呢?但是瞧不出別的端倪來。
回宮見到顧蓮,亦是面色平靜毫無波瀾。
但是這也難講的很,自己心裡十分清楚她的性子,並非看起來那般柔弱,冷靜、隱忍、喜怒不形於色,這些她一向都做得很好。
可是母后再三交代不許問、不許查,查出顧蓮大家難看,若是查出皇帝來……,那更是不如不查,不如就這麼安安寧寧的繼續過日子。
“你是不是累着了?”顧蓮見她目光漂浮不定,以爲她是在爲侄女的早逝傷心,雖然自己厭惡三郡主,但是站在徐姝的立場就未必了。因而說起旁的事來,“下個月就要出駙馬的三年孝期了,這幾年裡……,你可再想過自己往後的事?你還年輕,總不好一輩子這麼孤孤單單的。”
她本是一番好意,一則關心徐姝,二則想要緩解一下對方的傷感情緒。
但是徐姝正在疑心於她,加上之前的那一番頓悟,此刻聽在耳朵裡,不免覺得顧蓮是在掩飾什麼,藉口打岔。忽地生出一陣不快,冷冷道:“侄女兒才死了,我哪裡有空想起自己的親事?”
顧蓮目光一驚,實在不防她會突然發起脾氣來。
或許是自己低估了三郡主這個侄女,在她心中的份量?好像自己那話的確有一點不合時宜,因而改口道:“是我糊塗,不該說那些話的。”
徐姝“嗯”了一聲,並不多言。
顧蓮想着她心情不好,也不好多問,柔聲問道:“你累不累?要不先歇着,我下午再來看你。”
徐姝神色冷淡,回道:“是有些累。”
顧蓮被她噎了一下,可是不便認真跟她計較,只得欠身告辭。回了宮,自己琢磨了半天不得其解,忍不住問起竇媽媽,“最近一段日子裡,樂寧長公主進宮的時候,我可有說錯什麼,得罪了她?”
竇媽媽一陣驚訝,“娘娘怎麼這樣問?”
顧蓮搖頭苦笑,“不知怎地,我總覺得她對我有些不滿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小豹子:“我要長大!”
小狼:“我要做妖孽美男~~”
266、自作孽
“不能吧?沒有啊。”竇媽媽仔細回想了一下,說道:“上次娘娘見着樂寧長公主的時候,不是還有說有笑的?說是娘娘出了月子好些時間,商議着準備一起去騎馬,還說要帶麒麟過去看呢。”
顧蓮也覺得沒有什麼問題,搖了搖頭,“罷了,許是她真的有些累了。”——
想着過幾日就好了。
哪知道這後面過了很久,徐姝的情緒一直都沒有好轉過來。
不僅忘了相約去西林獵場騎馬的事,進了宮,也不再像往常那樣愛往玉粹宮跑,只在太后那邊陪坐一會兒,便就出宮回去。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顧蓮就算再安慰自己,也不能相信徐姝是因爲三郡主心不好了,——面都沒有見過幾次的侄女,哪能讓她傷心到如此程度?再說真的傷心,與自己道道苦水才更正常一些啊。
好似……,忽然之間生分起來——
怎麼回事?
顧蓮心中有一千個、一萬個迷惑,特意讓人打聽着,趕在徐姝去懿慈宮的時候過去了幾趟,可是見了面,她又只是保持淡淡微笑客套,並非惡語相向。
總不好掰着人家的肩膀搖晃,你對我怎麼不像以前那樣親熱了?不僅問不出來,還讓自己的看起來十分可笑。
顧蓮和徐姝走得親近,的確有一部分是討好她的原因,但是這麼多年相處,彼此一直交好,並不是沒有真感情的。私心裡,是真的拿她當妹妹一樣看待,爲她擔心,爲她懸掛,怕她一個孤零零日子不好過,所以那天才會說那一番話。
是什麼,讓她突然對自己生疏遠離了呢?
顧蓮這一腔心事煩惱沒處說,而在京城的另外一個角落,黃家的大小姐也一樣存了滿腔煩心事,煩得就快要上屋揭瓦了。
自那天商議之後,這一個多月,周善存都沒有再來黃家——
因爲在忙着準備聘禮。
黃蟬每天在屋子裡坐立不安,甚至找個母親哭訴了幾回也不管用,偶爾抓到劉貞兒問她有沒有法子,卻總是推說想不出來。
開玩笑事情都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能有什麼法子?
劉貞兒本來打着如意算盤,想着周善存亂闖黃家,鬧得不好看了,這門親事自然也就跟着黃了。當然她不是爲了黃蟬分憂的,而是琢磨着,到時候黃家的人大大丟臉,找不到人撒氣,肯定會遷怒到最初提議的桐娘身上。
到時候黃大石心裡生氣,自己再小意兒服侍他、勸解他,心就偏向自己這邊了。
只可惜,一番盤算最終落空。
眼下週善存已經成了黃家的準女婿,這個時候自己再去添亂,豈不是自找麻煩?等到將來兩家一結親,周善存不待見自己不說,黃蟬只怕也是一樣。畢竟就算起初她不願意,但是將來生兒育女時間一長,定然向着周家,再想起自己從前拆散她的姻緣,還不知道怎樣怨恨呢。
因而念頭轉了千百個圈兒,反倒勸道:“原是我想差了,只管想着替大小姐你分憂寬心,卻是耽誤了一門好姻緣。”只管往周善存臉上貼金,“那天我瞧了一眼,周家大爺長得一表人才、體貌堂堂,且還吃着朝廷俸祿,真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的好男子,大小姐你也莫擰了,歡歡喜喜嫁過去……”
話沒說完,便被黃蟬氣得叫諒兒進來攆人。
劉貞兒落得耳根清淨,隔了幾日,晚間黃大石過來留宿的時候,反倒吹了一陣子耳邊風,“我看周家的這門親事極好,只是大小姐不太願意,前幾天我細細的勸了她一回,反倒惹她生氣了。”
黃大石不快道:“別理她,小姑娘一點都不知道好歹!”
劉貞兒在心裡一聲嗤笑,都已經是嫁了人生了孩子的二手貨了,還小姑娘呢?說來也是奇怪,這位小姑奶奶既然給安順侯生了兒子,怎地還鬧到和離的份上?許是當初爬牀葉東海沒留意,醒神一看,是個粗鄙丫頭後悔了吧。
她在心裡把黃蟬埋汰了一番,心裡平衡了些。
面上卻是一臉委屈和擔心,細細聲道:“不管怎樣,總歸是我惹惱了大小姐,回頭她若是對我不痛快,你也別辯,只心裡明白就是,好歹等她順了這口氣,妥妥當當嫁了人也就好了。”
做盡好人,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的——
但是事情卻還沒有結束。
黃蟬實在想不出什麼好法子,索性打算直接攤牌,可如今是桐娘管着中饋之事,要出門,就要在她跟前知會一聲。
因而支了諒兒去找桐娘,只道:“大小姐想去買幾件首飾,讓人備輛馬車。”
桐娘是一個機警的人,聽了心下起疑,又不好約束小姑子不讓不出門,因而一面讓人去準備馬車,一面當下手中針線,起身笑道:“那好,正巧我也想出去逛逛呢。”
諒兒並不知道黃蟬的打算,以爲她是散心去的,見桐娘要跟着,有些擔心,“大奶奶容奴婢單獨說一句話。”等着屋裡的丫頭都出去了,方纔低聲道:“大小姐對周家的親事不太滿意,等下大奶奶若是跟去,只怕……,總之大奶奶你多擔待一些。”
桐娘淡淡笑道:“好丫頭,難爲你有心。”
到底堅持跟着黃蟬一起出了門,還讓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跟着,萬一鬧事,自己也不至於束手無策,如此一番安排方纔踏實了些。
說起來,從前在顧家的時候,就覺得九堂妹太慣着這個丫頭,如今她脫了奴籍,腰身一變成了黃家的大小姐,中間還做過一段時間公侯夫人,脾氣是越發的大了。
加上知道黃蟬對周家的親事不滿意,因而即便她神色冷淡,也不去計較,只怕周家的聘禮趕緊送來,把親事敲定大家都省心一些。
黃蟬面無表情坐着,心下知道桐娘不會放自己單獨出來,不過她真是想多了,難道自己還會偷偷跑了不成?不嫌麻煩,願意跟着就跟着吧——
只不過稍微麻煩一點罷了。
到了如意齋挑收拾時,黃蟬有意挑了一支十分貴重的翡翠簪子,通體碧綠,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朝鋪子裡的婦人問道:“多少銀子?”
“哎呀,小姐好眼光。”那婦人是成天做生意的人,把黃蟬誇了又誇,說她怎樣有眼光會挑東西,這簪子又如何與她相配,翡翠料子又有什麼來歷,有得沒得扯了一大籮筐,最後說道:“原是一百六十四兩銀子,既然小姐慧眼挑中,便不要零頭,只收小姐一百六十兩整數便是了。”
偏生黃蟬一臉笑盈盈的,轉回頭問道:“大嫂,你看着簪子是不是很漂亮?我也覺得和我很是般配,咱們買下吧。”
桐娘身邊的丫頭婆子們聽了,不由倒抽一口冷氣。
一百六十兩銀子,都過小戶人家嫁一個閨女了。
可是桐娘是做嫂嫂的,不要表現的對小姑子太過吝嗇,就算不買,說話也要委婉一些,朝那婦人歉意道:“實則沒有帶這麼多銀子出門,須得回家讓人去取。”說着,給心腹媽媽遞了一個眼色,“你回去取銀子來,若是不夠,先問太太拿一些。”
黃蟬輕輕一聲嗤笑。
什麼問太太拿一些?是叫母親過來勸自己別買吧。
那做生意的婦人反應敏快,聽得這麼一說,便知道這樁大生意多半做不成了,熱情不免淡了許多。但是打量這對姑嫂穿得體體面面的,就算不是大富大貴,也是哪家的官宦女眷,不至於平白無故的來消遣自己。
大抵是姑嫂之間慪氣,小姑子非得指着最貴的東西挑,嫂嫂心疼了。
也罷了,更便宜的一些也多得是。
因而又介紹起其他的來,黃蟬心不在焉的聽着,過了一會兒,忽地煩道:“怎地去了半日都不回來?”指了自己的另外一個小丫頭,叫墜子的,“你去樓下看一看,人來了,就趕緊上樓來。”
“是。”墜子趕緊下樓去了。
桐娘在旁邊看得糊塗,小姑子紋絲不動的坐在這兒,並不像是要鬧事的樣子,莫非是自己猜錯了?她只是心裡不痛快,所以發狠要買點貴重的東西做嫁妝,順便讓做哥嫂的出點銀子?罷了,反正家裡就她這麼一個小姑子,一百六十兩銀子雖然不少,但自己這個做嫂嫂的只出一回血,還是出得起的。
回頭落在公婆和丈夫的眼裡,也是自己的賢惠。
想到這裡,桐娘有些後悔讓人去回稟婆婆,可是人都已經去了,這會兒想追也追不回來,等下婆婆過來,就大大方方說銀子由自己出好了。
因而又叫了那婦人,笑道:“把方纔那簪子再拿來我瞧瞧。”
那婦人不由心頭一喜,看着情況多半是這做嫂嫂的要妝賢惠,以便討小姑子和婆家人的歡喜,不然怎麼會看第二遍?生意多半要成,因而比起之前還要熱情幾許,趕忙捧了那翡翠簪子出來,笑道:“奶奶可是大方,難得這樣心疼自家小姑子呢。”
雖然挑東西的是小姑子,但出錢的做嫂嫂,當然要巴結好了。
因而極力奉承,“一瞧奶奶,就知道是大富大貴之家的人,這通身的氣派,處處都透着大家閨秀的影子。”
桐娘淡淡笑道:“過獎了。”
她性子偏淡,並不喜歡四下炫耀,不提丈夫是皇帝身邊近臣的事。
黃蟬對她們笑語晏晏不屑一顧,只是托腮發呆。
桐娘不自覺看了她一眼,總覺得怪怪的,可是一時間又琢磨不出什麼來,而且擡頭便見墜子回來了,實在找不出任何破綻。
又等了一會兒,樓下忽然傳來“篤篤”的腳步聲。
桐娘以爲是婆婆過來了,正要準備迎接,上來的卻是一個鋪子裡的丫頭,立在門口回道:“樓下來了一位周大爺,說是給黃家大奶奶和大小姐見禮的。”
周善存?!桐娘心頭一驚,飛快一想,便猜出是小姑子只是墜子下樓,再讓人遞了消息,把周善存招了過來——
她要做什麼?
正在想着,黃蟬忽然就起身出了門,阻之不及!
樓下的周善存也在疑惑,方纔來了一個小廝,說是如意齋的夥計,替黃家大奶奶和大小姐傳話,請過去一敘。
這還沒成親就見面不是太妥當,不過想着有黃大奶奶作陪,還有跟隨的丫頭婆子們在周圍,卻不是見不得,因而便急急趕了過來。
撣了撣袍子,剛上樓,就在樓梯口遇見一個俏生生的小少婦。
約摸二十來歲的年紀,柳眉杏眼、白麪皮,雖然顴骨略高了一些,但也還算有幾分清秀,因爲臉上有些氣鼓鼓的樣子,略顯幾分稚氣。
周善存看她穿着打扮不像丫頭,且眉眼有幾分肖似黃太太,不用猜,肯定是黃大石的妹妹了。
她自己跑下來做什麼?莫不是專門爲瞧一瞧自己的?
忍不住低頭看了一眼,今兒這身打扮還算過得去,袍子是前幾天新做的,而且找了好裁縫,料子也不錯。不自覺的把身板挺了挺,站得直一些,臉上浮起禮貌笑容,“這位是……,黃大小姐吧?”
黃蟬亦是打量了對方一眼。
那周善存三十出頭的年紀,中等身材,長相當然算不上英俊,但是好在沒有中年發福,清清瘦瘦的,看來還算是一個乾淨體面的人。
心頭那口惡氣略消,但卻不至於馬上就改了念頭要嫁他。
只是緩了緩口氣,壓低聲音,口齒清晰說道:“你聽好了,這門親事我不想結。”言畢,一轉身便又回去了。
留下還沒回神的周善存,仿若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冷水,漸漸的……,從之前的興奮之中醒了過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黃氏不願意嫁自己!
也對,她之前嫁給安順侯葉東海爲繼室,做過幾年公侯夫人,當然看不起自己這種城門小吏了。
不由微微冷笑,她還真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呢?!
這世上男子出身卑微寒酸不要緊,比如像黃大石那樣,有機會有本事就可以自己掙一分官職,徹底改變自己的命運。
可是婦人卻不一樣。
不管你是公侯千金,還是官宦小姐,或是什麼小家碧玉,一旦破瓜生了孩子,便是再矜貴也掉價了。
而自己固然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但是好手好腳的,身世清白,祖上也還留了一些房屋田產,養家餬口不成問題。且自己還沒有兒子,原打算等黃氏嫁了過來,就把她好好供着生兒子的,卻不料人家根本不願意!
可是如今親事都已經跟黃家說好,此刻自己再反悔,就等於得罪黃家,——畢竟訂親雖然沒有公開,但是自己卻聽了一耳朵的黃家和葉家秘聞,做了親戚自然不怕走露,若不是結不成親黃家豈不擔心?
哪怕是因爲黃氏不願意嫁而反悔,終究一樣是結下了怨。
周善存並不是面上看着那般老實的人,反應理智迅速,第一反應便是這門親事必須得結!那麼既然要結親,就要弄得大家體體面面的才行,此刻去和黃氏一個小丫頭慪氣沒有必要,不如想法子點把親事給定下來。
等到娶回了家,圓了房,黃氏再不願意還能怎樣?——
這口氣,將來再慢慢的跟她算!
桐娘正在擔心小姑子胡鬧,見她去了又回,周善存又一直沒有上來,不放心,便領了一個婆子出來。正好瞧見周善存臉色難看,正在附耳吩咐自家小廝什麼,越發懷疑,因而福了福,“我是黃家的大奶奶,方纔……”指了指屋子裡面,“我家小姑子脾氣一向爽直,可有說了什麼冒犯的話?”
“沒有。”周善存笑眯眯的,行了禮,方纔說道:“聽說黃家大嫂和小姐在這邊看收拾,恰巧我離得不遠,就順路過來打聲招呼。”他從來都是一個八面玲瓏的人,並不提誰讓他來的,也不提黃蟬的話,就着玉石和翡翠漫天說了起來。
等到要付賬那根翡翠簪子時,大方道:“記在我的賬上。”對那店鋪的婦人說道:“我周某人在北城門任職校尉,不會賴賬的。”
聽他這麼說,桐娘反倒不好拂了對方的面子。
況且一百八十兩銀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的,周善存做了人情,反正將來小姑子要嫁給他,轉一圈兒還不是又回去了。
接下來,周善存又極其熱情的招呼,讓去衣料鋪子,說是既然已經出來了索性多逛一逛。去完衣料鋪子,不免又是挑了衣料,又是記在他的賬上,然後好說歹說接着去了點心鋪子,非要給黃家太太和老爺捎幾盒子點心。
人家做未來女婿的熱情又有孝道,桐娘也攔不住。
黃蟬只是不耐煩,走到周善存身邊低聲嘀咕了一句,“我之前說的那些話,你沒聽見嗎?還是指望着買點好東西,我就會改了主意?別做夢了。”
桐娘正在給兒子們挑點心,回頭看了過來,問道:“你們在說什麼呢?”
不是她想當電燈泡,實則是小姑子神色難看,看起來絕對不像是在說什麼好話,而且他們還沒有成親,湊得太近了也不好。
周善存擡頭笑道:“沒什麼,大小姐叫我少花點銀子。”
桐娘不由目光一訝,——不是吧,這麼快就胳膊肘朝外拐了?可是仔細瞧了,周善存的確不像是在生氣的樣子,想來即便小姑子發了幾句牢騷,他這個年紀的男子也不會當一回事的,因而笑了笑,“那等下咱們少買一點兒。”
黃蟬不料自己對牛彈琴,越發憋氣,可是也不能在外面嚷嚷大喊,“我說的是不想嫁給你!”每一拳都打在棉花上,有力無處使,心道這人臉皮怎地這般厚?自己都說了不願意,他還能笑得出來。
不過等她被拖着逛了一下午,回到家時,就知道周善存爲什麼笑得出來了——
居然趁着半日水磨功夫,把聘禮下到了黃家!
黃蟬瞪大了眼睛,長大了嘴,只覺胸悶氣短喘不過氣來,偏偏上上下下的人都在恭喜自己,說是周家聘禮豐厚難得、風光體面,氣得一場大哭。
她不傻,情知這門親事自己是嫁定了!
桐娘是一個聰慧的女子,且一路跟隨,細細琢磨便猜到了幾分。
不由暗歎,那周善存還真是一個厲害的人物!虧得他是丈夫的下屬,一輩子都要巴結着黃家,否則小姑子未嫁之前得罪了丈夫,等嫁過去,只怕是要吃點苦頭的。
這樣也好,有這麼厲害的姑爺約束着小姑子,將來她自然就老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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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最近是怎麼了?”顧蓮看着幾個孩子在花園一角玩耍,朝鄧襄嬪問道:“總是躲着我,還躲着麒麟,你可知道是什麼緣故?”
鄧襄嬪有些期期艾艾的,陪笑道:“三郡主去了以後,她有些害怕。”
“這樣。”顧蓮很快明白過來。
接下來的幾天,趁着空閒,特意親手縫製了一套小小的新衣服,送與錦繡,還拉了她柔聲笑道:“上次三郡主要給麒麟扔癢癢粉,多謝錦繡你說了出來,不然的話,麒麟可就要遭大罪。”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了比,認真道:“這身衣服,是小鄧母妃答謝錦繡的謝禮。”
沒有做那些老式的花樣,而是揣度着小姑娘們的愛好興趣,顏色都比較嬌嫩,突然也比較Q版一點,——雖然瞧着稚氣簡單,卻讓錦繡看得眼前一亮。
不是自己母愛多,對薛氏的孩子也關懷備至,只是不像再養出一個三郡主罷了。
鄧襄嬪萬萬沒有想到,顧蓮會細緻到這種地步,爲了寬大公主的心,居然勞心勞力的親手縫了一套衣服,便是虛僞的客套也算是做到極致了。
趕忙上前誇了又誇,還領着錦繡現場進去換了出來。
錦繡有些扭扭捏捏的,不好意思,但是顧蓮的一番話爲她釋了疑,再加上這身漂亮的新衣服,就更加放心坦然了。細細一想,小鄧母妃和養母不僅是堂姐妹,她本來脾氣也很好,待自己不錯,之前都是自己想多了。
因而細細聲道了聲謝,“這身衣服裙子很好看,我很喜歡。”
顧蓮笑道:“喜歡就好。”
而鄧襄嬪一向是個會做人情的,第二天去給皇太后請安時,便特意大公主穿了這身衣服,誇讚道:“貴妃娘娘的針線真是別緻新鮮,別處都沒有見過呢。”
大公主抿嘴笑了笑,看得出來,是真的挺喜歡的。
皇太后點了點頭,“真是難得,這是你小鄧母妃的一片心意。”
鄧襄嬪不由看向了徐姝,以爲依照她和顧蓮交好的程度,肯定是要湊趣的,但是實際情況卻有些出入。
徐姝只是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
顧蓮不是小孩子,倒是盼着徐姝捧自己的那句話,只是她這樣冷淡,心中的疑惑越發大了起來,卻是完全摸不着頭腦。
大殿裡,麒麟、幾位公主小一輩的,正湊在一起滾一個柚子玩兒。
沈傾華坐在旁邊,看着玩得歡快的幾個孩子,心思卻是飄飄忽忽的,——那天一時衝動說了那些含糊的話,不過是多年積怨沒有控制好,事後亦是覺得後悔,倒不是覺得對不住顧蓮和徐姝,而是擔心……,會不會給自己惹來什麼禍事?
這世上,哪有永遠包的住的秘密呢?——
當時還是太沖動了。
可是……,自己並沒有添枝加葉、添油加醋,不停的自我安慰,但卻始終有一種隱隱不安的感覺。心底裡面,也說不出到底是害怕徐姝多一些,還是害怕顧蓮多一些,但她兩人若是同時翻臉,後果只怕不堪想象。
沈傾華萬萬想不到,這件事不僅最終沒有捂住,而且翻臉的人是四個,除了顧蓮和徐姝,還有皇帝和皇太后。
她只猜對了一件事,後果的確驚人!
而此刻,鄧襄嬪也敏感的察覺到氣氛不是太好,已經閉了嘴。
麒麟一腳把柚子踢了過來,怔了怔,不解的看了一圈兒,撓頭問道:“你們怎麼都不說話了?”
“誰像你這個小話簍子。”顧蓮笑嗔了一句。
心下卻在嘆氣,誰也不是神仙,怎麼可能憑空猜出別人心中所想?徐姝不說,自己就是再想一輩子也想不明白,而誤會……,卻只會越捂越久,越捂越大。
猶豫了片刻,最終決定直接把膿包挑破了。
等着諸人散了,顧蓮在徐姝去往舊時住處的路上,截住了她,“姝兒,我可是做錯了什麼事?”頓了頓,“或許有什麼事是我失誤了,而不自知,可是你不說,我又怎麼會知道呢?”
徐姝不料她會這麼直接的問出來,有一瞬間的猶豫,遲疑不語。
267、不可活
“姝兒。”顧蓮又喊了一聲,目光殷殷。
徐姝想起之前的頓悟和母親的話,萬一真的問出什麼來,該要怎麼收場?問不出什麼來,又要怎麼解釋自己的疑心?她畢竟是古代女子,不太習慣這樣直來直去,因而微微蹙眉,“沒有,是你多心了。”
“別說我多心。”顧蓮搖頭打斷她,嘆氣道:“這一、兩個月以來,你一直待我淡淡的、不冷不熱的,但我自問沒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實在是想不出來。”忍不住有了一絲抱怨,“以你我多年的交情,到底有什麼是不能直說的呢?”
徐姝聞言一怔。
憶起當初在濟南混在流民裡的日子,自己把臉摸得跟塊炭似的,還是戰戰兢兢,白天夜裡都捏了一根簪子在手,準備隨時扎破自己喉嚨!與其像姐姐那樣受辱再死,不如自己早做了斷。
當顧氏驚訝的喊出自己名字,拉了自己進馬車時,那一刻……,自己彷彿從人間煉獄回到人間,欣喜得甚至以爲是在做夢!
那時候……,哥哥已經退了顧家的親事。
是她以德報怨拉了自己一把,脫離渾濁泥濘,事後自己多次提起這事兒,感激她當初的仗義之舉,她卻說,“徐家雖然對不住我,但是你沒有,徐大奶奶想要藥死我的時候,是你出聲示警,不然或許就沒有我的命在了。”
始終記得她眼神清澈的那一句,“我這個人,從來都是恩怨分明的。”
是了,便是三郡主和兩個侄兒對不住麒麟,自己又沒有,問一問她並不是罪過,若是不問就這麼一輩子捂着,豈不是一輩子都是個疙瘩?從內心來說,自己並不願意失去這個亦伴亦友的“姐姐”。
平時的關心就不說了,當初雲子卿的事鬧了出來,自己在護國長公主府住了整整好幾個月,是她每天陪着自己說話、散心,變着法子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哪怕自己並沒有她想象的那樣傷心,但是對她的一片關心還是感激的。
甚至從某種程度來說,自己和她……,比和兩位哥哥還要親密許多,是這世上除了母親以外最最親近的人。
顧蓮一向很有耐心,見她目光閃爍猶豫,輕聲道:“姝兒,你說吧。”輕輕握住她的手,“若是我做錯了什麼而不知,說出來也好改了;若是你誤會了什麼,說出來才能解了咱們的心結,怎麼着都比捂着要強。”
彷彿有一塊大石壓在徐姝的嘴上,半晌了,才艱難開口,“是三郡主的事。”
“三郡主?”顧蓮不解,蹙眉想了片刻,忽地目光一閃,“你該不會……,以爲是我對她下了毒手吧?”
徐姝見她的驚訝之色不似作僞,心內鬆了一口氣。
“姝兒你怎麼會這樣想?”顧蓮十分驚訝,苦笑道:“沒錯……,她和兩位小郡王打算害了麒麟,我很惱火,這一點我沒打算否認,但是……”簡直無語了,將徐姝拉到一個涼亭裡面,細細道:“我不說那些自己良善的空話,你只想一想,我平素的爲人可有這麼傻氣?三郡主小孩子不懂事下耗子藥,我就也回頭再下一包嗎?”
徐姝的眼珠子轉了轉,沒有言語。
“咱們先且不說是用什麼法子,也不說你有沒有證據。”顧蓮心道,這個誤會可真是夠大的了,難怪最近皇太后和她都不待見自己,嘆氣道:“便說我真的是個毒婦,想要爲兒子報仇泄憤,那我也應該先害了二哥,再滅了兩位小郡王,否則的話……,豈不是在給自己招禍?”她問:“你說對不對?”
徐姝不防她說出這麼一番驚人之語,但是細細一想,的確是這麼一個道理,若她先害了三郡主,難免會激得哥哥和兩個侄兒報仇,豈不是自找麻煩?!
“再者說了。”顧蓮又道:“三郡主一個小姑娘家家的,現如今又不準進宮,還有沈瑤華看着她,對我能有什麼威脅?更何況,麒麟畢竟沒有真的出事,我哪裡就那樣歹毒要去害一個孩子呢?難道在你的眼裡,我就真的是一個毒婦了不成?”
“不……”徐姝一時語塞,那些心事不知從何說起。
“姝兒你便是疑心,總也該有點證據纔對吧?”顧蓮清楚在什麼時候,該用什麼表情,帶了幾分閨蜜之間的坦率,質問道:“無緣無故的,你就這樣懷疑我,可還講一點道理麼?!”
徐姝見她這樣直來直去的說話,不但沒有生氣,反倒踏實,低聲嬌嗔了一句,“我也是一時相偏了。”問道:“那爲什麼三郡主病了以後,你就不聞不問了。”——
這又是聽誰說的?
顧蓮來不及先問這些細節,解釋道:“當初是惠嬪過來說了一聲,說是三郡主着涼了,有些發熱,還嚷嚷着想要見二哥。偏生趕上我在陪鄧恭父女說話,便讓竇媽媽出去問了,惠嬪說不要緊,她去皇上那邊請旨示下。”忍不住一臉苦笑,“直到三郡主的死訊傳出來,這中間……,她都一直沒有再提過此事,我還以爲早就已經好了。”
徐姝聞言臉色一變。
顧蓮補了一句,“對了,中間我還問過皇上兩句,問三郡主的病好些沒有?有沒有讓她見二哥?皇上那會兒不太高興,說別理她,只是小孩子脾氣。”嘆氣道:“皇上也沒說她病重啊,我真的……,以爲是三郡主鬧鬧孩子脾氣,早就好了。”
徐姝眼裡閃過一絲惱怒,想起沈傾華那一番似是而非的話,想要發脾氣,說出來又覺得有些丟人,忍氣問道:“怎地這麼大的事,惠嬪都不知會你一聲?”
顧蓮原本就是七竅玲瓏心的人,見狀頓時了悟,明白徐姝是聽了誰的話了,怕其中再有誤會,因而再三央求,讓徐姝把當天原話重複了一遍。
聽完以後,不由一陣輕笑,“她果然是一個聰明的人,倒會斷章取義。”
徐姝惱道:“她也忒大膽了!遇事居然不回報你?!”
“不回報這事兒倒不怨她。”顧蓮微微沉了臉,淡聲道:“偶爾聽皇上提了一句,問惠嬪最近還有沒有打擾我?說是他交待過,最近讓我好好的養身子,不讓惠嬪用那些瑣碎小事叫我煩心。”
“那她也是一個搬弄是非的小人!”徐姝咬牙切齒道。
誰給她的膽子?!不知分寸的亂上眼藥,把自己和母親耍得團團轉,還以爲自個兒很高明是不是?不過……,也不能說她的做法不高明,若非顧蓮行事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來問自己,只怕這事兒還真能捂一輩子呢——
好好好,往常倒是小瞧她沈氏了。
“這誤會可大了些。”顧蓮輕輕嘆了口氣,起身道:“你陪着我,一起到母后跟前說個清楚罷。”
到了太后跟前,說話就不能像方纔那樣直接了,委婉的解釋了一番,然後神色誠懇道:“母后,若是我真的害了三郡主,今日的話有半字虛言……”不想讓對方有一絲懷疑,咬牙發了個誓,“就叫麒麟將來不認我這個娘!”
有些東西,光憑解釋是不能完全說清楚,但是……,沒有那個母親能夠忍受兒子不相認,這個誓言總有幾分力度吧。
皇太后頓時驚駭道:“你說不是便不是了,發這種毒誓做什麼?”
顧蓮一臉平靜,淡淡道:“我心坦蕩蕩,不懼毒誓。”
雖然把事情給弄清楚了,也解釋清楚了,但終歸還是有一絲寒心,——不管自己怎麼努力、怎麼討好,兒媳這個角色永遠都是外姓人。
皇太后知道此番猜疑舉動傷着了她,自己覺得不好意思,安撫她道:“也是事情太過湊巧了,你別往心裡去。”語音一頓,“其實,哀家並不只是懷疑過你。”
那還懷疑誰?顧蓮心裡一動,是沈瑤華?還是……
後面半句卻是不能再想了。
大殿裡面有一陣奇異的沉默,徐姝插嘴笑道:“這下好了,事情鬧清楚了大家清清爽爽的,也免得彼此看着都跟烏眼雞似的。”
顧蓮亦是有心緩和氣氛,笑嗔道:“你讓我受了這麼大的冤屈,怎麼補償?還想輕易混了過去不成?”
這可不是現代的平等社會,即便有怨氣,回頭自己慢慢散了便是,沒必要鬧得大家臉上難看。往長遠了說,自己還要陪着皇太后和徐姝幾十年,她們是麒麟幾個的皇祖母和姑姑,是皇帝的母親和妹妹——
只能修好,不能交惡。
徐姝“哎呀”了一聲,“少不得,我去與你做幾天端茶倒水的丫頭罷。”
“算了,快別介。”顧蓮莞爾一笑,“我還怕你打碎我的茶盅呢?”又揀了一籮筐的話來打岔,說些麒麟和小豹子、小狼的趣事,將氣氛調動起來,轉移之前大殿內的淡淡尷尬,好歹有了一種刻意之下的溫馨融洽。
說了半晌,顧蓮在緩釋得差不多的氣氛裡離開。
皇太后看着那個翩翩然嫋娜的背影,等她漸漸遠去了,嘆氣道:“鬧成這樣,叫哀家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擱。”有些埋怨,“你們倆私下說清楚,回頭再告訴我也是了,還來當面說破做什麼?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徐姝卻道:“她連毒誓都發了,不當面說清楚哪裡能夠放心?”
心裡有一淡淡的悵然。
儘管冰釋前嫌,但總歸記憶裡有了一個“嫌”字不是?不然的話,她又何必前來發那種誓言?眼下除了這件事產生的裂痕,還有彼此位置的悄悄變化,只怕……,再也回不到從前的親密無間了。
而自己,須得慢慢適應彼此的新關係。
母親或許不需要顧及這些,不論什麼時候,她都是皇太后,整個後宮裡面最最尊貴的人,而自己這個公主,將來卻是要向皇后行大禮的。
她可不是被皇帝哥哥厭惡的薛氏,且育有三個皇子——
也罷,算是提早給自己提了個醒兒罷。
皇太后皺了皺眉頭,着惱道:“惠嬪從前瞧着還不錯,怎地最近也學壞了?竟然做這種架橋撥火的事兒?難不成見顧氏做了貴妃娘娘,她就心裡不痛快了。”
“誰知道呢。”徐姝收回那番複雜的心思,譏諷道:“她從前的確是很不錯。”雲子卿的事忍了多年,加上被沈傾華戲耍的那口惡氣散不開,等於火上再潑一盆油,因而悠悠一笑,“不然的話,她怎麼有膽子勾引我的駙馬呢。”——
斷章取義麼?自己也是會的。
皇太后驚駭的望着女兒,以爲自己聽錯了,重複問道:“你方纔說什麼?!勾引駙馬是怎麼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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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了?悶悶的。”徐離問道。
顧蓮一直在琢磨,皇太后和徐姝的猜疑從何而起,僅僅是因爲三郡主嗎?怎麼會被沈傾華一挑撥,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擡頭看向皇帝關切的目光,難道是……,因爲皇帝對自己太好,所以叫她們心裡不舒服了。
也不對呀,早幾年可不是這樣的。
“咦?”徐離眨了眨眼,“居然看朕看的癡了。”湊近了一些,“讓你看個夠。”手上卻不老實,在她的衣襟裡面開始遊弋,“到牀上去看,豈不更是清楚一些?”
顧蓮捉住了他的手,輕聲問道:“我有時候,是不是與人爲善太過了?”
不是自己天生聖母情懷,只是想着,待人以寬、人待己寬,可是卻又副作用,讓人以爲自己軟弱好欺。而云子卿的那件破事兒,除了讓皇帝冷落沈傾華一些,實際上對她並無任何處置,——大抵是這樣,叫她以爲自個兒是無辜冤屈的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徐離對於在求歡之際被佳人忽略,感到十分不滿,微微蹙眉質問道:“朕在你面前,還想旁的事情做甚?還有方纔那句‘太過與人爲善’,又是什麼意思?”
顧蓮輕嘆了一聲,“惠嬪在母后和姝兒面前,給我上了一點眼藥,鬧得這一個多月都在坐冷板凳。要不是今兒我死纏爛打豁出去,厚着臉皮找姝兒問清楚了,還不知道要被蒙到幾時呢?”
徐離停下動作來,冷聲道:“她說什麼了?”
“倒不是說我壞話,而是說一半、留一半。”顧蓮把事情簡略複述了一遍,眼裡閃過一絲厭惡,“我怎地記不起,做了一星半點兒對不起她的事?無緣無故的,真不知怨氣是從何而來。”——
還真是捅軟刀子不見血呢。
“病得不輕吶。”徐離眼中閃過一道寒芒,十分刺眼。
顧蓮不由苦笑,“不知怎麼回事。”又道:“我只是疑惑,她從前都是小心翼翼、謹謹慎慎的,怎麼忽地變了性子?總得有個緣由吧?”
徐離大好的興致被敗壞,火氣更勝,嘴角卻緩緩的勾了起來,“不奇怪,最近一年多晉國夫人不是時常進宮嗎?想必是指點了女兒一些什麼。”
顧蓮的目光頓時清澈透亮起來,但先不急着琢磨晉國夫人,而是看向皇帝,認認真真說了一句,“徐離,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徐離詫異問道。
“不論什麼時候你對我有誤會了,都要來親自問我,而不是……,像母后和姝兒那樣埋在心裡,哪怕你怨我、恨我、惱我,也一定要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又是胡說。”徐離伸手,撫摸着那白玉無瑕一般的臉龐,“哪有這種事?”低頭吻了吻她的面頰,被打斷的□再次涌動起來,“這件事朕會處理的,別說話……”
“不!”顧蓮在爲可能不存在的危險擔心,萬一真的有那麼一天,皇帝誤會自己也不聞不問,豈不是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不行,自己一定要他答應下來,而且要加深他的記憶才行,伸手推擋他,“你等我一下。”
徐離咬牙笑道:“這種時候叫朕等。”
顧蓮上午才教麒麟寫了字,就着未乾的殘墨,將筆沾滿了,然後一起遞到徐離的手裡,認真道:“你得黑紙白字給我寫一張字據。”
“好,依你。”徐離只當是一種閨房情趣,提筆道:“你說。”然後筆下嘩嘩,上面白字黑字寫着,——若朕對嬌嬌心有誤會,必當面問之。
顧蓮提起那張紙細細的吹乾了,又拿了胭脂膏子過來,“再摁個手印。”
徐離驚訝駭笑,“朕可從來沒有做過這種營生。”
“那……”顧蓮挑了一塊胭脂膏往自己脣上抹去,然後坐在皇帝腿上,認認真真的塗了一遍脣膏,再趁他不備,將那張紙拍了上去——
落下皇帝大人的脣印一枚。
徐離被她一連串的動作搞得怔住,片刻後,才猛地失笑起來,“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朕就說嘛,你今兒居然忽地乖巧起來了。”
顧蓮將那張寶貝紙放進了抽屜,心裡覺得踏實不少,折了回來,摟着他的脖子俏皮一笑,“這下子,你將來就不能抵賴啦。”
“專會挑火的小壞東西。”徐離一把拉了她入懷,翻了個身,將人重重的壓在了身下,伸手往裙子下面摸了過去,“看朕怎麼收拾你。”
顧蓮吃吃一笑,雙腿藤蔓似的纏住了他的腰身。
徐離在她的身體裡橫衝直撞,幾度攀登感官的高峰,當最終汗津津的歇下來時,還不肯從那溫暖的包裹裡面出來。輕輕掠着那黑緞似的散亂青絲,輕聲嘆道:“難道朕對你還不夠好?怎地還是這麼多心?非要鬧着寫什麼好笑的字據。”
“我當然信得過皇上。”顧蓮迴應他,心裡卻補了一句,——是的,我信得過此刻的你,卻信不過時間,“只是怕情到濃時便轉淡罷了。”
“不會的。”徐離探入了她的口腔,脣舌追逐、深入,閉上眼睛纏綿了一會兒,聲音漂浮好似雲上的浮光,“因爲……,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一部分了,我怎麼會,因爲歲月就厭倦了自己呢。”——
真的嗎?
顧蓮深深凝望着他,執著道:“你睜開眼睛,再說一遍。”
徐離一笑,接着睜開了眼睛。
將方纔的話再次認認真真說了一遍,復又問道:“現在可相信了?”
“相信了。”顧蓮閉上眼睛,緊緊的抱住了他,感受着那熟悉的溫度,還有跟隨自己一起跳動的心跳,彼此是如此的真實。
時至今日,自己的心態早已變了又變,換了又換,可是葉東海……,始終是橫亙在自己和徐離之間的刺,不知道該要怎麼拔出去。
還有七七和宥哥兒,又叫自己如何忘懷?
因爲不能做到心無旁騖,所以才擔心、纔不安,纔會堅持讓他寫下那些話,但是心底卻希望,——希望自己永遠都用不上那張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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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離不緊不慢的進行了一場魚水之歡。
先陪着顧蓮收拾了,然後在小豹子和小狼的搖籃前呆了會兒,晌午吃飯的時候,還和顏悅色的跟麒麟講了一些戰場上的事,叫兒子聽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這一切的溫馨只在玉粹宮裡面,出了門,便轉瞬笑容盡散。
一路臉色陰沉乘輦回了前面金鑾殿,坐在龍椅裡,獨自靜默了片刻,手指在龍椅的扶手上輕敲,發出一陣“篤篤”的響聲。
高勤站在旁邊,覺得渾身脊背一陣陣躥冷氣兒。
徐離做皇帝的日子久了,除了在適當的時候露出合宜笑容,已經很少會有別的情緒流露出來,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沒有表情,漸漸成爲一個合格的帝王。
他朝高勤招了招手,平靜的揮退了其他宮人,面色平靜的說了一句,“將徐夫人沈氏送至大理寺,責問照顧三郡主行爲疏忽、舉動失職,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三郡主都死了兩個月了,皇帝這會兒纔想起來問罪?!
高勤心下吃驚,聽着皇帝這肯定的語氣,情知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但伴君如伴虎,情感豐富當然是不允許的。
因而一個字都沒有多問,躬身應道:“是,奴才領命。”
268、翻臉
三郡主年紀幼小,並不太懂皇帝對徐策這一脈的忌諱,加上平時進宮的待遇,以及皇太后等人對她的態度,都和大郡主、二郡主一般無二,所以還是滿心的皇室郡主矜貴高傲。在府中又有母親和兩個哥哥寵着,因而性子頗有一些嬌縱,她很是看不上妾室出身的沈瑤華,所以每每總是和她對着幹。
在三郡主死了以後,沈瑤華真是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如今放眼偌大的一個府邸,只剩下自己一個主人,雖然寂寥,但卻是自己出嫁以後最輕鬆的一段日子,真是覺得再好不過了——
但是好日子轉瞬結束!
當大理寺的人毫無預兆過來拿人,問罪“致使皇室宗女夭折”時,沈瑤華簡直驚嚇的說不出話來!怎麼會……,三郡主都已經死了兩個多月了,就算皇帝想清算二房的爛帳,怎麼早不算要等到這個時候?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沈瑤華還在迷迷糊糊之際,便被脫簪待罪,整個人打包扭送進了大理寺,因爲徐策府並未被□,當即有沈家過來服侍的下人回府報信。
沈公瑾大驚失色,“什麼?再說一遍!”
跪在地上的下人哆哆嗦嗦,複述大理寺來人的原話,亦是皇帝的原話,“責問照顧三郡主行爲疏忽、舉動失職,致使皇室宗女夭折之罪。”
沈公瑾心裡“咯噔”一下,情知不妙。
試問哪有先不查證就定罪的?更不用說,隔了兩個多月纔來問罪,這裡面實在是太過古怪了!他猜不出原因,但卻知道,小女兒這一次肯定在劫難逃!
趕緊到書房召集幕僚們商議,議了半日,最終還是沒有一個結果。
有人建議道:“事關皇室宗女,或許……,宮裡面能打探出點什麼消息?不如讓晉國夫人進宮一趟,問一問惠嬪娘娘。”
沈公瑾揉了揉額頭,——他更擔心的是,自己之前那些寬慰夫人的私密話,是不是已經傳到大女兒耳朵,繼而惹出了什麼事?否則的話,皇帝即便要查證三郡主的死因,看在大女兒的面子上,也應該按照章程來纔對啊。
但願不是這樣,否則麻煩就更大了。
沈公瑾覺得嘴脣有些發乾,壓下不安,吩咐小廝,“去叫夫人趕緊進宮一趟。”怕妻子亂了分寸,緩和口氣道:“就說是徐夫人惹了一點麻煩,讓她打聽一下。”
“是。”小廝飛快的跑去了。
哪知道等了不算太久,就有丫頭慌慌張張過來通報,“夫人回來了。”
這麼快?沈公瑾很是意外,緊接着,便看見妻子神色焦急親自趕了過來,竟然顧不得避嫌,就直接進了門,慌得一干幕僚紛紛躲在了屏風後面。
“不讓進。”晉國夫人神色大變,扶着桌子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好似下了馬車就一路飛奔而來,惶急道:“說是惠嬪娘娘得了惡疾,不能見人。”
惡疾?!沈公瑾的目光是不可置信,大女兒惡疾,然後小女兒馬上就被定罪,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自己沒有猜錯,這一串亂子肯定是禍起宮闈!
“怎麼辦?”晉國夫人也不相信什麼惡疾,哽咽落淚,“上次我進宮去見娘娘,還一切好好兒的,怎麼可能……”
“夫人!”沈公瑾當即打斷,喝斥道:“慎言謹行!”
別惹得皇帝惱火,把“惡疾”變成了“暴卒”,那可就真的無可挽回了。
“國公爺。”屏風後面有一位幕僚開口,沉靜道:“當此之際,還是趕緊打聽出是什麼緣故才行。”晉國公府倒黴,他們這些幕僚一樣會受到牽連,急忙建議,“既然惠嬪娘娘患了重病,不能見人,那就趕緊讓六奶奶進宮一趟,見一見貴妃娘娘。”
他說的六奶奶,便是嫁給了沈溪的鄧玉兒。
“對!”沈公瑾當即點頭,顧不上詢問妻子是不是說錯過什麼,吩咐道:“你去跟老六媳婦好好說一下,別嚇着了她,請她……”居然對小兒媳用了敬語,“在貴妃娘娘跟前多多周旋,好歹讓咱們家知道一點消息。”
“好、好好……”晉國夫人已然有些慌亂,連聲道:“我這就去!”一轉身,腳不沾地領着丫頭們離去,好似後頭有人拿刀追殺她一樣。
幕僚們紛紛出來,各自臉上的神色都不是太好看。
“國公爺……”
“先不必說了。”沈公瑾覺得此刻腦子很亂,想先單獨靜一靜,“眼下連個眉目都還沒有,說什麼都不過是空談,你們先回去歇一會兒,等老六媳婦進宮回來再議。”
或許,自己應該進宮面見皇帝一趟?
可是皇帝豈會把那些宮闈秘聞,跟臣子攤開來說?算了,並不是一時三刻就要砍兩個女兒的頭,還是先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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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玉兒雖然年輕、愛出風頭,但並非沒有腦子的人,一聽惠嬪惡疾不能見人,就知道事情沒那麼簡單。可是婆婆讓自己進宮去打探消息,也不能不去,一則做兒媳的擰不過婆婆,二則沈家出了事,自己這個沈家婦亦不能獨善其身。
但卻沒有大包大攬,而且還要婆婆知道自己的分量,只做爲難道:“家裡有事,媳婦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但……,我和貴妃娘娘只見過幾面,襄嬪娘娘也是一樣,可不一定能打聽的出消息。”
晉國夫人正在爲大女兒的事着急,想着不過是找兒媳跑個腿、問句話,她就這般提前找臺階下,心下不快,當即嫌惡的皺了皺眉。可是此刻不好狠得罪了她,只得忍氣安撫,“這我知道,原本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辛苦你了。”
婆婆眼角眉梢的一抹厭惡,鄧玉兒看得分明,心下亦是十分不快,——什麼惡疾不能見人?天知道惠嬪犯了什麼罪過,惹惱了皇帝,自己要不是嫁到沈家,纔不會去管這種棘手的禍事呢。
就這婆婆還不滿意,使喚人倒是使喚出氣性來了。
鄧玉兒欠了欠身,口中道:“娘恕罪,容媳婦進去換一身衣裳,就算再着急,也不好不對貴妃娘娘失了禮數。”刻意咬重了“貴妃娘娘”幾個字,領着丫頭進去了。
“夫人,你可是急糊塗了?”旁邊的婆子低聲道:“眼下消息都傳不出來,惠嬪娘娘還不知道怎樣,正是用得上六奶奶的時候。萬一……,只怕還要六奶奶找貴妃娘娘和襄嬪娘娘求情,你雖然是做婆婆的,求人辦事的樣子也該客氣一些。”
晉國夫人一臉焦急和無奈,難過道:“我知道了。”
這邊鄧玉兒打扮的體體面面出來,再次福了福,“娘,我這就進宮去。”
早些年,顧蓮還是護國長公主的時候,因爲沈傾華偷聽到“**”秘聞,皇帝怕傳出宮外去,曾經下旨外命婦無詔不得入宮。
比如方纔晉國夫人自行求見,就吃了閉門羹,好說歹說塞了許多銀子,請求宮人進去稟報惠嬪娘娘,也不過落了一句,“惡疾不得見人。”
但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輪到鄧玉兒進宮的時候,雖然不至於讓她大搖大擺直接進去,但是不費銀子,就有宮人討好,飛快的趕着去玉粹宮報信兒了。
與之回來的,還有一輛小小的烏漆青雲肩輿。
鄧玉兒在婆婆那裡受得氣,到此刻……,總算是長長一口舒了出來。到底是鄧家比沈家有體面,襄嬪娘娘還罷了,貴妃娘娘豈是旁人可以比的?自己嫁到沈家,說起來是他們沈家沾光,真不知道婆婆傲個什麼勁兒!
罷了,誰讓沈家能征善戰的爺們兒多呢。
既然堂姐有意拉攏沈家,自己少不得是幫忙要出一份力的,況且嫁都嫁了,這輩子都是沈家婦,將來的孩子也是沈家子孫。
懶得跟婆婆慪氣,就只當是幫丈夫和未來的兒孫們吧。
到了玉粹宮,鄧玉兒換了一副甜甜的笑容,行禮道:“給貴妃娘娘請安。”
“免禮,坐罷。”顧蓮情知她是爲沈家的事而來,也不着急,只慢悠悠的扯着家常閒篇,從她穿的衣衫說起,一直說到最近宮裡頭流行的式樣,末了,還讓人拿了幾匹好料子出來,賞給了她。
一番觀察下來,鄧玉兒的耐性實在是出奇得好,並沒有急哄哄的問事兒,而是陪着談笑風生、極有眼色,在她這個年紀算得上是難得的了。
顧蓮對她多了幾分喜愛,又讓人拿了一掛水晶手鍊出來與她。
“真真漂亮。”鄧玉兒不僅有眼色,且再婆婆那裡受了氣,有意讓婆婆多着急一會兒,所以剛纔扯了一大篇也不着急。這下子得了愛物,更是歡喜,眼裡露出真心實意的讚美,“哪家鋪子打造的,回頭……”忽地一笑,“妾身糊塗了,這必然內造之物,外頭哪得賣呢?”
靈犀在旁邊輕輕一笑,“外頭的確是沒得買,這不僅是內造之物,還是咱們娘娘親自畫的樣子呢,天下獨此一家別無分店。”
她說得風趣,顧蓮等人聽了都是笑了起來。
鄧玉兒則是吃了一驚,“這是貴妃娘娘自己畫的樣子?”
“是呀。”顧蓮笑問,“喜不喜歡?”
這個年頭的首飾式樣多半古樸笨拙,手鍊不算貴重,但是勝在樣式新鮮、輕巧,況且不值太多銀子,用作隨手送人的禮物最合適不過。
鄧玉兒收回臉上的驚訝,趕忙笑道:“喜歡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馬屁拍得不着痕跡。
顧蓮笑了一陣,這才問道:“今兒你進宮來,可有事?”
鄧玉兒趕忙放下水晶手鍊,坐直了身體,回道:“一則,是進宮來看望貴妃娘娘和襄嬪娘娘;二則,聽說惠嬪娘娘有些身子不適,我婆婆擔心,叫我進宮來問一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婆婆推到前面再說。
顧蓮手上端着一個金邊粉瓷的茶碗,輕輕撥了撥,弄得“鈴叮”作響,緩緩喝了一口茶,淡淡道:“是病了。”
此刻想起沈傾華的事還是惱火,就算她跟徐姝有過節,自己又沒有去害過她,做什麼這般陷害自己?還有沒有一點良心?
她也不想一想,當初雲子卿事情鬧出來的時候,自己甚至不用推波助瀾,只憑着徐姝的脾氣發作,告訴了太后,哪裡還有她的小命在?!便是僥倖活着,也斷然不能再繼續穩坐嬪位、轄理後宮,更不用說親手撫養一雙女兒了。
鄧玉兒隱隱覺得對方面色不好,不由一片猜疑。
顧蓮揮了揮手,讓靈犀等人都退了出去。
鄧玉兒越發緊張,喊了一聲,“娘娘,這是……”
“你記好了。”顧蓮神色淡淡,交待道:“你回去,直接去找你公公說話,讓他先去找雲家老爺子問一問,雲子卿是怎麼死的?”
這又是哪一齣?鄧玉兒完全摸不着頭腦,趕忙一個字不錯記下了,“好!”
顧蓮微微含笑,招手道:“玉兒,你過來一些。”在她耳邊細細囑咐了一番,然後叮嚀道:“務必等沈公瑾去過雲家,把事情弄清楚了,再告訴他後面的這些話。”
鄧玉兒臉色慘白,完全不防,會聽到這麼一番駭人的皇室秘聞!貴妃娘娘呵氣如蘭的感覺,似乎還停留在自己耳邊,而那一字一句,卻是叫自己心驚膽顫!一想到自己是來爲沈家求情的,頓時慌了。
“娘娘!”她趕忙跪了下去,“妾身實在不知道,惠嬪娘娘她……”
“不與你相干。”顧蓮安撫了一句,虛扶道:“起來說話。”然後道:“你雖然嫁到了沈家,到底是我們鄧家的女兒,你又沒犯錯,天大的事也牽連不到你的。”
“我們鄧家”四字,大大的安撫了鄧玉兒的神經,摸着“撲通”亂跳的心口,覺得稍微好了一些,嚥了嚥唾液,聲線緊繃繃道:“那……,妾身就、就先回去了。”
顧蓮神色溫婉,親自將那條水晶手鍊替她戴上,“去吧。”
鄧玉兒一路出宮回府,不停地對着那水晶手鍊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方纔感覺心跳平緩些許,——是啊,自己姓鄧不姓沈!
繼而銀牙微咬,惠嬪她是瘋了嗎?爭寵也不能這樣亂使手段啊!難道她不明白,沈家已經和鄧家捆在一起?還是說她想搬倒了貴妃娘娘,然後自己做皇后?!心倒是比天還高,也不看看,自個兒膝下一個皇子都沒有!
況且對於自己來說,皇后姓鄧,當然比皇后姓沈要好的多,——自己是皇后娘娘的堂妹,婆家就不敢輕視自己;若是皇后娘娘出自沈家,自己就得受婆婆的氣,看丈夫的臉色,一輩子做盡小伏低。
越想越惱,心下不由把沈傾華罵了一千遍。
進了門,一個媽媽迎了上來急道:“夫人等奶奶等得着急,吩咐來催幾遍了。”
鄧玉兒冷冷甩下一句,“有要緊事回稟國公爺。”
那媽媽見六奶奶氣性大作,頭也不回的走了,不由噎了一下,自己好歹是夫人身邊的人,她一個做晚輩的,居然半分體面也不給!
這媽媽不知道,此刻就算是晉國夫人迎候在這兒,鄧玉兒也是沒有好臉色的,更何況她一個做奴婢的,不過是白委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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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都死了,又問起做什麼?”對於沈公瑾的問題,雲淵不僅沒有興趣,而且還顯得十分迴避,皺眉道:“不過是一個不爭氣的短命孽障罷了。”
那件事……,即便隔了幾年再提起,仍舊叫自己心驚膽顫的。
對於雲淵這邊的疏離,沈公瑾一直有所猜疑,但是找不到機會詢問,今兒卻是不得不問,——貴妃娘娘叫自己過來問話,必有深意。
加上兩個女兒現在生死未卜,甚至……,還有可能會牽連到沈家,哪能沒有結果就打道回府?可是好說歹說,橫豎就是撬不開雲淵的口,而且他被問得煩了,臉上已經露出攆人送客的意思。
沈公瑾心思轉了轉,嘆氣道:“實不相瞞,是宮裡的惠嬪娘娘病得有些蹊蹺,我們卻半分消息都打探不出來,受人指點,才趕着過來相問雲兄的。”語氣一頓,故意隱含威脅道:“就算雲兄不爲沈家着想,爲了雲家,也該讓我弄個清楚纔是。”
其實他根本不用說後面的脅迫之語,單是“惠嬪娘娘”幾個字,就足以叫雲淵心驚肉跳的了,再聽說對方病得蹊蹺,更是驚嚇不已。
“你等等。”雲淵終於換了口氣,去裡間拿了一個盒子出來,仿似什麼不吉利的物件一樣,趕緊放在桌子上面,“這裡頭有惠嬪娘娘做的一個穗子,早年送給了子卿,後來皇上把這個交給我,讓我問他,‘對得起姝兒,對得起朕嗎?’”
這是當年皇帝的原話和事情經過,至於什麼偷*情之語,自己實在說不出口,也不敢說,——說了,就是給皇帝和樂寧長公主打臉。
沈公瑾頓時眼前一片發黑,使勁眨了眨眼,視線才緩緩清楚起來,——自家女兒曾經送過東西給駙馬,又被皇帝發現了,甚至公主也知道了,不然怎麼會問出那句,“對得起姝兒,對得起朕嗎?”
這代表什麼,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夠悟過來!
他踉踉蹌蹌辭別離開了雲家,回了晉國公府,將迎面趕來的晉國夫人一把推開,她三番五次的進宮,只怕早就知道了這件天大的禍事!卻把自己矇在鼓裡,把整個沈家矇在鼓裡,但是這會兒沒工夫跟她生氣,冷冷道:“不許跟來!”
然後找到還在書房等候的小兒媳,說道:“雲家的事已經問清楚了,貴妃娘娘不是還有話嗎?你說。”
“爹恕罪。”鄧玉兒欠身福了福,然後道:“貴妃娘娘讓我問你,‘既然知道雲子卿是怎麼死的,就應該明白,當年本宮是出了多大的力氣,纔將事情壓平。’”底下的話即便是轉述,也不免有些氣憤,“怎地惠嬪不知道以德報怨,反而學會以怨報德,在皇太后和公主面前攀誣本宮毒害三郡主?”
沈公瑾頓時腳下發軟,身形微晃,緩緩坐到了椅子裡面。
一樁禍事懸着,又添另外一樁更大的禍事!前者還只是女兒品格有問題,後者不僅得罪了貴妃娘娘,還同時得罪樂寧長公主和皇太后!
鄧玉兒惱道:“貴妃娘娘說了,‘本宮平日不得出宮,若是下手害了三郡主,那肯定就是把藥交給了沈瑤華!’”——
原來如此。
沈公瑾總算把事情鬧明白,但是三魂七魄也散的差不多了。
鄧玉兒不好在公爹面前流露怨憤,忍了忍道:“貴妃娘娘還讓問一問,‘從前惠嬪都一直好好兒的,忽地變了性子,莫不是受了什麼高人指點?還有,現如今沈家和鄧家已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有個口角不要緊,且莫再做出那些自拆牆角之事了。’”
“知道了。”沈公瑾無力的揮了揮手,“老六媳婦,辛苦你,且先回去歇着吧。”然後叫了人,吩咐道:“叫夫人過來說話。”
晉國夫人先是吃了兒媳婦的冷果子,接着又被丈夫當面甩臉子,正在氣急和摸不着頭腦,聽得傳話,趕緊急急忙忙趕了過來。
一進門,顧不上生氣先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老六媳婦也不肯見我。”
“都出去。”沈公瑾將下人攆了個乾淨,然心腹小廝去院子門口守着,然後領着妻子進了裡屋,關上了門。目光好似冰刀霜劍一般,將她仔仔細細的看了幾遍,一字一頓冷冷道:“早知道你要給沈家惹禍,就該親自打斷你的腿,不讓出門一步的。”
晉國夫**驚失色,“國公爺何出此言?”
沈公瑾滿腔怒氣一忍再忍,此刻猛地爆發,將那木匣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咬牙切齒怒道:“都是你,和你親手養的好女兒!”——
作者有話要說:“吃雞蛋喜歡蛋黃,吃皮蛋喜歡蛋黃,吃鹹蛋喜歡蛋黃,可是蛋白君腫麼辦?爲什麼蛋不能只有蛋黃,沒有蛋白?”
“泥垢了!”
“你正常一點!”
“因爲你小時候沒有立志當科學家~~”
269、殊途同歸
十月裡,冬日的寒冷氣息漸漸隆重。
清冷的淡金色陽光之下,小管貴人正坐在樹下捧了一卷佛經,細細誦讀着,唯有這樣才能讓內心平靜一些。
兩年前,嫡姐因爲一點小病藉機邀寵,沒想到寵沒有邀來,卻被診斷出得了“見人易過病氣”的惡疾,這一病就是兩年多了。
起初幾天自己還沒有悟過來,皇上派自己過來照顧姐姐,也沒多想,可是後來姐姐頭不疼、身不熱,精精神神的,太醫卻總是說病氣未消,不能見人。
惹得姐姐發了好幾次脾氣,但都沒用。
慢慢的,自己總算是先悟過來了。
姐姐這病……,只有皇上說可以好才能“好”,皇上不開口,大約就只能這麼一輩子病下去了——
爲什麼?哪怕自己琢磨了兩年時間,還是不明白。
如今的景和宮儼然已經成了冷宮,宮人們見自己和姐姐沒有出頭之日,一個個的也有怨氣,雖不至於刻薄主子,但是每每讓做一點事都是歪聲喪氣的。自己對他們客氣一點還好,姐姐脾氣又躁,把人罵了幾頓以後,越發的不招人待見。
現如今根本沒人願意理會她,也就是每天送點吃食,隔幾天服侍洗一回澡,好歹不餓死、不髒死罷了。
她閒得難過,每天都來找自己嘮叨傾訴。
煩不勝煩,只好用唸佛經不能打擾來搪塞她,誰知道久而久之,因爲一日復一日的反覆誦讀,自己倒是看進去一些了。
只是每每想起皇帝的絕情,還是忍不住傷懷。
姐姐不安分藉機邀寵,與自己何干?爲何之前還有一段恩寵時光,一轉臉,就把自己一起打入冷宮?哪怕是自己真的犯了錯,也甘心一些啊。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或許……,這就是自己當初發現那樁隱秘之後,瞞而不報的報應吧?可是自己怎麼去說,畢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再者,現在才後悔也太遲了。
罷了,還是看看佛經吧。
“了不得,了不得了!”大管貴人一溜小跑跑了過來,穿了一身銀紅色襖兒,下面配了月白挑金線的裙子,——冷宮閒得無事,她又不像妹妹能夠靜下心來看佛經,以前不過是在太后跟前裝裝樣子罷了,所以每天只是一遍遍梳妝,打發時間。
小管貴人一見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樣子,就覺得十分心煩,現如今連皇上的衣角都看不見,費這些瞎功夫折騰個啥?自個兒折騰也罷了,又來叨擾旁人的清淨做什麼?
論位份彼此一樣,論失寵彼此也一樣——
倒是不再怕她。
加上想起那件舊事更煩,因而拿了佛經擋在胸口,微微蹙眉,“我念佛呢,姐姐自去找樂子吧。”
“別看了!”大管貴人一把奪了她的佛經,非要拉着她出去,一面道:“你猜誰來咱們景和宮了?”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是惠嬪!哦不……,現在已經是沈貴人了。”
小管貴人一面跟着她走,一面吃驚道:“她……,她怎麼來了?”
“病了呀。”大管貴人樂呵呵道:“咱們景和宮可是一個頤養病體的好地方,你瞧我們姐妹,養了兩年多還養不好呢。”言語間,已然有點瘋瘋癲癲,“這麼好的地方,沈貴人當然也想來看一看了。”
小管貴人不理會她的瘋言瘋語,到了前院,看向停在院子中的沈傾華,裝束清減了許多,果然不再是嬪位的打扮了。神色顯得悽悽惶惶的,從惠嬪貶爲沈貴人,還被關進了冷宮,想來換做誰也高興不起來。
只是迷惑,她一向都是個謹慎小心的主兒,又生了兩個公主,到底犯了什麼大罪會落到如此地步?那麼現在,宮裡能自由走動的嬪妃,豈不是隻剩下鄧氏姐妹?聽說小鄧氏如今已經是貴妃娘娘,還生了兩個皇子,從前倒是沒看出來,她這般厲害,居然一路斬殺笑到了最後!
還記得冊封貴妃娘娘的那天,外面聲樂漫天,不知道有多熱鬧,可是姐姐伸長了脖子也看不到,想聽一聽,也被擋在在內院門口不得出去。
那時候,沈氏還是尊貴的惠嬪娘娘呢。
送人過來的內監開口道:“貴妃娘娘有旨,讓把西偏殿的瑩心堂收拾出來,給沈貴人養病。”看向小管貴人,“往後你們就在一起住了。”
這話什麼意思?莫非小鄧氏是在暗示自己什麼?
小管貴人不敢大意,顧不上已經被貶的沈傾華,讓宮女領了她下去安置,自己趕緊拔了頭上一支玉簪,塞到那個內監手裡,陪笑問道:“公公,請問貴妃娘娘可還有別的話?”心中暗恨,自己平時想着見不着皇帝,實在打扮的太素淨了。
這會兒想要打賞個人,都抓不着東西。
而那邊大管貴人被妹妹一提點,也悟了過來,她打扮的倒是華麗,慌得忙把頭上的金釵、金簪,手上的翡翠鐲子,一併抹了下來。
通通塞到那內監的懷裡,“公公請拿好。”
不怪她激動,兩年多死水無波的枯寂生活,一片葉子都夠激起漣漪,更何況是惠嬪被貶沈貴人,發落到景和宮的這麼一件大事。
只要貴妃娘娘說一聲,哪怕就是叫她去生殺了沈氏,也完全沒有問題!
那內監倒是老實不客氣的把東西收了,反正不收,她們也沒有地方用去,然後慢悠悠說了一句,“貴妃娘娘沒有話說。”
大管貴人見他拿了自己的東西,不辦事兒,急了,“怎麼會沒有話說?!”
“姐姐!”小管貴人卻比她更着急,現下自己兩姐妹是什麼處境,哪裡還能夠再得罪這些體面的宮人?忙不迭的朝那內監陪了許多笑臉和好話,親自送了一段,直到對方厭煩的擺手,方纔訕訕回來。
大管貴人又氣又惱,“黑心種子!把我的好東西都拿去了!”
小管貴人微微一哂,什麼好東西?沒人看,和破石頭又有什麼區別?罷了,沒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總比壞消息要強。
至少現在衣食不缺、吃穿不愁,還有人服侍,除了下人們懶怠一點,並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不比從前在孃家做庶女的日子難熬。
當然了,前提是能夠一輩子這樣下去。
別貴妃娘娘哪天想起來心煩,覺得白養活了幾口人,一壺毒酒,或是幾道白綾,就讓景和宮的三位主子都病故了。
小管貴人雖然滿心失望,但還能安慰自己,轉身回去,順便去看看新來的沈貴人是什麼狀況,並沒有把那一根白送的玉簪放在心上。
大管貴人則是氣得跳腳,她本來脾氣就要壞一些,又失了許多貴重首飾,心疼肉疼的不行,在院子裡罵罵咧咧了半晌,還不解氣。
惹得一個聽得絮煩的宮人抱怨,“貴人省省吧,人都走遠了又聽不見,只落得咱們這些人耳根子聒噪罷了。”
大管貴人起初時常打罵下人,久而久之,弄得這些人對她怨恨的很,又想着一輩子都沒機會出去,哪裡怕她?雖然不敢反過來打她,但是被打就跑,被罵就還嘴,折騰了一兩年,大家倒是把嘴皮子功夫練出來了。
“呸!”大管貴人已經是紙老虎了,強撐道:“嫌煩不會走開啊!”
“哎喲,奴婢倒是想走開呢。”那宮人牙尖嘴利,毫不客氣譏諷她,“可是萬一傳出去什麼不好聽的,回頭吃苦的,除了貴人,還有咱們這些倒黴鬼呢。”冷聲一笑,“所以勸一勸貴人,好歹脾氣好些,學學小管貴人那樣,也叫大家清淨一點兒。”
大管貴人氣得倒嗆,剛想回嘴,忽然想起如今有了新的奚落對象,因而恨恨瞪了那宮人一眼,甩袖去找沈傾華了。
而此刻,沈傾華正呆呆坐在瑩心堂的椅子上。
腦海裡面,不停的閃過忍痛悄悄離開,視線停留在女兒背影上的畫面,以及皇帝冷酷無情的臉龐,“你猜,朕當初爲什麼不廢了薛氏?理由有千百條,但其中有一條,和朕不廢了你一樣。”他聲音冰涼,“因爲朕不想讓女兒有一個廢妃之母,所以就算你挑撥離間、心術已壞,要死,也只能是自個兒命薄病死。”
只有厭惡,眼裡沒有任何一絲感情。
自己應該放聲大哭纔對的吧?位分被貶還不是最要緊的,被打入冷宮和女兒們永世不得相見,且不知道能活到那一天,而且……,而且還害得妹妹被送去了太后陵!這樣的結果,就是哭出一江水,也說不盡心中的悔恨和怨懟。
這一切,想必已經是家裡極力周旋的結果了。
聽說五弟沈澈求見了顧氏,或許是她還有用得着沈家的時候,或許是她一貫的愛“憐憫”人,成全她的賢惠好名聲,居然把自己和妹妹的性命留了下來。
可是,自己無法對她感激!
她應該……,在自己生下玲瓏姐妹之前,就直接勒死自己的!就算心狠手辣,也好過現在這樣,叫自己牽連家人和妹妹,牽掛一雙女兒,往後日日夜夜飲恨無邊!
沈傾華想到此處,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小管貴人已經走到了臺階前,聽得屋內的哭聲,不由腳步一頓,打算改個時間再過來拜訪,此刻……,看起來不是什麼好時機。
“哎呦,沈貴人這是怎麼了?”大管貴人前後腳趕來,見狀只覺快意,當即在窗臺下面嘲諷起來,“有什麼傷心事,跟姐妹們好好的說一說啊。”
“姐姐!”小管貴人真是受夠她了,這樣子簡直像個街面上的酸婦,不顧她掙扎,強行將人拽了出去,低聲道:“你且安生一些!她就算落魄了,就算一輩子都出不去,外頭還有兩個公主呢。”
大管貴人笑容閃了閃,總算忍下,沒有再過去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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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嘆息道:“只是可憐玲姐兒和瓏姐兒,沒人照看。”可是一想到沈傾華和雲子卿不乾淨,又忍不住惱怒,“這才真是面上瞧着清白賢惠,內裡……,罷了,沒得污了大家的耳朵!”
顧蓮沒有料到,徐姝會把雲子卿的事情給抖出來。
不過細想想,也不奇怪,她可從來都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主兒,哪裡能受得了被沈傾華戲耍?更不用說,還有云子卿這檔子破事沒揭過去呢。
就算自己留了沈氏姐妹的性命,還尋了一番理由,——說是無緣無故處死嬪妃,且是生育兩個公主的嬪妃,未免叫人非議,不如找一處安置也罷了。
這麼做固然有沈澈求情的原因,更多的是,現在沈家已經和鄧家綁在一起,自己將來還要用上沈家,不想把事情弄得太絕。況且沈傾華雖然害自己被誤會得不輕,到底最終被化解了——
得饒人處且饒人罷。
至於沈瑤華則完全是無辜被牽連,不過是皇帝想給沈家一個下馬威,所以與皇太后說道:“二哥一個人在太后陵也是孤寂,何不將徐夫人送過去,兩個人伴在一處,也好解個悶兒。”
現如今,沈傾華在皇太后的眼裡已經成了淫*婦一流,不僅入了宮後不老實,勾引的對象還是駙馬,害得她的寶貝小女兒傷心欲絕,如何能夠容忍?!連帶其妹沈瑤華也被連累嫌惡,起初聽了這個建議,並不是很願意。
但後來又道:“罷了,再添新人皇帝肯定不會答應。”大抵是想着二兒子一個人孤零零的,最終應了下來。
做到這一步,自己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吧。
末了,還被徐姝唸叨一番,“回回都有你替她求情,便宜了她!”
雖然不知道徐姝是怎麼跟太后說的,但她這幾天一副被翻出了舊傷疤,哀哀慼戚的模樣,不用多想,肯定是罪過都往沈傾華一面倒了。
這個公主呀,自己往後也不能得罪了她。
從前還覺得親似姐妹,到底是“似”而非“是”,一點點挑唆就疑心自己,幾年來的情誼全不顧,——懷疑也罷了,好歹當面問一句再說啊。
任憑顧蓮想破腦袋,也想不到徐姝是對自己起了忌諱。
她整天看似雲淡風輕、過得瀟灑,卻並不敢真的放鬆起來,成日殫精竭慮的考慮每個人、每件事,尤其是皇帝和皇太后、徐姝的心思,至於什麼當了皇后威風八面,根本就沒有想過。
一路走來,唯有自己知道其中的艱辛滋味兒。
不真的走到那一步,路途中間總是難免會有千百種變數,再者便是真的做了皇后娘娘,又不是太后,也不可能就隨心所欲了啊。
顧蓮和徐姝心態上的差異,註定了彼此會有一層淡淡的隔膜。
但是面上看起來,卻又回到了以前的相處融洽狀態。
接下來的日子十分平靜,一晃到了年根兒。
上一次接徐策回來過年時,他的幾個兒女都還在京城,——偏巧顧蓮懷着孕,因爲擔心那幾個小的不懂事,認出是“護國長公主”來,再加上端敬王妃宿怨,所以年夜宴上就沒有出席。
如今三郡主已死,兩位小郡王也去了千里之外,沒有什麼可顧及的了。
況且顧蓮作爲六宮首位的貴妃娘娘,無緣無故不出席年夜飯,實在說不過去,因而顧蓮一身盛裝麗服的打扮,靜靜坐在皇帝旁邊。
隱隱感到一道目光投了過來,擡眸看去,是端酒舉杯微笑的徐策,雖然不喜歡他這高深莫測的笑容,但還是禮貌的回敬了一杯。
徐離看了哥哥和心上人一眼,沒有做聲。
徐姝怕氣氛不好,趕忙講了一個笑話打岔,氣氛剛好一些,就聽見三公主擡頭問了一句,“皇祖母,我和姐姐等下想去看望母妃。”
皇太后微微皺眉,“你們母妃病着呢,見不得人,你們去再過了病氣了。”朝她們的乳母們看了過去,“好好服侍兩位公主,用心一些。”
慌得兩位乳孃齊聲應是,都各自小聲的勸解起小主子來。
麒麟還在旁邊跟三公主嘀咕,咬耳朵道:“別急,回頭我去替你求求母妃。”
顧蓮聽得一陣苦笑。
這個愛攬事兒的小麻煩精!一轉臉,看見三公主投來期盼的目光,不想年夜飯上鬧出孩子們哭,於是柔聲笑了笑,“先吃飯,等會兒再說。”
三公主把這話當做了承諾,眼睛一亮,“好!”
顧蓮無奈的看了看皇太后和徐姝,收回目光,看着琥珀色的果子酒輕輕一嘆,果然是好人做不得,真是沒完沒了的麻煩。
一頓飯,都吃得有些不自在。
宴席完了,又是各種歌舞戲文的表演,顧蓮作爲實際上的六宮之主,是要坐鎮兼在太后跟前承歡的,以及招呼各種瑣碎小事。
沈傾華被貶打入冷宮,六宮瑣事就得自己揀起來了。
好在徐離的後宮實在是很簡單,景和宮的幾位只用送去衣食,徐姝也不怎麼住在皇宮裡面,鄧襄嬪是個知情識趣最省事兒的人。餘下要緊的就是皇太后、皇帝,以及麒麟幾個小傢伙罷了。
倒是今兒外命婦們入宮拜見,自己又託病沒出席,只怕少不得叫人一陣非議——
罷了,現如今且先混着吧。
吃了飯,再看了一個多時辰的歌舞,聽了幾摺子戲,夜色便有些深了。席面重新擺置了一回,換做散席,這樣方便中間留出地方來表演雜耍,也方便各自走動,顯得不那麼拘束,再過會兒就該散了回去。
顧蓮連着被吵了幾個時辰,只覺腦仁疼。
好在年夜席上人不少,特別是大郡主已經有了五個月身孕,丈夫樑津亦是一個芝蘭玉樹的人物,吸引了皇太后很大的注意力,絮叨起家常來,一直說起如何保胎樣兒的閒篇,加上徐姝和二郡主在一旁湊趣,氣氛十分熱鬧。
顧蓮見有無自己都可以,便悄悄離了席,到旁邊的一處古樹下面躲清靜,偶爾看一看場面上的雜耍,再留意一下週圍人的動靜。
“怎麼跑這兒來了?”徐離走了過來。
月光湛湛,清涼月華彷如薄霧一般籠罩在他的身上,上玄下赤的新年吉服,襯得高大欣長的身影,有一種別樣的丰神俊朗。
顧蓮看得心中一動,輕笑道:“在這兒等你過來幽會呀。”
徐離眼睛裡的神采亮了幾分,透出意外驚喜,脣角勾得彎彎的好似新月,緩緩伸過來的手上,指尖彷彿也籠罩了一層迷離光暈。輕輕攬住了她的香肩,走得近些,笑容湛湛凝視着對方,“那麼小娘子,願不願意跟郎君一起走呢?”
彼此相伴六年有餘,育兒三個,便是多少激情也都化作靜水安寧下來。
此時此刻,像是靜湖裡面透了一粒小小石子。
顧蓮心裡漾起一圈圈的漣漪,擡起眼眸,橫波流盼盈盈一笑,“那郎君家可有良田千畝、金銀百萬?小女子可是受不得苦處的,若無呼奴喚婢的日子,斷不能就這麼跟着郎君去了。”笑容更濃,宛若千百朵繁花一起綻放,“只好含淚送君別了。”
徐離“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忍俊不禁,“你說的都是些什麼?”
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偏偏嘴裡說的盡是刁鑽古怪的言語,真是叫人愛不得、恨不得,要不是外面衆目睽睽,真想一把摟進懷裡好好溫存一番。
顧蓮溫婉含笑,藉着樹蔭遮擋,輕輕的拉了一下他的手。
彼此含情脈脈之際,忽地發覺徐離眉頭一皺,正在迷惑,便聽他朝着自己身後喊了一聲,“二哥!”不由趕緊抽了手,猛地回頭看了過去。
徐策今兒是坐了輪椅來的,正是上次顧蓮送的禮物,他看着二人一笑,“我只是想到前面散散酒氣,無心打擾你們。”拍了拍椅子,朝着顧蓮笑道:“貴妃娘娘送我的這張椅子,起初瞧着古怪,不過用了一次就喜歡上了。”
顧蓮不知道對方何意,謹慎微笑,“二哥喜歡就好。”
270光陰
徐策停了下來,笑道:“這東西以前從來沒有見過,我殘了這麼些年,也沒有哪個好事的來孝敬我,可見外頭沒有,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吧?”
顧蓮本能的不喜歡他,總覺得笑容下面都隱藏着毒蛇似的,但是不想怯場逃跑,況且徐離還在身邊,於是大大方方回道:“不過是閒着瞎琢磨罷了。”
“怎麼想着送我這個?”徐策笑問。
顧蓮覺得他今兒的話挺多的,但是自己和他見面不過幾次,並不瞭解對方性子,只能從他爲人處事上面猜測,此刻暫時想不出什麼不妥,淡淡回道:“我想着,二哥雖然出入都有人服侍,但是再好的奴才,也不如自己,能單獨走動走動想來會喜歡的。”
徐策點了點頭,“不錯,我的確挺喜歡單獨走動的。”笑容頗爲爽朗,又道:“我現在總算是有點明白了,三郎爲何會如此愛重你,不把人心揣摩的如此透徹,由不得人不喜歡。”
顧蓮眉頭微蹙,這話聽着怎地如此彆扭?
徐策繼而笑道:“有時候想一想,如果當年沒有退掉顧家的親事,你明媒正娶的嫁入徐家,做了徐家婦,我一定會高興有這麼能幹的弟妹。”
顧蓮聞言大怒,把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裡!
譏諷自己不是明媒正娶也罷了,提什麼從前,生怕徐離想不起葉東海了嗎?可是這話無從分辨,因而擡頭看向徐離微笑,“我不過送了一把椅子,二哥就這樣誇我,投桃報李,也該替兩位小郡王說點好話。”扯了扯他的袖子,“要不……,我讓人加送一份年禮過去罷。”
自己有個前夫怎麼了?葉東海對徐離能有什麼威脅?倒是徐策,還有他那兩個小禍害,都在暗地裡覬覦皇帝的江山呢!
果不其然,徐離微微皺了皺眉,“不必。”
徐策深深的看了顧蓮一眼,笑了笑,忽地問道:“貴妃娘娘,你是不是很恨我?”
顧蓮從來不在面對敵人的時候放縱情緒,免得氣頭之上亂了分寸,已經強行平靜下來,聞聲淡然道:“二哥這話錯了,你又沒對我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爲何恨你?”目光清亮看向他,“莫不是二哥你曾對我有什麼歹念,而我還不知道?”繼而一笑,“肯定是沒有這樣的事了。”
徐策忍不住正眼打量這個女人,論反應、論機變、論口舌,竟然一丁點兒都不輸給男人!自己勾起葉東海的舊事,原以爲她要氣惱交加,或者羞憤難當,結果她馬上就提起自己的兩個兒子,叫弟弟心頭加深忌諱。
這會兒又咄咄逼人的拿話反問自己,居然不能反駁——
自己又一次小看了她。
忍不住想靠的近一些,近距離看一看這個教自己記憶深刻的女人,看看她那雙美麗的眼睛裡,是不是和外表一樣毫無破綻,沒有任何情緒。
哪知道輪椅剛剛往前一動,顧蓮就受驚般的臉色一變,繼而做出了一個叫徐策萬萬沒有想到的動作,——她居然向前一步,伸出手臂擋在了皇帝面前!
而那憤怒驚疑和大無畏的目光,徐策倒是看清楚了,找不出一絲作僞,——這個女人到底是心思太深?還是真的本能地要護住皇帝?
心下失笑,但是不論哪一種,今夜她的表現都可以堪稱完美!
下一瞬,徐離將顧蓮扯回了自己身後,擋住了她,皺眉問道:“二哥你這是要做什麼?”語氣是驚訝之後的憤怒,“她不過是一個弱女子,二哥你堂堂七尺男兒,怎地總是跟她過不去?!有事,衝着朕來便是。”
徐策在心裡讚了一聲,貴妃娘娘你可真是厲害!不論什麼時候,都能在皇帝的心裡給自個兒加分,哄得他對你死心塌地,不計一切後果護着你。
搖頭一笑,輪椅往後退了退,“你們走吧,我一個人在這兒靜一靜。”再說下去,只不過是讓小兄弟更加忌憚怨恨自己,讓那貴妃娘娘越發得意罷了。
沈瑤華尋了過來,福了福,“見過皇上、貴妃娘娘。”
顧蓮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徐策,忽地有點後悔將沈瑤華送去徐策那邊,——原本以爲這樣既作了處置,又救了她一命,算是給沈家一份恩典。
但是看徐策今夜的表現,卻不得不擔心,他會不會唆使沈瑤華做點什麼?哪怕沈瑤華一直呆在太后陵,實際上的行動能力有限,並且見不到外人,但就算是挑撥的讓她夜夜咒罵自己呢?也是叫人不舒服的。
因而心思一動,上前朝沈瑤華笑道:“走,我陪你去看看你姐姐。”——
施恩不嫌晚,不嫌多。
而此刻,正是自己做出破例要求的最佳時機。
因爲被徐策羞辱、找麻煩,心下生氣,加上擔心他挑唆壞了沈瑤華,當然要好好的安撫一番了。果不其然,徐離不但沒有阻止自己,還道:“去吧,方纔你不是應了瓏姐兒嗎?一起去吧。”
顧蓮推了推沈瑤華,“還不快謝過皇上恩典?”
回頭皇太后問起這事兒來,徐姝抱怨,也算是領過了皇帝旨意的。
“多謝皇上恩典。”沈瑤華跟着走了幾步,仍是一臉不可置信的神色,“娘娘,真的能讓我見到姐姐嗎?”太激動,連宮裡的稱呼都給忘了。
顧蓮淡淡微笑,“自然是不會哄你的。”
沈瑤華忽地盈了淚,“謝謝你。”並不知道宮中發生的事,只知道自己和姐姐是被她救下,低聲啜泣,“若非貴妃娘娘,我和姐姐早就活不下去了。”
顧蓮才進行了一場暗戰,疲憊的很,加上想起沈傾華就是一陣心思複雜,對這份感激欣喜不起來,只低聲道:“徐夫人謹言慎行,有些話心裡知道就行了。”
沈瑤華擦了擦眼淚,連連點頭,“是,妾身謹記。”
顧蓮忽然想到,若是當初進宮做嬪妃的人是沈瑤華,跟了徐策是沈傾華,前者是不是要好相處一些?後者在定州有了更大的發揮餘地,是不是就不會鬱鬱寡歡,以至於心裡失去平衡了?
最終搖頭一笑,這世上的假設都是虛妄罷了。
說是作陪,等着找到了二公主和三公主,安排好了妥當的人,顧蓮只跟到景和宮大門前便停下。自己可不想進去看管氏姐妹,再者人家姐妹團聚、母女團聚,又何苦去礙眼呢?只是拉了拉沈瑤華,“你過來,我有話說。”
沈瑤華跟着到了旁邊,輕聲道:“貴妃娘娘請吩咐。”
“沒有吩咐。”顧蓮搖了搖頭,“只有一句轉給你姐姐的話。”擺手示意,讓對方不必吃驚,然後道:“你姐姐心裡大抵對我有怨懟,但……,我也有一句話要問她,更要她問問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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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傾華以爲自己入了冷宮,這一輩子都沒有機會再看到女兒了。
當妹妹領着兩個女兒一起進門時,震驚的無以復加,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瞧瞧掐了自己一把方纔醒神,趕忙上前一邊抱了一個,強忍着含淚不敢哭。
怕女兒們知道真實情況,傷心起來。
可是二公主和三公主都是四歲多了,已經開始懂事,特別是二公主早慧,忍不住朝母親問道:“母妃,你都病了好久好久了,怎麼還不好?”細細的打量,“我覺得母妃看起來很好啊。”
三公主亦是連連點頭,“對呀,母妃你快跟父皇說你好了。”
沈傾華再也忍不住,淚如雨下。
“貴人。”沈瑤華朝她搖了搖頭,遞眼色,指了指玲瓏姐妹,示意別嚇着她們,口中說道:“兩位公主專門過來看望你,快拿點好吃的出來吧。”
還好今兒是過年,景和宮也被賞賜了不少上好的吃食。
沈傾華一面抹了眼淚,一面領着女兒們和妹妹進去,端了點心上來,哪知道三公主卻道:“不吃了,剛纔吃的飽飽的。”又炫耀道:“方纔在席上,姐姐跟皇祖母說想過來看望母妃,皇祖母不答應,後來麒麟答應幫我找小鄧母妃幫忙,果然就讓我們來了。”
她只顧炫耀自己和弟弟的友情,看不懂母親一閃而過的黯然。
沈瑤華卻是看在眼裡,等着過了一會兒,二公主和三公主話說的差不多,在屋子裡胡亂躥着玩兒的時候,方纔坐到姐姐身邊,說道:“貴妃娘娘有一句話問你。”
“什麼?”沈傾華疑惑的看向妹妹,有些不安。
“貴妃娘娘問你……”沈瑤華雖然不知道詳細,但也大抵猜到了姐姐和貴妃之間有齟齬,心情不免複雜難言,輕聲道:“她問,‘如果你是我,會怎麼做?又會不會做得比我更好?’”
沈傾華聞言一怔。
的確,自己是她也做不到更好了。
沈瑤華看着姐姐,勸道:“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芥蒂,但還是想說一句,有些註定爭不過的東西,就認命吧。”停頓了一下,“而且不管怎麼說,咱們的命都是貴妃娘娘保下來的,若非她……,哪裡還有此刻見面說話的時候?而姐姐你,又哪有再看兩位公主一眼的機會?”
沈傾華只覺得恨顧蓮也不對,釋然又做不到,唯有沉默。
“姐姐,惜福。”沈瑤華忍不住落淚起來,“哪怕就是現在這樣活着,我也寧願繼續活下去,偶爾能這樣再看姐姐一眼,或者聽一聽家裡的消息,就知足了。”
沈傾華亦是傷心難過,“對不住,是我害了你。”
“姐姐爲何這樣說?”沈瑤華詫異道。
沈傾華卻搖了搖頭,“不說了,說了都是禍。”她道:“你說得對,之前的確是我太想不開,不甘心,不肯認輸罷了。”
不甘心又能如何呢?顧氏情勢比人強,貌美、有心計、育有三子,把皇帝一顆心抓得牢牢的,她又慣會的耍心思和手段,別說皇太后和樂寧長公主,就是宮中上上下下,亦多是讚美貴妃娘娘體恤下人、脾氣柔和的。
甚至……,就連自己妹妹和兄弟都替她說話。
妹妹說得對,自己的的確確是爭不過她,早就應該認命,不肯低頭、強行掙扎,不過是徒給自己惹禍罷了。
早就應該像鄧襄嬪那樣,搖着尾巴,跟哈巴狗兒似的在她面前撒歡,這樣就可以安身立命,一輩子長長久久的過下去。
沈傾華笑了笑,眼淚無聲的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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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似箭,歲月如梭。
平靜的日子總是過得格外快一些。
過了年,先是春回大地、綠滿人間,然後是盛夏的五彩斑斕,秋日的蕭瑟之意,冬天的潔白一片白茫茫。再次過年,再次春去秋來,時光更迭永不停止,一轉眼近兩年光陰悄悄溜去,似水無痕。
永定八年的秋天,味道似乎比往年要更加濃郁一些。
顧蓮穿了一件煙霞色的對襟大袖衫,內裡織金薄棉襖兒,裙子做月白色兒,上面繡有稀疏有致的纏枝花,腰間掛了一個香囊,下面的翡翠滴珠綠瑩瑩的晃動,襯得她每一個動作都輕盈靈動起來。
雲鬢間,一支九轉玲瓏鳳凰展翅銜寶石珠釵,彰顯貴妃之位的尊榮。
今日盛裝麗服,只因剛好趕上八月十五的中秋佳節,上上下下都換了新衣服,麒麟三兄弟正一溜小跑躥了進來,亦是一派嶄新小模樣兒。
“母妃!”麒麟現今有五歲多了,比前年那會兒高了整整一個頭,嗓門兒也大了許多,人還沒有進門,聲音便先傳到了,“晚上我要吃火腿餡兒的月餅!”
“我吃蓮蓉的!”小豹子緊隨其後。
小狼雖然名字兇猛,實則十分斯文秀氣,遠不如兩位兄長那樣活潑好動,走到顧蓮身邊,扯了扯她的袖子,扁嘴道:“母妃……”
顧蓮和天底下大多數母親有一樣的通病,偏疼小兒子,加上小狼生下來時又是瘦弱,不自禁會多擔心一些。因而見他受了一點點小委屈,也蹲身下來,看着小兒子的臉認真問道:“怎麼了?跟母妃說說。”
小狼嘟着嘴,眉眼惱怒伸手指着麒麟,“大哥他壞。”
“麒麟?”顧蓮蹙眉,“你欺負小狼了?”
麒麟忙道:“沒有。”
顧蓮又看向小豹子,“你說。”
麒麟假作揉了揉鼻子,用手擋了半張臉,朝着小豹子擠眉弄眼,“我可沒有欺負小狼呀,是吧?小豹子。”
可惜對於還不足三歲的小豹子來說,眼神這種東西太微妙了,不能領會,因而一五一十回道:“大哥沒有欺負小狼,就是說他穿這身新衣服像小丫頭。”
小狼惱道:“我不是小姑娘!”
這還不叫欺負?顧蓮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當即瞪了麒麟一眼。
正巧徐離從外頭進來,聽到了,與她笑道:“當初在哪兒做個印記不好,你非要點在眉心,可不正好成了一顆美人痣?也難怪瞧着秀氣。”
顧蓮聽得氣結,不滿道:“當初點的時候你也沒反對呀?這會兒淨賴我!”
“對呀,對呀。”接話的是麒麟,生怕母親會因爲弟弟責罵自己,趕緊拍馬屁,分辨道:“父皇當初你又沒有反對,怎麼能怪母妃?”推了推小豹子,“你說對吧?”
小豹子連連點頭,“大哥說得對!”
徐離氣笑道:“你個小跟屁蟲知道什麼?當年還不是一樣躺在搖籃裡?要是你母妃手一偏,沒準點硃砂痣的人就是你了。”
小豹子大驚,趕忙捂了自己的額頭後退,“我纔不要!”
小狼見他們撇下自己說得起勁,急眼了,開始自己動手解袍子,折騰半天,卻不知道從哪裡下手纔好,一張小臉都漲紅了。
惹得顧蓮回頭看他,笑道:“小小年紀,脾氣倒是挺大。”朝麒麟瞪了一眼,“還不都是你渾說,以後不許再說弟弟像小丫頭了。”
徐離看向小兒子,惋惜道:“早知道你跟小豹子長得不像,就不用點了。”
麒麟肖父,小狼肖母,小豹子則是父母的影子都有,兄弟三人一人一個樣兒,——雙胞胎少見,長得不像的更是少之又少,當初誰也沒有想到。
顧蓮覺得硃砂痣挺美麗的,可是這個時代的男人不欣賞,包括麒麟這種自以爲已經長大的“男人”,甚至還不到三歲的小狼被哥哥嘲笑,也把“像小丫頭”和“不好看”劃上了等號,所以纔會發這麼大的脾氣。
細細看了看,小狼的袍子就是袖口上有幾朵梅花,稍顯眼了點兒,小豹子的那件袍子也有花紋,只不過是淡雅的竹葉紋,看着就不明顯了。
是最近自己太忙了,沒顧得上這些細節,下次一定會叮嚀針工局的人幾句,只不過現在要改也來不及。今兒是中秋佳節,不穿新衣服出席當然不大合適,但是逼着小兒子穿更不好,大節下的,可不想弄得小傢伙一天不高興。
“母妃,反正我不要穿。”小狼只管撲到母親的懷裡,扭扭捏捏。
顧蓮琢磨了一陣,吩咐竇媽媽,“去拿三朵絨花過來。”
先小狼袖子上的梅花蓋住,再強行給麒麟和小豹子,一人在袖子上縫了一朵,然後哄小兒子道:“今兒是中秋佳節,大家都時興穿得漂漂亮亮的,大家都一樣呢。”然後揪了小豹子和麒麟到旁邊,低聲恐嚇,“以後你們要是再敢欺負弟弟,就天天讓你們都這麼穿,還給你們一人點一顆眉心痣!”
小豹子驚慌的扭頭去看哥哥,麒麟已經泄了氣。
徐離只管在旁邊坐着喝茶,見狀大笑,“好一個霸道不講道理的娘。”
“霸道?不講道理?”顧蓮挑眉看着他笑,嘴裡卻道:“竇媽媽,再拿一朵絨花過來,挑顏色鮮豔一點兒的。”
徐離聞言色變,頓時領着三個兒子落荒而逃。
等皇帝大人走得遠了,竇媽媽等人才敢笑出聲來,靈犀低笑,“娘娘真是促狹,皇上嚇得臉兒都黃了。”
竇媽媽也在旁邊一起笑。
心下卻嘆,要是換個人敢對皇帝這樣不敬,多半就是無理犯上了。
最初跟着這位娘娘的時候,身份不明,且她本人還十二萬分的不願意,三天兩頭和皇帝置氣,鬧得底下的人心驚膽顫的。
即便後來她生了麒麟,性子變了,也只以爲是皇帝多寵愛一些,沒想到這位娘娘卻是一個有本事的,不用她自己動手,皇帝就把後宮給清了個乾乾淨淨。
這份手段,可不是誰誰都能學得來的。
現如今,就剩下一個掛名的鄧襄嬪,每每見了貴妃娘娘,倒好似那通房丫頭見了正室一般,只恨不得親手端茶倒水,因爲貴妃娘娘不喜被人服侍方纔作罷。
話說回來,鄧襄嬪若沒有這份死心塌地的老實恭順,沒準兒就呆在景和宮了。
“媽媽發什麼呆呢?”顧蓮回頭招呼,領着一羣宮人赫赫攘攘出門,找到在院子裡玩耍的父子四人組,一併往沁芳館那邊過去。
一路上,絨花三兄弟表情各異。
麒麟是垂頭喪氣和一臉後悔,小豹子看看哥哥,再看看弟弟,大抵覺得兄弟都有挺無所謂的,而小狼也總算再不鬧情緒了。
徐離抓了顧蓮一把,低聲耳語,“你還真打算讓朕出洋相呢?”孩子們還罷了,自己袖子上繡一朵絨花算什麼?可不笑死人了。
顧蓮目光盈盈看着他,細聲道:“往後你也不許說小狼秀氣。”
徐離不由失笑,“這心都偏到胳肢窩兒去了。”
顧蓮白了他一眼,懶得理會。
在他這種大男子主義的人心裡,一點小事兒,說笑幾下有什麼?卻不知,小孩子是最敏感的、自尊心最強的,大人覺得不值得生氣的小事,在孩子們的眼中,沒準兒就是天大的事兒,心裡不知道多委屈呢。
“皇上。”高勤從後面碎步小跑追了上來,看了顧蓮一眼,欲言又止,繼而對皇帝稟道:“奴才有事回稟。”
271大結局(一)
有什麼事找上了她?徐離本能的感到一陣不快,當顧蓮先走,領着高勤避到旁邊問道:“什麼事?別說又是葉家的破事兒。”
皇帝從來沒有解釋過貴妃娘娘的來歷,但是也不避忌對葉家的厭惡,高勤在皇帝跟前近身服侍好些年,還有什麼是猜不出來的?情知皇帝對葉家的忌諱十分深重,趕忙回了一句,“不是葉家。”然後才道:“是顧四夫人病得有些沉重,聽說熬不過,很可能撐不過這個月了。”
徐離皺了皺眉,“嗯”了一聲。
到了宴席上,找了機會與顧蓮單獨說道:“有點事,等會兒宴席散了再說。”哪怕就是顧四夫人立即死了,也沒有貴妃缺席中秋佳節的道理。
顧蓮打量着他的臉色,微微蹙眉,但是看向自己並沒有任何惱怒,想來應該不是葉家的事兒,心下鬆了一口氣。
對於自己來說,葉家一直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不論是葉家的人來找自己,還是葉東海和一雙兒女出了事,——前者意味着會有天大麻煩,後者是噩耗,哪一個自己都不希望發生。
因而一顆心落回了胸腔,打起精神,招呼中秋宴席上面的瑣碎事。
如今大郡主和二郡主都已經嫁人,中秋節要跟各自婆家團聚,倒是少了兩個說話討喜的姑娘,不過今兒年初徐啓政娶了王妃,又填補回來一個人。
徐啓政才得十四歲,年輕、且無任何功績,但他是徐憲唯一的兒子,子承父爵,加上皇帝對早逝長兄的恩蔭,因而特旨封了燕王。
燕王妃姓穆,乃是穆世騏的同母胞妹。
穆家從來沒有想到,居然還能出一位千金萬貴的王妃娘娘!當宗人府過來傳達皇太后的旨意,索要當時穆家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時,闔府上下驚動不已,一個個高興得互相奔走轉告,人人皆是喜氣盈腮。
要知道穆家從前是薛延平的下屬,中間還參與薛沛行刺等事,哪怕後來投誠,亦是整天膽顫心驚的過日子,從來都是夾起尾巴做人。
直到穆世騏做了護國長公主府的統領,方纔鬆了口氣。
可惜還沒踏實幾年,護國長公主又因跟嫂嫂爭執,觸柱枉死了。
好在皇帝對妹妹恩情不斷,人雖不在,還記得提攜妹妹從前用過的人,穆世騏跟着鄧恭南下平亂,總算掙了一份羽林中郎將的功勳回來。
雖然明面上比不得那些什麼將軍,但卻是天子近臣,和沈澈一起在龍禁軍大統領樑廣春手下,手上各自領着一支皇帝安全的禁軍侍衛。
如今穆家再出一位尊貴的燕王妃,自覺成了帝黨,一家子總算是放下心來。
今兒燕王妃是第二次進宮了。
上一次,是成親過後進宮拜見太后,那時候自己還是新婦,又沒進過宮,心情緊張的跟一團麻似的,哪裡敢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不過是太后娘娘問話,自己低頭羞澀小聲回答罷了。
如今過了半年光景,和丈夫燕王熟悉一些,又是第二次進宮,大致規矩知曉,心情自然比之前放鬆許多,不再那樣惴惴的。
想起二哥在家的時候反覆叮嚀,除了皇太后、皇帝和樂寧長公主,頂要緊的,是要把貴妃娘娘給奉承好,不由悄悄看了一眼。上次只記得滿屋子的美人兒,也沒鬧清楚誰是誰,今兒可得好好瞧一瞧,萬一再認錯人可就鬧大笑話了。
只見那貴妃娘娘二十出頭的年紀,盛裝麗服、儀態萬方,此刻正和樂寧長公主湊在一起說笑,兩人神色十分親密。
美人如畫、容光瀲灩,彷彿盛夏裡開得最明妍的一支水上嬌蓮。
外頭都盛傳貴妃娘娘殊色驚人,三千寵愛在一身,今日細細一看,倒也的確是不負盛名,拿神妃仙子來比一比也當得起了。
現如今宮裡雖然有五位嬪妃,可是“病”了就有三個,剩下一個,還是跟貴妃娘娘同姓的堂姐妹,且瞧着那位鄧襄嬪獨自坐着,皇帝不理會她,皇太后和樂寧長公主也瞧不着她似的,孤零零的好不可憐,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得寵的主兒了。
這麼算下來,後宮豈不是貴妃娘娘一個人的了?!
真真好生霸道厲害!便是平常的官宦人家裡面,誰還沒有個三妻四妾?比如自己丈夫雖然年紀不大,也是有一個通房丫頭的。
“不要東張西望。”徐啓政小聲提醒妻子。
燕王妃不由面上一紅,趕忙低頭,“是,妾身知道了。”
正巧顧蓮隨意看了過來,視線掃到,於是朝皇太后和徐姝笑道:“瞧瞧人家燕王小夫妻倆,這都成親大半年光景了,還是這般如膠似漆、親親熱熱的呢。”
她本是無心湊趣之語,但是落在燕王妃的耳朵裡,不免以爲是自己方纔打量她,被發現了,心下一陣惶恐不安。
顧蓮又笑,“可惜如今兩位郡主都嫁了人,不然的話,她們姑嫂三個年紀相仿,湊一起也好說話。”朝着燕王妃招了招手,“讓燕王去陪皇上喝酒,你且過來,別一個人悶悶的坐在那兒,過來親熱一些。”
燕王妃有些緊張,不由遲疑着朝丈夫看了過去。
徐啓政低聲道:“快過去。”
燕王妃聽他語氣催促,趕忙起身,哪知道一着急,反倒把桌面上一個酒杯碰翻,頓時灑得胸前黃黃一片,不由又羞又急又窘,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了。
顧蓮微微一訝,卻也知道小姑娘麪皮兒薄,怕她下不來臺,朝皇太后和徐姝遞了一個眼色,盈盈笑道:“想是衣服沾溼了,我去陪燕王妃換身衣服再來。”
不着痕跡,將對方帶離了尷尬的處境。
燕王妃急得都快要哭了,——在宮中貴人面前丟這麼大的一個臉,難堪不說,還不知道會惹得丈夫怎樣嗔怪呢?然而更沒想到的是,貴妃娘娘不僅沒有嘲笑自己,反倒出面給自己解圍,還親自領自己回玉粹宮換衣服,真是受寵若驚!
忽地想起二哥還交待過,貴妃娘娘雖然要奉承好,但是也不用太緊張,說她原本就是一個十分和善的人,且對穆家不錯。
性子和善還好理解,對穆家不錯又是從何說起?
燕王妃實在想不出來緣由,一路跟隨着,到了玉粹宮不由瞪大眼睛,——莫非自己到了人間仙境不成?那千金難買一匹的瓊羅綃紗,被當做帷幕四處懸掛!那小手指頭大小的渾圓珍珠,竟然拿來隨意做了隔簾墜子!
更不用說,從裡到外大殿裡的各色巧妙擺置,看似簡單淡雅,細細一看,哪一件不是價值千金的東西?甚至就連地上的玉石鏡磚也刻了如意蓮花紋,以金線描邊,打磨得光滑如鏡,居然能照出隱隱約約的人影兒。
步步生蓮,大約說得就是如此了罷——
燕王妃是不知道貴妃娘娘的心態。
在顧蓮看來,所謂賢惠就是用來被髮好人卡的。
若賢惠,就要忍氣吞聲的爲皇帝廣納妾室;若賢惠,就要省吃儉用、捨不得打扮花費,但是你不捨得花銀子,自有捨得花銀子的嬪妃替你花,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以便討皇帝的歡心,皇帝回頭見你一副黃臉婆的樣子,好人卡便發得更快了——
誰不喜歡賞心悅目的東西?
更何況,人的感情都是有投資心理的,只有付出的越多,才越會知道珍惜和心疼,纔會越難放手,——否則之前的努力和心血,豈不都打了水漂?
當然了,也不要弄出一副暴發戶的樣子。
因而便如燕王妃看到的那樣,那些清雅脫俗、淡靜素然的物件,實際上全都是用黃金白銀堆出來的,每一件都是價值不菲。
只是這些落在燕王妃的眼裡,不免成了窮奢極欲。再想起之前外面的傳言,說貴妃娘娘是個心狠手辣、手段厲害的婦人,故而弄得三位貴人一直抱恙,早先不免勾勒出一個精明銳利的女子形象。
可是……,和眼前的人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別看了,先過來吧。”顧蓮翩然回頭,微微含笑朝她招手,進了內殿,然後讓靈犀找了一身乾淨衣服,說道:“這是我從前留下的舊衣衫,只得穿過一、兩次,但是洗得乾乾淨淨的。”又解釋,“我新近的衣服都是按貴妃規格縫製,你穿着不合適。”
燕王妃哪裡還敢挑舊揀新?趕忙道:“這個就很好了。”
顧蓮笑道:“你的身量沒有我的高,穿起來怕是有些長,且不急,你只在這兒等一會兒,我讓靈犀給你收斂一些。”有意讓她避開尷尬場面,“多歇一會兒也不打緊,太后那邊有我,等會兒宴席快散的時候,再讓人過來接你看戲。”
如此體貼,燕王妃不知道該怎麼感謝纔好了,“娘娘……”
“往後進宮的日子常有,你不用急。”顧蓮微笑朝她手上拍了拍,吩咐人預備小點心、小吃食,不可餓着了燕王妃,臨走之前,還補了一句,“燕王那邊,我會記得替你說一聲的。”
燕王妃連聲道謝,等人走了,方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心裡還有兩個聲音在分辨。
一個覺得貴妃娘娘如此喜好奢華、霸道妄爲,和那些妲己、褒姒之流無異;一個告訴自己,可是她性子溫柔似水,待人周全,至少對自己是不錯的。
心中幾番掙扎,還是沒有想好該用哪種心態去面對。
顧蓮哪裡想得到燕王妃這麼多心思?安頓好了人,重新回到宴席之上,與皇太后等人笑道:“我的衣服燕王妃穿着有些長了,讓人改呢,等會兒再去叫人接她過來,不會耽誤看戲文和歌舞的。”
皇太后知道她一向做事周全,微笑頷首,“也好,小姑娘都是麪皮兒薄。”
顧蓮輕笑道:“王妃很是擔心燕王那邊呢。”
皇太后眉頭一挑,旋即明白過來,點頭讓她回去入席,然後對徐啓政道:“你們回去以後,別再爲這點小事難爲她了。”
徐啓政站了起來,“孫兒知道了。”
“坐罷。”皇太后擺了擺手,又笑,“不過她這個小媳婦兒算是好做的了,上頭沒有婆婆,這會兒中間又沒有妯娌,便是將來有了,也不用一個屋檐之下呆着。”不免說起一些婆媳、妯娌之間相處的道理,絮絮叨叨便是一大篇。
顧蓮一面含笑聽着,一面估量着時間,等到宴席快結束的時候,才叫人去接了燕王妃過來等着看戲,等下座位散開她也就自在了。
一路下來風平浪靜的,直到散席。
出了宮,燕王夫婦上了馬車一起回府。
徐啓政對妻子說道:“方纔貴妃娘娘先回來的時候,在皇祖母面前求了情,叫我回家別再責怪你。”做出疑惑的樣子,“你們不過單獨相處了一會兒,倒是合了緣分,真是稀罕。”
心裡當然清楚,貴妃娘娘爲何對王妃另眼相看,——妻子的哥哥穆世騏,娶得正是貴妃娘娘顧氏的親侄女兒,只是這一關節,不便對王妃說出來罷了。
但是這份人情不可埋沒,好歹提醒她一句。
燕王妃一臉驚訝,“這……,妾身也不知道是何緣故。”
徐啓政淡淡道:“知道不知道有什麼要緊?往後見了面,禮數周到一些就是了。”
“是。”燕王妃正擔心自己當中丟了臉,會被丈夫責備,不料卻是和顏悅色的,更沒想到的是,貴妃娘娘還真的爲自己說情,越發迷惑如墮雲霧之中。雖想不明白,但人情往來的道理還是懂得,忙道:“妾身知道的,貴妃娘娘爲人的確很好。”
徐啓政笑了笑,將手放在妻子的膝蓋上,不再言語。
燕王妃覺得這是丈夫溫柔愛憐自己,不免又喜又羞,低了頭,滿心宛若小鹿亂撞一般“砰砰”直跳,直到回府,臉上的紅雲都沒有褪下來。
而皇宮裡頭,顧蓮和徐離、徐姝一起,親自送了皇太后回宮。
如今徐姝沒有駙馬,今夜自然是呆在宮裡陪母親的,只朝他們揮手,“快回吧,燕王兩口子都已經回去團聚,也不耽擱你們了。”看了看麒麟三兄弟,“你們三個今兒回去可老實一點,別再搗亂。”
麒麟爲了絨花的事,一直懨懨的,哪裡還有精神鬧騰?皇太后見了,不免心疼,忍不住嗔怪顧蓮,“你呀,下回快別折騰他們了。”
顧蓮笑道:“誰讓他做哥哥的不護着弟弟?吃點教訓,往後就老實了。”
如此又說笑了幾句,方纔辭別。
反正眼下天色已經黑了,不會再讓顧蓮出宮去,徐離也不急,回去陪着幾個兒子玩了一回,等他們都安置妥當,方纔說起四夫人病重的事情。
“撐不過這個月了?”顧蓮十分吃驚。
雖然母親一直和自己慪氣,但是上次瞧着身體還不錯,況且她年紀不大,沒記錯的話去年才做了五十整壽,怎麼突然就不好了?
徐離已經考慮了許久,開口道:“要不明兒你出宮,回去看一看你母親罷。”
顧蓮坐在菱花銅鏡面前,自己動手卸了釵環,一些力所能及的私下小事,她從來都不喜歡別人服侍,一面散了頭髮,一面緩緩說道:“罷了,還是不回了。”
或許在徐離這種古人的眼裡,信守什麼“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便母親之前對自己再刻薄,她一樣是自己的母親。但自己並不是真正的顧九小姐,母親對自己亦沒有半分撫養之恩,再加上她後來各種折騰,心裡實在是生不出任何母女情分。
要是自己身份妥當,回去看她一眼,送上最後一程也不是不可以。
但此刻自己要以什麼身份回去呢?弄得驚天動地的,母親會怎麼想?顧家上下又會怎麼想?回頭會不會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一想起來,就忍不住覺得頭皮發麻。
“真的不去?”徐離遲疑道。
雖然可以爲了她勉強去安排一下,但並不是簡單的事,可是又怕她留下遺憾,畢竟是自己抹滅了她的真實身份,弄到如此不能見人的境地。
皇帝這邊擔心她,顧蓮卻怕他覺得自己涼薄,連母親都不認,因而淨了面,起身過來摟了他,解釋道:“她待我好不好都且不說,畢竟她生我一場,回去看看也應該,只是顧氏早就死了,護國長公主也死了,我如何回去?不爲別的,一則皇上你爲難,二則更擔心惹出麻煩來,誤了麒麟他們,那可真是後悔都來不及。”
徐離聽她說得體貼,加上比起岳母,當然是自己兒子更加要緊,因而也就不再堅持了,只道:“你決定吧。”
“不必惹麻煩了。”顧蓮重申了自己的態度,然後道:“不過到底我出自顧家,母親懷胎十月,我是她的骨血變成的,總不能一點良心都沒有。”嘆了口氣,“我姐姐已經嫁了人便不說了,獨有一個兄弟,今年也十四了,不如替他擇一門好親事,讓母親寬慰一些,也讓麒麟他們將來多個臂膀。”
徐離私心裡,肯定不願意讓顧蓮的身份曝光,惹麻煩的,見她再三推辭,只覺盡是一番體貼自己的意思。聽她說起要給兄弟挑一門好親事,這算什麼難辦的?因而十分熱心點頭,“這個主意好,趕在顧四夫人臨走之前定下,也算了了她的心願。”
兩人牀頭一番閒話,便把顧長墨的終生大事給定了下來。
只是說起來簡單,真的操作,卻還是有一些麻煩的。
既然是給弟弟擇親事,又是爲了給自己添助力的,好歹得對姑娘知曉一些吧?總不能亂點鴛鴦譜,就隨便指一個完事兒。
可是顧蓮並不方便見那些名門閨秀,這便是個麻煩。
好在她一向心思靈活,琢磨了一陣,讓人去請了宮外的徐姝回來,說道:“顧四夫人病重,我想趕在她去世之前,給顧家老七一門好親事,想着你在外面方便一些,所以叫你來商議一下。”
這兩、三年,徐姝和顧蓮雖然依舊親密,但是因爲之前的懷疑,以及她對彼此未來的關係警惕,漸漸生出一層無形隔膜。
比方此刻,徐姝便不由自主的想到,回頭對方要是做了皇后,顧長墨就是實際上的國舅,那麼國舅夫人是不能隨便挑的。因而並沒有爽快應承下來,而是道:“人我倒是認識一些,也知道幾個公卿家的好姑娘,只是不清楚姐姐喜歡那種性子的?光是聽我說怕是不夠呢。”
顧蓮聽她不等自己說完,話裡便有推諉之意,不由看了看她,——這兩年徐姝的一些微妙變化,自己不是沒有察覺出來,只是一直琢磨不出原因。
聽她的意思,倒是彷彿擔心人挑的不好,自己就會埋怨她一樣。
雖然自己並沒有打算讓她挑人,她是誤解了,但是爲何會有這種念頭?且不說彼此多年的交情,就是她是唯一的長公主,哪裡需要忌憚自己這個身份不明的貴妃呢?
忌憚?顧蓮腦海裡閃過一絲亮光,漸漸有些明悟。
長公主不用忌憚貴妃,但是皇后呢?太后呢?徐姝她……,是在擔心將來,擔心彼此的位置發生變化!而以她高傲的性子,普天之下,除了皇太后和皇帝,哪裡還會甘心對別人低一頭?原來……,如此。
徐姝見她不言語,以爲是自己應得不快讓她不高興了。
正在微微不快,卻見顧蓮擡頭一笑,“你想哪兒去了?不是讓你挑人。”她道:“我想好了,你回去找個由頭,在公主府辦一場賽詩花會,就這幾天,把我覺得還可以的各家小姐都邀出來。到時候我找一個隱蔽的地方,能瞧見她們,自己細細的相看一回,方便定下人選。”
辦花會算不上是什麼難事,徐姝應道:“這個簡單。”
顧蓮見她面色淡淡,完全不似平常那種遇到熱鬧的興奮樣子,便知道,自己方纔短暫走神,又戳到她那高傲敏感的公主心了。
272大結局(二)
這會兒顧蓮連嘆氣的功夫都沒有,心思轉得飛快,“對了。”適時的示弱,是潤滑人際關係的不二法子,特別是眼前這位公主來說,應該更有效,“這件事現在光是我自己在琢磨,還不知道母后那邊會不會答應呢。”
徐姝見她一臉擔心有求於自己,心情好了不少,“別擔心,母后那邊我去說。”
顧蓮便綻開了笑顏,“有你這句話,我再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了。”
徐姝哼哼一笑,“那是當然。”
顧蓮打起精神來哄她開心,又道:“我好幾年都沒有出宮過了,倒是羨慕你,整天自由自在的呆在外面,不知道多快活。”忽地眼睛一亮,“要不……,到時候晚上我去你府上歇一夜吧?”禾眉微蹙,只做頭疼的樣子,“只怕皇上不應呢。”
“怕他呢。”徐姝抿嘴一笑,“到時候等你挑完了人,就說天色晚了,三哥還能跑出宮來抓你不成?便是第二天問起,只說是我不讓你走便是了。”
“說好了。”顧蓮佯作小孩子的模樣,拉她的手,勾了勾,“到時候皇上生氣,你可不許抵賴不認,好歹替我擋一擋纔是。”
徐姝當即樂道:“誰反悔誰是小狗!”
直到這會兒,樂寧長公主方纔真的開心起來。
顧蓮陪着她說笑了一陣,跟着她一起去了懿慈宮,——既然要出宮,當然得和皇太后那邊知會一聲,況且還要“有求於”長公主殿下,無論如何都得來一趟。
皇太后聽說顧四夫人快不行了,做姐姐的想給弟弟擇個弟媳,爲母盡一番孝心,倒也沒有可挑剔的。雖說當年顧四夫人有些不着調,自己不甚喜歡,但是人家女兒盡孝乃是常理,因而頷首道:“應該的,只是出宮要謹慎一些。”
顧蓮盈盈笑道:“我省得,還有姝兒替我遮掩呢。”
如此一番小心應付和周旋,回了玉粹宮,只是覺得身心俱疲,徐離問起,還不好說他妹妹對自己起了忌諱。畢竟只是自己琢磨出來的,人心這種東西,哪能攤開了明說出來,倒是顯得自己忒多心了。
只是摟了他的脖子,笑道:“準備讓姝兒在公主府辦一場花會,到時候我找個僻靜的地方呆着,在後面相看豈不方便?我也樂得出去透透氣。”
沒說晚上留宿的事兒,徐離不至於爲了這點雞毛蒜皮難爲自己,反正是呆在他妹妹的公主府,——要得就是瞞而不報的效果,到時候徐姝替自己分辨幾句,覺得自己還是仰仗她的,心頭也就痛快了。
這人心啊,實在是太過神奇奧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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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姝辦事是十分有效率的,第三天上頭,就把賽詩花會熱熱鬧鬧的辦了起來。她是皇室貴女,貴中之貴,不是底下一輩小公主們可以比的,因而請帖一下,沒有哪個小姐敢推辭不來,皆是精心準備了一番。
顧蓮是給自己挑妥當弟媳的,不是給皇帝選秀,因而容色上頭不太深究,只要是五官清秀、面目端正的姑娘,就足夠了。之前擬出來的名單,都是在公卿勳貴裡面選了又選,關係擇了又擇,最後方纔一一定下來的。
未免落了痕跡,不論年紀幾何,全部都是一家子小姐集體邀請出來。
徐姝選了一個好地方,自己領着一羣公侯小姐們在花園裡說笑,把顧蓮安排在臨水的二層閣樓之上,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下面的情景,俯視一覽無餘。
顧蓮心裡也清楚,即便可以看見,一面之緣也只能是草草挑選,希望自己不要看走眼了纔是。
選來選去,最後看中了武進伯的家的大小姐寇氏。
她父親原是徐憲部下,和沈公瑾走得近,——最要緊的是,當年灞水河邊徐離跳水相救之時,寇空烈就在三軍陣營中,這些都是之前就打聽清楚了的。
說實話,顧蓮十分慶幸徐離是開國皇帝,說一不二。
而朝中重臣也多是一些能征善戰的武將,沒有那麼多的酸文儒氣。他們從前過得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比起那些整天安逸的人更知惜福,且天生一股熱血性子,對皇帝搶個把臣子之妻不是太在意。
一個個只想好好的安享榮華富貴,如此便省事兒許多了。
“就寇氏吧。”顧蓮拍板道。
徐姝卻寇氏有些異議,“不甚貌美,且年紀比顧小七還大兩歲呢。”
“這有什麼要緊?”顧蓮笑道:“你是不知道,我那兄弟從小被母親捧在手裡,嬌滴滴的,只怕風吹吹就要給嚇着了。找個穩重一點的媳婦,能支起家裡的事來,他還樂得做個甩手掌櫃呢。”
“隨你。”徐姝對此毫不在意,撇了撇嘴,“反正又不是我要娶媳婦兒。”
顧蓮“撲哧”一笑,“可不是瘋了?說出這等男女不分的渾話來。”一直陪着她閒聊說笑,天快黑時,便叫了竇媽媽過來吩咐,“回去跟皇上送個信兒,說太晚,我在公主府裡留宿一夜,明兒早上再回去。”
竇媽媽一早就拿眼神催了好幾次,可惜貴妃娘娘說得熱鬧,橫豎就是不接自己的眼風,而樂寧長公主又不是好脾氣的人,不敢直說趕緊回宮。
哪知道捱到這會兒,貴妃娘娘居然不想回去了!
不免爲難道:“娘娘,這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徐姝早就見她一臉焦急了,擡槓道:“莫非是我這兒簡陋,怠慢了你們的主子不成?”
竇媽媽忙道:“自然不是。”
顧蓮不想把她給繞進來,擺了擺手,“快去傳話,哪來這麼多口舌要講?”回頭繼續跟徐姝說閒篇,是夜,兩人到了牀上還嘀咕了半晌,方纔沉沉睡去。
再說下午那會兒,寇氏一回府就被母親叫了過去。
“到底是爲着個什麼緣故,可瞧出來了?”
“瞧着沒什麼別的。”寇氏笑着回道:“許是樂寧長公主殿下最近有空,想找人熱鬧熱鬧吧?反正除了幾家公侯小姐,既沒旁人,也沒有別的事情發生。”
心下卻有一個疑惑。
花園臨水的那處閣樓,有一扇窗戶微微開着,雖然沒瞧見什麼,但是直覺還是感到微微不自然,好似有人在後面偷看似的。
武進伯夫人眼裡閃過一絲失望,嘆氣道:“皇上登基都已經七年了。”
寇氏知道母親的那些心願,搖了搖頭,“娘,人人都知道宮裡的貴妃娘娘盛寵,且她又生了兩個皇子,那可不是一個好去處。”
“你懂什麼。”武進伯夫人卻道:“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一時盛寵可不代表一輩子,往後時間還長着呢。”
當初剛成親的時候,丈夫待自己好得如膠似漆的,連通房丫頭都攆了,可是等到自己生兒育女,時間一長,後頭還不是又新納了侍妾?還生下一個小孽種來!可見天下男人都是負心薄倖的,哪得長久?
對於母親這份隱秘的心病,寇氏知曉清楚,勸道:“如今三個兄弟都長大了,便是胡姨娘養了一個香姐兒,又算什麼?將來不過是多一份嫁妝的事,何苦整天跟爹慪氣呢?只怕爲着這個,爹才……”
母親整天見了父親都是拉長一張臉,父親便更愛往胡姨娘那邊跑了——
偏生母親執拗,就是這一點十分不聽勸。
果不其然,武進伯夫人一聽又惱了,“莫要提那個小狐狸精和那個小孽障!你爹他當年你說的話全不記得,我難道還要歡喜不成?他愛去哪裡去哪裡好了。”
家庭成員之中,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通常都是互補的。
正是因爲武進伯夫人性子直來直去,年紀一大把,還帶着幾分少女的天真,寇氏反倒出落的比同齡人懂事。在家不光時常勸慰母親,勤於教導弟弟們,這兩年還因爲母親成天胸悶氣短,連主持中饋之事都接過來了——
所以顧蓮瞧着她性子穩重,纔會相中。
不過也如同顧蓮感嘆的那樣,倉促一面,只能看見一些表面的東西,比如寇氏這位少女心的母親,就是看不到的了。
武進伯夫人又道:“那貴妃娘娘雖然一時風頭無二,但是聽說身體不好,這些年一直都病歪歪的,不肯出來見人呢。”
“娘。”寇氏皺了皺眉,“這種事,也不是由咱們想來想去就行的。”
這倒是大實話,武進伯夫人一下子泄了氣,嘆道:“罷了,回頭我慢慢的替你擇一門好親事。”自我安慰,“宮裡雖然看着富貴,但是兇險難測,比方生了兩個公主的沈貴人,一遭失寵,還不是照樣打入了冷宮。”看向女兒,“你小時候應該聽過吧?沈氏當年可是鶴城第一美人兒。”
寇氏輕輕一笑,“都說貴妃娘娘殊色無雙,沒準兒人家還是京城第一美人呢。”替母親揉了揉肩膀,“好了,不說這些了,與咱們半點干係都沒有。”
斷然沒有想到的是,貴妃娘娘和她不僅有關係,還馬上就要成爲她的大姑子了。
當然了,寇空烈回來沒有說明這裡面關隘,而是直接告訴夫人和女兒,“顧家四房明天會有媒人來向嵐姐兒提親,這門親事我已經應了。”
能不應嗎?皇帝叫了自己和顧廷維進宮,說道:“你們兩人,一個是百年世家的當世大儒,一個是能征善戰的開國功勳,一文一武,何不結爲兒女親家?傳開了,也是本朝的一段佳話。”
自己一頭霧水,再看對方,顧廷維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皇帝的語氣不容置疑,“顧家四夫人病體沉重,耽誤不得,明兒就把這門親事給定下來吧。”笑了笑,“藉着喜事,衝一衝興許就好了。”
當年北上去過幽州的武將,大致都聽到了一些傳言,而寇空烈本人,更是親眼目睹過整個過程。這些年,私下一直懷疑那顧氏去了何處?今兒皇帝突然做媒,非要拉着寇家和顧家結親,不免猜疑更加重了。
奇怪的是,宮裡並沒有顧氏這一號人啊?
結果沒過多久,貴妃娘娘就親自出來打了招呼,自己嚇丟了三魂,顧廷維嚇沒了七魄,——都是呆住,但是心裡卻都沒有任何疑問了。
總之這門親事想結得結,不結也得結,除非想自己扯根旗杆造反了。
“顧家?四房?!”武進伯夫人滿臉不解,丈夫也不可能對她有任何解釋,不免氣急敗壞,“那顧廷維不過是一個正五品的鹽運使司,芝麻綠豆官兒,他的兒子半分官職也無,就想要娶我們伯爵府的大小姐?憑什麼?!”
寇空烈皺眉道:“顧小七纔多大一點兒,怎麼會有官職?今年……”出宮前問了顧廷維一句,“今年十四了。”
“那豈不是比我們嵐姐兒還小兩歲!”武進伯夫人大驚失色。
“差兩歲怎麼了?”寇空烈覺得妻子大驚小怪,不以爲意道:“又不是缺了胳膊斷了腿,值得這樣大呼小叫的麼?”轉頭看向女兒,“別被你娘嚇着了。”
寇氏點了點頭,沒有出聲。
一則姑娘家討論自己的親事不合適;二則覺得蹊蹺,自己剛剛參加完花會,這邊顧家就突然提親,而父親……,居然毫不猶豫的答應下來。
總覺得,這兩者有什麼關聯似的。
“這怎麼可以?”武進伯夫人在旁邊哭了起來,將女兒的思緒打斷,“女兒家本來就不經老,尋常夫妻都是男大女小,這樣天長日久才顯得般配。若是反過來……,沒幾年功夫就顯得嵐姐兒老了。”一想那顧家四老爺功名不顯,兒子又年幼,沒有一丁點兒如意的,越發哭得厲害,“顧家怎麼配得上?怎麼配得上?”
她憤怒道:“這門親事我不答應!”
寇空烈瞪了她一眼,“我已經答應了!由不得你!”他是一個暴躁的性子,軍營裡一語不合就要跟人打架,哪有心情跟妻子囉嗦?一拂袖站了起來,武斷道:“明兒顧家提親的人上門,我就把嵐姐兒的生辰八字給了。”
武進伯夫人頓時氣得噎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寇氏替母親揉了揉胸口,心下猜疑,一咬牙追了出去,攔住父親低聲問道:“爹,這門親事可有緣故?”
寇空烈有一瞬間的驚訝,看向女兒。
寇氏忙道:“上午樂寧長公主才辦了一個花會,事情湊巧,所以……”又怕涉及什麼機密不便說,補道:“爹不必說緣由,只要告訴女兒,這門親事是不是非結不可?女兒心裡也好有個底兒。”
“嗯。”寇空烈沒有多說,對着女兒,不好像對妻子那樣發脾氣,況且女兒一向懂事孝順,咳了咳,“那顧小七今年十四,爹替你瞧過了,人長得清清秀秀的,身量也比你高一些,除了年紀小點,沒有別的什麼毛病。”
寇氏不免紅了臉,嗔怪道:“爹,誰問你這些了?”
“這些頂要緊啊。”寇空烈瞪大了眼睛,“我總不能坑了自己女兒!”又道:“顧小七的爹是個出了名兒的酸腐文人,別的本事沒有,指點兒子考了一個秀才功名,將來可以走走仕途的路子,你別太擔心了。”
寇氏嘴上說不想聽,不過是害羞,既然親事橫豎都跑步了,當然還是希望未來的丈夫上進一些,聽到此處稍稍放了些心。
寇空烈還道:“他們家人口簡單,兩個姑子,一個……,死了,一個已經嫁人,他娘病重熬不過了,這才急着給兒子訂一門親事。”安撫女兒,“將來你嫁過去,沒準兒連婆婆面前立規矩都不用呢。”
“嗯。”寇氏覺得自己父親粗中有細,並非莽撞的把自己許了人,放下心來,輕輕點頭道:“爹你放心,我會回去好好勸一勸孃的。”
可惜勸來勸去,武進伯夫人都是一陣大哭。
但不論她是氣惱,還是痛哭,女兒的婚事都由不得她做主,第二天顧家果然來了人提親,寇空烈二話沒說就當面答應了。
因爲那邊顧四夫人病重時間緊,官媒又腆着臉,趁熱要伯府大小姐的生辰八字,原本預備好捱罵的,實在是收了顧家的大大紅包,厚着臉皮一試罷了。
出人意料的,寇空烈居然豪爽把女兒生辰八字也給了。
那官媒喜不自禁,趕忙又去顧家討要了顧長墨的生辰八字,找人去合,據說是上上大吉、天作之合,反正這不過是走個形式,誰會沒事給人合出八字相剋?把結親的兩家都得罪了,可落不了什麼好果子吃。
因此前後不過兩天功夫,顧長墨和寇氏的親事就給敲定下來。
武進伯夫人躲在屋子裡哭的時候,顧四夫人卻是大大滿意,病中的氣色,都彷彿好了幾分一般,“果然我們家小七是個有福氣的,能娶着武進伯家的大小姐。”也有一點點兒不足,“可惜大了兩歲。”
杏娘聽得喜訊趕了過來,此刻正在牀邊侍疾母親,忍不住問道:“爹,這門親事來得何其奇怪?你是怎麼說服武進伯的?小七他……,不過是秀才罷了。”
顧四夫人不樂意了,“秀才怎麼了?何家那個壞種子不也是個秀才?再說我們小七年紀還小,將來……”一陣氣喘,一陣咳嗽,“將來自然、自然有機會蟾宮折桂!配誰家姑娘配不得?”話是這麼說,到底自己也沒有太大底氣,看向丈夫,“到底爲何?你就別……、別瞞着我們了。”
顧四老爺知道瞞不過,好在皇帝提前有交代,只道:“這是皇上的意思。”
“啊?”杏娘瞪圓了眼睛,“爲何?”
“或許是……”顧四老爺吞吞吐吐的,一想起小女兒死了又活,再死再復活,這顆心就忍不住要蹦出去,——先是護國長公主,這會兒又是貴妃娘娘,下回她就是變成了皇后娘娘,自己也不驚嚇了。
心頭忽地一頓,這事兒……,說不定還真沒個準兒呢。
顧四夫人喘氣問道:“你快說呀。”
顧四老爺這才收回心思來,撒謊道:“許是皇上看在蓮娘服侍過他一場,念着幾分舊情分吧。”不欲多說下去,皺了皺眉,“反正是好事,問東問西的做什麼?難道我還能叫皇上給個緣由不成?往後別再提了。”
杏娘卻是信以爲真,連連點頭,“皇上是一個狠心的,不過他入了妹妹的魔怔,很可能就是這樣,不然也沒有別的解釋了。”
顧四夫人本來就是強撐,聽到這節,不由神色一散,臥在了枕頭之上,“她雖然是個不孝的,可是餘蔭了小七,我也不怪她了。”忽地想起小女兒早就死了,要怪又能去哪兒找她?因爲病重,變得格外容易傷感,“苦命的丫頭,狠心的丫頭,真真是白生下她一場了。”
顧四老爺聽得渾身不自在,心想那貴妃娘娘活得比誰都滋潤,要是知道她娘紅口白牙的咒她,指不定又要發脾氣的。一想到她做護國長公主那會兒,毫不手軟給了親孃一頓板子,就覺得那不是自己的女兒,簡直是自己的祖宗!
與武進伯家結親的好消息,很快傳遍了顧家。
顧家是分產不分居,長房、二房和四房不過是一牆之隔,消息傳到顧大夫人的耳朵裡時,不由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私下與丈夫發牢騷道:“怎地這等好事,輕輕巧巧就落到了老四屋裡?那小七不過是個白面書生,倒是白白娶得一個伯府家的嫡出千金!”
顧大老爺亦是覺得驚訝,不過總歸是好事,淡淡道:“小七娶了高門貴女,也是咱們顧家的福氣。”叫自己頭疼的卻是另外一件事,委實頗爲棘手。
最近京城不斷有人咳嗽、發熱,面頰上長出一些小小紅點,繼而病倒不起,以致最終撒手人寰,因爲連着死了七、八例,所以連自己這個京兆尹都被驚動了。
273大結局(三)
隨着時間的推移,京兆尹大人的頭疼症越發厲害了。
無他,京城裡患上奇怪風寒的人越來越多,因這病有傳染性,叫周圍人的都是如避洪荒猛獸,倉皇逃開不已。
最初是一個西域過來倒賣茶葉的商人,在客棧發熱病倒,身上出了一些紅點,起初看着不嚴重,但是沒熬多久就死了。客棧掌櫃叫了衙門仵作過來驗屍,證明了客人的死和自己無關,封了一個大大紅包打發,還爲這件倒黴事抱怨了好幾天。
沒想到,後頭更加有苦說不出。
過了幾天,店裡的一個小夥計得了同樣的病症,熬了半個月也去了。客棧一連出了兩條命案,哪怕和自己無干,也真是有夠晦氣的,氣得掌櫃將那客人用過的鋪蓋枕頭牀帳,以及小夥計留下的衣物鞋襪,統統燒了個乾淨!
心想都化作灰了,總該消停了吧——
卻不料,這只是一場鋪天大禍的開始。
沒隔多久,掌櫃對面的小酒鋪老闆,不過是親自過來送了幾罈子酒,也得同樣病症去了。再接着是斜對面豬肉鋪子的老闆娘,街頭賣梨的小哥兒,小哥的爹,總之一個傳染一個,一個跟着一個倒黴送命。
且這病奇怪,傳染起來還沒有一個定數,不定就找上了誰。
這間客棧的足有半條街的人家做喪事,好不晦氣,大多數鋪子或者搬走,或者乾脆關門回家歇一陣,昔日的繁華熱鬧變做清冷蕭條。
甚至因爲鬧得兇,行人都不敢再往這條街過來了。
然而病魔卻沒有因此消停,不知怎地,居然像透過空氣一般蔓延開來,其他街道也漸漸有人病倒,慢慢地,將整個京城都籠上了一層愁雲慘霧。
從八月初西域客商發病去世起,到了十一月,不過三個月時間,京城裡因爲患上此次時疫而死去的人,已經多達六十多個了——
並且還有人陸續病倒,咳嗽、發熱,以至於臥牀不起,相繼離世。
此事不僅驚動了京兆尹,還上達天聽,皇帝派了幾名得力太醫出宮察看病號,卻是沒有分析出個結果,更沒有研究出什麼特效藥來。
徐離對此頗爲煩躁,又是惱火,連帶最近胃口都不大好。
顧蓮勸他,“你彆着急,還是等太醫們拿個章程出來再說。”看了看替他盛的湯,只怕早就涼了,因而將自己的這碗推了過去,“別白白餓壞了自己。”
徐離默不作聲,端了湯一口氣喝了個乾淨。
小豹子眼睛亮亮的,朝着父親看得目不轉睛,“父皇好厲害!”說着,自己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起來,鼓着腮幫子,完事兒還得意的亮了亮碗底兒,“我也喝完了。”
顧蓮怕惹得徐離心煩,朝乳孃們揮了揮手,“差不都吃完了,趕緊帶他們出去到外面玩兒,去吧。”
麒麟突然站了起來,一手牽了一個弟弟,說道:“父皇這會兒有要緊事思量,咱們都不可以喧譁打擾,吃得差不多了,我領你們到外面去玩兒。”
顧蓮詫異的看了他一眼。
不知怎地……,最近麒麟像是一下子長了幾歲,忽地變得懂事起來,一次、兩次還不覺得,這會兒留心了越發覺得奇怪——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一夜成熟。
正在琢磨之際,忽地有宮人神色驚慌進來稟報,“皇上、娘娘,花園裡有一個做粗活的小宮女發熱,身上……,身上也起了紅斑!”
殿內衆人都是大吃一驚。
顧蓮這會兒亦是沒空多想麒麟,先按下不提,朝徐離道:“居然傳到宮裡了?!聽聞這病麻煩就在於會傳染,一人得了,可能身邊的人都會染上呢。”
徐離斷然道:“將人隔開!傳太醫。”
“等等。”顧蓮叫住人,回頭與皇帝說道:“宮中僕役住的地方有限,便是隔開,也不是單獨留個屋子罷了。這場時疫來勢洶洶,要隔就索性隔開一點,而且沒準兒後面還會有人感染,那麼小點兒地方怎麼夠?”
徐離問道:“那你打算在哪裡安置?總不好病了就都送出宮去,外面不定傳成什麼樣兒,倒是越發叫人驚慌了。”
“自然是不能送出宮去。”顧蓮已經快速的思量了下,說道:“我想了,不如把鍾翎宮的宮人遷出來,暫時在鳳藻宮安置,騰出整個一個宮殿安置病人,然後大門一鎖,每日派太醫過去診治,也免得疫情四處傳播。”
徐離猶豫了一下,頷首道:“好,就依你這個法子。”
顧蓮如今掌管着六宮的一切瑣事,即便主子不多,但是加上成百上千的宮人,管理起來也不輕鬆。此刻與皇帝告了聲忙,先撇下了他,領着竇媽媽進行各種安排,身姿翩翩然的先出去了。
徐離看着那一抹婀娜窈窕的身影,微微出神。
京城裡的時疫固然叫自己心煩,而葉東海再回來爲侄女送嫁,再回京城,同樣叫自己心煩。倒不是擔心她會再與葉東海有瓜葛,畢竟三個兒子都生了,又與自己朝夕相伴這麼多年,葉東海再好也成了過去。
只是那一塊強行壓下多年的心病,再次被勾了起來。
不管她之前是嫁了人也好,生了別人的孩子也好,事情已然發生,自己不會再用這些去埋怨她。哪怕一開始她不願意,罵自己有病,橫豎跟自己擰着,還替葉東海又生下了一個兒子,——因她當時已然嫁爲人婦,做了人母,雖然叫自己不痛快,但這也是人性逃不了的牽絆,怨不得她。
心裡唯一揭不過去的,還是……,她的真心實意究竟如何?
她一定很聰慧,又隱忍,這些年伴在自己身邊一直做得很好,幾乎無可挑剔!某些時候,自己甚至覺得,她骨子裡和自己是一樣的人。
但……,正因爲如此,所以有些東西埋得太深了,不能確認。
徐離有些厭惡自己,爲了一個女人,費勁心思和多年心血也罷了,現如今彼此孩子都有了三個,卻還是吃不准她。這般患得患失、起起伏伏,全然沒有在戰場上的殺伐果斷,果然一入情障,人就變得癡傻可笑起來了。
他走了出去,看到顧蓮正在外殿一項一項的交待,吩咐道:“從今往後,在疫情好轉之前,都不許再吃生的瓜果,反正現在天冷也不宜吃涼的,涼菜之類的都免了。然後分派人員督促大夥兒,吃東西之前務必要淨手,水一定要喝燒開過的,特別是御膳房那邊,做飯之前,菜刀和砧板等物也要用開水燙過……”
“問問太醫,除了艾葉之類的薰香草藥,還有什麼可以大範圍使用?燒酒和食醋是不是能灑一點兒?總之,大家都要謹慎小心一些。”
“如果再有人發熱症狀,必須上報!瞞而不報的,發現別人病了幫着隱瞞的,抓出來一律過來回稟本宮,全部嚴加處置!”
又叫了江真娘幾人過來,以及麒麟三兄弟,“宮裡有人得了惡疾,往後的日子,沒有我的吩咐不許出玉粹宮,且都老老實實在宮裡面玩兒。”又把方纔要勤洗手之類的話說了一遍,“你們莫當耳邊風,若是麒麟他們幾個感染了症狀,不消我多說,也該知道是個什麼下場!”
“是,奴婢謹記。”江真娘等等人都是一臉惶恐,齊聲應了。
顧蓮上前摸了摸麒麟的腦袋,含笑問道:“母妃剛纔說的話,記住沒有?”又蹲□去,一手攬了小豹子,一手攬了小狼,“你們兩個也要乖乖的,聽話哦。”
“我聽話的!”小豹子跟麒麟小時候差不多,活潑好動,猛地上前一抱,居然把母親推倒在了地上,衆人又是笑,又是慌得趕忙上前攙扶。
顧蓮站起身來,笑道:“二愣子一樣的傢伙!”
小狼便在旁邊抿着嘴兒笑,有一種乖孩子看調皮傢伙的隱隱自豪。
麒麟到底大了好幾歲,已經懂事了,上前幫着拉了母親起來,還撣了撣灰,“母妃你有沒有被磕着?疼不疼?”
顧蓮搖了搖頭,“不疼。”低頭看向麒麟,目光裡面盡是溫柔和憐愛,“我們麒麟最近懂事了很多呢。”
麒麟得了誇獎,表情卻不像從前那樣興奮,只是“嗯”了一聲。
顧蓮笑了笑,“最近這是怎麼了?”很有耐心的偏頭等待,並沒有因爲時疫的忙碌就忽略兒子,趁着空隙,還不忘叮嚀乳孃們看好小豹子和小狼,沒有一絲遺漏。
徐離在門口靜靜地看着,目光閃爍不定。
像是感應到了身後有人一樣,顧蓮回過頭來,鬆手讓麒麟先去玩兒,回頭笑道:“皇上什麼時候出來的?也不吱聲兒。”
徐離笑道:“在看貴妃娘娘運籌帷幄、調兵遣將,不覺着了迷。”
“這是什麼刁鑽古怪的話?”顧蓮攜了他的手,才吃了飯,習慣性的往後院繞一繞消食,淺聲道:“慌亂能有何用?難道我慌了,時疫就因我着急自己散了不成?”搖頭嘆了口氣,“只盼那宮人只是尋常發熱,不是時疫,莫要弄得大家不安生纔好,這可不是鬧着玩兒的。”
說了半日,忽地在連廊口上一頓,擡起眼眸,“皇上怎麼不說話?”
徐離看着那張明光淨蓮一般的臉龐,長長的飛眉,用手輕輕撫了撫,一陣熟悉的柔滑掠過指尖,——彷彿用水晶做成的曼妙人兒,不僅秀色可餐,心思更是剔透玲瓏,是自己此生唯一珍愛的女人。
而同時,她還是自己三個兒子的親生母親。
如果……,沒有葉東海和那一對孩子,自己和她,也算得上是圓滿了。
“還在爲時疫的事煩惱呢?”顧蓮擡眸問道。
徐離看着那雙清澈透亮的眸子,太過乾淨,太過犀利,彷彿能看穿人心似的,竟不自覺的避開了視線,輕輕“嗯”了一聲,攜她的手一起下了連廊臺階。
今年時疫瀰漫不休,偏偏落雪很晚,彷彿預兆明年也沒有一個豐年似的。
院子裡被打掃的乾乾淨淨的,偶爾微風起,有幾片遲遲不肯落下的發黃樹葉,終於在冷風的繁複吹動之下,飄飄灑灑落了下來。
“冷不冷?”徐離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自己嘴邊呵了幾口氣,還嫌不夠,乾脆一左一右夾在自己腋窩下面,“別凍住你了。”
顧蓮見他滿眼的柔情蜜意,不覺心底一軟,“還好,走幾步便回去暖和就是。”順着當前的姿勢,向後環住了他的腰身,仰面柔聲道:“不知怎地,這會兒覺得心情特別地安寧,好希望……”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胸口,“時光就這樣永遠停駐下去。”
情話綿綿,徐離聽得亦是一番心動——
之前的念頭不免有些動搖。
可是……,揭過了,後面的幾十年都再也沒有心結,豈不更好?感受着懷裡佳人的嬌軟,心頭又是一跳,萬一最終是一個壞消息呢?要如何面對,如何承受?後果簡直不堪想象!
若無她、若無情愛,自己的人生也就失去了流光溢彩——
情至深,唯恐終是幻夢一場。
“走吧。”顧蓮鬆開了他,笑道:“回去呆着也好,等下凍僵咱倆可就不美了。”一面拉着皇帝上了臺階,還細細勸慰,“上次不是說有一份方子有些效用嗎?回頭等太醫們再研究研究,改良改良,興許就能對症下藥了。”
徐離笑道:“是啊,對症下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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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紅斑了?”顧蓮提起了心,問道。
“是。”竇媽媽臉色也是難看,“太醫診斷過,說症狀的確是時疫無疑。”不由發愁低聲道:“娘娘,這……,這可怎麼辦纔好啊?怎地都鬧到宮裡頭來了。”
顧蓮心情低沉,“皇宮裡的人也要出去採辦東西,哪能一點都不接觸?雖然這幾個月戒嚴很多,但還是……”越說越是嘆氣起來,“三個月了,太醫院就是拿不出一個解決的法子,真是叫人着急。”
心下卻是明白,以古代落後的醫療條件來說,很難馬上就有特效藥的。
竇媽媽亦是嗐聲嘆氣的,“這些日子,皇上的心情很是不好呢。”
“誰讓他是皇上?當然擔心百姓子民了。”顧蓮打岔了一句,試圖緩和氣氛,終究不過是徒勞罷了。因爲暫時想不出什麼良策應對,乾着急也無益,倒是騰出空琢磨麒麟的事,叫了江真娘過來問道:“麒麟最近是怎麼回事?乖乖的,但也太乖了,像是大貓被人拔了鬍鬚,老實的都不像他了。”
江真娘回道:“這個奴婢也發覺了,趕巧娘娘忙得不行,正想找個空兒再跟娘娘細說呢。”又解釋,“但是最近並沒有任何特別的事,奴婢亦是問過大皇子,但他一個字兒都不肯講,只說沒什麼。”無奈苦笑,“反倒有些嫌奴婢聒噪了。”
“我去看看。”顧蓮忍住微微不快,站起了身。
偏生趕巧了,剛到水晶珠簾的門口,便見麒麟拿了一塊糕點遞給小狼,“方纔見你吃的少,綠豆糕要不要來一塊?你愛吃的。”
“好。”小狼清脆的應了一聲,伸手要接。
“三皇子等等!”一個宮人趕忙搶着接了,朝麒麟陪笑道:“大皇子,娘娘剛纔說過了,最近時疫兇猛的緊,吃東西之前一定要洗過手才行。”扯了小狼,“奴婢先去服侍三皇子去洗個手。”
等回來了,卻是另外拿了一塊給小狼。
麒麟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以他的年紀和聰慧,自然看得出來,那宮人是在嫌棄自己沒洗手不幹淨,忍了忍,最終居然把氣嚥了下去。
顧蓮在珠簾後面看得驚訝,與竇媽媽輕聲道:“連脾氣都改了?”
竇媽媽皺眉道:“娘娘別惱,待奴婢過去教訓那些不知上下尊卑的!”
“先不用。”顧蓮擺了擺手,要教訓一個奴才什麼時候都來得及,那宮人……,分明是以爲麒麟爲“宮女”所生之子,不及小豹子和小狼尊貴,所以纔敢如此放肆!回頭再慢慢做處置好了。
倒是兒子最近舉動異常,叫自己十分奇怪。
他是皇帝頭一個皇子,是自己和徐離的第一個孩子,從小千嬌萬慣,何曾讓他受過半分委屈?而方纔以他自幼小霸王一樣的脾氣,居然沒有發火。
“爲什麼?”顧蓮將兒子領到了旁邊,單獨問道。
麒麟的眼睛亮晶晶的,神色倔強,只是抿嘴不回答。
顧蓮輕輕一聲嘆氣,將兒子摟進了自己懷裡,柔聲問道:“是不是,有人告訴了你生母的事情?”
麒麟猛地一擡頭,“母妃怎麼知道?!”——
果然如此。
早就知道會有這樣面對的一天,只是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快一些罷了。
“母妃……”麒麟忍了許多天的委屈,終於忍不住,眼睛亮亮的看向她,“我真的是宮女的兒子嗎?是什麼夏美人,是什麼貞嬪所生?是嗎?”
他滿眼期盼,分明是想要母親否定這個答案。
顧蓮深深看着這個驕傲的兒子,感到一陣心痛,但卻微笑道:“是的。”
麒麟瞪大了眼睛,臉色發白,甚至有些抗拒母親的擁抱,緩緩低下頭,眼圈兒微微紅了起來,強忍着沒有哭出來,“母妃,麒麟知道了。”
爲什麼?爲什麼從來沒有人告訴自己這些?
直到自己跟一個宮人發了脾氣,過後又聽到她與人抱怨,說是,“不過是一個宮女養的!從前只有他一個皇子的時候,自然矜貴一些,現今有了二皇子和三皇子,將來貴妃娘娘更上一層樓,論嫡長哪裡輪得到他?以爲貴妃娘娘養着他,就成了親兒子不成……”
羅裡囉嗦講了一大堆,有些不太明白,唯獨有一件事卻是聽懂了——
自己不是母妃親生!
可是自己一直都喊她“母妃”,母妃同樣一直對自己很好很好,就算有了小豹子和小狼,也沒有丟下自己不管,還耐心地給自己將三分糕點的道理。
爲什麼突然之間,自己就不是母妃的親生兒子了!
什麼嫡、什麼長,那些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只要做母妃的兒子,而不是……,不是什麼宮女之子!不是別人的兒子,其他任何人都不要做自己的母妃!
麒麟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來,“母妃,你別、別……,不要我。”慌里慌張緊緊抱住母親,央求道:“我會很聽話的,比以前更聽話更懂事,再也不惹你生氣,再也不敢欺負小豹子和小狼了。”
“母妃不會不要你的。”顧蓮將小小的兒子摟在懷裡,心下黯然,——自己真正丟手不管了的,是另外一雙兒女。對他們,自己才真正的不配做一個母親,至於麒麟,不過是暫時瞞着他罷了。
畢竟對於一個五歲多的孩子來說,那個秘密太複雜了。
況且梅花香自苦寒來,麒麟若是一味的被寵溺、被疼愛,如何能夠承擔自己的殷殷厚望?如何能夠長大成爲自己的依靠,成爲弟弟們的庇護,甚至……,將來還要以絕對的實力壓倒兄弟們,這樣才能防止兄弟相爭。
所以,他必須從小開始承受不一樣的磨礪!——
既然已經開始了,那就開始吧。
往後就以宮女之子的心態,拼命努力上進,學會察言觀色、進退有度,學會隱忍和謙讓,學會成爲帝王的一切必備條件!
只可惜,麒麟在知道真實情況以前,就要受些委屈了。
“來,把臉洗乾淨。”顧蓮拉着兒子到了淨水盆前,親自給他洗了臉,強忍看着兒子傷心的難過,柔聲微笑,“有關你的生母的事,都是聽誰說的?告訴母妃。”
讓兒子吃一點小小的苦頭可以,但那些嘴巴不嚴的宮人,卻是留不得了——
深宮之中,踏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
274大結局(四)
三年,故地再度重遊。
葉東海站在安順侯府的院子裡面,看着兩株安安靜靜屹立的西府海棠,心思一陣恍然,……那年她說想種兩株西府海棠,自己便讓人找了這兩株上好的回來,約好等到來年春暖花開時,一起坐在樹下看海棠花雨,喝茶閒聊。
哪知道還沒有等到次年海棠花開,當年冬天便出了事,她被曲奎劫持,輾轉入了蕭蒼大營,跳下灞水河,再被……,皇帝霸道的強行扣押不放。
即便彼此強自掙扎再度成親一次,終究還是分開。
可是皇帝既然如此強硬做派,非要奪了臣妻,到了手,爲何又不好好珍惜她?讓端敬王妃弄出那些流言,逼得她觸柱而亡!
到如今,一縷芳魂消散無蹤。
哪怕時隔多年想起,自己仍是感到一陣無力挽回的心痛,後悔……,當初葉家爲什麼沒有男人站出來,主持商號的大局!那樣的話,她就不用以主母身份面對曲奎,繼而惹得對方記恨,也就沒有後來一長串的悲劇了。
是自己……,對不起她,是葉家對不起她。
葉東海閉上了眼睛,無聲傷感。
晴娘靜靜的站在院子門口,看着那一抹蕭瑟落寞的消瘦身影,心情澀然,竟然涌起了一陣被感染的淡淡悲涼。
從顧氏出事的那一年開始,到今年……,已經是第十個年頭了。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光陰?
自己還是待字閨中的少女時,和姐妹們偶爾說起體己話,也不免盼望一個深情而又長情的男子,成爲自己的夫君。
葉東海……,他用十年光陰默默講述他的長情。
甚至,這份情還會持續很久很久,一直就這麼靜靜的持續下去,甚至會是一生?想到此處,晴娘忍不住浮起了一陣心痛。
可是這會兒,又不方便上去打擾他的沉思——
只能這麼靜靜的陪着沉默。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葉東海方纔從回憶之中醒神過來,轉過身,看向晴娘,“今年雖然沒有下雪,但這個月份還是冷的,你站在這裡多久了?快回去吧。”
每當他用這種溫柔宛若春風的語氣,說出關懷之語時,晴娘就是一陣心思柔軟,哪怕……,並不是對有任何特別,而是對每個人都是如此溫和,仍然讓自己感到溫馨和眷戀,覺得歲月靜好。
上前一步,微笑道:“我來給二爺送披風。”
“不用,我不覺得冷。”葉東海這麼說着,還是從她的手裡接過了披風,“麻煩你跑一趟了。”指了指路,“走吧,回去說話。”
晴娘擡頭看了他一眼。
冬日陽光晴好,身旁的男子再過兩年就要三十了,可是他目光溫和、神色寧靜,看起來就好像一塊溫潤的美玉。並沒有因爲時光流逝而憔悴幾許,而是越打磨,越綻發出玉石的柔和光暈,看着叫人覺得心神俱寧。
即便只是這麼平靜的相伴走着,一前一後,不能與他並肩,自己的心裡也再沒有任何不滿足的,只盼着這條路永遠都走不完。
葉東海感覺到身邊的人走得慢,回頭道:“怎麼了?可是不舒服?”
“沒有、沒有。”晴娘心裡有一絲着慌,可是語氣急促,越發顯出了內心尷尬,慌忙遮掩道:“就是好久沒有回京城了,方纔想着,得空去把好吃的都吃一回。”
“是麼?”葉東海停下腳步微笑,“這算是什麼難事?”頓了頓,“不過最近京城時疫鬧得太兇,還是少出去爲好,回頭我讓人出去多買一點兒,大夥兒都有份。”
晴娘盈盈一笑,“我聽二爺的。”
“對了。”葉東海神色有幾分遲疑,看着她,“既然回京城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晴娘目光一驚,“你怎知我的父母在京城?我……,並未說過。”
“如果我沒有認錯的話。”葉東海打量着她,“你應該是公孫家的二小姐吧?”瞧見了對方驚駭的目光,微微一笑,“不用吃驚,我以前曾經見過你的父親,而你們父女又長得太像,只是最初我沒有留心去想罷了。”
“原來二爺早就知道了。”公孫嫣然沒有否認,心裡卻是涌起一陣驚慌,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那他……,會不會要攆自己走?畢竟自己是薛沛的遺孀,這可不是什麼好身份,鬧開了就是丟不開手的麻煩。
況且天下之大,哪裡還有自己的去處?又去哪裡再找一個讓自己心神安寧,情願一生默默守護的人?果然,好日子都不會長久的嗎?
“二爺。”公孫嫣然心裡慌亂不已,連她自己沒有察覺到,聲音裡面居然帶出一絲央求,“你……,別攆我走。”
“你怎地哭了?”葉東海不免訝然,“我只是問你回不回去看父母,何曾說過要攆你走了?”安慰她道:“別擔心,誰會沒事來調查一個丫頭呢?況且,我們在京城休息兩天就走,去了鶴城爲宜姐兒送完親,後面就回長清了。”
了卻了這件事,自己大概是再也不會回京城來了。
微微苦笑,“往後一輩子都在長清呆着,你是誰,又有什麼分別?”或許還會去別的地方,但是天下這麼大,京城這處傷心地還是遺忘了吧。
公孫嫣然破涕爲笑,忙道:“我以爲二爺要攆我,既不是,我自然是不哭的。”
葉東海輕輕一笑,“像個小孩子。”
語音微頓,想起了那個面上看着溫柔大方,私下裡古靈精怪,時常愛做孩子氣捉弄自己的亡妻,想起了過往的美好。
有一次飯桌上,兩個人鬧了一點小齟齬。
她吃完了飯,說是去院子裡面消消食,沒多會兒回來了,忽然往自己脖子裡塞了一條毛毛蟲,“明明是你記錯了,還怨我?讓蟲子替我咬你一口出出氣!”
自己趕緊摸了出來,定睛一看,不過是一個俗名“吊死鬼兒”的槐樹花罷了。
她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哈哈,嚇壞了沒有?”
就算她真的扔一個蟲子進來,自己也不至於嚇住,頂多覺得有點髒罷了。可是不想拂了她的興致,佯作惱怒樣子,走過去,捉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你還說?嚇得心都快要跳出來了!看我怎麼報仇……”
到最後,倒是弄出一場風月情濃——
那樣的歡好時光。
葉東海回憶起來,不由一陣淡淡甜蜜和濃濃心酸,真是且喜且悲。
“二爺。”公孫嫣然在旁邊提醒他,“看路!當心腳下臺階。”
葉東海往自己腳下看去,差一點兒就要踏空,側首道謝,“多謝提醒。”看着面前目光溫柔似水的女子,不由悵然,如果是她陪在自己的身邊該有多好,該有多好——
只可惜,逝者不可追。
公孫嫣然卻因爲他的一時凝望,有些不好意思,“二爺看什麼呢?”
“沒什麼。”葉東海收回了視線,搖了搖頭,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公孫嫣然遲疑了一瞬,重新回憶了下,方纔……,他的視線雖然是看着自己,但卻透了過去似的,彷彿是在看另外一個人。
女人的心思總是要細膩一些。
細細琢磨一番,總算明白,原來對方根本不是在看自己,而是憶起了什麼,忍不住四下環顧了一圈兒。
這座宅邸,留下了很多他和她的美好回憶吧。
******
顧蓮對葉東海的回來一無所知。
更何況,眼下京城時疫鬧得這麼厲害,一則沒有心思琢磨其他,二則便是想到,也不願意讓葉東海和一雙兒女回來的。
就在今兒上午,跟上次病倒的宮人同住的一個,又病倒了——
這是要蔓延開來的徵兆!
顧蓮揉着微微發疼的額頭,嘆了口氣。
正在閉目眼神,竇媽媽走了進來低聲回道:“景和宮那邊有點事……”臉色帶着幾分難看,“沈貴人聽說了外面的時疫,十分擔心二位公主,求娘娘可憐她,能讓她見二位公主一面。”
顧蓮睜開眼睛,冷冷道:“我看她真的病得不輕。”
竇媽媽亦是皺眉:“沈貴人這性子……,都是往常求娘娘辦事求慣了。”
“見二位公主?”顧蓮目光裡面閃過一道冷光,一連串質問道:“她覺得自己是太醫可以治病麼?仰或是懷疑本宮會害了兩位公主?另外,她又有什麼臉面還來求情?是對本宮有恩,還是對江山社稷有功?”輕聲譏笑,“莫非免了她死罪,就覺得自己是沒罪了不成?!”
竇媽媽勸道:“娘娘別生氣。”
“只讓人拿這些話拿去問她。”顧蓮擺了擺手,又道:“另外再告訴她,往後別再整天給本宮添亂子,若是活得不耐煩,毒酒、白綾、匕首,隨便她自己選,少做那些哭哭啼啼的模樣惹人煩了。”
莫非她從前一直轄理着六宮事宜,出事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免罪,就當自個兒是做皇后款兒了?還是說,被自己這個二婚的婦人壓了一頭,所以覺得委屈不肯低頭?怎地會有這種人,當自個兒是月宮嫦娥下凡麼?!——
真不知道哪裡來得信心!
竇媽媽見她動了真怒,忙道:“奴婢這就安排人,將娘娘訓斥的話轉告沈貴人。”
因她從前是在護國長公主身邊服侍的,不便過去景和宮。
顧蓮連着好幾天都沒有睡好,自然是有些氣性兒的,但也懶得高聲大喊的說話,冷笑道:“告訴她,最好是別盼着和兩位公主見面。若見面……,不是她要死了,就是兩位公主身子不好,那隻會是臨終送別的一面!”冷冷看了竇媽媽一眼,“往後別再拿這種事來煩我。”
如此又過了幾日,時疫的情況不但沒有任何好轉,宮中又有兩人發熱,加上之前的兩例,這都已經是第四例了。
而且到了下午,還有一個十分不好的消息傳來——
第一個患上時疫的宮人死了。
這天下午,正巧徐姝在這邊說話,“這可真是鬧得人心惶惶的。”
顧蓮亦是唏噓了一番,然後道:“最近外頭時疫鬧得厲害,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叫人擔心,還是留在宮裡住妥當一些,暫時先別出去了。”
徐姝輕嘆,“我知道,母后也不會放我出去的。”
“別說她,我也不放你出去。”顧蓮親手替她續了茶,說道:“雖說宮裡也出了幾例發熱的病號,但是人都隔絕在了鍾翎宮,外頭可是鬧得更厲害呢。況且皇宮裡面到底太醫們多,有個什麼,也不至於抓瞎。”
“我知道。”徐姝笑道:“倒是每天多見着你了。”
兩人閒聊了一陣,叫了麒麟三兄弟進來玩耍。
徐姝陪着侄兒們笑鬧一回,由得他們出去了,與顧蓮說道:“麒麟最近怎地老實了許多似的?我瞧着,都有些不像是他了。”
顧蓮微笑道:“聽話就好。”
徐姝正想再多問幾句詳細,竇媽媽進來了,看其神色有事要回,因而笑道:“我先回去,空了再過來說話。”
顧蓮最近事情繁多,也沒挽留,“晚點我去看你。”
“嗯。”徐姝應了,心下卻不免一嘆,從前彼此之間哪有什麼秘密?現如今麼,還是分開一些距離的好。
果不其然,直到自己走出內門之前,都沒聽見竇媽媽出聲兒。
下臺階的時候,不由勾起嘴角輕輕一笑。
其實徐姝是多心了,竇媽媽並不是有意要針對迴避她,而是事情重大,須得把宮人們都攆了才說,開口便是一句,“請娘娘息怒,奴婢要回的還是鍾翎宮的事。”
“還是沈貴人?”顧蓮皺眉問道。
“不。”竇媽媽神色一肅,“是小管貴人。”
“她?她能有什麼話說?”顧蓮詫異,自己都快忘記有這麼一號人了,莫不是沈傾華氣極了,把自己的身份抖了出去不成?即便如此,也輪不到小管貴人說話罷。
但是別的,自己又猜不出來。
“說起來,娘娘只怕要嚇一跳呢。”竇媽媽低聲道:“娘娘,可還記得當初大皇子才得兩、三個月那會兒,那年中秋節……”
“什麼意思?”顧蓮驚動,“當年的事,小管貴人還知道什麼□不成?”
“娘娘說對了。”竇媽媽目光惱恨,回道:“小管貴人說,當天晚上她撞見大管貴人身邊的瓊脂,慌慌張張從外面回來。當時怕有什麼不妥,就問了一句,瓊枝說是去了針線房一趟,小管貴人說這裡頭有古怪。”
“什麼古怪?”雖然事情過去了四、五年,但是有關兒子,顧蓮的心還是被猛地提了起來,沉臉道:“你接着慢慢兒說。”
“據小管貴人說,瓊枝是負責大管貴人梳頭洗臉的丫頭,並不管衣物,管衣物針線是另外一個叫煙羅的宮女,兩個人平時就有些合不來,所以煙羅不可能指使瓊枝去針線房,萬一做了手腳就說不清了。”
“而且當時天色已晚,又是中秋節,那個點兒去針線房就顯得更加蹊蹺。”
“而且第二天,煙羅就找瓊枝吵了起來,懷疑她昨夜去針線房不懷好意,多半是對主子的衣物做了手腳,回頭好陷害自己。因爲吵得挺厲害的,小管貴人就叫身邊的宮人去看看情況,說是兩人面紅耳赤,差一點兒沒有扭打起來。”
“後來大管貴人出面喝斥,奇怪的是,居然問也不問就護着瓊枝,反倒把煙羅訓斥了一通。”竇媽媽說到此處,頓了頓,“像是……,一早就知道瓊枝做了什麼似的,而當天大皇子蹊蹺落水,說不準其中有些瓜葛。”
顧蓮皺眉問道:“然後呢?”
“沒了。”竇媽媽回道:“小管貴人說,她十分清楚姐姐的脾氣,加上平時分明更喜歡煙羅一些,所以這件事一定有古怪。至於究竟是什麼,她也不敢深查,反正瓊枝和煙羅都在,娘娘讓人一查便知道了。”
“哦?”顧蓮緩緩靠在椅背裡面,揉了揉眉頭,“那她求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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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峨眉和小管貴人可是素無交情。
竇媽媽微微一笑,“小管貴人求娘娘,若是景和宮有人得了時疫,好歹派個太醫過去看一看。說是隻要有命在,情願一輩子爲娘娘吃齋唸佛,祈福長生。”
“罷了。”顧蓮擺了擺手,“我最不愛這個,別折了我的壽。”頓了一頓,“這件事本宮會查證的,若是真的,自然不會忘了她提點的功勞。”忽地想起另外一件事來,嘴角微翹,“對了,還有一件事讓她辦。”
竇媽媽詫異道:“娘娘有事讓小管貴人辦?”
“對。”顧蓮淡淡道:“聽說她現在整天都在念佛經是吧?得了空,讓她勸着沈貴人也多拜拜佛、念念經,把心裡的怨氣散一散。”意味深長,“只要她事情辦得好,往後本宮不會虧待了她,太醫也給她預備着的,斷不會讓她死於天災**就是了。”
******
“貴妃娘娘真的這麼說?”小管貴人目光亮晶晶的,重複問道。
來傳話的宮女面無表情,淡聲道:“是,奴婢回去了。”
小管貴人一顆提起的心,方纔落回胸腔,趕忙殷勤的將人送了出去。
聽說小鄧氏一直將大皇子養在身邊,想來是要裝賢惠的,爲了將來登上皇后寶座做面子功夫,果不其然,她對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消息十分感興趣。
這件事,想來又夠她在皇上面前賣弄一回了——
想想就知道自己沒琢磨錯。
畢竟對於貴妃娘娘來說,景和宮的三位都跟活死人一般無二,能夠藉此機會,揪出多年前參與謀害大皇子的兇手,正好表現出她對大皇子的一片關愛,也好在皇上和皇太后跟前得個賢惠名聲。
反正她又不用花什麼力氣,何樂而不爲呢?
最近外面的時疫鬧得兇,宮裡也不太平,聽說一個接着一個的病倒。
上午沈貴人哭着喊着要見兩位公主,可是結果呢,除了等來了一頓訓斥,叫她回房自己慢慢哭去,就再也沒有別的了。
要知道,她可是還生了兩位公主的人呢。
而自己又算什麼人物?若是不如此這般投誠一下,貴妃娘娘哪裡還想得起這些人來?如今的日子枯燥孤寂是不假,但是吃穿衣食不愁,自己平日念念佛經,和宮人們說說話,偌大的景和宮也可以隨意走動,並沒有覺得日子過得生不如死——
好死不如賴活着。
只要活着,誰知道將來的日子會不會有什麼轉機?而死了,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小管貴人把佛經放在自己胸口,緩緩閉上眼睛。
而另外一邊,竇媽媽正在玉粹宮裡單獨說話,皺眉道:“這個小管貴人倒是沒看得出來,居然背後出賣自己的姐姐!”
顧蓮淡淡道:“爲了活命,庶妹出賣個嫡姐不足爲奇。”
竇媽媽不由語塞,片刻後道:“也對,反正不是一個娘肚子裡爬出來的。”認真想說的是另外一層,“小管貴人之前隱瞞消息不報,此刻爲了自己活命,陡然落井下石,算是一個心思深沉的人物,娘娘可不要輕易信了她。”
“信不信的,又有什麼要緊?”顧蓮淡笑,“她出賣自己的嫡姐,只要我露一丁點兒口風,管家便容不得她。而當初她知道消息瞞而不報,如今背後通刀,皇上最厭惡這種兩面三刀之人,只會惱怒她。”指甲在桌上敲了敲,“她已然沒有任何退路了。”
竇媽媽點了點頭,叮嚀道:“總之不能放了她出來。”
“我沒那麼閒。”顧蓮笑了笑,想起她和徐離的那一出,時隔多年,仍然感到淡淡的不舒服,“況且我的確不太喜歡她,就讓她留在鍾翎宮唸經拜佛好了。”
竇媽媽點了點頭,又問:“瓊枝那邊要怎麼查?”
“就說她得了時疫,把人弄出來。”顧蓮端起花茶撥了撥,低頭飲了一口,方纔慢悠悠說道:“然後交給慎刑司的人就行了。”
275大結局(五)
竇媽媽悄悄看了她一眼,目光微跳,“是,奴婢下去吩咐。”
這位娘娘,如今處置起人來已經不動聲色,好似除了幾個皇子,再沒有人能惹得她動一動情緒,總覺得……,和皇帝越來越像了。
顧蓮卻是隻有一個感覺,累。
來到這個世界,最輕鬆的日子是在黃家的時候。雖然清貧,但是能夠吃飽穿暖還算過得去,就算蟬丫有些擰脾氣,到底一家子人不用耍什麼心眼兒,算計什麼,便是爭吵幾句第二天便忘了。
然而多年以來,乳母李媽媽的唯一心願,就是打聽顧家的消息,把自己這個千金小姐送回顧家,彷彿只有這樣人生才能圓滿。
說實話,自己並不是很想回顧家。
可是乳母一再堅持,又想着吃穿黃家十幾年也過意不去,若是回了顧家,多多少少總能幫襯一點吧?沒想到,這一回來人生馬上就大變樣兒了。
在顧家,揣摩母親和姐姐的心思,揣摩顧家上上下下的人,和兩位嬸孃鬥得死去活來,差一點點……,就被三夫人給害死在安陽城外。
而後嫁進葉家,更是雞飛狗跳從不消停。
但是這期間,李媽媽和蟬丫一直都是陪着自己,總算有個可以放心說話的人。
跟了徐離,本來還有他妹妹徐姝作陪,這幾年也漸漸疏遠,自己每天還要忙着應付六宮瑣碎事,照顧三個孩子,再累、再疲倦,也要在皇帝面前打起精神,特別是最近他忙碌煩惱的時候,不能拖了他的後腿。
畢竟他爲了自己,已經放棄了其他所有的女人。
只是……,血肉之軀總會感到累的。
“母妃。”麒麟不知道什麼時候溜了進來,站在旁邊,認真的打量着她,“你是不是不高興?不然的話,爲什麼會一直皺着眉頭呢?”
顧蓮望着兒子微笑,“是嗎?可能是累了吧。”
“那我給母妃捶捶肩,好不好?”麒麟口中這麼問着,人已經爬到了榻上,小拳頭輕輕的落在母親肩膀上,一面探頭問道:“母妃,不疼吧?”
顧蓮含笑鼓勵他,“不,很好。”
麒麟捶得更起勁了,才得一小會兒,就一疊聲的問了好幾遍,“母妃,你有沒有不那麼累了?感覺好一些沒有?”
“好多了。”顧蓮回頭看着他笑,到底心疼兒子年幼,握住了他的手,“母妃已經覺得不累了,別捶了,仔細回頭胳膊酸。”
麒麟的確有些力氣不濟,又不想草草了之,下了榻,“要不母妃你睡覺吧。”一臉認真搬了個凳子過來,自己坐了,“我在旁邊給母妃講故事,就像母妃給我講故事的時候那樣,講着講着,母妃很快就能睡着了。”
顧蓮的鼻子有點發酸,微笑道:“好啊。”
看着那張像極了徐離的小臉,帶着幾分稚氣、幾分認真,烏黑眸子彷彿剛剛水洗過的黑寶石,亮晶晶的看着自己,小嘴巴一張一合的,一句一句認真講着孩子們入睡聽的故事,——還故意放低放柔了聲音,做出哄小寶寶睡覺的架勢,認真的可愛。
忽然之間,顧蓮的心一下子被填得滿滿的。
爲了不讓兒子的努力白費,假裝閉上了眼睛,可是……,自己後來真的身心放鬆起來,居然就那樣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徐離正在牀邊輕輕的掖着被子。
顧蓮有點不好意思,笑道:“麒麟哄我睡覺,原說假寐哄他一下子,沒想到後來倒是真的睡迷了。”
“臭小子還挺有孝心的呢。”徐離笑着拍了拍,“就這被子,還是小傢伙給你抱過去的,朕進來時,正好抱了一半,拖在地上一半。”
“是麼?”顧蓮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景,笑容從眼底綻放出來。
徐離嘆道:“朕都要吃醋了。”
顧蓮抿嘴一笑,“難怪聞着你一股子酸味兒。”
兩人剛剛調笑了幾句,將這段時間瀰漫在空氣的壓抑散去幾分,就聽見竇媽媽隔在簾子外面稟道:“啓稟皇上、娘娘,慎刑司的過來回話。”
徐離詫異道:“慎刑司的人來做什麼?”
顧蓮趕緊坐了起來,一邊抿頭髮,一邊把瓊枝的事說了一遍,眼見皇帝臉色忽地一沉,低聲勸道:“先聽聽慎刑司的人怎麼說吧。”
“瓊枝招認了。”慎刑司的人哪怕說話聲音平和,不疾不徐、不高不低,沒有絲毫的情緒夾雜其中,都帶着一股子陰惻惻的氣息,“瓊枝說當夜奉了大管貴人之命,弄壞了竹橋,詳細的都在這份供詞之上,已經畫押了。”
說着,將一面疊好的供詞遞了上來。
徐離臉上的戾氣濃得好似一汪墨汁似的,幾乎就要滴下來,一目十行飛快的將供詞看完了,憤而揉成一團擲在地上!
顧蓮亦是臉色寒若冰霜。
麒麟,自己驕傲聰明又懂事的麒麟,險些在幾個月的時候,就折在這些黑了心肝的人手上!看來……,大管貴人也該被過一過病氣了。
******
徐離單獨提了大管貴人出來,將那團展開以後仍舊皺巴巴的供詞,狠狠拍在她的面前,寒聲問道:“爲什麼?!”
“這、這……”
四年多了,大管貴人沒有一天是不盼着見到皇帝的,但是……,卻絕對不想是這種方式!皇帝是那種恨一個人,便恨不得將對方挫骨揚灰的性子,這份罪名一旦落實,自己就註定要飛灰湮滅了。
她驚慌道:“不,臣妾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朕問你爲什麼?!”
“一定是有人陷害臣妾!”大管貴人知道自己在皇帝跟前,情分淡薄,別說關入冷宮這四年,便是之前也斷然談不上什麼恩情。一時之間,求情都不知道該怎麼求,只能拼命抵賴,“皇上告訴臣妾那人是誰?!臣妾要和她對質!”
“誣賴!一定是誣賴!”
“皇上……,你要相信臣妾啊!臣妾……”
徐離上前便是一記窩心腳,“朕再問你最後一遍,爲什麼?”
大管貴人一聲悶哼,捂着胸口,還不敢大聲□,只是顫聲道:“臣妾不知道,一定是別人誣陷臣妾的。”淚如雨下,“她們都想害我……”
徐離的耐心很快耗盡,淡聲道:“罷了,無非是那些爭寵獻媚的心思,知道不知道都一樣。”朝外喊了一聲,“來人,讓江太醫給大管貴人瞧瞧時疫。”
大管貴人心裡十分清楚,江太醫是一個宮內專門醫死人的“神醫”,情知證據確鑿抵賴不過,拼命哭着分辨,“皇上!臣妾只是讓人弄壞了竹橋,想要鬧出亂子來,惠嬪她……,不,是沈貴人就會惹上麻煩!”驚惶焦急之下,語無倫次,“到時候,沈貴人就做不成惠嬪……”
假如如果運氣好的話,大皇子掉下水就更好了,當初自己就是這麼想的,此刻卻是悔之莫及,“臣妾沒有推大皇子啊,臣妾沒有……”哭的哽咽難言,“臣妾罪不至死!皇上,臣妾罪不至死!”——
自己做了一個小小的手腳,真是好不甘心。
那時候,怎麼就一時鬼迷了心竅呢?此刻真是悔到腸子都快青了,在宮人架上自己的胳膊之際,放聲大哭,“皇上!大皇子不過是一個宮女之子,孩子我也會生的,我也會的,你讓臣妾爲你生孩子……”
但下一瞬,宮人們就找東西塞住她的嘴巴。
徐離一句多話都沒有,厭惡的揮了揮手,只皺眉道:“趕緊的!”
沒多久,宮裡上下就知道大管貴人感染了時疫,而且病得特別急,被送到鍾翎宮隔離的當天夜裡,就高燒不止送了性命。
皇宮裡本來就惶惶不安的氣氛,更添一層陰氣。
徐離猶自還不解恨,“小管氏瞞而不報、包庇其姐,也是該死!”
“罷了,所幸當年麒麟無事。”顧蓮覺得最近死的人太多,陰霾之氣太重,因而勸道:“只要小管貴人老老實實地呆在景和宮,不惹是生非,還是不要見太多血光了。”
再說了,自己還等着她度化沈傾華呢。
下午去皇太后那邊說話,提起此事,皇太后不免一陣憂心忡忡,“怎地這病症越發的不見好,大管氏也……,真真是流年不利。”
顧蓮知道大管貴人從前愛討好皇太后,每每陪着唸佛吃齋什麼的,想來在她的心裡,這個嬪妃還是一個不錯的。思及此,覺得有必要解釋一下,因而把大管貴人和瓊枝感染“時疫”的□,簡略的說了一回。
“竟有此事?!”皇太后頓時大驚失色,一臉不可置信。
徐姝放下手上的甜白瓷茶盞,冷笑道:“難怪從前一直找不出弄壞竹橋的人,原來是這個黑心種子在作怪,可見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過去了的事,也罷了。”顧蓮神色淡淡,轉眸向皇太后勸道:“原是不該說這些叫母后生氣的,只是母親心慈,若不說還以爲她是死於非命,白白替她念佛送往,倒是糟蹋了母后的一番好意。”又道:“再者,還怕母后以爲疫情蔓延嚴重,故此說了,好歹不用太過擔心。”
皇太后一向覺得大管貴人不錯,正在爲自己識人不清難堪,聽她這麼一說,面子上略略好轉一些,不過仍有一些不大自在。
又說了一會兒家常閒篇,讓顧蓮回去了。
這邊與徐姝說道:“凡事橫豎都是她有道理。”搖了搖頭,一陣淡淡唏噓,“我生養你三哥這麼一個皇帝兒子,倒似替她養的。”——
到底對兒媳潑了自己的臉面,有些微詞。
徐姝“哧”的一笑,“她本來就是這麼一個性子,從不落人話柄的。”
“罷了,好在她還算一個柔順有孝心的。”皇太后感慨了一番,到底還是念着顧蓮的種種好處,反倒叮囑女兒,“我瞧着,你這幾年像是和她生分了一些?爲何?眼下沒人勸你一句,不出意外,將來她是要做皇后、做太后的人,莫要得罪了她。”
徐姝微微不快,“我何嘗惹過她了?”
皇太后卻是知道女兒脾氣的,嘆道:“如今她固然是時時事事都看你臉色,在你面前做小伏低,可是等她做上皇后呢?等我走了以後呢?你自己覺得,是她在皇帝的心裡要緊一些,還是你?再往後說,在麒麟兄弟幾個心裡,姑姑可又比得過母親?看在她一向與你交好的份上,還是多親熱親熱吧。”
這些道理,以徐姝的聰明不是不明白——
可就是咽不下那一口氣。
“我最後再說幾句,聽不聽由你。”
皇太后往玉粹宮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皇帝豁出性命相救的女子,是三個皇子的生母,是鄧家、沈家、穆家、顧家,以及才加入進來的寇家,是這些權貴之家榮華富貴的保障。”
繼而收回視線,再看向女兒,“而你……,等將來哀家去了,不過是一個沒有強勢的駙馬,沒有任何黨羽,孤苦一人的長公主罷了。”
末了,認真問了一句,“即便如此,你還是不肯再嫁人嗎?”
******
“娘娘!”竇媽媽喜氣盈腮跑了進來。
這些天宮中一直愁雲慘霧的,顧蓮正盼着有點好事發生,見狀忙問:“可是太醫院那邊有好消息了?”
“正是。”竇媽媽回道:“說是最新研製出來的一副藥方,對時疫頗有效用,這幾天讓人連着喝了幾回,今日下午已經有所好轉。”
顧蓮聞言大喜,忙道:“快讓人告訴皇上去,讓他也高興高興。”
“朕已經知道了。”徐離從外面掀了簾子進來,方纔聽見她一心牽掛自己,本來只是十分的歡喜,頓時變做了十二分,“難爲你還想着朕。”
顧蓮有心湊趣,撇嘴道:“不過剛巧想起罷了。”
徐離樂呵呵一笑。
晌午吃飯時,席面上的氣氛好了許多。
小豹子被禁言了好些天,今兒總算是可以暢所欲言了,一會跟哥哥的嘀咕,一會兒扯着小狼咬耳朵,樂開了花兒。
麒麟低聲道:“食不言、寢不語。”
小豹子趕忙住嘴,擡頭眼巴巴的看向父親和母親。
徐離笑道:“今兒高興,想說便說罷。”
小狼皺眉看了看兄長,抱怨道:“二哥,你嘴裡的米粒都掉出來了。”小身子嫌惡的往後退了退,“快點叫人弄走。”
小豹子瞪圓了眼睛,四下尋找,“哪裡?哪裡?”
惹得衆人一陣哈哈大笑。
而在距離京城皇宮幾十裡開外的鶴城田家,就沒有這麼好的氣氛了,——田家二爺感染了時疫,已經在病牀上躺了半個月,不見絲毫好轉,只見日日消瘦下去。
看情況,怕是難以迴轉過來了。
距離田家不遠的客棧裡,葉宜正在垂淚哭道:“二叔,我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好?幼年死了父親,未出閣又去了母親,婚事一拖再拖,如今……”如今連未婚夫也熬不過去了,“往後……,侄女可要怎麼辦纔好?二叔……”——
無父無母,而且還是二十一歲的老姑娘了。
葉東海心情亦是沉重,一時無言。
“二爺,大小姐。”公孫嫣然穿了一身葛蘭色的襖兒,淡綠裙兒,從外面急匆匆走了進來,細聲道:“田家來人,說是田二爺有幾句話要告知。”
葉宜趕忙去旁邊洗了臉,擦乾淨,然後再讓田家的人進來。
來的是一箇中年僕婦,面色悲慼福了福,“妾身是我們家二爺的乳母,今兒受二爺所託,過來幫忙給葉大小姐遞幾句話兒。”
葉宜不知道是什麼話,但未婚夫人都要死了,又能有什麼好消息可說?強忍心頭的陣陣難過,淡聲道:“請講。”
那乳母哽咽道:“我們二爺說了,葉大小姐性子貞靜、溫婉淑德,實在是娶做賢妻的不二人選,先頭葉大小姐爲了我們家大奶奶等候三年,田家上下感激不盡。卻不料將葉大小姐一誤再誤,到如今……”忍不住痛哭出聲,“這門親事怕是不成了。”
葉宜聽得亦是一陣心酸難過,默默流淚。
“我們二爺說,是他對不住葉大小姐,不過也幸虧三年前沒有成親,不然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倒是丟下葉大小姐做了寡婦。又說,自他發現自己得了時疫起,就屢屢有退親的心思,免得耽誤了葉大小姐,可是退親的名聲到底不好聽。”
“現如今婚期雖然將近,但暫時也不必成親了,他若有命在,自當風風光光迎娶葉大小姐進門,往後百般呵護以報守信之誠。若是沒有那個福氣,也請大小姐再稍等一段時日,等他去了,清白無礙的再擇良緣吧。”
“我們二爺說,欠葉大小姐之情只能來世再報了。”
那乳母大哭,哭得被人攙扶着站不起來。
“不能就這樣坐着等死!”送了侄女回房以後,葉東海親自出門,找到了田自明的哥哥,按葉家大掌櫃排序的葉十三,“進程裡面多是患上時疫的病好,聽聞最近宮中也出了幾例,太醫院不會不想法子的,我親自回去打探一下。”
“罷了,都是命數不好。”葉十三本來是個白白胖胖的胖子,這些天爲了病重的弟弟亦是煎熬,他的妻子又已經亡故,身邊沒個知疼着熱的人照顧,親自忙前忙後,不免熬得眼睛都有些摳了。
葉東海平生最恨什麼命數不好,最恨不可抗的無奈!
“不必說了。”他擺了擺手,“一則爲了你兄弟的一條命,二則爲了我那侄女兒,可憐她父母都已經亡故,我這個做叔叔的,總是要想法子替她多擔待一些的。”
將葉宜等人都留在了鶴城,自己領了段九,策馬飛奔返回京城求藥,——若是有一丁點兒有用的藥,千金也要買下來!若是有能治得時疫的好大夫,綁也要綁回鶴城去給田自明看病!
否則的話,二十一歲的侄女兒可就算是毀了。
段九在馬背上嘆氣,“沒想到鬧得這麼兇,虧得葉家的消息耳通目明,早早的得知了京城情況,沒把七七和宥哥兒帶出來。”
不然的話,更是心都要懸掛到嗓子眼兒!
可惜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快馬飛鞭趕回京城找了幾圈兒,既沒有找到一副好藥,也沒有尋到半個好大夫。
說實話,葉東海並不喜歡回到京城傷心地。
況且皇帝對自己頗爲忌憚,上次爲了給侄女兒送親,不過呆了幾天功夫,就惹得皇帝忌諱萬分,——居然趕着把曲奎的人頭給送了過來!竟是恨不得自己馬上滾蛋,一刻都不要留的。
而這一次自己不僅來了京城,現今又去而復返,還不知道皇帝那邊怎樣厭煩呢?總不好去特意知會皇帝,“我是來幫侄女未婚夫找藥找大夫的,找到馬上就走了。”
真是不明白,她都已經去了,皇帝也已經有了新人,爲何還這般容不得自己?當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時候,葉東海心思不由一頓。
不對呀!她早就死了好幾年了,皇帝又不是閒得無聊的紈絝公子,前朝不知道有多少事情要忙,後宮不知道有多少嬪妃獻媚爭寵,爲什麼還是對自己這麼忌憚?連自己一舉一動都讓人盯着,甚至把仇家的腦袋砍了送上門來。
一個驚天的念頭萌生出來,在葉東海的胸腔裡“撲通”亂跳,幾乎迸射欲出!——
難道她還沒有死?!
是了,皇帝爲了她連性命都能豁得出去,怎麼會讓她被端敬王妃欺負而死?皇帝若是這麼被人隨意欺負的性子,那他就不是皇帝了。
聽人說,這些年大皇子麒麟一直被優待。
而撫養他的人,是傳言殊色無雙、盛寵無二的貴妃娘娘!
鄧峨眉自己沒有見過,鄧恭卻是見過,怎麼看都不像能養出一個絕色女兒,且之前的那些年,從未聽說小鄧氏有多麼美貌驚人——
這其中必有蹊蹺!
276大結局(六)
冬天到了,御花園內一片枯葉凋零的景象。
唯有西北角的一片松林鬱鬱蔥蔥,固執的以常綠之態,等待迎接瑞雪,只可惜今年嚴寒無比,但卻一直沒有雪花落下。
天氣反常,這也是造成時疫的一個原因——
所謂瑞雪兆豐年。
顧蓮伸出手,用指尖輕輕觸碰了下松枝,輕聲嘆道:“虧得這次太醫院的人不分晝夜忙碌,總算弄對了症狀。聽說明日再調整調整,就要往宮外公佈,到時候大家對症下藥吃上幾幅,慢慢兒的也就號過來了。”
徐離站在一側,靜靜的凝視着她,彷彿整個人也成了松柏一般。
顧蓮久久不聞聲音,回頭嗔道:“皇上最近越發的愛發呆了。”
“誰讓你秀色可餐呢。”徐離輕輕托起她的下頜,讓那張素淨的面龐正對自己,看着她的眼睛,含情脈脈笑道:“叫朕總是不自覺的着迷。”
“十分肉麻。”顧蓮聽得心裡甜膩,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下了他的手,“不過是說這些話來哄我罷了。”低頭莞爾一笑,“看着這麼些年,哪裡還能再看得着迷?可是女人都最愛聽甜言蜜語,皇上再說一些來聽罷。”
“讓朕想想。”徐離攬了她的纖腰,微微含笑。
“平白無故的想這些做什麼?”
顧蓮要往前走,徐離卻捉住了她不讓走。
他道:“蓮娘,哪怕你已經嫁過了人,哪怕你跟別人生過孩子,哪怕你起初怨我、恨我,不願意跟我,甚至用心計對付於我,哪怕如此……”眼裡光芒微微閃爍,“可我還是放不下你,捨不得你,拼盡一切都要留你在我身邊。”
“到此刻,我仍然可以毫不猶豫的告訴你,……從不後悔。”
“我說‘天下罵名由我來擔’,不誠欺你;我說‘護你一世平安’不曾失言;我說‘你不負我,我願負盡天下人’,亦無半字虛妄。”
“我心悅你,心若磐石不可轉。”
“蓮娘。”他的眼神好似燃燒的灼灼火焰,想問一句“那你呢?”,最終話轉了好幾圈兒,千迴百轉,最終卻只含笑問道:“甜不甜?”
顧蓮擡眸一笑,“都有些膩了。”
她輕輕惦記腳尖,趁着無人,在皇帝的面頰上面親了親,有一種怕被人發現又沒被發現的刺激,貼在皇帝胸前笑道:“回去翻翻黃曆,今兒運氣可真是不錯,能聽着你說出如此動聽的話,一定是個黃道吉日。”
徐離將她攬在自己的懷裡,目光眺望遠方,有一種海水萬丈深的撲朔迷離。
氣氛這麼好,是夜,自然少不了一番巫山**。
顧蓮赤*裸着白皙的胴*體,在皇帝身下婉轉承歡,想藤蔓一樣纏住了他的身體,把他卷得更緊一些,好像彼此銜接的天衣無縫。
徐離把臉埋在那明月山嵐一般的雙峰中,一手握住柔軟,一手緊緊第扣了她的柔軟的手掌,□奮力探了進去。
進去,出來,直到彼此汁水連連。
在美妙瞬間來臨的一剎那,顧蓮的身體不自禁的收縮,將那探入自己身體的東西裹得更緊,一顫一顫的,推動彼此攀上樂曲美妙的終點!
她微微喘息,羞赧道:“今天……,好像感覺特別的好。”
徐離笑了,“再來一次?”
顧蓮嬌嗔瞪了他一眼,“不累麼?”
“不累。”徐離就那樣彼此身體相連着,抱着她下了牀榻,隨手扯了一件寬大的披風裹上,走到偏房,稍作一番收拾,然後兩人一起沒入浴桶的熱水之中。
浴桶是顧蓮特意吩咐人打造的,特別寬大,舒舒服服的泡在裡面,閉上眼睛渾身放鬆,一頭青絲溼噠噠的貼在臉上、脖頸上,襯得她脣紅齒白,烏黑眼眸、雪白臉,在氤氳蒸騰的熱水汽籠罩下,美得豔光流連。
徐離半躺在另外一頭,輕笑道:“莫非你一個精怪變的不成?”
顧蓮猛的睜眼,纖長的睫毛上還掛着細小的水珠,擋着一雙明眸光線閃爍,帶着幾分似嗔非嗔、似喜非喜的笑容,嬌聲哼哼,“正是!今夜本座就喝乾了你的血,吃光了你肉,你能奈我何?”
說着,忽悠一下滑進了水中。
輕輕一躥,從徐離的胸前“嘩啦”探出頭來,雙手勾了他的脖子,在他肩膀上用力咬了一口,“居然敢說我的壞話?饒不了你。”
徐離當即大笑,“你是屬小狗的呢?”
以爲最近一直被時疫鬧得不安,白天都忙得很,夜裡也沒心情,有一段時日不成開過葷了。今夜氣氛好得不行,如此泡了一回,休息一回,回去不免又大戰了一回,再收拾、再躺下,直鬧到半夜方纔相擁睡下。
次日早起,顧蓮便覺得渾身疲乏無力、倦怠發睏,腰肢還有點發酸。
可是這種抱怨不便述之於口,不免腹誹,到底徐離是日日練武不休的人,身體和精力非一般人可比,夜裡再怎麼折騰,早起都是一副精神抖擻的神氣兒。
然而想起昨天彼此的恩愛纏綿,又是一陣發甜。
“娘娘。”竇媽媽進來回報,低了些聲音,“景和宮那邊來人報信,說是小管貴人絞了頭髮,發願日日吃齋茹素,以後做居士侍奉佛主一輩子。”
顧蓮聞言先是一怔,繼而笑了,“有點意思。”
竇媽媽卻不是太明白,“娘娘,小管貴人這是什麼意思?”
顧蓮笑道:“我亂猜的,大抵是覺得這樣就會讓我覺得,她再也沒有機會侍寢,就能徹底對她放心了罷。”指甲在桌面上一叩,“而我看在她乖巧柔順的份上,加上她之前秘密回稟消息,總會給她一條活路,甚至……,心情好了就放她出來呢。”
畢竟小管貴人就算有萬千圖謀,也得能出冷宮才行。
竇媽媽臉色一變,“這樣的禍害不能放出來。”
“也不能說是禍害吧。”顧蓮淡淡道:“爲了活命出賣嫡出的姐姐,揪出藏在後宮裡的禍害,既是本能,亦是立功,說明她腦子十分清醒。”笑了笑,“還好了,總比以怨報德的要強一點兒。”
“娘娘幾次三番的救了她,忘恩負義!”竇媽媽唾棄道。
“我的確是救了她,可是也是爲了自己,爲了和沈家搞好關係,並非爲她。”顧蓮轉了轉手上的翡翠鐲子,話鋒一轉,“只是她心裡不感恩可以,看不清形勢,一味的高高在上就叫人厭煩了。”
“那小管貴人那邊怎麼辦?”竇媽媽還是沒有完全明白,疑惑道:“她若是真的做了什麼居士,便是將來出了冷宮又有何用?不是白圖謀了嗎?”
“怎麼會沒用呢?”顧蓮淺淺聲,“想來我若是顧念自己賢惠名聲的,讓宮中嬪妃做了居士到底不好,沒準兒就派人去客套勸解一番,攔下了她;便是我心狠一些,由得小管貴人去做了居士,又不是真的剃頭當了姑子,將來皇上若是想寵幸她,本來就是宮中嬪妃,誰還能挑什麼不是不成?是與不是,還不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
竇媽媽一臉震驚,“這……,心思也太過深沉了吧?”
顧蓮笑道:“便是再不濟,我死活都不讓她出來,她在冷宮裡做嬪妃,和做居士又有何區別?最差最差,也算是哄得我高興了一回,總對她沒有壞處不是?這原本就是一筆只贏不虧的買賣,半分損失都沒有。”
竇媽媽聽得微微着惱,“照娘娘這麼說,不管娘娘答應還是不答應這件事,都是讓她賺到了?她倒是會做人,一逮着機會就死死咬住不放了。”
“賺不賺的,我又何必跟一個冷宮嬪妃計較?”顧蓮並不是那種刻薄的性子,換位思考,也能理解小管貴人的這番心思,誰不想過得好一點呢?因而擺了擺手,示意不用再多提此事,交待道:“隨她去,什麼都不用管就是了。”
自己沒必要去虛情假意的攔人發願向佛,但也不打算落井下石。
晌午的時候,高勤過來回報說是皇帝有事要忙,不來用膳。
顧蓮便領着麒麟三兄弟一起吃飯,這是一天裡細細觀察兒子們的時候,挨個的問詢了幾句,打量着他們神色和精神都還不錯,滿意的點了點頭。
因爲小狼愛吃魚,還親自爲他剔了幾筷子的魚肉。
吃完照例是院子裡走動消食,然後哄得兒子們都去午睡了,方纔回去休息,冬天裡瞌睡並不大,不過是稍微小憩一會兒罷了。
但是因爲昨兒鬧得身子乏,多睡了會兒,醒來窗外已是近黃昏了。
顧蓮在落日餘暉之中換了衣衫,重新挽了頭髮,因爲不用過去皇太后那邊,釵環也少戴了幾支,簡簡單單的一身家常裝束打扮。
叫了竇媽媽來,問了問時疫的最近情況。
“雖然沒有明顯的進展,但是服用了新藥方的病號都有些起色,今兒已經將藥方貼出宮外,在城內四處懸掛成皇榜告示了。”
“那就好。”顧蓮雖然沒有悲天憫人的偉大情懷,但亦是盼着天下太平,百姓們都是安居樂業的,嘆道:“只盼這場時疫早點熬過去。”復又慶幸,“虧得這次不是發作在夏天,不然蚊子叮咬,只怕還要傳播的更兇一些呢。”
竇媽媽笑道:“娘娘心腸善、關懷百姓,這些天時常在菩薩面前祈福,想來菩薩都是聽到了的,很快就會好轉起來了。”
顧蓮雖然不信這些奉承的話,但是覺得口彩好,頷首笑道:“借你吉言。”
到了用晚膳時,徐離還是政務繁忙沒有過來吃飯。
這不是什麼稀罕的事兒,顧蓮沒太在意,只是叫住了高勤囑咐道:“別讓皇上累着了,再忙,也要吃了飯再去忙。”
高勤笑容有些勉強,點頭道:“娘娘說的是。”
顧蓮打量了他一眼,等人走了,與竇媽媽說道:“莫不是前面又有了煩心事,皇上脾氣不好,遷怒到底下的人了?我瞧着高勤像是不大痛快一樣。”
“便是有,也是做奴婢該受着的。”竇媽媽搖頭一笑,替她續了茶,“娘娘真是太過好性子了,管他作甚?等晚點皇上過來了,問一問,只要皇上不煩心就是了。”
顧蓮抿了嘴兒笑,接受了這份善意的絮叨和牢騷。
哪知道晚間皇上也沒有過來。
顧蓮嘆氣,“看來皇上是真忙。”
不過皇帝忙起來的時候,留宿前面寢宮也是常有的事兒——
不好抱怨什麼。
只想着明兒見了面,好好替他揉捏揉捏解解乏。
這會兒趁着空,沒有皇帝在跟前糾纏,倒是騰出時間多陪了孩子們一會兒,等到他們都一個個睡下了,方纔回了寢閣。
自己躺在龍鳳合歡牀大牀上,少了一個人,總覺得這牀太寬、太大,空蕩蕩的,夜裡醒了也摸不着人,心裡有點悵然若失。
甚至就連瞌睡都變得少了,翻了好一陣,方纔迷迷糊糊睡過去。
夜裡還做了一個噩夢,夢見自己在薄薄的冰面上一腳踏空,落入了冰冷沁骨的冰水裡面,又冷又窒息,醒來時,心口仍在不停地“撲通”亂跳——
真不吉利!
顧蓮暗自呸了幾聲,梳了頭,趕着過去給皇太后請安。
這是一天中最熱鬧的時候,雖然做伴的嬪妃只剩下鄧襄嬪一人,但是三位公主和三位皇子,一共六個小孩兒,嘰嘰喳喳起來不是一般的吵鬧。
皇太后十分喜歡這份兒孫繞膝的熱鬧,每次孩子們置氣了,都是好脾氣的勸一勸這個,再哄一鬨那個,自個兒倒是賠進去不少好東西。
只是如今麒麟變得懂事起來,兩個弟弟又小,幾位公主姑娘家都甚斯文,倒是比起從前安生了許多。熱鬧着太后歡喜,安寧着太后也是歡喜,與顧蓮笑道:“這一天天的孩子們都大了,懂事了,也知道什麼是規矩了。”
顧蓮習慣性的奉承道:“都是平日母后教導的好。”
皇太后聽了越發歡喜起來,連連笑道:“今兒中午別回去了,都在哀家這裡一起用飯,大夥兒熱熱鬧鬧的。”連聲吩咐洪媽媽,“讓御膳房多做一點點心,麒麟愛吃的紅燒獅子頭,小狼愛喝的豆腐魚湯,小豹子喜歡的……”
一個個孫子孫女看過去點菜,如數家珍。
徐姝佯作不滿的撇了撇嘴,“母后,怎地沒有我和姐姐愛吃的?太偏心了。”
皇太后笑嗔道:“已經安排這麼多好吃的,還不夠你挑?”
麒麟忽然叫住洪媽媽,插嘴道:“吩咐人給皇祖母做一份八寶甜米飯,給母妃做一個酸筍雞皮湯,再給姑姑炸一份小黃魚乾,記得配上花生米。”
“哎喲!”皇太后聽了大喜,“瞧瞧我們麒麟多懂事!不僅知道關心人,而且誰喜歡吃什麼,都記得一清二楚的呢。”
徐姝也笑,“難爲你,連姑姑愛吃的都沒記錯。”
顧蓮在旁邊微笑看着,卻是心酸。
自己算是拔苗助長了吧?提前讓他成熟懂事起來,早一步踏入大人的世界,學會察言觀色,分辨他人喜惡,明白怎樣做才讓自己更討人喜歡。
忍不住有些心疼,拉了麒麟在懷裡含笑摩挲,“麒麟到底是做哥哥的,懂事了,往後便是弟弟們的榜樣兒呢。”
“真的嗎?”麒麟滿目期待的看着母親,目光殷殷。
顧蓮微笑,“真的。”
麒麟那雙酷似父親的修長鳳目裡面,已經許久不見的驕傲,又重新浮了起來,笑容從眼底緩緩綻放,高興道:“母妃,麒麟還會做得更好的。”
“已經很好了。”顧蓮讚許了一句,心疼他道:“不着急,慢慢兒來。”
皇太后看在眼裡琢磨不語。
等到用完了午飯,孩子們都出去玩耍之時,悄悄問了一句,“怎麼回事?麒麟最近乖是乖了,但也太乖了一些。”有些擔心,“你嚴厲一些教導孩子是好的,但也別太苛責了,他還不到六歲呢。”
徐姝也將目光投了過來,正好上次想問被打斷了。
顧蓮嘆了口氣,黯然道:“麒麟聽了別人嚼舌根,說他是宮女夏氏之子。”
“誰這麼混帳?!”皇太后聞言大怒,惱道:“成日好衣好飯的養活他們,不過是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計,還領着宮裡的月例銀子,難道就是爲了讓他們嚼舌根的?!皇子的是是非非,哪裡輪得到那些奴才非議!”
“母后別生氣,已經是早些天的事了。”顧蓮勸了一句,然後道:“那兩個搬弄是非的蠢貨,我找藉口私下處置了。玉粹宮的宮人也告誡過,誰敢再胡說八道,敢在對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不一樣,前面兩個的下場便是例證!”
徐姝也勸了幾句,又道:“罷了,到底麒麟年紀還小,嘴巴不嚴,這會兒也不能跟他說實話的,且忍一忍,等他將來長大一些再說吧。”
顧蓮點頭贊同,“我也是這麼一個意思。”
“可是……”皇太后既心疼又擔憂,“他纔多大一點兒呢?心裡存了事兒,只當自己比不得兩位兄弟,心裡頭豈不難過?”
顧蓮卻道:“他是皇長子,從小受些磨礪也是應該的。”
看着她斷然堅決的態度,皇太后反倒不好再說什麼,細想一想,倒也的確是這麼一個道理,——只是她這個做孃的也夠狠心的,捨得讓兒子受苦。
然而身處皇室,皇儲性子嬌滴滴的亦是不行。
皇太后的心思幾番輾轉,最終嘆道:“也是沒法子,只能平時多關懷一些,好歹別讓我們麒麟委屈了。”
顧蓮陪着勸解了一回,方纔告安。
皇太后說的話還在腦中縈繞,的確……,讓麒麟早一點懂事起來,受些磨礪,但是也不能委屈了他,平日應該更多關心他一些——
免得受了委屈,小小人兒自個兒存在心裡。
這麼想着,便在午睡起來以後,親自教麒麟認了幾個字,講了一些淺顯易懂的爲人處世哲學,細細問了他近日的瑣碎小事。
再等到小豹子和小狼陸續起來,一起在院子裡玩了會兒。
如此捱到天黑,還是不見徐離過來玉粹宮。
顧蓮不免覺得怪異,叫了竇媽媽,“你去前面瞧一瞧,皇上到底什麼那麼忙?只管回來吃了飯,明兒早朝再議,別把自己生生的給熬壞了。”
“是。”竇媽媽領命去了。
顧蓮想着皇帝連着兩日忙碌疲乏,親手泡了一壺平心靜氣的花茶,調製出透明的淺黃色茶水,盈盈透透,好似一碗冬日裡臘梅花擰出的汁兒。
水汽嫋嫋,淡淡的木樨清香散發出來。
顧蓮滿足的喝了一小口,放下了,等着竇媽媽來回報,或是徐離直接回來,兩人好坐在院子樹下喝茶,一邊藉着五彩斑斕的晚霞說話。
落日西墜,晚霞滿天。
夕陽血紅一輪掛在雲彩瀰漫的天空之中,彷彿要沁出血來,一點一點暈染開,讓周圍的雲層都染上了濃濃殷紅色,美得有些不吉祥。
“娘娘!”回來的人是竇媽媽,臉色慘白慘白的,目光驚恐,像是纔去菜市口看人砍了頭一般,急匆匆摒退了所有人,顫聲道:“皇上、皇上他……”
顧蓮直覺不是什麼好事,急道:“皇上怎麼了?”
“皇上他發熱了。”竇媽媽的聲調帶着哭腔,眼淚已經不知不覺流了下來,“昨兒下午開始不舒服,怕驚動大夥兒,也沒敢告訴娘娘,只讓太醫悄悄的過去診了脈,那會兒說是沒事。可是……”像是快要站立不住,緊緊抓着椅子的扶手,聲音發抖,“今兒早朝後就開始發熱,到了下午,臉上、手上已經發出紅斑……”
“什麼?!”顧蓮豁然站了起來,手上的茶盅不自覺的失了力氣脫手,“砰”的一下碎在地上!滾燙滾燙的茶水濺在了腳背上,也不覺得疼痛,只是連連失聲道:“不!這不可能!”
徐離他……
下一瞬,頓時覺得天旋地轉起來。
277大結局(七)
“娘娘!”竇媽媽頓時一聲驚呼,在那搖搖欲墜的身體軟坐在地之前,搶着扶住了她,“娘娘,娘娘你沒事吧?”急聲朝外面呼喚,“來人!”又罵趕進來的宮人,“都傻站着做什麼?還不快去叫太醫過來!”
顧蓮只是一時氣血上涌、急怒攻心,並沒有真的昏迷過去,短暫的眩暈之後,已經被人扶坐在了椅子上。看着一大圈兒圍着自己的宮人,只覺胸悶氣短、頭疼欲裂,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無力的揮了揮手。
竇媽媽當即道:“散開!”
顧蓮閉上眼睛不說話,思緒好像萬馬奔騰一般,在腦海中喧囂着、紛亂着,各種可怕的後果紛沓而至,緊緊地攝住了自己的心臟!
如果徐離有事,丟下後宮一羣婦孺孤寡要怎麼辦?
如果沒有他……
一想到此處,心就好像被人挖空了一大塊似的!
徐離啊,徐離……,那個只會霸道的欺負自己,威脅自己,又無限寵愛遷就自己的徐離,怎麼會病了呢?忍不住心酸難當,哪怕私心對他有萬般戒備、提防,跟他慪氣,跟他不痛快,可是卻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他會倒下,從來都沒有!
他是自己的天,是自己的地,可以和自己甜言蜜語,可以和自己鬧彆扭慪氣,但不論酸甜苦辣,全都是和他一起在經歷!三個兒子,整整六年相伴,共度兩千多個日日夜夜,一起迎風沐雨,一起經歷生死險境,早就彼此溶進了生命裡不可分割!
自己的心,早就已經交給他了啊——
愛是他的,恨也是他的。
這一世若是沒有了他,還有何意義?
像是高樓塌坍,帶着一種猝不及防的重重打擊襲來!顧蓮捂着心口,只覺一陣一陣的猛揪着疼,疼得說不出話,疼得快要讓自己不能呼吸。
“娘娘,太醫來了。”
“不用。”顧蓮艱難的開口,擺了擺手,“我沒事,讓他們回去,我想自己單獨靜一會兒。”緩緩睜開眼睛,大口大口的努力呼吸,半晌鎮定一些,呢喃道:“對了,太醫們不是已經研製出新的藥方嗎?一定有效的,快,快讓皇上喝了。”
竇媽媽紅着眼圈兒,哽咽道:“喝過了,且等着皇上好轉呢。”
“是嗎?那就好。”顧蓮不自覺的給心設了一道防,把那些恐懼都鎖在裡面,慢慢平靜下來,微笑道:“是咱們太慌亂了。”像是在安慰竇媽媽,更像是在安慰自己,“現在時疫已經好轉,皇上肯定會沒事的。”
竇媽媽當然只能順着她的話說,拭淚道:“是啊,一定是這樣的。”
顧蓮扶着椅子把手,起身道:“我去看看皇上。”
“娘娘,時疫會……”
“再多說一個字,就叫人掌你的嘴!”顧蓮冷冷掃了一眼,自顧自出去,連雲輦都等不及,便徒步朝着金鑾殿那邊趕去。
哪知道到了,卻被高勤擋在了內殿門口,“娘娘,時疫是會過病氣的。”他可不是竇媽媽,不受顧蓮節制,“皇上有旨,除了太醫以外,任何人都不許覲見。”
顧蓮惱道:“我只看一眼。”
她剛要往裡面邁步,便被高勤一把給抓住了,“貴妃娘娘!”低聲急道:“娘娘且爲大局着想,如今皇上病了,要是娘娘也再病倒,丟下整個皇宮誰來主持?上面有太后娘娘,中間有樂寧長公主,底下還有幾位小皇子……”聲音難過,“娘娘可要丟下他們不管嗎?”
顧蓮怔怔說不出話來,一垂眸,眼淚跌落在高勤的手背上,四散濺開!——
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是和自己朝夕相伴的枕邊人,是孩子們的父親,是自己這一輩子的依靠,是讓自己愛恨交織的男人,就像是刻進了骨子裡一樣,抽出便是鮮血淋漓的痛,哪能毫無感情的憑理智行事?太難……,太難了。
況且自己身處深宮之中,步步危機,步步驚心。
顧蓮見高勤死活都要攔着自己,悲傷中,不由生出一絲疑心,該不會是有什麼人在搗鬼吧?“皇上!”她不甘心的朝裡面大喊,淚如雨下,“皇上!你答應臣妾一聲。”不得見面,什麼都不知道,心裡實在是太慌亂了。
裡面一陣子靜默無聲。
顧蓮的心不由緊緊提了起來。
正在猜疑,遠遠的,隔了幾道門,總算隱隱傳來徐離的聲音,“回去罷。”聲音有一絲飄飄忽忽,像是強撐出來的一樣。
顧蓮一顆心稍稍落了回去,想着他患了時疫,不由心頭一酸,站着不肯走,看向高勤問道:“太醫呢?本宮要見太醫問話!”
高勤嘆了口氣,讓人叫了負責皇帝病情的太醫們過來。
顧蓮車軲轆話的問了三、四遍,翻來覆去,也不過是讓太醫們戰戰兢兢回一句,“微臣等人盡力診治,請娘娘放心。”
“知道了。”顧蓮滿臉失望之色。
“娘娘。”高勤揮退了太醫和宮人們,單獨低聲道:“皇上病了,明兒只怕不能去上早朝,到時候……,難免會引起朝中大臣們的慌亂,這要如何安排?”
顧蓮目光猛地一跳,從最初的巨大驚慌之中醒神過來,皇帝已然病了,自己再慌亂再心疼也是於事無補,宮裡卻是不能出亂子!
她咬牙,掐住掌心,命令自己趕緊鎮定下來,趕忙問道:“四處宮門和日、月二門可戒嚴了?!”
日暉門和月華門,將前面朝堂和後面內宮一分爲二。
“這個皇上已經吩咐過,還傳命給了樑大統領領兵戒備宮闈,五城兵馬司寇大人那邊也交待了。”高勤眉頭緊皺,沒有露出一絲一毫輕鬆的神色,嘆氣道:“只是這消息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一世,明兒皇上不上朝,很快就會引起有心人猜疑的。”——
的確如此。
“你說的不錯。”顧蓮難受的點頭,皇帝不上朝沒個解釋的確不行,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因而問道:“皇上怎麼說呢?”
高勤神色苦澀,“之前太醫們一直忙亂着,後來皇上喝了藥,歇了會兒,奴才還沒有來得及問。”頓了頓,“而且奴才現在只能隔着門,聽皇上吩咐,並不知道里面皇上到底病得如何。私心想着……,這個時候還是少叫皇上煩心的好,所以才先問一問娘娘的意思。”
“是,不能讓皇上累着了。”顧蓮連連點頭,飛快的琢磨着可行之策,找了椅子坐下,揉着發脹、發疼的腦子,“你等等,且容我想一想。”
高勤往外面某個方向指了指,“只怕會引起大禍患呀。”
顧蓮看向他,順着那拂塵所指的方向往遠處眺望,正是太后陵的方向,心頭不由猛地提了起來,——是啊,還有徐策這個隱患藏在京城呢。
要是他也做起怪來,可不是幫皇帝瞞幾天上朝的事兒了。
因而忙問:“鄧恭、鄧猛、沈公瑾、寇空烈等人,皇上可有安排?特別是鄧猛,他在幽州握着十萬重兵,皇上可有交待?”
高勤讚許的看了她一眼,“娘娘聰慧,和皇上想到一塊去了。”
“那就好。”顧蓮捂着心口,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既然皇上已有安排,想來是不會錯的,我這心裡也就踏實了許多,不那麼亂了。”——
軍國大事,自己這種後宅婦人可是不懂。
高勤接着道:“皇太后那邊,此刻還不知道皇上的消息呢。”
顧蓮眉頭一挑,怎麼忘了這茬兒?!該怎麼說,這又是一個頭疼的問題,一個問題沒有解決,又來一個,只覺得腦袋都快炸開了。
揉了揉發脹的眉頭,“別急,等我細細琢磨一下。”
若是皇太后得知皇帝患了時疫,除了淌眼抹淚、哭天搶地,絕對不是一個可以商量大事的對象,自己還要再騰出精力去哄她。
至於徐姝,她如今信不過自己,自己也信不過她,怕她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公主病發作了,天知道會鬧出什麼後果?自己和她,早就不是當初同心合力的時候了——
竟然沒有一個可以幫忙的人!
話雖如此,瞞住皇太后和徐姝更是不妥,自己更加說不清。
因而強壓心裡的慌亂,再細細的問了一遍各處宮門和京城內外的佈置,反覆交代高勤,“皇上這邊一有什麼事,立馬報我。”然後叫了雲輦,渾身脫力的到了懿慈宮,找到皇太后和徐姝,迴避宮人密談。
果不其然,皇太后當即驚得面無血色,噎了一下,差點沒有緩過來,半晌回神便是一陣大哭,“怎麼會……,怎麼會是這樣?”急得要去見皇帝,好歹被顧蓮和徐姝勸解了下來。
要是宮裡再添上一個病號,越發亂了。
等着皇太后哭了一陣,細細勸了她一陣,情緒平復些許,顧蓮方纔把種種擔心說了出來,沉聲道:“皇上乃是真龍天子,自有天佑,想必很快就會康復起來,但就怕暗地裡有不安分的人。”說到此處一頓,又怕戳到了皇太后的忌諱,“母后別多心,我並不是在針對二哥,畢竟新朝建立不久,只怕還有一些前朝餘孽也難講的很。”
徐姝目光一閃,繼而道:“你說的不錯。”
皇太后早就慌亂了,一個兒子殘廢,一個兒子病倒,而病倒的這個還是皇帝,要是小兒子出點什麼意外,傷心痛苦都還不是首當其衝的,——年輕的天子,膝下幾個尚無成年的皇子,一旦……,只怕這個天下都要亂了!
她心中紛亂如麻,緊緊抓了顧蓮的手,哽咽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顧蓮可不敢一副大包大攬的樣子,免得讓人忌諱,因而心思轉了一千個圈兒。擦了擦不自禁的淚水,方道:“我這心裡也是亂亂的,所以纔來找母后和妹妹商議,不管怎樣,總要想個法子遮擋一下才行。”
繼而看向徐姝,“本來眼下時疫就是人心惶惶,皇上無故不上朝,說不過去,直說得了時疫更不妥。雖說這事兒最終瞞不住,好歹拖延兩天,等咱們細細的安排一下,做了妥當的佈置再公開不遲。”
徐姝贊同道:“不錯,是得先佈置一番。”
皇太后亦是明白其中的關竅和厲害,忍住滿心悲傷,想了想,“要不……,就說是哀家身子不好,皇上過來侍疾。”
“不妥。”顧蓮搖了搖頭,“眼下大局將亂,正是需要母后坐鎮的時候,若是母后對外稱病了,將來只怕懿旨都難以發出去。”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要不然,就說是小豹子生病了。”
麒麟本來就有心結,再說他病,只怕他半大不懂事要多心亂想。
而小狼打小體弱,實在不忍心再去平白咒他生病。
可是小豹子呢,也一樣是自己的兒子呀,因爲處在中間,不是自己和皇帝的第一個孩子,也沒有體弱之症,每每總是不自覺的忽略了他。
到這會兒,反倒又拿他來做筏子。
皇太后不同意道:“小豹子還不得三歲,小孩子家家的,咒他生病總是不好,便是假的聽了也叫人忌諱。”
顧蓮心裡一陣難過,掉淚道:“我這也是沒有法子了。”
徐姝目光深刻,隱隱閃過一絲晦暗不明,突然開口,“不如這樣吧,對外就說是我病了。”拍了拍母親的手,“我是經歷過大災大難有後福的人,況且都這般年歲了,不怕白添上幾句災病的言語,況且我便是‘病’了,依舊住在懿慈宮的明珠閣裡面,並不耽誤什麼。”
皇太后猶豫了一下,當然捨不得詛咒自己的女兒,可是權衡之下,最終點頭,“就這樣吧,當是你做姑姑的心疼侄兒。”
“姝兒。”顧蓮更是吃驚的看着她,淚眼朦朧,心裡幾番掙扎,到底還是做母親的私心佔了上風,上前福了福,“多謝你。”
徐姝嘴角微翹,“這是做什麼?便不爲姐姐,小豹子也是我的親侄兒啊。”
顧蓮搖了搖頭,“不論爲了哪一種,我都謝你。”不想說得太沉重,繼而道:“只先這麼暫且瞞着,但是想來瞞不了幾日的。等下我再過去問問高勤,看皇上對局勢有什麼安排,做好佈置,大夥兒也都心安一些。”
不過是說好聽得話兒暫且安撫罷了。
皇帝的病好了還罷,縱有亂子,暫時壓一壓估計問題不大,可要是萬一……,就算後宮的女人們再怎麼佈置,都是避免不了一番血雨腥風!
這個道理,殿內三人的心裡都是清楚明白。
因而一陣沉默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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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寧長公主感染了時疫。”顧蓮回來,吩咐把消息傳播出去。
方纔竇媽媽過來稟報消息的時候,避開了人,並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實情,之後顧蓮先去金鑾殿“回稟消息”,再去懿慈宮“看望樂寧長公主”,倒也順理成章。
至少,暫時哄一鬨人不成問題。
顧蓮擔心的是後面之事。
一是皇帝久病怎麼辦?擔心妹妹的生死,兩、三天不上朝勉強說得過去,時間長了就不大合適了,——皇帝總不能因爲妹妹得了病,就置江山社稷於不顧。
更擔心的是,還是那個萬一……
哪怕心裡拼命的否定這個念頭,可還是不得不提前準備,不然到時候孤兒寡母抱頭一起痛哭,等着別人來決定自己的命運,怕是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可是……,自己從來就沒有想過會成爲遺孀!
一直想着的都是,徐離習武之人、身體好,自己多半會走在他的前面,希望臨終之際彼此還是恩愛的一對,希望三個孩子都已經張大成年,希望麒麟能贏得那個位置,人生就一切圓滿了——
而不是現在這樣。
顧蓮的眼淚“簌簌”的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竇媽媽擰了帕子遞了過來,安撫了一句,“娘娘,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又是滿目擔心低聲道:“現在皇上病了,後宮裡面老的老、小的小,都全仰仗着娘娘做主,你這個主心骨可不能亂了啊。”
“媽媽。”顧蓮雖然傷心難過,理智尚在,打斷她,“這話在我跟前說說也罷了,且莫再傳於第三人的耳朵。”指了指懿慈宮方向,“皇上病了,凡事都要仰仗皇太后做主,仰仗樂寧長公主幫襯,眼下她‘病’了,暫且不提。”正色囑咐道:“總之切切莫說仰仗我來做主,叫人聽了忌諱。”
這也是自己不讓皇太后“生病”的原因之一,不只是擔心懿旨不好發出去,更擔心傳出什麼“皇上和皇太后感染時疫,貴妃娘娘母憑子貴把持朝政”的流言,那自己的罪名可就大了。
竇媽媽先是怔了怔,待悟過來,頓時彷彿從頭到腳被潑了一盆冰水,冷得打了一個激靈!慌忙跪了下去,“娘娘,奴婢一時大意!請娘娘恕罪。”
“起來吧。”顧蓮心思沉重無比,無暇追究這些細小過失,擡了擡手,“宮裡疫情鬧得太厲害了,嚴令麒麟他們,誰也不許走出玉粹宮一步!”然後道:“晚上預備一點清淡小粥,我沒胃口,吃完再去皇上那邊問一問。”
“是。”竇媽媽趕緊下去吩咐。
顧蓮不想出去還帶着淚痕,叫宮人猜疑,因而收拾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精精神神的,面上只做平淡無波的樣子。
用了飯,然後再次去了金鑾殿那邊。
先找了高勤說道:“雖然拿了樂寧長公主做樣子,但是隻哄得了外人,哄不住內宮的人,畢竟皇上一直待在金鑾殿,不去懿慈宮探望,細想想就能猜到七、八分了。”
高勤忙道:“娘娘放心,日、月二門已經戒嚴,不許任何人出入和靠近,暫時捂個三、五天應該無礙。”
顧蓮心內苦澀,也就是暫時捂個三、五天了吧——
那之後呢?
真是不敢深想下去,靜了靜心,又問:“皇上晚上用飯了沒有?精神如何?”
“吃了大半碗,喝了一些清淡的湯水。”高勤回道:“暫時沒有別的事。”帶出一句安撫之語,“想來吃了太醫們精心調配的湯藥,正慢慢兒好着呢。”
顧蓮知道這話水分太大,但也點頭,“應該是的。”
“皇上還有交待。”高勤領着她,去到皇帝平時休憩的小書房裡面,指着書案上頭的一大疊奏摺,“皇上說他頭腦發熱、精神不濟,不能一一詳細查看,讓娘娘挨個兒過目整理一個簡略,然後呈上方便批閱。”
“讓我翻閱奏摺?”顧蓮瞪大了眼睛,以爲自己聽錯了,待對方再次重複了一遍,方纔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卻遲疑道:“後宮嬪妃不得干政。”
“哎喲,我的娘娘啊。”高勤一臉苦瓜相,“皇上是個要強的,就算這會兒已經臥牀不起,只怕也不想丟下政事不管。可是皇上在病中,哪有精神一個一個的細看,旁的人又信不過,除了娘娘還能有誰?”
顧蓮爲難道:“外面大臣們不會答應的。”
高勤連連嗐聲嘆氣,“都這會兒功夫了,還講那些空的、虛的做什麼?只是讓娘娘暫且翻閱,整理一下,回頭還是皇上硃批,外頭的人如何知道?娘娘,你就只當是心疼皇上吧。”
顧蓮想象着徐離頭疼腦熱的樣子,躺在牀上,還要掙扎着起來察看奏摺,的確十分心疼,可是也不敢就這樣大大咧咧“垂簾聽政”,想了想,“這樣吧,你仔細包好,我帶到懿慈宮和皇太后一起翻閱。”
高勤有些意外,“這……,帶到懿慈宮?”
顧蓮接着道:“明兒一早,就把整理好的簡略概要帶過來,並且草寫一個可行的建議,皇上也能省一些力氣。”補了一句,“這樣更妥當一些。”
高勤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頷首道:“還是娘娘鎮靜,到底比奴才想到周全多了。”
顧蓮出了書房,走到內殿寢閣的內門門口,朝裡面提高聲音說道:“皇上能聽見臣妾的聲音吧?若是累,只管歇着不說話。”聲音到底忍不住帶出一絲哽咽,“皇上只管好生養病,外面的事,臣妾和母后會盡力周旋的,切莫太過擔心。”
門後有瑣碎的腳步聲往裡去了,好一陣靜默。
顧蓮的心再次被揪了起來。
等了一會兒,裡面的腳步聲才又傳出來,一個小太監在門後回道:“皇上說,都知道了。”
從下午得知徐離感染時疫,到此刻夜色濃重,不過才得半日功夫,——起初徐離還能強撐喊話,這會兒就只能讓人傳話了?顧蓮心痛如絞,凝視那兩扇緊閉的內門良久,最終……,輕嘆着轉身悽婉離去。
“皇上,貴妃娘娘走了。”寢閣內,小太監一溜小跑回去稟道。
“嗯。”徐離躺在牀上應了一聲,示意聽見,便不再言語,緩緩擡起手來,看着手臂上的紅斑,輕輕自嘲一笑。
278、大結局(八)
果然,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樣。
徐離的笑容掛在嘴角,眼底卻閃過深深的失望之色。
她很理智,即便天塌下來,依舊還能穩住心神安排妥當,——主持大局,爲自己感染時疫找藉口,照顧幾個孩子,安頓宮內宮外的機密大事。
甚至,在自己叫她看奏摺時,還記得避忌後宮嬪妃的身份,找皇太后一起閱覽——
完全沒有一處遺漏的地方。
心下忽地有一點後悔,或許不該讓高勤阻攔她進來,假如那樣的話,她……,又會真的進來麼?很可能,結果是叫自己更失望吧。
叫人攔一下,好歹心裡還能找一個藉口。
不知怎地,徐離忽然想起多年前葉東海失蹤那次,她懷着孕,挺着大肚子在葉家坐鎮大局,憑一介婦人之力,力壓幾個大掌櫃決策葉家商號大事。
有男人,她可以化作藤蔓一般糾纏生存。
沒有男人,她亦可以獨當一面!
爲這樣一個女人傾盡一生,當真值得麼?爲這樣一個女人癲狂一世,臨終之前會不會後悔?看來之前自己倒是多慮了,對手不是葉東海,……而是她。
因爲她心裡最愛的那個人,永遠都是自己。
忽然間,心裡倒是不那麼厭惡葉東海了。
人都說這世上盡是傻女子、癡女子,卻不想,癡傻的居然是兩個大男人,獨她一個小女子頭腦清醒,從來沒有半步踏錯。
不能說她不對,只是……,就是忍不住那一縷難抑的失望。
徐離再次擡起手臂,凝視那團團點點的小小紅斑,忍不住緊緊握住了拳頭,如果自己真的有那麼一天,她會如何?或許她會傷心難過幾天,但之後呢?坐鎮江山、垂簾聽政,扶植親生兒子登上皇位,——對她而言,是不是反倒更快活一些?
拼了命的回憶她平日的柔情,那些軟語嬌嗔,那些情濃心軟的癡情話語,可是心底那一份懷疑,卻越發揮散不去。
那份一直無法確定的心意,存了多年,終於催出心魔。
而此刻,顧蓮正在懿慈宮內翻閱奏摺,一本一本的看了,又遞與皇太后和徐姝分別看了,再把自己的見解細細說明,以最快速度做了一份奏摺簡略。
然後服侍皇太后睡下,還與徐姝說了幾句閒話,“母后這邊有你照顧着,我忙的時候只怕會少過來一些,但一早一晚的晨昏定身,肯定不會落下的。”
徐姝點了點頭,擔憂道:“你回去早點歇着,別把自己熬壞了。”
“好。”顧蓮對她微笑,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子,上了肩輿,回去先問了竇媽媽有沒有事,然後看着麒麟三兄弟都睡下,方纔回了寢閣。
竇媽媽跟了進來,問道:“娘娘可要吃點宵夜?”
“不吃了。”顧蓮讓人打了熱水進來泡腳,又叫合歡過來捏肩,稍解疲乏,然後叫住了竇媽媽,“讓人多拿幾個火盆進來,你睡腳踏,萬一我夜裡做噩夢了,好歹把我叫醒過來。”
竇媽媽神色一凜,“是,娘娘放心。”
然而或許是因爲太過疲乏了,顧蓮躺下去沒多久就睡着,別說噩夢,就連絲毫恍惚心亂都沒有,竟然黑甜一覺睡到天明。
早上剛起來的那會兒,一剎那的迷糊,居然忘了徐離感染時疫的事,開口便是,“皇上早朝走了吧?”說完,心便被重錘似的忽地回過神來——
他已經感染時疫病了啊。
竇媽媽神色擔憂,勸道:“娘娘,你別想太多,反倒讓自己亂了心神。”
顧蓮一瞬間的晨起好心情,頓時跌落回現實的泥濘裡面,沉重不堪,半晌才長長吁了一口氣,苦澀道:“擺早膳,吃完我去皇上那邊送奏摺。”
等到見了高勤,將奏摺拿了進去,半晌出來卻有了一個麻煩事兒。
“皇上病中氣力不濟,這許多的奏摺,要是一一提筆批覆有些吃力。”高勤神色爲難看着顧蓮,遲疑道:“這可怎麼辦?”頓了頓,“不說累不累着皇上,便是皇上不辭辛勞親自批覆,手也抖了、字也歪了,叫外臣看見一樣要疑心的。”
顧蓮根本沒有聽進去後面半截,急聲問道:“皇上已經病重如此?!”
高勤唉聲嘆氣的,“早起又燒熱了,皇上說是有些頭暈腦脹的。”
“怎麼能讓皇上一直燒着呢?”顧蓮趕緊走到內殿門口,砸門喊人,對那門後的小太監急聲吩咐,“快打一些溫水,十二個時辰晝夜不休爲皇上擦拭,能降溫,一直燒着這可不行!”越說越是難過,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皇上……”
高勤跟了過來,低聲道:“娘娘快別哭了,倒叫皇上聽了越發難過。”
顧蓮止住了哭聲,只是默默的站在門口不住流淚。
高勤瞧着她十分可憐,一個婦道人家,又要擔心皇帝的生死安危,又要侍奉皇太后那邊,還要照顧幾個小皇子,甚至連男人的擔子都挑了起來,軍國大事也得硬起頭皮插一手,就算三頭六臂也要累得夠嗆!
這等嬌花軟玉一般的柔弱女子,實在是難爲人。
扶了她到側殿坐下,勸道:“娘娘,你可千萬別再累出病來了。”
顧蓮已經止了淚,搖了搖頭,眸子裡閃過一道堅毅光芒,篤定道:“你放心,就算是閻王爺此刻來勾我的魂兒,也斷不能從,必定撐到皇上好起來再走,不會在此刻病倒下去的!”她豁然站起身來,復又走到寢閣的內門之前,大喊了一聲,“皇上!”
背後傳來一個小太監的聲音,“娘娘有話請講。”
顧蓮深吸了一口氣,提高聲調,“皇上乃是真龍天子,天之子,天之福澤,倘使命裡真的有此一劫……”
聲音清澈,悠悠的穿透到了寢閣裡面,一字一字落在了徐離的耳朵裡,敲打在了徐離的心裡,震得他久久不能回神。
“我願意,以餘生壽數和皇上共度時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我心蒼天可鑑,如有半字虛言,天地不容、不得善終!”
徐離的目光像是透過重重門牆,輕聲呢喃,“蓮娘……”
終是自己疑心生暗鬼誤會了她嗎?是自己心思太重懷疑錯了她嗎?怎麼能因爲她做的太好、太理智,就那樣去疑心她呢?她在自己身邊相伴六年有餘,爲自己生下三個兒子,爲什麼……,還要因爲不能改變的事實而耿耿於懷?
甚至在此刻,還有一絲隱隱之念,懷疑她只是做戲給自己看!
徐離心痛的無聲笑了起來。
她說得對,——愛則求全,求全則生嫌隙,生不虞,自己已然爲她走火入魔,跳不出這份巨大的情咒了。
蓮娘……,不離不棄,勿相負。
******
皇帝病重,不能批覆奏摺。
顧蓮在金鑾殿的側殿揉着眉頭,看來事情已經瞞不住了,至少……,不能對所有人瞞住,——不管是摺子留中不發,還是皇帝勉強支撐寫得歪歪扭扭的,都叫人起疑,須得想一個應對的法子。
高勤靜靜立在她的旁邊,不敢吱聲兒。
“瞞不住了。”顧蓮十分頭疼,眉頭緊鎖說道:“這樣吧,你去問問皇上,讓他定幾個信得過的要臣名字,然後奉皇上之命處理聖旨。”嘆了口氣,“告訴皇上,本事什麼的都是次要的,別急壞了,要緊的是人絕對信得過才行。”
高勤飛快的進去了。
隔門傳了話,小太監又進去稟報皇帝。
“沈公瑾、鄧恭、寇空烈、雲淵。”徐離淡淡說出了四個名字,看着窗外清冷的冬日陽光出神,——她沒有選擇獨攬朝政,而是讓自己定下鎮國大臣名單,心胸磊落、頭腦清晰,倒叫自己心裡生出一絲慚愧。
那塊心病,不知不覺散了許多。
只是低頭看着手臂上的紅斑,不自覺的微微蹙眉,且忍且待,心中有萬千思緒紛亂閃過,像是才下過暴雨的湍急河流一般,不斷地洶涌翻騰!
他緩緩閉上眼睛,將所有的畫面統統關閉在心底。
外面側殿,顧蓮正在和高勤低聲商議,“我年輕,又是後宮嬪妃,朝中大臣多是耿直率真之人,必定不會聽我一個婦人之言。且傳他們到懿慈宮,凡事有太后做主,我在屏風後面聽着,回來再告訴皇上才更妥當。”
高勤再次露出驚訝和讚許,連連點頭,“還是娘娘想得細緻。”
如此一來,懿慈宮便成了臨時的議政之所。
皇太后很是擔心不安,“我們婦道人家,哪能決斷這種軍國大事?”
顧蓮勸道:“不是讓母后拿主意,只是讓聽着,雖說女流之輩不懂朝政之事,但是聽幾位大人各抒己見,好歹黑白總還是分得出來的。”又道:“況且他們定下以後,咱們還要去回皇上知道,十分不妥的,皇上聽了必然不會答應。”
皇太后這才點頭,“你說的對。”
等着沈公瑾等人一起到了懿慈宮,聽說了皇帝身體不適,都是一陣沉默,再聽說讓協理決策朝政,不免紛紛推辭不已。
皇太后少不得拿出大道理勸了幾句,他們方纔領命。
然後顧蓮和皇太后在屏風後面,聽着四人各自分析時政,不免對視一眼,——與婦人的那點小巧心思相比,到底還是外臣們辦事更加果斷大氣,且他們對時政掌握的訊息要多得多,很多微妙關竅,不是深宮婦人可以推斷猜測的。
如此一番快速和精準的商討議論,定下處理之策,由顧蓮親筆整理寫好了,讓人送與皇帝那邊,念給他聽,除了一個摺子有待商議,其餘全都準了。
出了懿慈宮以後,沈公瑾、鄧恭、寇空烈、雲淵幾人,都是有些沉默。
雲淵還罷了,畢竟是文臣且年事已高,耳目不明,而前三者都是武將出身,聽音辨位遠勝常人,——屏風後面除了皇太后還有別人,大家心知肚明。
樂寧長公主已經病了,那個人……,只能是三千寵愛在一身的貴妃娘娘!
沈家和雲家都是各有心病,不敢多言,鄧恭更不會對“女兒”有異議,只剩下寇空烈性子暴躁,一個人吹鬍子瞪眼的,惱道:“你們都是聾子不成?!”
不聾又能如何?沈公瑾微微苦笑,且不說沈家本來就摘不乾淨,便是清白無礙,眼下也抓不到貴妃娘娘的把柄。
人家只是陪皇太后坐在後面而已,一聲兒都沒有吭——
此女心思深重!
好在還算有點見識,沒有趁着皇上病重、太后懦弱,就自己獨攬朝政,反而請重臣們過來進行商議,比那些只會耍小心機的婦人強了不少。
只是越是如此,顧氏這個婦人就越是叫人忌憚。
罷了,沈家還能跳出來說什麼?雲家亦是被捏住了把柄,至於鄧恭,他可是爲了榮華富貴,連父母妻兒全都可以拋棄的人!因而對寇空烈的反應只做不見,反倒扯了雲淵往前走,兩人嘀嘀咕咕漸行漸遠了。
鄧恭微微含笑,朝寇空烈抱了抱拳,“鄧某身上還有要事待辦,先走一步。”
寇空烈一個人留在當場,怔了怔,只忿忿甩下一句,“牝雞司晨!”可是想到皇帝感染了時疫,多少大事空懸,實在沒有功夫計較這些瑣碎了。
這樣試行了兩天,“新內閣”居然運行的還算不錯。
顧蓮卻高興不起來。
皇帝已經三天沒有早朝了,徐姝不過是妹妹,再拖延下去實在說不過去,便是不公開,臣子們又不是傻子,稍稍想一想就會猜到內情的——
不知道會生出什麼亂子來。
皇帝感染時疫的第四天上頭,晨間的第一縷陽光穿透了烏青的雲層,朝着人間灑下如織如縷的淺色金芒,透出一抹淡淡的憂傷。
殿內數個火盆薰陶,暖融融的,倒好似初秋清淺一般的時節。
顧蓮穿了一身桃花雲霧織錦薄襖,銀粉色的花樣仿似春風一呵般柔軟,當她蹙眉凝思時,越發襯出眉梢間的溫柔幽怨。
皇帝的病還是沒有什麼起色,不免憂心忡忡的,每日只覺得如在火盆中煎熬,面上卻不好流露出來,還要強作鎮定模樣。
此刻麒麟正在旁邊認真寫字,小豹子趴在旁邊看了兩眼,覺得無趣丟開了,小狼只顧依偎在母親身邊,手裡拿了一個簡單的連環鎖玩兒。
一副母親教導兒子們的溫馨畫卷。
“母妃。”小豹子打破了這份寧靜,最近被關在玉粹宮好些日子,既不像哥哥懂事要上進,又不像弟弟天性安靜,早就急得抓耳撈腮的了。圍着母親團團轉,“我想去皇祖母那邊玩兒,母妃讓人送我過去吧。”
顧蓮看着小爆炭一樣的兒子,真是後悔,當初怎地取了這麼一個暴烈名字,半分耐性兒都沒有,低聲嗔道:“別打擾你哥哥寫字。”拉了他到一旁,哄道:“最近宮裡好多人都病了,你姑姑也不大舒服,皇祖母這會兒肯定沒心思玩的,我讓小丫頭們陪你去院子裡玩兒吧。”
徐姝雖然沒有生病,但是皇上病着,皇太后心裡肯定早就亂成一巢麻了。
小豹子撒嬌道:“母妃……”
“好了!”顧蓮這會兒的耐心也不是很好,沉下臉來,打斷道:“再淘氣,母妃可要生氣了。”心頭記掛着徐離,還有外面可能發生的亂子,煩不勝煩,但是不想嚇壞了孩子們,好歹忍耐道:“聽話,讓人陪你去院子裡玩兒吧。”
小豹子雖然淘氣,但卻十分畏母,只得不情不願出去了。
那邊麒麟寫完了字,晾乾了,拿了過來,“母妃你瞧瞧。”
“挺好的。”顧蓮微笑看着,回答的有點心不在焉,又怕兒子失望,儘量努力再認真的看了一遍,補道:“果然比前幾天的要進益了。”
麒麟得了誇獎,喜滋滋的,“那我放匣子裡存起來。”
“好。”顧蓮等着兒子去拿匣子,放好了,方纔拉了他道:“母妃要去皇太后那邊商議事情,麒麟你是哥哥,最懂事了,好生照看着兩個弟弟。”
麒麟連連點頭,大聲道:“母妃放心吧!”——
大有包在我身上的意思。
顧蓮微微心酸,只是不便在兒子面前流露出傷感,掠了掠頭髮,領着竇媽媽等人出了門,再三叮囑江真娘等人,不許帶着麒麟幾個出去玩兒,方纔上了肩輿。
到了懿慈宮,照例在屏風後面聽沈公瑾等人商議,然後定下應對之策,真理好,再帶到金鑾殿讓皇帝批覆。
顧蓮將摺子遞給高勤,先問道:“皇上今兒好些沒有?”
高勤摟了那一大包奏摺,嘆氣道:“皇上還是病着,時而燒熱、時而退燒,太醫說並沒有太大氣色。”躬了躬身,“娘娘且等一等,奴才先把摺子送進去給皇上。”
“好。”顧蓮神色灰敗,隨便揀了一張椅子坐下。
徐離的病還不見好轉,而他輟朝已經好幾天,現在……,估計外面已經在亂傳流言了,這可要怎麼辦呢?更叫自己揪心的是,徐離他、他難道就真的……,那個可怕的結局,只要想一想就叫自己無法承受!
在桌子上撐着額頭閉上眼睛,不住默默流淚。
等到高勤出來,只覺體力透支、全身乏力,連再次折回懿慈宮的勁兒都沒有,只是吩咐竇媽媽,“讓人把摺子給幾位大人送過去。”
高勤在旁邊看着她,目光不忍,“娘娘,你也回去歇一歇吧?”
“不了,一大早的歇什麼?”顧蓮更多的是心力憔悴,牽連的體力不好,在金鑾殿的前廳默默無聲坐着,吩咐道:“不用管我,就是想在這兒呆一會兒。”
這一會兒,結果一待就是半個上午。
晌午回去吃了飯,下午過來,又一個人默默的坐了半個下午。
這幾天,在金鑾殿都是如此發呆度過。
看得高勤連連搖頭,想勸她,但想來勸也是白勸,只能由着她自己坐着發呆,收回目光之際,若有若無的輕輕嘆了口氣。
竇媽媽進來請示,“娘娘,天色已晚回去吧。”
“好。”顧蓮嘴裡應了,人卻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內門前面,緩緩擡起手,落在那張緊緊關閉的門上,彷彿一用力就能推開了。
“娘娘!”高勤上前拉住她,“娘娘並非太醫,進去也幫不上皇上什麼,而皇上暫時不會有事的,莫要太過擔心了。”細細聲,“若是娘娘再病倒了,這宮裡老的老、小的小該要怎麼辦?娘娘且細想一想。”
顧蓮心酸難當,看着那扇鏤花雕漆的大門不住流淚。
高勤搖頭嘆氣,眼裡流露出一抹不忍心之色,最終還是將她拖了出來,“眼下時辰不早了,今兒娘娘又是勞心勞力的一天,且回去歇着吧。”又道:“幾位皇子還在等着娘娘回去呢。”
提起兒子們,顧蓮只能微微嘆息出了門。
前面有宮人們提燈引路,竇媽媽攙扶着她,半扶半拉,終於出了金鑾殿的院子,一路夜色藹藹、樹影橫斜,透着鬼魅一般的影影綽綽,叫人心神不安。
顧蓮坐在肩輿上面,正在恍惚出神,突然感覺前面路口投來一束癡纏的目光,不由看了過去,月洞門前,站着一個身量提拔的青衣太監。
爲何……,爲何感覺十分眼熟?!
每走近一步,顧蓮的心跳就變得更快一拍!——
直到“咚咚”震如春雷!
甚至使勁掐了自己一把,疼得鑽心,葉東海的影像還是沒有消失!哪怕他出現在了不該出現的地方,換了衣衫打扮,但畢竟是自己曾經的丈夫,絕不可能認錯的!要不是多年浸淫後宮,只怕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叫了起來!
葉東海,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個念頭在顧蓮的腦海裡一閃而過,卻沒有時間細細思量。
279大結局(九)
顧蓮心裡清楚,徐離對葉東海一直忌諱的很。
若是知道自己和葉東海在宮中見面,簡直不敢想象!
哪怕如今徐離臥牀不起,但只要有一星半點兒傳到他的耳朵裡,就免不了一場天大的亂子!可是就此掉頭回避,丟下葉東海,又怕他追上來或者四處亂闖,一樣是避不開的禍事!而且不知道他爲什麼進宮,這麼不顧危險,難道……,難道是七七和宥哥兒不好?
顧蓮心中有千百種猜疑,亂成一團麻,面上卻是不動聲色,淡淡吩咐擡肩輿的太監們,“一路晃得有些頭疼,停下來,本宮自己慢慢走幾步。”
肩輿停了,竇媽媽攙扶她起身下來。
顧蓮極快的環顧了一圈兒,四周一片空曠,根本不是說話的地方,自己也不方便把人叫到玉粹宮,心下飛快的琢磨。
一面往前走,一面暗暗的捏了靈犀一把,淡淡道:“有些累,想到前面致爽齋歇歇腳,你快領着人去把燈點上吧。”
竇媽媽、合歡、靈犀三人,都曾經是護國長公主的陪嫁人員。
在這個地方見到葉東海,早就都是嚇得魂飛魄散,靈犀臉色慘白,提着燈籠上前喝斥葉東海,“沒聽見娘娘吩咐呢?還不快點引路,帶我去前面開門點燈。”低聲耳語,“若是想把大家都害死在這兒,就站着別動!”
葉東海深深的看了顧蓮一眼,默不作聲,跟着靈犀往前走去——
是她!果然是她!
可是……,又好像不是她了。
那個容光瀲灩、殊色無雙的女子,時隔六年有餘,容貌依舊,可是一身華麗矜貴的宮裝打扮,舉手投足間的深宮貴婦神韻,又彷彿是另外一個陌生的人。
只怕此行註定是要叫自己失望了。
到了致爽齋,靈犀領着葉東海開門進了內殿,一面點燈,一點低聲道:“侯爺,奴婢不知道你怎麼進宮的,奴婢只知道,皇上一聽見你的名字,就……,就氣得差點用弓弦勒死娘娘!”連連跺腳,“你、你呀!”——
徐離要用弓弦勒死她?!
葉東海倒是頭一次聽說,震驚得回不過神,可是顧蓮已經上了臺階,實在沒有時間和靈犀囉嗦,低聲道:“我說幾句話就走。”
靈犀恨恨的瞪了他一眼,轉身迎了出去。
“風大,把門關上。”顧蓮淡聲道。
只聽“吱呀”一聲,門關上,將臺階下的宮人們視線阻斷開來。
顧蓮的一臉平靜轉瞬打破,山崩海嘯一般,震驚的看着葉東海,看了又看,那熟悉的眉眼,那有如春風一般和煦的眼睛,那謙謙如玉的君子風采——
除了他,還能是誰?!
顧蓮覺得呼吸急促起來,喘不過氣,心跳更是“咚咚”有如鼓捶,像是一張嘴,心就會蹦出嗓子眼兒一般!
“真的是你?”她還是忍不住這樣問道。
葉東海點了點頭,卻是怔怔的看着她不做聲。
顧蓮且驚且惑,更多的是對潛在危險的本能不安,急聲問道:“你怎麼跑到宮裡來呢?”艱難開口,“是不是……,七七和宥哥兒出了什麼事?!”
葉東海搖了搖頭,“不是,他們在長清很好。”
顧蓮不由急道:“那你偷偷進宮來做什麼?!”沒工夫細細多說,只是催促他,“不管你是怎麼樣混進來的,但宮裡都不是久留之地,我和你單獨見面更是大大的不妥,既然七七和宥哥兒無事,趕緊出去吧。”
葉東海的心疼得微微發抖,她每抱怨一句,每催促一句,就好像在自己心上紮下一刀,一臉深深苦澀,“你就這麼不願意見到我?”
“二爺!”顧蓮聞言不由真的急了,甚至有些着惱,“你到底怎麼了?連個是非曲直都不分了嗎?你知道的,皇上是眼裡容不得一粒沙的性子,這些年性子更甚……”不便多說皇帝的不是,“我見你,被皇上喝斥幾句無所謂,可是萬一他惱了,遷怒你和七七、宥哥兒怎麼辦?!”
葉東海聽她這番言語,不由心頭一暖,想要安撫她幾句又不能說,只道:“你彆着急,我有法子進來,自然能平平安安的出去,問你幾句話就走。”
顧蓮不明白,情勢都已經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問的?可是一則人都已經在此了,二則看他十分堅持的樣子,只能忍耐道:“你問。”
因爲靈犀方纔的一句抱怨,反倒把葉東海原本的臺詞打亂了,居然先問道:“皇上真的要拿弓弦勒死你?!”
顧蓮詫異道:“你怎麼知道的?”——
那就是真的了!
哪怕此刻她依舊好好的站在這裡,葉東海還是控制不住,看了看那白皙的脖子,此時此刻,反倒正好可以問出準備好的第一句話,“既然皇上待你如此情薄,那麼……,你可願意跟我走?”
“走?!”顧蓮一雙波光瀲灩的明眸之中,盡是不能置信之色,“我……,我爲什麼要跟你走?”她深深無奈的苦笑,“二爺,我早就不是當初的我,現如今已爲皇上生下三個孩子,我……”語氣堅決,“不會,也不能跟你走。”
即便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葉東海還是一陣濃濃失望,苦澀問道:“他拆散我們夫妻,難道你不怨恨他嗎?不厭惡他嗎?”
“怨恨?厭惡?”顧蓮想了想,“或許吧,不過卻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那他打算用弓弦勒死你呢?”葉東海不甘心的問道:“他手段卑劣搶走了你,卻不好好珍惜,又要殺你,即便如此你也不恨他嗎?”
顧蓮苦澀道:“西林獵場的那件事,固然是他不對,可是……,卻也是因爲我的緣故才起,他只是走火入魔了。”若無強烈熾熱的愛戀,哪來翻山倒海的絕望和恨意,再者徐離他是下不了手的,因而細細聲道:“我雖然十分着惱他,但是這六年來,他對我千依百順、事事體貼,爲我不計聲名,爲我捨棄了整個後宮的嬪妃,能夠做到這樣已經很好了。”
“對不起。”這一句遲來的道歉,隔了六年,他還需要聽嗎?視線一片朦朧,眼淚滾了下來,“二爺,人心都是肉長的,我記着他的好,更何況還一起生下三個孩子,我早就已經不恨他了。”
葉東海半晌無聲,許久,才道:“原來如此。”
“我已經不恨他了。”顧蓮卻覺得有必要把話說完,哽咽道:“已經打算好和他一起共度餘生,前塵往事都做過眼雲煙,所以……,二爺你也不要再糾結過往了。”
“不糾結過往?”葉東海看着她,看着那個無數個日夜魂牽夢引的女子,輕輕一聲自嘲,“我和蟬丫一直沒有圓房,和離後,也沒有再娶別人。”
顧蓮擡起眼眸,半晌都沒有說出話來。
甚至有點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看那宛若蛛絲一樣糾纏的目光,深情、痛苦、失望交織在一起,像柔韌的蛛絲,勒得人心裡十分不好受。
葉東海的聲音好似在雲端之上,輕飄飄的,“每次午夜夢迴之際,想起你,我都總是深深的怨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你。”他的眼圈兒微微紅了,眼淚卻固執的不肯掉下來,“恨自己讓你深陷宮闈,恨自己……,讓你和七七、宥哥兒生生分離。”
“不。”顧蓮覺得腦子有些亂,“二爺,這不能怪你。”
要往上追溯,自然全部都是徐離的不是,是他強權霸道,是他心有不甘,生生拆散了臣子夫妻,搶了自己進宮來。
可是,如今再追究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
顧蓮有些不忍心,勸道:“二爺,時隔多年、物是人非,當年的那些過往你都忘了吧,好嗎?帶着七七和宥哥兒,再找一個能和你相依相伴的好女子,一起和和美美的過日子,不要再執著那些怨恨了。”
葉東海忍不住想放聲大笑。
皇帝搶了自己的妻子,她做了后妃,自己心心念念放不下她,到如今……,她卻反過來勸自己忘了怨恨,多麼可笑!——
無法再改變什麼了。
又或者,一切都早已變得面目全非。
可是這些年忘不了、放不下,不就是差她一句親口斬斷嗎?看她眼下這副拒自己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大概……,再問什麼都是多餘的了。
罷了,罷了,就讓她親口說出來讓自己死心吧!
“那你恨我嗎?”葉東海問道。
顧蓮連連搖頭,“二爺你又沒有對不起我,怎麼會恨你呢?”在古代社會,對抗不了皇權怎能算過錯?擦了擦眼淚,“我從來都沒有恨過你。”
“那麼……,愛呢?”
“什麼?”
“既然不恨,那麼……”葉東海緩緩道:“這麼多年我放不下你,忘不了你,一個人孤單清冷的苦楚,都不算什麼。”終於開口,問出了那個一直都想問的問題,“如今只是想問你一句,你對我,可曾有過情意?哪怕……,只是一點點兒。”
顧蓮臉上的血色迅速退了下去。
“蓮娘。”葉東海的聲音有些發抖,直直看着她,“千萬……,別騙我。”
短短一瞬,但卻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遠。
顧蓮沉默良久,終於回答,“沒有。”
最後那一把巨大的利劍,終於挾着雷霆之勢向葉東海襲來!痛得鑽心入肺,痛得肝膽俱裂,痛得四肢百骸都在顫抖,整個人彷彿就要片片破碎!
帶着最後一絲絕望的不甘心,顫聲問道:“可是因爲害怕皇上……”指了指,縮在牆角遠遠避開的竇媽媽等人,“可是害怕她們,纔不敢說實話?”
“不。”顧蓮輕輕搖頭,——自己已然回不去葉家了,何苦再誤了他?更何況,自己並沒有撒謊,輕輕聲道:“我說的都是實話。”
再次重複,“不是害怕皇上,也不是因爲當着別人的面在撒謊。”
“當真?”葉東海忍着心痛,用最後的一絲力氣問道。
“千真萬確。”顧蓮不忍心再看去看他,緩緩垂下眼簾。
她道:“二爺,當初是你救了我的命,於我有恩,我心裡十分感激你。而後我們結爲夫妻,二爺待我很好,很好很好……”憶起當年他的溫柔情意,亦是難過,“這些我心裡都我知道,所以也努力的對二爺你好,打算和你舉案齊眉過一輩子,做一對相敬如賓的夫妻。”
“可是恩情是情,相處之情是情,夫妻之情也是情,但……,但惟獨應該沒有二爺說的那種情。沒有那種自然而然發生,毫無邏輯,毫無道理,毫無理智,不會因爲外因而生出的男女之情。”
“如果你要問的是這種情意,那麼……”
顧蓮終於鼓起勇氣看向他,眼神清澈無塵,聲音篤定,“沒有。”——
十年光陰,最終只換了一句我心無情。
葉東海臉上的光彩一片一片剝落,彷彿秋風掃過,剩下一地灰敗狼藉,然而心卻疼得已經麻木了,居然沒有任何感覺。
他踉踉蹌蹌往前走去,甩下一句,“好,很好。”——
終得解脫。
“二爺!”顧蓮上前幾步攔住了他,急急道:“今天的話,我不忍心用一個字欺瞞二爺!但是當初和二爺做夫妻的時候,我的心裡也沒有過旁人,更是打算和二爺一輩子恩愛白頭過下去的。”聲音懇切,“所以……,請你不要遷怒七七和宥哥兒。”
“貴妃娘娘!”葉東海的笑容帶着譏諷,“你多慮了。”他道:“七七和宥哥兒,他們……,是我葉東海的兒女,我爲什麼要去遷怒自己的兒女?”好笑的反問道:“更何況,我的兒女如何,又與貴妃娘娘有何關係?!”
顧蓮仿似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不由倒退一步。
葉東海發覺自己失態了!
想說一句“抱歉”,轉念一想,罷了,還是就這樣互相怨恨,再也沒有一絲牽掛來得更好,何必再拉扯不清呢?就這樣吧。
他再深深的看了她最後一眼,轉身離去。
“二爺,珍重。”顧蓮在他身後呢喃,心神惶惶,說不出是什麼空落落的滋味,看着那個身影漸漸遠去,直到消失不見。
竇媽媽等人都是驚魂未定,上前低聲,“娘娘,趕緊回宮去吧。”
“好。”顧蓮心裡一片茫然,被她們攙扶着上了雲輦,快要走出致爽齋院子側門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什麼都沒有,放佛方纔只是一場虛幻的迷夢罷了。
“誰?!”竇媽媽忽然猛地一聲大喝。
“怎麼了?”顧蓮緩緩回神,問道。
竇媽媽提着燈籠四下看了一圈兒,回來道:“沒什麼,方纔好像聽見什麼聲音,許是聽岔了,冬日裡冷風吹得樹枝作響罷。”
顧蓮今夜是前所未有的警惕戒備,聞言皺了皺眉,一面吩咐人繼續往前走,一面飛快的琢磨事態的可能性,忽地擡手,“停一停。”招手叫來竇媽媽,附耳細細的吩咐了幾句,“快讓人去。”
竇媽媽聞言臉色大變,趕緊到後面去安排妥當的人。
很快,幾個小太監在夜色中分頭消失了。
回到玉粹宮,顧蓮並不敢倒頭就睡。
萬一葉東海要是被人抓住,該要如何是好?儘管之前他信心滿滿,說是有法子平平安安的出去,卻怕萬一……,當時他走得太快,又不好叫人拉拉扯扯的鬧出動靜,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就那麼去了。
此時此刻,提着心等着四處宮門有沒有動靜。
以及……,另外一邊。
派出去的小太監們陸續回來,各處宮門都沒有動靜,不知道葉東海是已經順利的接應出去,還是藏在了宮裡某個地方。
最後回來的一個太監叫小祿子,多年前,犯了一個小小的過失,是顧蓮從徐姝手裡把他救下,因爲忠心耿耿、人伶俐,一直都頗得重用。
而今夜,執行的更是一項特殊任務。
“如何?!”顧蓮摒退人問道。
“被娘娘猜中了。”小祿子臉色很不好,低聲急道:“奴才得了吩咐,當即抄近路趕到回懿慈宮的路口,果然瞅見了一個人影兒回去,確定是明珠閣的瓔珞無疑。”
“可看真切了?”
“真真兒的。”小祿子篤定道:“自從早先娘娘交待過以後,奴才就把明珠閣的每一個人都記得牢牢的,絕不會錯!”
顧蓮點了點頭,“那就好。”
“娘娘。”小祿子擔心道:“樂寧長公主已經起了疑心,這要如何是好?”雖然不知道去致爽齋的太監有何不妥,但主子進去那麼長時間,出來神色又不好,肯定是在商議機密大事了。
因而小聲建議,“要不要知會……”
“宮門已經落匙,現在去找麒麟衛的人動靜太大了。”顧蓮當即否定,況且自己越是手段強硬,只怕徐姝反彈越大,朝着小祿子擺了擺手,“無妨,樂寧長公主的人一樣出不了宮門。”
“是。”小祿子應了,卻有遲疑,“可是……”
顧蓮搖了搖頭,“你下去歇着,讓我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小祿子忙道:“是,奴才就在外面候着。”
顧蓮眉頭緊皺,——徐姝和皇太后已然疑心自己,要是在傳到皇帝的耳朵裡,又會生出什麼變故?眼下自己連皇帝的面都不得見,他在盛怒之下,多半也不會聽自己的解釋,真的叫人勒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
難道還要和皇帝兵戎相見,真的對峙不成?!
不!絕不可以!
顧蓮頭疼欲裂,一個又一個應對之策冒出來,又一次一次的被否決,視線在寢閣內茫然環顧,最終停留在碧紗櫥的一處小格子上。
她起身走上前,取了一個袖珍的小小雕漆盒子下來。
打開盒子,翻出那張印有皇帝大人脣印的字據,上面白紙黑字的寫着,“若朕對嬌嬌心有誤會,必當面問之。”——
就是它了!
顧蓮心中苦澀,不料真有用得上這張紙條的時候。
因爲不放心轉交他人之手,親自去了金鑾殿,甚至信不過高勤,親自將盒子遞給了門後的小太監,說道:“交給皇上,讓他回我一個日子。”
小太監拿了雕漆盒子,關上了門,等了一會兒,裡面有腳步聲漸行漸近,最終停在了門後面,“十月十八。”
顧蓮得了這句話,一顆心方纔緩緩放了心來。
十月十八,正是自己和徐離魚水之歡過後,寫下字據的日子。
看來皇帝只是病了,神智未失,但願他能夠記起自己從前的好處,不要一聽到什麼流言就暴跳起來。當然了,自己也會盡力不讓流言傳過來的,至少不在眼下的亂局之中傳到皇帝的耳朵裡,——那就要自己乾脆利落,動作夠快!
顧蓮心下微沉,出了大殿,招手叫來竇媽媽問道:“都安排好了嗎?”
“一切安排妥當。”
“好。”顧蓮靜了一瞬,繼而格外的打起精神來,因爲自己即將要面對,是踏錯一步,就會惹來一場血雨腥風的惡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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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真?!”皇太后一臉大驚失色。
“怎麼不真?”徐姝臉色一片陰霾,惱恨道:“虧得今夜派出去的人是瓔珞,從前陪着我去找她說話時,曾經見過葉東海一面,不然認不出人來,豈不是當做尋常太監給她矇混過去了?!”
“怎麼會是如此……”皇太后面無血色的低聲喃喃,“難道三郎這些年待她的情真意切,爲她要死要活不計一切,她都不記得了嗎?”越說越是傷心憤怒,“如今三郎病重,她就偷偷的私會葉東海,她……,她怎麼對得起三郎?!”
“母后!”徐姝見母親本末倒置,急道:“這會兒哪裡還管她對不對的住三哥?要緊的是,她在這種時候見葉東海打算做什麼?眼下哥哥病重不能理事,她是生了三個兒子的貴妃娘娘,指不定、指不定就……”
“指不定就要謀反是嗎?”外面一陣急促喧譁,顧蓮走了進來。
徐姝不料對方來得這麼快,想了想,旋即大驚大怒,“你派人打探懿慈宮!”
“那你呢?!”顧蓮反問,繼而道:“你信不過我,讓人盯梢,將我一舉一動都回稟於你,難道不是嗎?”
徐姝勃然大怒,“我若不讓人盯着,豈不是叫你瞞天過海?!”
她萬萬沒有料到,自己派人盯梢,才得了對方一點異動,還沒有和母親制定好應對的法子,顧氏就親自帶着人殺上門來了。
只怕是,懿慈宮的人都已經完全被她控制——
既驚且怒,更是恨!
然而意想不到的是,顧蓮卻“撲通”跪在了皇太后面前,神色平靜道:“我知道母后有千萬句話要罵我,但是罵我之前,且先聽我分辨幾句。”然後一招手,讓麒麟三兄弟走了進來,“你們怕我有異心,我把麒麟他們交到你們手裡。”
皇太后神色複雜,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眼前場面。
麒麟幾個本來都睡下了,被母親強行叫了起來,一個個都是睡眼朦朧,見母親跪在地上,更是一頭霧水齊齊上前拉人,“母妃,你快起來。”
顧蓮微笑道:“聽話,都到皇祖母那邊去。”
徐姝目光閃爍不定,不出聲。
麒麟不情不願的,拉着小豹子和小狼過去了。
顧蓮看向徐姝,“你雖然沒有生養過孩子,但卻有母后,想來知道母親和孩子是骨肉連心的,我把自己的心尖尖交了出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嗎?只要動一動手,還有什麼不能威脅我的?”看向皇太后,“讓其他的人都出去,我有話說。”
皇太后想要去摟一摟幾個孩子,在這怪異的氣氛之下,——倒好像自己好掐死親孫子一般,實在擡不起手。
但是情知對方所言不虛。
心下也盼着這只是一場天大的誤會,當即道:“不相干的人都出去!”
280大結局(十)
大殿內,一陣奇異緊迫的無聲沉默。
小豹子嘟噥道:“爲什麼要讓母妃跪在地上,她做錯了什麼?”
洪媽媽一陣臉色僵硬,朝他擺了擺手,示意先別說話,眼睛卻是緊張的盯着,生怕一眨眼,就有什麼驚天變故發生。
顧蓮張了張嘴,底下的話卻不方便讓麒麟他們知道。
於是看向洪媽媽,“別嚇着了孩子們。”因爲外面情勢已經被自己控制,倒是不怕送了性命什麼的,只剩下深深的疲倦和無奈,擺手道:“你領着麒麟他們,到後面明珠閣去玩兒吧。”看了看徐姝,“方便我們說話,也讓你更加放心一些。”
徐姝頓時面色紫漲,冷笑道:“倒要聽聽你能說什麼!”
顧蓮沒有去跟她爭辯,而是等着洪媽媽領着麒麟幾個走了,方纔說道:“瓔珞看見葉東海了,對嗎?”
徐姝剛要冷笑開口,被皇太后拉住了。
若是顧氏真的有心作亂,就不會把幾個孩子給送過來,這個做不得假,——母子連心,沒有生育孩子的女兒大概難以體會。
顧蓮深吸了一口氣,承認道:“沒錯,是他。”
皇太后不讓徐姝說話,搶先問道:“可是你讓他進宮來的?”
“自然不是!”
“那他怎麼能進宮?”皇太后再次扯了扯徐姝,問道。
顧蓮一臉苦澀,“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徐姝再也忍不住了,不顧母親阻攔,尖銳問道:“你若不知道,發現了他爲什麼不抓住,交給皇上處置?爲什麼還和他在致爽齋密談良久?你們到底有什麼陰謀,自己心裡清楚!”
“我能有什麼陰謀?”顧蓮站了起來,看着她,目光沒有絲毫退讓,“難道我還能和他密謀,害了皇上,讓他葉東海登基不成?就算我答應,你答應嗎?母后答應嗎?天下臣工答應嗎?”一聲比一聲憤怒,“麒麟他們幾個答應嗎?!”
徐姝不能答,強撐道:“反正不會有什麼好事!”
顧蓮氣笑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哪根筋搭錯了,這幾年對我疑心如此深重,捕風捉影的事都能想得出來,還這般深信不疑。”尖刻問道:“請你用理智你想一想,若是我真的有什麼大逆不道的心思,避諱都來不及,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召見葉東海?我要謀反的話,用得着叫葉東海進宮商量嗎?!”
皇太后一時信、一時疑,心思搖擺不定。
顧蓮憤怒不已,接着道:“若是我想謀反,當初就該獨攬朝政大權,讓麒麟衛控制圍合整個皇宮,再擬一道僞詔稱皇上病重,立麒麟爲太子,傳位與他。”看着徐姝嘲諷一笑,“到時候天下都是我的了,再想見葉東海,豈不是更方便一些?!”
“你……”徐姝不能辯駁,卻因從未受過這等詰問而氣得噎住。
皇太后見她們兩個針尖對麥芒,趕忙打斷,“那葉東海自己進宮做什麼?”
不知不覺之間,已經相信了顧蓮的一番解釋。
“說來母后或許不信,他進宮來……”顧蓮不由面色尷尬,難爲情道:“只是爲了問我一句,從前對他是否有情。”
事情已經鬧成這樣,將來肯定瞞不住徐離,會有什麼麻煩暫且不知道,但是眼下自己只能照實說了。
皇太后和徐姝對看了一眼,都是表情古怪。
徐姝更是嗤笑道:“沒看出來,葉東海還是一個癡情種子呢!連命都不管,就爲進宮問你這麼一句、一句……,呵,真是荒唐可笑!”
顧蓮不理會她的嘲笑,淡淡道:“便是皇上面前,我也只能同樣如實以告。”
皇太后想起葉東海從前執著,卻是有幾分信了,嘆道:“不怨他,原本你們兩個纔是……”後面“正頭夫妻”四個字,實在是說不出口,“只是他有些糊塗了。”
顧蓮忙道:“我也說他糊塗。”畢竟自己不能把皇太后和徐姝都殺了,只能細細的解釋,“雖說我和他曾經做過夫妻,但卻只得聚少離多的一、兩年光景,便是有孩子,我也沒有撫養過他們。”上前在皇太后身前蹲了下去,仰望於她,“怎比得,我和皇上六年多夫妻情分,三個親手撫育的孩子。”
她滿心委屈,忍不住“簌簌”落淚,“母后,你要相信我。”
皇太后搖頭長長嘆氣,“真是冤孽!”
徐姝一直在旁邊看着顧蓮,忽地問道:“那麼,你又是怎麼回答他的呢?”
顧蓮不回答,只道:“這個麼,回頭皇上病好了,我會解釋,詳細的就不必一一說給你聽了。”
“你心裡有鬼!”
“隨你猜疑。”即便顧蓮是現代人,也無法把自己的私密情感,隨隨便便講給每一個人聽,擡頭看向皇太后,“只要母后相信,葉東海是自己進宮來的,與我無關,我也沒有和他密謀逆反,就足夠了。”
皇太后靜默了良久,終於道:“哀家信你。”
“多謝母后。”顧蓮認認真真的磕了一個頭,站了起來。
徐姝面色冷冰冰的不言語。
顧蓮卻看向她,說道:“姝兒,我把你心裡的那點忌諱,都說了吧。”不顧她臉色大變,快速道:“無非是想着,將來我做了皇后以勢壓你、限制你,可是……,我爲什麼要那樣做?你是皇上的親妹妹,我也拿一直你當做親妹妹一樣看待,你和我又沒有任何仇怨,我便是一朝得志,又怎麼會跟你過不去?”
忍不住有些難過,“竟然半分也不信我。”
徐姝臉色一陣紅、一陣白。
“我勸你。”顧蓮真是頭疼無比,“與其在這裡揣摩我會不會謀反,還不如擔心皇上病了這麼些天,外面的人會怎麼想,會不會……”
話音未落,門外就傳來竇媽媽焦急的聲音,“娘娘!高勤有要事稟報!”
什麼十萬火急的要事?居然不顧自己和太后正在密談!
莫非……,是徐離?顧蓮大驚失色,慌忙道:“高勤進來!”往前走了幾步,急聲問道:“可是皇上那邊有事?!”
皇太后和徐姝也是伸長了脖子。
“不,不是皇上!”高勤就連滾帶爬的跌了過來,臉色煞白,“出大事了!”他的眼神是從未有過的驚駭,瑟瑟發抖,“徐、徐策反了!”
徐策廢爲庶人沒有爵位,只能以名稱呼。
“什麼?!”殿內三人異口同聲,齊齊驚道。
“怎麼會呢?”徐姝搶先道:“二哥一直守在太后陵,有皇上派的人看着,他、他怎麼可能反?拿什麼反?”
“公主……”高勤哭喪着臉,“才得的消息,說是從前薛沛留下的一些殘部,約有三、四千人,留給了徐策,才從附近州縣調集過來!不……”說着,連連跺腳,“現在到底是誰的舊部都不要緊,要命的是,那些亂臣賊子已經攻破南城門了!”
“南城門已破?!”徐姝微微搖晃,有些快要站不住了。
皇太后則是震驚的喃喃,“怎、怎麼會……”
顧蓮臉上血色一點一點褪去,不自禁的抓住了高勤,驚怒道:“南城門好好的怎麼會被攻破?難道有內鬼?五城兵馬司寇空年反了?”
“是,……也不是。”高勤急得有些語無倫次,“不是寇空年反了,是負責南城門的袁迅反了,接應了徐策的人馬!”使勁嚥了一下唾液,“他們趁着眼下天黑,從南城門被袁迅接應進來,此刻已經將整個皇宮給包圍了!”
顧蓮急問:“五城兵馬司的人呢?”
高勤神色擔憂,苦着臉道:“眼下正在城內和叛軍混戰,勝負未知。”
勝負未知?!顧蓮覺得眼前一黑,努力咬牙緩了緩,繼而焦急問道:“皇上呢,皇上他怎麼說?!”
高勤紅着眼圈兒搖頭,哽咽道:“皇上的燒熱退了又發,總是反反覆覆,這會兒渾身滾燙滾燙的,聽了外面叛軍做亂的消息,氣得暈了過去。”——
皇帝病危,皇宮被圍!
顧蓮在空氣之中抓了抓,什麼都抓不着。
皇太后和徐姝更是驚呆了。
徐姝喃喃道:“這、這一定不是真的。”她看向顧蓮,神經質的大聲問道:“是你在騙我們,對不對?你在騙我們!”
顧蓮連質問她的力氣和功夫都沒有,強行命令自己鎮定下來,沉聲問道:“樑廣春呢?他現在人在何處?!”
高勤快速回道:“爲了防止叛軍攻破城門衝進皇城,樑大統領帶着龍禁軍守在日暉門外,副統領黃大石守在月華門外,四下宮門也都已經戒嚴了。”
“四處大門又是誰在負責?!”
高勤一一數道:“沈澈、穆世騏、洪慶保、劉伯嶺。”
沈澈和穆世騏算都是麒麟衛出身,洪慶保則是太后的遠房侄兒,最後一個人卻是不認識,顧蓮不由問道:“劉伯嶺是誰?”
“這……,奴才也不太熟。”高勤爲難道:“但想來是早先皇上安排的,應該、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低聲急問:“娘娘,咱們現在要怎麼辦?”
除了讓人緊守城門和宮門,顧蓮哪裡還知道該怎麼辦?一時蹙眉無言。
高勤建議道:“要不把晉國公他們傳過來。”
這些天,爲了防止皇帝突然駕崩,沈公瑾等人分作了兩班,輪流在宮中留宿,以防國主暴卒的變故,此刻正在前面的臨時安置之處。
“不!”顧蓮卻是斷然擺手,非常時期、人心叵測,沈公瑾和寇空烈等不會叛亂且不知道,但……,揮劍砍了自己這個紅顏禍水,卻是極有可能的!
時局亂作一團,不僅要擔心皇帝和他的江山社稷,自己更是危險得緊!
更何況叫兩個武將到內宮裡面,也沒有太大用處。
想到此處,顧蓮回頭皺眉道:“母后、姝兒,我把麒麟幾個留在你們身邊,莫要疑神疑鬼的了。”飛快出去找到竇媽媽,從懷裡摸出一枚金麒麟給她,低聲耳語,“把這個交給輕騎都尉曲靖飛,一旦內宮的宮門被攻破,有叛軍涌入後宮,命他帶人直接趕來金鑾殿護駕!”
竇媽媽緊緊的握住了金麒麟,就要奔出去。
“等等。”顧蓮抓住了她,低聲補了一句,“你告訴他,沒有世家子弟身份做保障的麒麟衛,一旦本宮出事,全部都難逃灰飛煙滅!”
至於黃大石,不用自己吩咐他也會來的。
而沈澈和穆世騏,來與不來,大概就只能看他們的良心了。
顧蓮交待妥當,給了自己幾息的功夫,靜了靜心神,繼而領着宮人折回內殿,厲聲吩咐道:“趕緊讓洪媽媽領着麒麟幾個過來!”想了想,又吩咐合歡,“去把鄧襄嬪和幾位公主也找過來。”
皇太后還在震驚之中不能回神,連連搖頭,“不、不會的。”
“母后。”顧蓮的聲音不容置疑,“我可以讓你們帶着麒麟幾個,但是此刻情勢危急萬分,不能讓你們留在此處,必須跟我一起到金鑾殿避禍!”看了看徐姝,凌厲道:“不管你信與不信,都得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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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金鑾殿,皇太后一直坐在椅子裡面唸佛。
對於今夜的潑天鉅變,想罵一句亂臣賊子,可那賊子卻是自己另外一個兒子,連罵都無從罵起,心中真是說不出什麼滋味兒。
徐姝則是目光閃爍不定,靜坐一旁。
顧蓮冷冷的看着她們母女,——不論是徐離做皇帝,還是徐策做皇帝,她們都是皇太后和長公主,這場禍事對她們而言,不過是爲親人你死我活心痛罷了。
甚至再看看鄧襄嬪和幾位公主,因爲對皇位沒有威脅,也有一線活命的機會,往好了想,想來也不用太擔心的。
只有徐離、自己和麒麟兄弟三個,徐策絕對不會放過,難逃一死!
自己當然是怕死的,可是歷經兩世,這一世又基本上是在亂世之中度過,即便真的死亡降臨,也不至於嚇得崩潰失常。
大不了,死在徐離的懷裡便是。
可是一看到麒麟和小豹子、小狼,心就痛得跟被絲線絞住一般,他們兄弟三個何其無辜?何其無辜?!——
悔不該,生了他們下來。
甚至生出一縷怨毒恨意,早就該將徐策的兩個兒子殺了的,他若無子,恐怕也不至於這般狼子野心,非要和徐離拼個你死我活!
小狼一臉天真稚氣,仰面問道:“母妃,爲什麼大家都要聚在一起?”
小豹子附和道:“是啊!大家在一起又不說話,悶悶的,一點都不好玩兒。”
顧蓮視線朦朧,但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母妃?”麒麟到底大了幾歲,懂事了,盯着母親的眼睛看,問道:“你爲什麼哭了?”從懷裡一塊乾淨的帕子,他問:“是麒麟做了什麼錯事,讓你不高興了麼?”
顧蓮咬了脣,眼淚再也忍不住,像是決堤的河水一般傾瀉而下,蹲□去,摟着三個兒子哭作一團,渾身顫抖不休。
“母妃,母妃。”小狼夾在中間抱怨,推攘道:“你勒緊我了。”
顧蓮稍稍鬆開了兒子們,眼睛卻在他們身上不住流連,恨不得眼都不眨一下,再多看幾眼,卻是越看越心酸,越看眼淚越多了起來。
隱隱的,遠處傳來了一陣咆哮喧譁之聲。
徐姝不由豁然站了起來,臉色大變,“是叛軍攻打進來了嗎?難道……,難道宮門破了不成?”震驚的後退了幾步,幼年的陰影,再次像烏雲一樣籠罩住她,不自禁的尖叫一聲,撲在了皇太后的懷裡,“母后……”
麒麟跑到門口看了看,什麼都看不到,但是姑姑的話卻聽得一知半解,回來站在母親面前,大聲道:“母妃你別怕,麒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的!”
“我也不會!”小豹子附和哥哥,一把抓了弟弟過來,“小狼也不會。”
小狼迷茫的點頭,“嗯,不會。”
顧蓮朝着他們微笑,“都是好孩子。”心底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準備,擦乾眼淚站了起來,看向一屋子瑟瑟發抖的女眷,開口道:“如果領兵作亂的人真是徐策,那麼不管成王敗寇,母后你和姝兒都還是以前一樣,是皇太后和長公主。”
苦澀一笑,又看向鄧襄嬪和幾位公主,安撫道:“你們也礙不着他什麼事,只要母后肯求情,想來不至於會趕盡殺絕的,別太擔心了。”
此言一出,殿內氣氛頓時變得怪異起來。
徐姝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是隻能無言以對。
顧蓮微微一笑,“想來二哥容不下的,就是皇上和我們母子幾個罷了。”撫了撫麒麟的頭,讓他跟在身邊,然後分別牽了小豹子和小狼,“既如此,就讓我們和皇上再多待一會兒吧。”
神色平靜、面含微笑,根本看不出是領着兒子們去赴死。
皇太后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蒼天啊!爲什麼要是這樣?”想要去拉住站得最近的麒麟,卻被他閃開了。
麒麟已經五、六歲了,母親的話,是差不多聽得明白的。
死是什麼?不太明白。
只是害怕的靠在了母親身側,護着兩個弟弟,和其他人劃出界線來,咬了牙,鼓起勇氣說了一句,“母妃,麒麟不怕疼的。”
在他想來,死……,自然是會很疼很疼的。
顧蓮含淚微笑,“好孩子。”
小狼雖然不像哥哥大了懂事,但是天生敏感,不由抓緊了母親的袖子,低低聲說了一句,“母妃,我……”想說一句害怕,又怕被哥哥們鄙夷,只能緊緊的挨着母親,把話嚥了下去。
“別怕。”顧蓮感覺到了小兒子的恐懼,不想再談這個話題,把這一世最後的時光給破壞殆盡,努力朝着兒子們微笑,“現在……,跟着母妃進去看看父皇好不好?”
小豹子高興的跳了起來,“好!我要見父皇。”
小狼的情緒也得到了緩解,脆聲道:“有父皇在,小狼就什麼都不怕了。”
“對!”麒麟也歡喜起來,看着母親笑道:“我們去見父皇,有父皇在,什麼壞人都不怕的。”在他的心裡,父親是像天神一般的存在,不懼任何邪惡,方纔一瞬間的驚恐也被安撫,急急道:“母妃我們走!”
顧蓮笑吟吟道:“嗯,有你們父皇在呢。”——
要死,也死在一塊兒吧。
可是到了門口,想着得了時疫病重的徐離,再看看幾個年幼無辜的兒子,又是不忍心,萬一情勢沒有到最壞的地步呢?還是讓他們再等一等吧。
因而對着竇媽媽等人微笑,“你們帶着皇子們在這兒等着,我先進去。”怕她們驚慌失措,“外面還不知道是誰勝誰負,你們別先亂了,或許是好消息呢。”拍了拍麒麟的小小肩膀,“母妃先和父皇說幾句話,等會兒再出來找你們。”
麒麟嘴上說不害怕,到底心裡是害怕,抓了母親的袖子,遲疑道:“那……,母妃你快一點出來。”
小豹子和小狼也是不肯撒手。
“母妃很快就出來,不會丟下你們的。”顧蓮彎下腰去,在兒子們的臉頰上一人吻了一記,“乖乖的,聽話。”
麒麟爲了表現出自己是哥哥懂事一些,率先鬆開了手,緊緊的握住了拳頭,還上前拉開了兩個弟弟,——彷彿不這樣,就會控制不住摟住母親似的。
顧蓮轉身,聲音不容拒絕,“開門。”
只聽“吱呀”一聲,裡面的兩個小太監透出一條門縫兒,大約是知道了外面破城的消息,臉色慘白慘白的,哆嗦道:“娘娘,皇上還……、還病着。”
“本宮知道。”顧蓮跨進門檻,一路衣裙拖曳迤邐往裡去了。
此刻天色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大殿內燭火通明。
顧蓮走過一道門,又一道門,穿過一掛又一掛的水晶珠簾,最終在皇帝的寢閣門前停住,第一眼,便投向了臥牀不起的皇帝。
徐離目光清亮,神色溫柔的看着她,“你怎麼進來了?”
281大結局(十一)
“進來看看你。”顧蓮走到牀邊坐下,伸手替他掖了掖繡花錦被,視線卻落在他手背的紅斑上,落在他面頰的紅斑上,輕聲問道:“是不是很難受?”
“還好。”徐離看着她笑,輕聲道:“這病可是要過病氣的。”
“我知道。”
徐離凝望着她,“怕嗎?”
“怕的很呢。”顧蓮這麼說着,手卻輕輕的撫摸上了他的面頰,眼淚在笑容裡面“簌簌”墜落,哽咽道:“只怕……,再也見不到你了。”
“那……”徐離心底軟軟的,笑問,“你可後悔了?”
顧蓮大聲道:“後悔!我真後悔……”一眨眼,淚水便成行的滑落下來,她將頭貼在他的胸口,抽泣道:“真後悔沒有早一點進來看你,沒有多陪你一會兒。”
“蓮娘。”徐離輕輕摟住了她,幾不可聞道了一句,“對不住……”——
對不住,我不該懷疑你的。
我只怕一腔情意付諸流水,唯有你親口說一說,才能相信,才能安心,聽你親口說了那些話,再無疑心,從今往後一心一意待你。
只盼你……,將來知曉以後不要怨我。
“南城門破,現如今不知道宮門有沒有守住。”顧蓮沒有聽到那句低吟,更聽不到徐離的內心聲音,只想着剩下的時間不多了。默默流淚了一陣,擡起頭來,緊緊握了他的手,“其實死在你的懷裡,也挺好的。”
徐離撫摸着她柔順的髮絲,輕聲嘆氣。
顧蓮以爲他不相信,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我說的是真話。”
“我信。”徐離微笑看着她,看着那雙清澈瀲灩的明眸,忍不住自慚形穢,想着她這些天忙裡忙外,受的各種煎熬和苦楚,更是心疼不已。
顧蓮神色灰敗,嘆氣道:“我只是特別後悔,不該把孩子們帶到這個世上來,讓他們白白吃這麼一遭苦處。”
徐離搖頭,“不會的。”
顧蓮卻當他是安慰自己的話,並沒有相信,只顧沉浸在赴死的情緒裡,咬牙把心一狠,斬釘截鐵道:“我的兒子,斷不能死在亂臣賊子的劍下,不能讓他們離去時,還帶着血光劍影去轉世投胎!”
“你等等,我親自去調一碗甜水罷。”她起身,“咱們一起喝。”
徐離大驚大駭,“蓮娘!”
“娘娘!娘娘!!”門外傳來了高勤的大喊聲,十分急促,“不好了!”居然等不及顧蓮出來,哭喪着一張臉衝了進來,“金鑾殿外面有人來了。”
顧蓮苦澀一笑,“好快。”
兒子們還在外面,不能不管,在徐離的手上握了握,“皇上等等,馬上就來。”一路出了門,麒麟幾個都慌張的跟緊了她,一步也不離開。
前殿已經亂作了一團。
顧蓮本能的將兒子們擋在身後,眺目看了過去。
夜色濃重,宮人們已經挨次點上了燈火。
燭光搖曳之中,領頭走過來一員手提大刀的魁梧大將,虎背熊腰、冷眉峻目,走起路來,地面都似乎在輕輕顫抖,隔得老遠,就有一股迫人的氣勢撲面襲來!身後跟着兩員虎將,亦是同樣人高馬大的披甲戴盔之士!
徐姝大驚道:“這、這……,都是些什麼人?!”
顧蓮忍住滿心的驚惶,仔細看了看,頓時大喜過望,撇下兒子們上前迎道:“樑大統領!”然後看了黃大石一眼,點了點頭,最後朝曲靖飛道了一句,“曲都尉。”
樑廣春在臺階下面一抱拳,“護駕來遲,讓皇上和諸位貴人受驚了。”
顧蓮沒有時間囉嗦這些虛禮,當即問道:“外面到底怎麼樣了?方纔聽得喧譁,可是宮門被人攻破?”
“娘娘勿急。”樑廣春先喊了高勤出來,高聲道:“回稟皇上,事定。”
一場血雨腥風、刀光劍影的殺戮,總結起來,居然只得簡簡單單兩個字,且神色平靜彷彿是來皇宮赴宴一般,大將風采令人讚歎!
顧蓮不自覺的側讓了幾分。
“娘娘恕罪。”樑廣春復又抱拳,“外面還有諸多事情沒有處理,留下黃副統領和曲都尉在此護駕,各種詳情娘娘且問他們便是,末將先告辭了。”
不等顧蓮回答,旋即在夜色之中匆匆離去。
他的身影剛出前殿廣場大門,便有兩隊精鐵黑甲的持槍羽林軍跑了進來,訓練有素的分作兩行,貼在牆根三步一人的各自站好。
黃大石忙道:“娘娘別怕,都是自己的人。”
顧蓮點了點頭,“有黃副統領在,我自然是放心不怕的。”朝曲靖飛笑了笑,“婦人膽怯懦弱,倒是叫曲都尉見笑了。”
曲靖飛忙道:“豈敢?!”
想要說幾句奉承的話,又覺得交情不夠,更何況裡面皇太后等人還在看着,因而肅然退到一旁,不再多言。
黃大石簡單說了外面的亂子,“起初是南城門袁迅反叛,開了城門,放了徐策的逆軍進來,和五城兵馬司的人打的難解難分。雖然寇空年英勇善戰、應對機變,但還是有七、八百人衝到了皇宮,負責東華門的劉伯嶺,被身邊的副將蔣四平刺殺身亡,東華門破,和我們羽林軍糾纏了一陣子,最終逆軍全被撲殺。”
不過簡簡單單幾句話,其中的兇險卻是非常,只消想一想都是叫人悚然驚心!
一開始南城門的廝殺,徐策的三、四千人,只得七、八百衝到皇宮,剩下的幾千自然是血流成河,京城內外肯定浮屍遍地!而進入皇宮的這幾百號人,距離皇帝,已然不過數箭之遙,簡直就是刀已經駕到了脖子上!
雖說叛軍全被撲殺死得乾乾淨淨,只怕……,羽林軍這邊的傷亡亦是不小,皇宮裡面的血腥味兒,估計要散到明年去了。
顧蓮覺得眼前盡是一片血色,震了震,方纔回神,“知道了。”
黃大石補了一句,“叛逆徐策,已被樑大統領活捉!”
“當真?!”顧蓮盯着他,待對方重複兩遍,心頭大石纔算是落了地,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這一次就算皇太后把天哭塌了,也非得殺了徐策不可!
當然了,只要徐離還沒有失心瘋,亦是絕不會放過他的!自己更不會放過他,一想到方纔,要帶着幾個年幼的兒子們去赴死,就不由恨得咬牙切齒!
黃大石看了她一眼,“叛軍誅滅,娘娘不用再擔心了。”
“好,有勞二位在此辛苦。”雖然眼下是非常時期,顧蓮亦不方便和兩個男子說的太久,福了福,算是對他們護駕之功的道謝,旋即回了內殿。
見着皇太后和徐姝,道了一聲,“叛軍已經悉數伏誅,沒事了。”微有遲疑,然後補了一句,“徐策已被活捉。”
二哥這個稱呼,即便是違心也喊不出口了。
皇太后眉頭一皺,捂住胸口,像是痛得說不出話來。
顧蓮心下明白,既然徐策叛亂失敗,那麼自然是難逃一死的!對於皇太后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死了哪個兒子都是剜了心肝,一樣痛徹心扉。
可是心頭的恨意還在不斷縈繞,說不出勸慰她的話來。
雖如此,但也不想一副得意洋洋的嘴臉,怕麒麟他們不懂事歡呼起來,趕忙過去吩咐江真娘等人,低聲叮囑,“領着麒麟他們到偏殿去呆着,不許鬧,也不許多說話。”
江真娘明白其中的關竅,當即應道:“是,奴婢省得。”
顧蓮再回頭看了鄧襄嬪一眼,朝側殿指了指,“你們也過去呆着。”
“是,是是。”鄧襄嬪臉色慘白,說話結結巴巴,但是反映卻頗爲迅速,慌忙去拉三位公主,“咱們過去。”
沈傾華被打入冷宮以後,因皇太后對她十分厭惡,不願意接手二公主和三公主,顧蓮也不想插手,因而便一直讓鄧襄嬪代爲照顧。
不比大公主年幼喪母,從小就是跟着鄧襄嬪的,對養母的感情十分好。
二公主和三公主這會兒都不小了,心裡只有生母沈傾華,對鄧襄嬪十分抗拒,即便此刻亂作一團,姐妹倆還是不願被鄧襄嬪招惹,奮力甩開她,一起手挽手走了。
顧蓮看得禾眉微蹙,卻沒說話。
鄧襄嬪自幼喪父,和母親一直寄人籬下,看着叔叔一家的臉色過日子,並不把小孩子的這點難堪放在心上,朝着顧蓮微笑點了點頭,旋即匆匆去了。
大殿內,除了在旁邊服侍的宮人們,便只剩下顧蓮、皇太后和徐姝,三個人都是心情複雜,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如此等了一會兒,樑廣春再次在夜色之中了過來,回稟道:“叛軍屍首都已經全部肅清,各處宮門也已經重新佈置妥當,請皇太后和諸位貴人各自回宮,一切如常。”
“辛苦樑大統領了。”顧蓮襝衽,親自送了他離去。
回來先趕着去了偏殿,吩咐江真娘等人,“你們帶着麒麟幾個回玉粹宮,襄嬪帶着幾位公主回順德宮,我先去送皇太后和樂寧長公主,稍後就回。”朝麒麟招了招手,叫到跟前附耳囑咐,“壞人已經打跑了,別怕,回去帶着弟弟們好生歇着。”
“真的?”麒麟頓時綻出笑容,歡喜道:“太好了!那壞人……”
“麒麟!”顧蓮打斷他,低低聲,“那壞人是你二伯,所以這件事不可以亂說的,不然你皇祖母和姑姑聽了都要生氣,記住了嗎?”
“哦,記住了。”麒麟緩緩的應下了,又保證,“母妃放心,我不說,也不讓小豹子和小狼說的。”
“麒麟真乖,回去等着母妃。”顧蓮站起身來,不便耽擱太久,出去找到了皇太后和徐姝,說道:“母后受了驚嚇,先送母后您回宮歇着吧。”
皇太后既不答應,也不反對,神色飄飄忽忽的。
顧蓮只當她是應了,起身的時候,對高勤飛快的交待了一句,“跟皇上說,等下安頓好了母后,我馬上就過來。”
“不必了。”皇太后突然開了口,她的神色是難以描畫的疲憊和倦怠,像是無法面對一般,神色痛苦的緊皺眉頭,“哀家還好,你留下來陪着皇上吧。”
兩個兒子,一個可能會死於天災,一個馬上就要死於**,實在是承受不住了!實在是不想再看到,和他們有任何相關的人了。
“母后,你慢點兒。”徐姝頭也不回,扶着太后往前走,沒有跟顧蓮說話,也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母女兩人在宮人的簇擁之下,在夜色中漸漸遠去了。
高勤怕顧蓮尷尬難堪,勸道:“娘娘,太后娘娘心裡不好受。”
“我知道。”同樣身爲母親,顧蓮能夠理解皇太后此刻的心情,——換做麒麟和小豹子、小狼互相殘殺,不論誰死,自己的心一樣要被揉碎的,看到皇太后一下子老了十歲的背影,不由陷入一陣沉思。
高勤搖了搖頭,幾近不聞的輕輕嘆了口氣。
顧蓮站了一會兒,方纔折回去,想要再見皇帝說幾句,但卻被裡面的小太監給擋住不開門,“皇上說,既然外面的事已經平定,那就不必再進來了,免得反反覆覆過染了病氣。”
顧蓮目光一黯,“不讓進?”
“娘娘。”高勤上前勸道:“眼下剛剛經歷了一個天大的亂子,還有許多事未平,娘娘雖然關心皇上,可是也不能置大局於不顧啊。”
顧蓮這一天被折騰的實在夠嗆,——先是葉東海,再是徐姝和皇太后,然後又是叛軍作亂,也的確有些支撐不住了。
況且回想了一下,方纔徐離的樣子雖然虛弱,但也不像馬上就要死了。
再者現在夜已經深了,麒麟幾個熬不得,且受了驚嚇,須得回去安撫一番,因而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去安置麒麟他們幾個睡下,然後稍躺一躺,若是皇上有事趕緊派人來報我。”
高勤連連點頭,“娘娘放心。”
顧蓮轉身要走,然而心頭那根緊繃欲斷的弦一鬆,不由一陣頭暈眼花,晃了晃,搭着竇媽媽的手方纔站住,自嘲笑道:“許是餓了,回去吃碗宵夜便好了。”
高勤看着她神色疲倦的去了。
輕輕嘆了口氣,復又折回皇帝的寢閣,摒退了人,低聲道:“皇上算無遺策,這一次叛軍已經全部伏誅,徐……”說到徐策,話頭不由打了個卷兒,皇帝對徐策要殺要剮都行,旁人說三道四非卻未必可以——
人家到底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
因而識相的打住了話題,轉而道:“奴才瞧着,娘娘委實有些累壞了。”
徐離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之前的那些話,只是突兀問道:“你說,朕要一直這麼瞞着她嗎?又瞞得住嗎?”皇帝的聲音裡,居然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怯懦,“可是,朕不知道要怎麼跟她說。”
高勤一臉苦笑,“皇上,這個奴才就更不知道了。”
開玩笑!且不說主子的事,做奴才的不能隨隨便便摻和,便是可以,也斷不敢攬上貴妃娘娘的事兒。
皇帝“臥病在牀”這幾天,貴妃娘娘哪裡出過一絲紕漏?照顧皇帝,安頓後宮,以皇太后挾制朝中大臣,哪怕被樂寧長公主抓住了“痛腳”,也能反應機變,先是轄制住了懿慈宮的宮人,繼而將皇子們送去做“人質”,生生說服了太后!
自己除非瘋了,纔會不知深淺的去蹚這趟渾水呢——
皇上啊,您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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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病”漸漸好轉了。
顧蓮喜不自禁,每天都要親自到金鑾殿詢問好幾次,就連每天在懿慈宮時,聽沈公瑾他們議論叛軍善後事宜,都有幾分心不在焉。
只要皇帝沒事,天下太平,大臣們的意見有點出入有何要緊?翻不了天去。
一心一意盼着徐離快點好起來。
她每天都在香案前,對着佛龕唸唸有詞、焚香祈福,或許是她的虔誠起了作用,或許之前那個願意折壽,和徐離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應了驗,——皇帝的“病”一天比一天好轉起來,過了七、八天功夫,最終痊癒了。
宮內宮外都是一片歡天喜氣。
顧蓮高興得不行,原本打算操辦一場慶祝宴席,繼而想到徐策活不長,皇太后和徐姝只怕沒有心情,因而改了改,只在玉粹宮裡面小小辦了一場。
劫後逢生,實在不能全依着皇太后和徐姝的心情了。
宴席上,甚至破天荒的跟着徐離喝了白酒,不一會兒,臉上泛起紅暈,惹得小豹子哈哈大笑,“母妃臉紅紅的,好像桃花開在了臉上一樣。”又問父親,“父皇你說,母妃今天是不是特別好看?”
“嗯,特別好看。”徐離心虛的說道。
顧蓮雖然發覺他最近經常不自然,但想着他大病初癒,只當是身子虛,不但沒有往別處多想,反倒忙着給他多盛了一碗湯,“再喝一碗,好生把身體養一養。”
“好。”徐離端起碗,老老實實的都喝了。
皇帝用完了午膳,出了玉粹宮,離開了那道溫柔纏綿的欣喜眼神,方纔長長的舒了一口氣,——做賊的日子可真不好過。
一路乘坐御輦去往金鑾殿,心情漸漸平復,又是一副深不可測的皇帝模樣。
有些事,也該做個了結了。
進了內殿,高勤躬身跟進來密報,“逆首徐策有話要轉告皇上。”
徐離冷冷道:“說。”
“徐策說,‘請皇上記得轉告母后,不孝子,勿掛念。’”
“還有呢?”
“還有。”高勤整肅了精神,生怕說錯一個字,“他還說,‘哪怕明知道是皇上的計謀,但還是順着圈套親自跳進來了,爲皇上演了一出熱熱鬧鬧的謀逆大戲,清除了所有的殘渣餘孽,也給賜死兄長找了一個完美理由,不知皇上可還滿意?”
徐離一聲冷笑,不置可否。
高勤硬着頭皮繼續說道:“說是如果皇上滿意的話,看在兄長即將赴死的份上,看在兩個侄兒無人教導、註定庸碌的份上,可否饒他們一命?加入能,還有八字真言請皇上轉告他們。’”
時間陡然靜止起來。
徐離的腦海裡閃過許多畫面,一片又一片的記憶片段,幼時讓自己仰慕的兄長,他又是如何悉心指導自己,戰場上,彼此曾有過多少互相救命的情誼!那時候,自己幾乎對兄長言聽計從。
這些不是不叫自己心軟。
可是當畫面停到侄兒們和侄女合謀,要用耗子藥毒死麒麟的一幕時,之前的畫面頓時片片破碎,只剩下這一幕反覆上映!
不能留,留下往後始終都是隱患!
就算哥哥能夠安分,也自有不安分的人打着他的旗幟作亂,——比如那次和薛延平惡戰之際,那枚冷箭……,差一點就射中了自己的心臟!
成大業者,豈能拘泥婦人之仁?!
徐離心中幾番掙扎,再三思量,但是最後還是問道:“哪八個字?”
高勤不由吃了一驚,皇帝居然打算留下兩位小郡王的性命?不斬草除根了?可是吃驚歸吃驚,這種事情上斷斷不敢插嘴質疑。
趕忙回道:“徐策讓皇上告訴兩位小郡王,‘苟且偷生,便是盡孝。’”
“哈哈!”徐離突然迸出一陣大笑,“說得好,言簡意賅。”笑容掛在他的臉上,眼裡卻是冷冰冰的刺人,“告訴他,只有活命。”
之後的幾十年裡,皇帝的確沒有讓人去加害過兩位小郡王,但卻圈禁在王府中,不許出門,不許見人!對於已經形同牢犯的兩位郡王,自然也沒有人與之結親,且不說女兒嫁過去毫無指望,單是皇帝的黴頭便觸不起。
雖然皇帝沒有限制他們享受侍妾,卻無子嗣留下。
左陵郡王徐啓元一直鬱鬱寡歡,二十七歲上頭,便就抑鬱成疾亡故了。右陵郡王徐啓乾得知哥哥的死訊,狠狠大哭了一場,將侍妾遣散,開始一心一意煉丹修仙,在他四十八歲的那年,終因服用金丹過多中毒而亡。
幾十年後,兩個兒子的淒涼悲慘結局,徐策當然無法提前預知。
但他一貫的心思敏透、冷靜清醒,心下明白,皇帝的“只有活命”是什麼意思,斷然不會讓這一支的血脈再流傳下去了。
仇恨的種子,只有終結了才能叫人放心。
能夠讓兩個侄兒們多活幾十年,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吧。
徐策換了一身乾淨的江水雲紋長袍,端了鴆酒,坐着輪椅來到一棵常綠古樹下,這個地方又幹淨又安寧,很適合做自己的赴死之地。
低頭看向輪椅時,喊了人,“把我擡到旁邊的藤椅裡。”
這是貴妃娘娘送給自己的禮物,要死了,死在別人的禮物裡面,總歸不大好,況且自己和她一向嫌隙頗深,還是算了吧。
風吹過,帶着一陣陣清爽怡人的氣息。
徐策最後看了看湛藍的天空,潔白的雲朵,鬱鬱蔥蔥的翠綠古樹,將這一世的記憶珍藏心底,然後看向奉命過來執刑的宮人,平靜道:“告訴皇上,他已經是一個合格的帝王了。”他大笑,舉杯一飲而盡。
282大結局(十二)
皇帝好了,一切運轉有如從前。
顧蓮心裡卻有一塊大石頭,還沒有落地。
葉東海的那件事,過了這麼些天,依照徐姝那眼裡揉不得沙的性子,怎地還沒有捅到皇帝那邊去?前些天皇帝還生着病,擔心他受刺激不敢告訴也有可能,但是現在皇帝都已經好了,如何還沒有告知於他?莫不是,因爲傷感徐策的死暫時忘記了?
罷了,左右是瞞不過的,況且自己心裡又沒有鬼,瞞來瞞去,等到過後再被徐離知曉反倒不美,還是自己親口說了吧。
“在想什麼呢?”徐離迎着冬日陽光走了進來,微笑問道。
“竇媽媽你們出去。”顧蓮揮退了閒雜人等,看向他,“我有件事要跟皇上說。”讓他在旁邊坐下了,張了張嘴,艱難說道:“前幾天……,葉東海進宮來找過我。”
徐離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顧蓮忙道:“你別惱,先聽我說完。”
然而徐離並不是要生氣,而是怕她提起此事,一想到她發願的那句,“我願意,以餘生壽數和皇上共度時光,不求同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再想到自己做的那些疑神疑鬼的事,心裡就是一陣發虛——
她坦蕩,自己可坦蕩不起來。
“娘娘。”靈犀在外面道:“宮門來人稟報,說是鎮國夫人和沈六奶奶求見。”
顧蓮聞言一怔,蹙眉道:“她倆怎麼會走在一起?”有些不悅,“趕在這會兒。”朝外吩咐,“領她們進來,先到後院大殿的花廳歇着,我和皇上說完了話再來。”
還不知道徐離要怎麼發脾氣呢。
誰知徐離不但沒有發脾氣,反而忙道:“你還是先見她們吧,朕突然想起前面還有點兒事,晚上回來,咱們再慢慢細說。”
好似十萬火急,居然腳不沾地的飛快走了。
留下顧蓮一頭霧水的不解,不是纔來?有什麼火燒眉毛的大事,居然連“葉東海”三個字都顧不上?皇帝行爲怪異,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大對勁兒。
不過皇帝既然走了,就沒必要讓鄧恭的妻子和鄧玉兒久等,讓傳了二人進來,朝着她們笑道:“你們倆怎麼走到一塊兒了?”
“給貴妃娘娘請安。”鄧玉兒一副小意兒殷勤,“前幾天出了那麼大的亂子,早就想進宮來看望貴妃娘娘,可是妾身沒個身份,只好拉着鎮國夫人一起作陪了。”
外命婦進宮,須得有一定品級的誥命夫人才行。
鄧玉兒的爹雖然是個侯爺,但她嫁到沈家,丈夫沈溪沒有任何官職,即便等到將來晉國公的爵位繼承,也是輪不到幼子的。
所以不出意外,她這一輩子最拿得出手的名頭,大概就是“鎮北侯之女”,和“襄嬪娘娘堂妹”,再響亮一點便是“貴妃娘娘遠房堂妹”,至於“夫人”的稱呼,一輩子沒有都是可能的。
鄧玉兒自己不方便隨意進宮,又不想每次都腆着臉,介紹自己是什麼“貴妃娘娘遠房堂妹”,乾脆就把鎮國夫人擡在了前面。
原本沈家和鄧恭家沒什麼交集,然而鄧玉兒一貫的心思靈活,想着貴妃娘娘出自鄧恭家,便找了藉口上門結交。正好鎮國夫人整天一個人悶在家,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遇上有意奉承的鄧玉兒,真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般,兩人越說越投契,你來我往了幾回就熟識了。
鎮國夫人微笑謝道:“玉兒爲人體貼周到、又細心,送了我和瀾哥兒許多東西,樣樣周到細緻,我都不知道該怎麼還了。”
鄧玉兒笑道:“不過是一些不值錢的小玩意兒。”
鎮國夫人忙道:“難得是你的心意,旁人哪裡能夠想得如此周全?”
顧蓮心裡一團煩躁,因爲葉東海的事兒還沒解釋清楚,不知道徐離那邊會如何,只是不好直接攆了人走。雖然自己是貴妃娘娘,但是這些外命婦也需要結交,更何況鎮國夫人還是自己的“繼母”,只得耐着性子聽她們說笑。
心下盤算着,說幾句閒話再找機會送客。
她在深宮呆了多年,不露神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心裡亂糟糟的,卻神態輕鬆的“撲哧”一笑,打趣道:“知道你們好得蜜裡調油、情同姐妹,不用在我跟前顯擺了。”
鄧玉兒抿嘴一笑,“可不敢,論輩分還得叫鎮國夫人一聲嬸嬸呢。”
鎮國夫人連連擺手,“又不是在外頭見禮,別了,倒把我生生叫老了。”
顧蓮閒閒的撥着茶,笑道:“你們再這樣親熱個沒完,我可要吃醋的,一生氣,就讓人把你們兩個攆出去呢。”
鄧玉兒之前的那些話,原本就是爲了活躍氣氛的,聽到此,趕忙笑道:“聽說皇上龍體大安了,想來這些日子娘娘擔心操勞不少,妾身和嬸嬸……”頓了頓,“哎呀,說好要少叫嬸嬸的。”笑着改口道:“妾身和鎮國夫人特意進宮探望娘娘。”
鎮國夫人見她和貴妃娘娘十分親近,說話隨意,眼裡不由浮起一抹羨慕。
可是自己是貴妃娘娘的繼母,輩分在那裡擺着,儘管年歲差不多,也不好十分放肆的調笑,只能跟着附和,“是啊,今兒瞧着娘娘氣色還不錯。”
“沒事,歇了兩天就緩過來了。”顧蓮含笑道謝,“倒是有勞你們費心,還記得進宮來看我,少不得……”假作心疼的樣子,“少不得今兒割一割肉,把我藏在梅花樹下兩罈老酒,讓你們搬回去吧。”
鎮國夫人抿嘴一笑。
鄧玉兒還湊趣道:“光有好酒怎麼夠?娘娘就不賞點下酒菜,別的不說,炸花生或是小黃魚什麼的,總該再送兩盤子吧。”
此言一出,不光顧蓮和鎮國夫人,就連周圍服侍的宮人們也都笑了。
一時間,笑語晏晏氣氛極好。
言談之間,不免說到了鄧玉兒的父親鄧猛,顧蓮笑道:“鎮北侯一路從幽州趕來護駕,千里奔襲、車馬勞頓,十分辛苦,回去替本宮與他道一聲謝。”
“還好。”鄧玉兒替父親自謙,“爲皇上辦事都是應該的。”又道:“再說父親都回來好些天了,早歇過來了。”
“好些天?”顧蓮手上的動作緩了緩,聽出點不對勁兒的,強自按捺情緒,狀若雲淡風輕問道:“哦,鎮北侯是哪一天回來的?”
鄧玉兒以爲她是隨口找話說,況且不能不答,想了想,回道:“嗯……,那天好像是十九吧。”
十九?!鄧猛十九那天就回來了?!
徐離十六號感染時疫病倒,鄧猛從幽州領兵千里奔襲回京護駕,十天的路程,三天功夫就趕到了?這絕對不可能!
鄧玉兒不會在這上頭欺騙自己,那麼就只能是……
顧蓮攏在袖子裡的手,微微成拳——
徐離他在撒謊!
他一早就調遣了鄧猛回京護駕,肯定還另外做了佈置,以防京中不測!而他不可能未卜先知,提前知道他會感染時疫,提前知道以及徐策會叛亂,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一切都是一個騙局!
徐離他,——騙了徐策,還騙了自己!
難怪葉東海會奇怪的出現在內宮,還能平平安安出去!難怪過了這麼些天,徐姝可能早就說了葉東海的事,徐離卻一點反應都沒有!難怪自己方纔要跟他坦白,他卻找藉口溜走了!——
自己早就該懷疑了。
可是之前一直都在擔心他的生死,忙着整頓亂局,爲葉東海的事提心吊膽,之後有位徐離的康復欣欣自喜。
卻不料……,被皇帝大人騙得團團轉!
“娘娘。”鄧玉兒見她臉色很不好看,擔心道:“可是妾身說錯了什麼?”
“不、不是。”顧蓮強忍心頭的震驚和憤怒,便是有再多的情緒,也不方便對鄧玉兒等人說出,只能皺眉掩飾,“不知怎地,方纔突然覺得肚子有些疼,許是昨天爲皇上慶賀的時候,酒喝多了吧。”
鄧玉兒信以爲真,慌道:“那、那要不要傳太醫?”
站在旁邊的竇媽媽也當真了,跺腳道:“當然要!”趕忙出去吩咐傳太醫,又讓宮人們開窗戶透透氣,親手端了清水過來,連連抱怨,“早就說娘娘這些累壞了,讓你早起多睡會兒不聽,讓你少喝點兒酒也不聽……”
顧蓮瞧着竇媽媽的嘴一張一合的,卻一句都沒聽進去——
徐離這個騙子!
他裝病騙徐策謀反也罷了,瞞着自己也罷了,畢竟事情重大且機密,怕人走漏消息完全可以理解,但……,爲什麼還要把葉東海招進來?!
是他,一定是他!
除了他,沒有人能讓葉東海在宮中來去自如!
原來哪怕自己發誓同生共死,許願折壽的心願,爲他嘔心瀝血的忙碌,爲他擔驚受怕的煎熬,——哪怕如此,他還是信不過自己!
回想起自己這些天的種種辛苦煎熬,都成了一個笑話!
自己好似一個跳樑小醜一般,自以爲很能幹、很厲害、很辛苦,一面忙碌、一面傷心,還要應對皇太后和徐姝的責難,卻不知……,根本就沒有任何危險,一切都盡在皇帝的算計佈局之中!
而自己,甚至還想着帶着兒子們一起赴死!——
徐離這個混蛋!!
難怪叛軍一滅,他的病就如有天神庇佑一般好轉了!難怪最近幾天鬼鬼祟祟的,說話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虧得自己還以爲他是病沒好完,還擔心他!照現在看來他的確是病沒好完,而且還病得不輕!
顧蓮氣極,在心裡把徐離罵得狗血淋頭,臉色越發難看。
“娘娘?”竇媽媽擔心的扶住了她,一疊聲問道:“是不是難受的厲害?到底哪兒不舒服?要不要到牀上躺着?”
“還好。”顧蓮十撐出一個笑容,看向鄧玉兒和鎮國夫人,“真是不巧,今兒怕是不能作陪了,你們先回去吧。”
鎮國夫人神色擔心,“娘娘,你不要緊吧?”
雖然她是自己的繼女,但是鄧家還要仰仗着她,自己沒有絲毫盼她出事的心思,只希望她活的長長久久的,當皇后、做太后纔好呢。
顧蓮的心情實在是糟透了,沒有精力寒暄,只道了一句,“回吧,本宮這會兒實在不太舒服。”吩咐靈犀,“送鎮國夫人她們出去。”
“不用、不用。”鄧玉兒趕忙站了起來,本來想留下服侍,但是人家都逐客了,再不走未免太沒有眼色,扯了扯鎮國夫人,“嬸嬸,我們自個兒出去就可以了。”
鎮國夫人趕忙道:“是,妾身告退。”
大殿內很快安靜下來。
顧蓮的臉色也冷了下來,吩咐道:“不用讓太醫過來了。”
“娘娘……”
“我說不用!”顧蓮忽地大發雷霆,將手上的一個茶盅摔得粉碎!閉上眼睛,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都出去,別讓我說第二遍。”
竇媽媽等人都是一頭霧水。
但做貼身奴婢的自然會看眼色,貴妃娘娘這樣子明顯不是生病,而是生氣,——誰也沒有見過她氣成這樣,不敢違逆,全都無聲無息的退了出去。
竇媽媽在外面仔細回想,方纔兩位外命婦說的每一句話,盡是家常閒篇,起初貴妃娘娘也和顏悅色的,並沒有任何不對勁兒。
直到鄧玉兒說起他父親,那時候……,貴妃娘娘的臉色就有些不好了。
十九?鄧猛是十九回來的,而皇帝病得時候……,好像是十六?前前後後不過三天時間,難道大軍是從幽州飛回來的?!這太荒唐了!
竇媽媽細細一琢磨,很快便悟出顧蓮爲何如此震怒了。
“哎!”不由連連跺腳,抱怨道:“這都是什麼事兒?”悄悄叫了靈犀,低聲道:“你快去前面找到皇上,告訴皇上,貴妃娘娘聽說鄧猛十九回來,很是吃驚,失手摔壞了一個茶盅。”
合歡在旁邊問道:“你們嘀咕什麼呢?”
靈犀的性子原比她細密機變,已然回過味兒來,顧不上跟多加解釋,只是朝竇媽媽連連點頭,“媽媽放心,奴婢知道該怎麼說。”
一轉身,旋即飛快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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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離知道自己的謊言穿了幫,不由一陣苦笑。
他的性子,是不管什麼困難,都斷然沒有退縮回避的,雖然這個……,是前所未有的特別困難了些,也還是要直接面對。
再說自己要是繼續躲躲閃閃的,她肯定更惱了。
因而聽完靈犀的回稟,當即便從金鑾殿趕回玉粹宮,一路進了內殿,看見竇媽媽在門口悄悄打手勢,低聲道:“睡了。”
徐離的心從未有過如此忐忑,吸了口氣,強作鎮定走了進去。
顧蓮穿了一身淺紫的千枝藤蔓襖兒,散了頭髮,青絲宛若海藻一般鋪開,面朝裡、背對外面側臥着,一動不動的。
徐離在牀邊無聲坐下了,訕訕喊了一聲,“蓮娘。”
顧蓮像是睡着了,沒回答。
徐離知道她是在裝睡,不想理會自己,——才生了那麼大的氣,哪裡睡得着?只能硬着頭皮問道:“你知道了?嗯,在生朕的氣呢?”
顧蓮一聲冷笑,“不敢。”——
這便是氣得狠了。
徐離的神色更加尷尬不安,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原以爲要被她甩開,意外的,顧蓮卻回過頭來,笑盈盈問道:“皇上不是有十萬火急的正事嗎?怎地不忙了?”
徐離咳了咳,“不忙,不忙。”
“不忙就好。”顧蓮笑得甜蜜蜜的,嘴裡道:“正好我累了,皇上不忙就去陪麒麟他們玩兒,我自己歇一會兒。”
言畢,自顧自翻身睡去。
徐離知道她這是在氣頭上,說什麼都不好使,只得訕訕道:“那你先睡着,我去看看麒麟他們,一會兒就回來。”
出門找到三個兒子,心不在焉陪着玩了一會兒。
麒麟見父親蔫蔫兒的,問道:“父皇你不舒服麼?”
“沒有。”徐離搖頭,想了想,“是你們母妃不大舒服。”
麒麟忙道:“那我們去看望母妃。”一面招呼小豹子和小狼,“快點!你們跟我一起進去,陪母妃說說話兒。”
小狼先上了臺階,催促道:“二哥你快點!”
小豹子趕忙從木馬上面跳了下來,“來了,來了。”
徐離跟着幾個兒子一起,進了寢閣,打量着有孩子們在,顧蓮總不好太甩臉子給自己看,因而笑眯眯進去道:“快起來,麒麟他們來看你了。”
顧蓮頭也不回,淡淡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都出去。”
麒麟幾個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了。
徐離朝他遞了個眼色,低聲道:“父皇辦壞了一件事,叫母妃不高興了,你們去勸勸她,讓她別再生父皇的氣了。”
麒麟趕忙喊道:“母妃……”
“不許說!”顧蓮猛地回過頭來,掃了三個兒子一圈兒,板着臉,指着徐離,一字一頓說道:“你們誰要敢幫着他說話,就是叛徒!”
小狼慌了,趕緊上前抱住了她,“母妃,我不做小叛徒。”
小豹子看了看父親,再看了看臉色難看的母親,猶豫了會兒,還是站在了母親這一邊,小小聲道:“那個……,我也不做小叛徒的。”
麒麟則是一臉爲難之色,看着父親,“父皇你別怪我,我、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
一比四,敵我比例懸殊十分明顯。
徐離心裡十分清楚,自己的確騙她騙得狠了點兒,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回來的,更不是讓孩子們哄哄就行的。
心下已經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因而耐心格外的好。
此刻不敢再繼續歪纏,朝兒子們道:“你們出去,父皇有話跟母妃單獨說。”
顧蓮卻只覺得他十分無聊,大男人一個,還是做皇帝的,拿着幾個小孩子就來當擋箭牌,自己就不感到可笑嗎?但是懶得跟他嘴對嘴吵架,等兒子們一走,繼續背對外面躺了下去,一眼都不想多看。
“真不理我了?”徐離斜坐在旁邊問道。
“沒有。”顧蓮自嘲道:“你是皇上,是我的丈夫,是孩子們的父親,不管生氣與不生氣,又能對你怎麼樣呢?我不是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做不出來,皇上你放心好了。”
她聲音裡透出無奈和疲倦,還有委屈,“就讓我自己靜一靜,行嗎?”
“對不起,蓮娘。”徐離聽她說得十分心酸,自己亦是難過,“你生氣,打我、罵我都使得,只別這樣,別這樣……,說得好似不相干的人一般。”
顧蓮冷笑道:“我只是在想,要是我當初嚇破了膽,一時想不開,直接就帶着孩子們抹了脖子,不知道你會不會後悔?”她憤怒的轉過身來,看着他,含淚怒道:“到那個時候,你又到哪裡去買後悔藥吃?!”
哪怕只是一個假設,仍舊讓徐離臉上的血色褪去,驚慌道:“不……,不會的。”
“你怎知不會?!”顧蓮想要大聲的質問他,一句一句的質問他,又覺得無趣,問與不問結果還不是一樣,厭倦道:“夠了,此事以後不必提了。”——
不必提了。
我對你的擔心,對你病重的種種害怕,對時局動盪的恐懼不安,對孩子活不下去的無邊絕望,對你的母親和妹妹所承受的巨大壓力。
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必再提了。
彷彿一扇窗,“啪嗒”一下猛地被關上!
“不。”徐離真的有些慌了,趕緊將她掰了過來,面對自己,“蓮娘,你看着我!我的確是不該懷疑你,不該那樣試探你。可是……,我只是想確認一下,現在我知道了你的心意,知道你心裡只有我,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傻事。”
“我的心裡只有你?”顧蓮目光似箭凝視着他,輕聲道:“或許吧。”她道:“不過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徐離不由呆住了。
283大結局(十三)
徐離寧願顧蓮發脾氣的,可是她不發。
那一句,“夠了,此事以後不必提了。”她說不提,居然就真的再也不提,一如從前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徐離有點手足無措——
像是長了一個瘡,她不治,也不劃開,反而嚴嚴實實的捂了起來。
徐離心裡明白,這樣只會越捂越壞、越捂越爛,有心挑破,可是不管自己說什麼,顧蓮都是笑盈盈的相對,不置可否。
甚至問起她,“你說‘那都是以前的事’,當真麼?”
顧蓮只是微微一笑,“賭氣說的玩笑話,皇上何必放在心上?”半真半假,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根本就不接招,反而道:“現如今皇上你沒事了,大家都好好的,別去胡思亂想了。”
徐離沒了法子,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她面對。
這天散了朝,被寇空烈追到了上書房,說是有要事單獨回稟,等高勤等人出去,方纔忿忿說道:“前段日子皇上沒有上朝,將朝政大事託付我們幾個臣子商議,由皇太后坐鎮聽審,但是臣覺得,屏風後面只怕還有別人!”
徐離緩緩擡起眉毛,不悅問道:“這就是你說的要緊事?”
“不要緊嗎?”寇空烈瞪大了眼睛,分辨道:“皇太后乃皇上生母,因爲皇上身體不適之際,主持大局還說的過去,別人……”他憤憤不滿,婦人獻媚邀寵沒什麼,摻和前朝政事怎麼可以?豈不亂了套?十分不滿,“別人當然不行!”
“哦?”徐離臉色陰霾,“你口中的別人又是誰?”
寇空烈覺得自己說得夠明白了,皇帝怎地還問,莫非沒有猜出來不成?他的性子直來直去,兼急躁,當即挑明,“就是貴妃娘娘!”
“你看見了?你怎麼知道是她?”徐離一連串問道。
寇空烈覺得皇帝太過護着顧氏,後宮寵寵也罷了,怎地到前朝政事上,也這般由得她胡亂摻和?快人快語道:“當時樂寧長公主感染時疫,其他幾位嬪妃也病着,襄嬪娘娘應該沒那個膽子。”他問:“除了貴妃娘娘,還能有誰?”
徐離看了他一眼,淡淡反問:“即便是她,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寇空烈不由一怔,急急道:“她不過是一介嬪妃而已,怎麼能干涉前朝政事呢?這於禮不合!”
“一介嬪妃而已?!”徐離忍無可忍,豁然站了起來,重重道:“朕即刻立她爲中宮皇后,從今往後她就是天下之母!”
“這……”
徐離惱道:“這些日子,是貴妃在宮中主持大局,照顧朕、侍奉太后,後宮裡頭的嬪妃、公主、皇子,哪一個不仰仗她?若沒有了她早就亂套了!況且她爲朕生下了兩個皇子,難道還做不得皇后?!”
“不是,臣不是說她不能做皇后。”寇空烈倒不懷疑這話的真實性,但仍在分辨,“但是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一樣是婦人之身,同樣不能干涉朝堂政事。”他覺得皇帝有些糊塗了,勸道:“皇上,你可不能把前朝後宮混爲一談,寵幸婦人過了頭啊。”
“朕樂意!”徐離勃然大怒,喝道:“給朕滾出去!”
寇空烈從未見過皇帝如此惱怒,他雖性子耿直,也不傻,只得氣悶的退了出去,“那臣先告退了。”
自己只是提醒皇上,別乾坤顛倒、陰陽混淆,怎地惹出怎麼一通火氣?!
一臉垂頭喪氣的飛快走掉了。
高勤在門外立着,朝寇空烈看了一眼,不由搖了搖頭,——這可真是一個倒黴的,專趕着這會兒,可讓皇帝把一腔邪火都給撒出來了。
進了門,低着腦袋喊了一聲,“皇上。”見他自己動手研墨,趕忙上前幫忙,一面小小聲道:“皇上這是要批摺子呢?等奴才去抱過來。”
“不是。”徐離手上玉管狼毫空懸,擡頭問道:“朕若這個時候起草立後詔書,你說她會不會覺得,嗯……,覺得朕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高勤的眼珠子快掉到地上了——
立後啊!這可是冊立中宮皇后啊!
這天底下的女人,特別是後宮的那些嬪妃娘娘們,多少人眼饞那個位置,甚至一輩子機關算盡、手段百出,連個邊兒都摸不着。可是到了貴妃娘娘這兒,皇帝反倒還擔心給的時候不對,怕惹得她不高興了。
“這個……”高勤實在有些無語,爲難道:“奴才不懂得。”
徐離本來也沒打算真問出答案,其實就是自言自語,早偏過頭出神去了,自己琢磨了半日,最終還是飛快擬了一道冊後草詔。
甜棗總歸是甜的。
有麼,總比沒有好吧?
又想着,直接讓人聲勢隆重的去宣詔,未免太過嚴肅正經,好似自己拿皇權在她面前顯擺,好意反倒變成以勢壓人。因而袖了親筆詔書,去了玉粹宮,打算一面拿給顧蓮先看看,一面說點好話。
她又不是那種彆扭的性子,總能迴轉一些。
“皇上來了。”顧蓮聞聲擡頭,繼而又將視線落回花繃子上面,上面繡了一簇翠綠的竹子,——她在繡功上面不算特別出挑,勝在本身有繪畫的底子,打得樣子總比別人新巧一些,那簇竹子迎着清風搖曳不定,栩栩如生。
“真漂亮。”徐離沒話找話。
顧蓮頭也不擡,淡淡道:“皇上前面不忙了。”
“不忙。”徐離摟了她的腰肢,若她扭來扭去不情願的話,底下還好繼續,偏她紋絲不動的,仍憑自己摟着,只能乾巴巴道:“累不累?你歇一會兒吧。”
顧蓮便把花繃子和針線放下,一起丟進竹筐裡面。
“有事嗎?”她問。
這些天來,每當她用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說話時,徐離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方纔的期望不免降低了幾分。可也沒有別的招兒了,猶豫了下,還是從袖子裡拿出詔書,“你看看,若是有什麼言辭不妥當的,回頭朕好修改,然後再讓人過來頒詔。”
顧蓮隨手打開冊後詔書,草草看了一眼,“挺好的。”
原本應該特別歡喜的,現如今……,生生被皇帝弄得打了個大折扣!只是他終究不負諾言,再擡頭看去,他又一臉期待的望着自己,如此大禮總歸是難得的,太過冷臉的話說不出來。
可惜情景和從前想象的不太一樣了。
“多謝皇上。”想要再多說幾句柔和的話,也是沒有。
徐離亦覺得有點沒意思,原本大喜的事,弄得現在這樣真是沒勁兒,可是怨不得別人,要怨只能怨自己把事情給辦壞了。
他“嗯”了一聲,同樣不知道該再說點什麼。
兩個人就這樣靜默着,過了片刻,徐離終於有些忍受不了,鬆開了環住她腰肢的雙手,滿心失落道:“蓮娘,你真的就再也……”
“皇上。”顧蓮打斷他道:“這道詔書還是暫時先別發。”
“怎麼了?”徐離微微抱怨,“你生氣也罷了,還要在這上頭跟朕彆扭不成?”
“皇上你錯了。”這句話,顧蓮已經忍了好多天了,可是後面的那些,有關對皇帝試探和懷疑的憤怒,最終還是嚥了下去。
靜靜看着他,改口道:“我不會跟皇后之位過不去的,那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我只是擔心……”往偏殿那邊看了一眼,“一旦我先冊封爲中宮皇后,小豹子就成了嫡長子,那麒麟要怎麼辦?”
徐離聞言一怔,這些天一直顧着怎樣哄好他,倒是忘了這個茬兒,的確是一個要緊的問題,“是朕疏忽了。”
“所以。”顧蓮接着道:“我仔細想過了,先將麒麟認在薛皇后的名下,並且在我冊封皇后之前,先立麒麟爲太子。嫡長子爲儲君,我爲繼後,這樣順序安頓好了,以後方纔沒有後顧之憂。”
這樣的安排,即便是徐離也無可挑剔。
只是看着她一臉理智冷靜,沒有絲毫情緒,心裡不由泛起一絲淡淡的失落,靜了靜方道:“嗯,你想得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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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長子麒麟先是認在薛皇后名下,繼而立爲太子!——
兩道消息轟動整個京城!
朝堂上面臣子們的議論紛紛,街頭巷尾的百姓們茶餘飯後熱談不休,一時間,成了京城裡最最勁爆的話題!
有人猜測,宮女出身的貞嬪一定是個絕色天仙。
不然的話,剛剛生完皇子就死了,怎麼能還被追封爲貞嬪?而且死了這麼多年,皇帝還念着舊情,居然不管生下孿生子的貴妃娘娘,冊了貞嬪之子爲太子!
也有想得深一些的,認爲這是貴妃娘娘在故意掙賢惠之名。
反正貞嬪早就死了,夏家更是聞所未聞估摸早沒後人,便是有也不濟事。那皇長子一直養在貴妃娘娘身邊,自然親近於她,將來做了皇帝只有孝順她、聽命她的,平白揀了一個兒子不說,還把賢惠大度的美名給撈着了。
甚至說不定,貴妃娘娘先把美名掙了,把皇上哄得高興了,回頭被冊爲皇后,再找機會廢了太子也有可能,真是好處多多呢。
而知道內情的,諸如沈公瑾、寇空烈等人只能一聲苦笑——
裡子面子都是她的了。
自己的親兒子做了太子不說,還白白得個賢惠美名,回頭皇后一封,這全天下女人就數她最尊貴、最得勢,除了皇帝和皇太后,就算是樂寧長公主這樣的身份,也是要看她臉色過日子的。
“你還不去嗎?”皇太后亦是對這一點憂心忡忡,勸女兒道:“沒想到皇帝已經那等糊塗,居然自個兒招了葉東海進宮,倒是咱們誤會了她,冤屈了她。”有些心力憔悴長長一嘆,“我是什麼都不想管了,但你呢?往後還有長長的一輩子啊。”
徐姝想起那天去找哥哥,義憤填膺說去葉東海的事,結果哥哥一句,“是朕讓葉東海進宮的,不怪她,你也別和她過不去。”,把她摘得乾乾淨淨。
此刻想起,仍然忍不住一陣胸氣短——
弄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皇太后搖了搖頭,“皇帝啊,真是已經瘋魔了。”
對自己兒子的所作所爲,苦澀一笑,“都已經病成那樣了,居然還去計較一個婦人的心思,誰又想得到呢?”繼而再問女兒,“你現在不去與她道歉,難道要等到她做了皇后再去嗎?”
說得徐姝心裡煩躁無比,只覺人人都以顧蓮爲尊,不由惱道:“她是祖宗呢!”
皇太后氣得噎住,“怎地生的都是這樣一些冤孽?!”
自己生了三兒兩女,大兒子死了,二兒子殘了,結果還謀反、再被賜死,小兒子眼裡只有他那個心上人,大女兒更是年紀輕輕枉死,剩下這麼一個小女兒,偏生又是橫豎不聽、油鹽不進的性子,非得更人擰着來。
和顧氏擰着,自個兒的親事也擰着,真是、真是……
“母后?”徐姝半晌沒有聽見動靜,發覺不對勁,再回頭,發覺母親氣得臉色青紫青紫的,不由尖聲驚叫,“母后!快、快來人啊!”
懿慈宮頓時亂作一團。
沒過多會兒,顧蓮聞訊趕了過來。
剛到寢閣外間,就見徐姝獨自坐在一角垂淚,以爲是皇太后病重,不由驚道:“可是母后不妥當?!”
“不是。”徐姝眼淚直掉,愧疚道:“都怨我,不該跟母后慪氣的。”
顧蓮鬆了一口氣,“母后沒事就好。”勸她,“想是你和母后拌了幾句嘴吧?至親骨肉偶爾有幾句口角,也不算什麼,等會兒母后精神好一些,你賠個罪便是了。”
徐姝見她神色溫柔、語氣殷殷,再想起自己的那些疑心,愧疚暫時壓倒了面子,小聲哽咽道:“我、我……,總是惹人生氣。”
“說什麼呢。”顧蓮拍了拍她的手,先到寢閣門口往裡看了一眼,見太后正在靜靜的睡着,方纔折了回來。在她旁邊揀了一張椅子坐下,開口道:“上次我和你大聲爭辯了幾句,也是因爲情勢着急,沒功夫細說,口氣重了一些你別放在心上。”
徐姝是一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
原本她一直擔心顧蓮佔了理兒,要趾高氣昂來羞辱自己,如今見她反倒把錯都往自己身上攬,不由越聽越是悔不當初。
而且誤會顧蓮的事早就後悔了。
只不過想起她厲聲質問自己,揭破自己的心事,再後來又被皇帝哥哥訓斥了一通,面上子有些下不來。
她這輩子,除了在濟南那段時間低過頭,再沒有做小伏低的時候了。
要說跟顧蓮鬧得這麼僵,都是因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疑心所起,故而一邊心裡覺得愧疚,一邊又不知道該怎麼放低身段兒。兩下僵持着,所以纔會心情異常煩躁,以至於跟母親發脾氣,氣得皇太后病倒。
可天生就是這麼一個脾氣,改不了了。
此刻聽顧蓮說得這般溫柔體貼,不由越聽越愧疚,終於端不住了。
“姐姐……”這一句喊出口,便伏在她的肩頭哽咽難言。
顧蓮長長的嘆了口氣,“你還喊我一聲姐姐,我就當你是妹妹,姐妹之間有什麼揭不過去的呢?”輕輕拍着她的後背,“你在徐家對我示警別喝毒茶,你在我身份不明的時候傾力維護,你在嬪妃們面前替我出頭,這些我都忘不了。”
徐姝聞言哭得更加傷心了。
顧蓮接着道:“而我當初在逃亡路上救了你,在你傷心的時候陪伴你,在你對我忌憚重重的時候等着你,等你有一天會看清楚我的真心。”微微笑了,“和我一樣,這些你都裝在心裡忘不了。”
她問,“我說得對嗎?”
徐姝只是哭,只是哭,哭得哽咽難言。
顧蓮輕輕聲道:“我不怪你。”聲音溫柔的好似一片雲彩,“我們都希望,朋友永遠情比金堅不會改變,所以纔會擔心,纔會對未知的改變害怕和抗拒。”將彼此的小手指輕輕勾起,“姝兒……,我不會變的,你也不會。”
徐姝淚眼朦朧擡起頭,看着她,發覺除了緊緊的勾住手指,竟無一句話可說。
顧蓮衝她笑了笑,喊人道:“打盆清水放在門口。”
等徐離過來的時候,發覺妹妹的眼睛亮亮的,像水洗過似的,正和顧蓮兩個坐在一起低聲說話,神態十分親密的樣子。
哪怕徐離是一個粗條神經的大男人,也看得出,妹妹對顧蓮和前段不同了,仿似又回到了最初的親密無間。依照妹妹的那幅擰脾氣,斷然不肯先低頭的,必定是心上人做伏低去哄她,兩人已經消了嫌隙。
也對,但凡她想用心對待別人的時候,總是叫人不能抗拒。
只可惜,她現在完全不想對自己用心思。
“皇上來了。”顧蓮先發現了皇帝,打招呼道:“母后沒事,現下正在睡着。”並不提徐姝和皇太后拌嘴的事,只道:“不如等母后醒了再進去。”
“好。”徐離記掛着母親,暫時將自己的心思壓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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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這一次雖然沒有什麼大病,但是到底年紀大了,加上才經歷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一直養了小半個月,方纔瞧着精神頭兒好一些。
這半個月,皇宮裡忙碌的一片人仰馬翻。
顧蓮身爲六宮嬪妃之首,自然不能偷懶,衣不解帶的親自忙着服侍了半個月,累得沒有個喘氣兒的機會不說,就連立後的事都被耽擱了。
算算日子,再過半個來月就是年根兒大節,各種瑣事繁忙,不方便在這個時候舉辦封后大典,一拖再拖,只能等明年再請欽天監挑黃道吉日了。
徐離與她說道:“等開了春,暖和了,熱熱鬧鬧的辦得隆重一些。”
論心情,顧蓮真的有幾分意興闌珊。
但冊立皇后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將來,更關係到兒子們未來的人生道路,萬一再過十幾年,甚至幾年,徐離有了什麼新歡、什麼佳人,自己好歹也是中宮皇后啊。
什麼感情,自己從來就不相信——
如今更是被他折騰夠了。
“好。”顧蓮微笑應道。
徐離看着她如今這一副溫柔平靜的樣子,什麼事都惹不起波瀾,再也不會跟自己軟語嬌嗔、生氣彆扭,彷彿一下子疏遠的只剩“舉案齊眉”,——每當想到此處,心裡就是一陣濃濃的不是滋味兒。
可是也不敢把她逼急了。
要人回心轉意,可不是威脅恐嚇能行的,或許再從頭捂她整整六年,甚至更久,纔有可能回到以前的如膠似漆。
或許吧,徐離心裡有一點不安,有一點點不確定。
“娘娘。”靈犀在門口喊話,怯聲道:“能不能出來一下?”
顧蓮現在根本就不想和徐離獨處,對他說了一句,“臣妾去去就來。”當即起身,跟着靈犀一路到了後面院子,疑惑道:“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靈犀指了指院子的一角,“那邊,太子他……”
顧蓮擡頭看了過去,麒麟正蹲在牆根兒,小肩膀一抽一抽的,乳孃等人隔開幾步站着不敢靠近,不由問道:“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靈犀搖了搖頭,“也不聽人勸,也不讓人靠近他。”
顧蓮走了過去,揮手讓乳孃和宮人們都退下,上前喊了一聲,“麒麟。”彎腰將手搭在他的肩頭,柔聲問道:“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哭?”
“母妃!”麒麟忽地轉身撲了過來,因爲突然,弄得母親倒退兩步才穩住腳,只顧緊緊抱住了,大哭道:“母妃……,你別不要我。”
顧蓮滿目驚訝,將他摟到旁邊的石凳上自己坐下,不解問道:“這是誰說的?母妃怎麼會不要你呢?”
麒麟伏在母親懷裡大哭,抽抽搭搭的,“母妃你不要我了,讓我做、做什麼薛皇后的兒子……”越哭越是傷心,越哭越是驚惶,擡頭淚眼朦朧喊道:“我不要,我不要做別人的兒子!”泣不成聲央求,“母妃,我只要做你的兒子。”
顧蓮看着哭得傷心欲絕的兒子,心肝都要被揉碎了。
“沒有。”她忍着滿心難受,輕聲道:“麒麟,母妃沒有不要你。”
“我不信。”麒麟連連搖頭,淚水在小臉橫流,眼裡是一抹清亮的敏感光芒,口齒清晰說道:“因爲我不是母妃生的,所以母妃把我送給薛皇后,不要我了!小豹子和小狼就沒有,你要他們,不要麒麟了!”
說到這裡,又是一陣止不住的淚流。
顧蓮看着從小驕傲聰明、跋扈飛揚的兒子,看着眼前受傷委屈的兒子,心就像是被棉花塞住了一樣,只覺難以呼吸——
撒了一個謊言,過後就要無數個謊言去彌補。
自己要怎麼說明什麼是太子?什麼是儲君?什麼是未來的皇帝?什麼是自己的一番良苦用心?只覺傷心難言,只覺好像一切都錯了。
她摟着兒子,默默無聲的流着眼淚。
到底要怎麼解釋呢?說之前的是謊言,只是爲了掩飾另外一個謊言?還不到六歲的兒子如何分辨真假?如何相信前後反覆的說辭?
從麒麟開始記事起,一直陪着他的,就是眼前的小鄧母妃,而公開的,他又不可能是鄧峨眉之子,只能是宮女夏氏所生。
要如何解釋,夏氏就是護國長公主,就是鄧峨眉,就是自己?!
這一切,都是因爲徐離強搶臣妻而起。
是他,是他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是他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害得自己和親生兒子不能相認!他用甜言蜜語、海誓山盟,哄得自己把心交給了他,哄得自己斬斷前塵,一心一意爲他打算!
到頭來,他卻還是信不過自己。
顧蓮心裡生出無限怨懟!
“麒麟……”她輕輕摩挲着小小的兒子,什麼謊言都不想再編了,凝望着他,聲音溫柔似水,“你是我的兒子,是母妃的親生兒子……”
下一瞬,毫無預兆的一頭栽倒在地!
284大結局(十四)
“母妃!”麒麟年幼身體單薄,原本是被母親摟在懷裡的,顧蓮猛地一倒,拉扯的他一起滾在地上,顧不上疼,努力掙扎喊道:“來人!快來人啊!”
靈犀一直在連廊上遠遠的看着,不等麒麟喊話,就已經往這邊跑了,等上前想要去攙扶顧蓮時,卻發現地上有一小團血跡!不由嚇了一跳。
慌忙低頭細看,只見貴妃娘娘的額角磕破,鮮血溢出,染紅了眉毛和眼瞼,襯着雪白皮膚、烏黑頭髮,頗爲觸目驚心!
麒麟在旁邊驚慌大哭,“母妃磕壞了,磕壞了……”
靈犀深吸了一口氣,方纔鎮定些許,朝着麒麟急急道:“太子殿下,你在這裡站着別動,奴婢這就過去叫人來!”偏偏方纔爲了讓他們母子說話,將人都攆走了,慌忙腳不沾地往回跑,喊人過來幫忙。
徐離第一時間飛奔趕了過來!
顧蓮一襲粉色的繡花襖兒,下着十六幅挑線貢緞湘水裙,軟軟倒在地上,好似一支被人折斷的春日桃花,離枝墜落在地。
麒麟跪在母親身邊,摟着她,哭得淚流滿面。
徐離頓時嚇得魂飛魄散!
大腦一片空白衝到了院子裡,第一反應便是去探顧蓮的鼻息,還好、還好……,人是暖的,氣息也還在,三魂七魄方纔慢慢歸位,不由朝麒麟斥責了一句,“你這個混小子!瞎哭什麼?!”
“嗚嗚嗚……”麒麟仍是不停地哭,“嗚……,母妃磕壞了。”
徐離先仔細的檢查了一番,見只是磕破了額頭,別的還好,方纔稍稍放心,旋即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顧蓮的那點體重,對於自幼習武的他來說,幾乎可以不計,大步流星的抱人回了屋,輕輕放在牀上。
“太醫呢?!”
“已經傳了。”竇媽媽趕忙回道:“馬上就到。”
麒麟哭哭啼啼的跑了進來,甩開要拉他去收拾洗臉的宮人,撲在母親身邊,滿面愧疚面哭道:“都是麒麟不好,母妃……,你快醒來,麒麟再也不問了。”
徐離正在疑惑顧蓮爲什麼會暈倒,當即揮退宮人,問道:“你問什麼了?”
麒麟哭道:“我問母妃爲什麼不要我,爲什麼把我送給薛皇后,母妃很難過,她就一直哭,一直哭……”抽抽搭搭,抹淚道:“母妃說她沒有不要麒麟,說是我是她的親生兒子,然後就摔倒了,就……、就磕壞了。”
徐離的目光變得複雜起來,回頭看了看顧蓮,心裡真不是一個滋味兒,——若不是自己抹滅了她的身份,又何至於……,會和親生兒子不能相認?
之前疑神疑鬼做的那些事,不僅叫她灰心,而且中間還出了一點岔子,意外的惹得母親和妹妹懷疑於她,弄得她忙裡忙外、裡外煎熬,加上又服侍了母親下半個月,只怕早就是心力憔悴了。
那堪再聽得兒子哭着不能相認?所以纔會……
竇媽媽遞了溼帕子過來,徐離接了,展開替顧蓮將臉上血跡擦淨,看着那張淨白如玉的臉龐,紅紅的眼圈兒,淚盈於睫,不由愧疚得有些不敢直視。
等着太醫過來診了脈,說是沒有大礙,一顆心才落下去了些。
沒過多會兒,皇太后和徐姝聞訊趕來。
皇太后近些時日不大願意見人,但是之前自己病倒,顧蓮在牀邊端茶倒水半個月的侍疾,不過來看看實在說不過去。
進門問道:“怎麼摔着了?”
“出去說吧。”徐離領着母親和妹妹去了側屋,解釋道:“大概是前段太忙,她熬得有些過了頭,氣血不足,坐在石凳子上自己暈倒了。”
皇太后看了兒子一眼,埋怨道:“本來就夠忙亂的,你還……”那一檔子破事兒實在不想提,只道:“你們都可勁兒折騰吧!到時候,不痛快的也不知道是誰。”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徐離和徐姝兄妹倆。
徐姝訕訕的,陪了一會兒,見顧蓮始終都沒有醒過來,方道:“母后的精神也不太好,我們先回去了,明兒早上再過來看她。”
徐離送了母親和妹妹出去,摒退了人,自己一個人靜靜坐在牀邊陪伴。
哪知道守到半夜,顧蓮還是沒有甦醒過來的跡象。
因爲磕着頭,暈一下子不要緊,甚至……,多休息一會兒也使得,但若是真的長時間昏迷可就不行了!
徐離反反覆覆回想了一下。
據靈犀說,當時她坐在凳子上摟着麒麟,往旁邊倒下,並沒有磕在石桌上,而是直接倒在地上,而且看傷口也不是太重,……怎麼會昏迷不醒?
徐離上前摸了摸,輕聲道:“蓮娘,別跟朕慪氣了。”
顧蓮安安靜靜的躺在那裡,呼吸平緩均勻。
徐離有些慌了。
他深知顧蓮的性子,不是那種在要緊事上擰小性子的,而且她還在生自己的氣,斷沒有心情假裝昏迷來嚇唬自己,那她……
又是擔心,又是急怒,想要抓了太醫們來大發雷霆,又怕嚇着了她。
出去召了太醫,氣極道:“不是說沒事嗎?怎地現在還不醒來?!”臉色寒若□,咬牙切齒道:“她若是有一個什麼好歹,朕將你們挫骨揚灰!”
嚇壞了一屋子的太醫。
但是也無用,一個個挨次進去請重新切脈,商議了半天,依舊沒個眉目,最後推了院首站出來,戰戰兢兢回道:“貴妃娘娘脈象虛浮、肝氣鬱結,想來是……,是近段時間太過操勞,且心中煩憂所致。”乾巴巴的嚥了嚥唾沫,“至於昏迷不醒,可能、可能是一時淤血阻塞,所以……”
“想來是?可能是?”徐離伸手抓了離得最近的院首,將他揪了起來,“朕養着你們這羣飯桶,就是爲了聽這些模棱兩可的話?!”
奮力一甩,將那太醫直接扔到了門口。
他氣得發抖,更多的心裡怕得發抖!不怕天、不怕地,不畏沙場征戰,不懼刀光劍影,此一生的軟肋和心病,……唯她而已。
難道……,難道是她的壽數本來就不多,一而再、再而三的折壽祈願,全部都應驗了不成?!
從前她祈願以陽壽爲自己擋血光之災,結果流矢射中自己,卻被抓住,最終命懸一線活了下來;而後她爲孩子們祈福,以她的壽數爲祭,情願折壽一半,庇佑孩子們平平安安;還有就在不久前,她以爲自己快要死了,居然祈願餘生壽數和自己共度,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徐離心頭一跳。
不對!如果真的誓言應驗的話,既是同年同月同日死,那爲何自己還好好的?所以她不會有事的,不會的。
徐離不信鬼神,此刻卻情願那些神佛都是真的。
他恍恍惚惚的撇下了太醫們,回到寢閣,坐在牀邊握住了顧蓮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蓮娘你不會有事的。”聲音篤定,“朕貴爲人間帝王,不論是天災,還是人禍,都願意擋在你的前面,願以天子之壽佑你平安。”
低頭吻了吻她,“如你誓言。”
******
彷彿做了一個遙遠悠長的迷夢。
顧蓮緩緩睜開眼睛,適應了一會兒,視線漸漸清晰,最終落在目不轉睛看着自己的徐離身上,輕聲嘆道:“原來我還沒有死呢。”
“不要胡說。”徐離像是被人摘走了心尖尖,打斷她,“太醫已經來過,說你只是一時氣血上涌迷了心竅,養一養就好了。”
顧蓮表情冷淡,“但願吧。”
徐離看着她微笑,目光柔和,“你睡了一天一夜,餓了吧?我讓人去給你準備一點清淡小粥,稍微添一添胃。”
顧蓮懨懨道:“不想吃。”
“要不要喝點水?”
“不喝。”
“那先歇一會兒。”徐離只是順着她說話,伸手抓了一個軟枕,扶着她稍稍坐了起來墊上,說道:“換個姿勢,不讓躺就了腰痠背痛的。”又道:“先不吃東西也行,只要你醒過來沒事就好。”
“好?”顧蓮轉眸看向他,冷笑道:“誰知道好不好的了?”不等徐離勸阻,又面色冷靜說道:“臣妾想求皇上一件事。”
“什麼求不求的。”徐離忙道:“什麼事?你說。”
顧蓮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趁着我還沒死,把冊後詔書給正式宣佈了吧。”自嘲一笑,“萬一哪天被氣死了,好歹兒子們也是皇后娘娘所生。”
“蓮娘!”徐離臉色大變,喝道:“朕不許你這樣胡說!”
“不讓說也說了。”顧蓮冷冷一笑,目光微慍,“你只說詔書給不給吧!”說着要掙扎着起來,卻一時體虛頭暈,復又軟軟的栽倒在牀上,喘氣道:“看來……,看來是活不長了。”
“蓮娘……”徐離拿她沒有辦法,連連哄道:“好好好,你躺着,朕這就叫高勤把詔書送去禮部,擬個章程,今天……,不,等會兒就正式頒詔!”放柔了聲音,“你別折騰自己了,好好躺下。”
回頭朝着門外的高勤喝斥,“還不快去?!”
高勤飛快的跑出了內殿、前殿、出了玉粹宮,直奔金鑾殿去取早已經寫好的冊後草書,親自交到了禮部,急急道:“一定要快,皇上和貴妃娘娘……,哦不,皇上和皇后娘娘正在等着呢。”
偏偏今兒值班的是一個書呆子,慢吞吞道:“還沒有讓欽天監挑吉日呢。”
“哎喲,我的大爺!”高勤急得直跺腳,“什麼吉日?皇上說是今兒,那今兒就是黃道吉日!你再拖拖拉拉的,回頭挨一頓板子事小,腦袋掉了,可就裝不回去了。”
嚇得那人臉都白了,慌忙雙手捧了冊後草詔,屁滾尿流跑了進去。
高勤這才騰出空來抹了一把冷汗——
不由啼笑皆非。
冊後詔書啊,未來的皇后娘娘想要就要,那氣勢……,她想三更要,皇帝就不敢拖到五更給,連一句多話都不敢說。
看來這後宮,從今往後怕是要“易主”了。
******
“鎮國公鄧恭之女,鍾祥世族,毓秀名門,嗯……”顧蓮拿着明黃色的冊後詔書細看,一面含笑念道:“溫懿恭淑,柔明毓德……,我還有這麼多好品質呢?但卻總是叫人信不過,可惜了。”
有些厭倦,將詔書隨手扔在了一旁。
竇媽媽在旁邊陪笑,勸道:“皇后娘娘,太醫說你最近勞累過度、肝氣鬱結,需要好生調理一陣子,不可輕易動氣的。”又道:“等回頭養好了身子,開春暖和,正好舉辦封后大典呢。”
“知道了。”顧蓮偏過頭去,視線正好看到那一行“皇后之尊,與朕同體”,不由蹙眉,指了指詔書,“拿下去收起來吧。”
同體?既然同體,心有疑惑爲什麼不來問自己?——
說到底還是信不過。
試想那天自己和葉東海說的話,要是答錯一句,後果又會是如何?!哪怕偏了一絲一毫,只怕今天已經是另外一個結局了吧。
宮闈裡面的每一步,都是這般如履薄冰、膽顫心驚!
而這全天下人都是可笑的跳樑小醜,只有皇帝一個人算無遺策!他算計徐策,算計葉東海,算計大臣們,算計自己,——甚至還能在冊後詔書裡面,將自己維護“亂局”的功勞誇大一通,作爲立後的一項資本。
亂局?從頭到尾哪裡真的亂過?——
真是可笑!
對他,不是不恨的。
然而感情不是自來水開關,說開就開,說關就關,已經聚集成涓涓細流的感情,要如何才能戛然而止?更不用說,自己這輩子都和皇帝不能分離,往後日夜面對,真不知道……,彼此該要如何相處了。
“感覺好些沒有?”徐離纔去了懿慈宮那邊說話,進門問道。
顧蓮原本想要再說幾句負氣的話,又覺得無聊。
因而淡淡回道:“挺好的。”
“朕陪你出去散散心吧?”徐離笑道。
顧蓮皺眉,“大冷的天,不想動。”
“不是在皇宮裡面閒逛。”徐離眼裡帶了一絲絲興奮,在牀邊坐下,“是去外頭!去宮外散散心,好不好?”
顧蓮不知道他玩得是哪一齣,懶洋洋的,不是太情願答應。
徐離卻道:“我都跟麒麟他們說好了。”——
又拿孩子做筏子!
顧蓮斜眼看着他,煩躁道:“你別這樣。”
“蓮娘。”徐離放柔了聲音,靠近了一些,“你聽我一次,我都全部安排好了,不會讓你失望的,到時候去了你就知道了。”
皇帝一味的做小伏低,顧蓮雖不願,也不便生硬拒絕,——心下更是疑惑,宮外頭有什麼不會讓自己失望的?故弄玄虛罷了。
“答應了?”徐離搶先下了結論,朝門外喊道:“快進來!你們母后答應一起出去玩兒了。”
麒麟三兄弟一窩蜂跑了進來,歡天喜地的。
他們幾個出生在宮闈,成長在宮闈,宮外的世界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美麗的誘惑無疑是巨大的,叫小孩子們不能抗拒。
顧蓮看着興奮亂蹦的兒子們,看着那一張張可愛的小臉,只能做出讓步,罷了,就當是讓他們幾個高興一回好了。
特別是麒麟,才受了那麼大的委屈。
“玩兒咯!”小豹子最是興奮了,樂得一直在屋子裡面躥來躥去的,兩隻手臂,做成翅膀的模樣展開,圍着桌子繞着圈兒,嘴裡嚷道:“出去玩兒咯,我們要到外面去玩兒咯!”
小狼在旁邊笑話他,“出去了,二哥你也飛不起來呀。”
徐離喊道:“你老實一點兒。”
“對。”小狼恐嚇哥哥,“你不聽話,父皇和母后就不帶你去啦。”
小豹子慌了,趕忙停了下來,表情怯怯的說道:“父皇、母后,我很聽話的。”瞪了弟弟一眼,“不許說我的壞話!”
顧蓮只覺得吵得腦仁疼,開口道:“你們先出去玩兒吧。”
“走吧,太醫讓你們母后靜養呢。”徐離站了起來,衝着顧蓮笑道:“我領他們幾個出去玩兒,你好生歇着。”
麒麟卻不肯走,“我陪母后呆一會兒。”連連保證,“我不吵的。”
“過來。”顧蓮心疼他,伸手攬了他在牀邊坐下。
徐離看着他們母子倆親近的樣子,忍不住有一點嫉妒,——兒子撒個嬌,就惹得她心疼的不行,自己費盡千般心機討好於她,還不知道結果呢。
繼而在心底自嘲一笑,這想的都是些什麼?真是幼稚!
麒麟在旁邊坐着,等着父親和弟弟們出去了,方纔猶猶豫豫問道:“母后,那天你說的話是真的嗎?”見母親看向自己,趕忙補道:“你說,我是你的兒子,是你的親生兒子。”眼睛一閃一閃的,有些不安,“是真的嗎?”
“麒麟……”
“母后!”麒麟鼻子一酸,打斷她,“要是假的,就不要告訴我了。”
“真的。”顧蓮將他摟進自己的懷裡,溫柔的道:“真的,母后不騙你。”捧了他的小臉看着自己,認認真真,“麒麟是母后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麒麟目光閃爍不定,兩個矛盾的念頭在心裡不停碰撞,邏輯上不通,但是他卻更願意相信後者。爲了更確定一些,猶豫了下,問道:“那……,爲什麼以前母后會說我是夏宮女的兒子?”想到另外一個問題,忽地慌了,忍不住又“啪嗒”掉淚,“還要把給認作……,認作薛皇后的兒子。”
“別哭。”顧蓮親了親他,柔聲道:“有事情太複雜了,說了你也不懂,你只要記得自己是母后親生的,就夠了。”
麒麟聲音酸酸的,“母后,你不許撒謊騙我。”
“母后不騙你。”顧蓮簡單解釋了一下,“因爲母后有一個秘密,暫時不能說,只能讓麒麟先做夏宮女的兒子,認在薛皇后的名下。”微微一笑,“所以麒麟要替母后保守這個秘密,一直到……”她想了想,“到將來麒麟長大了,再告訴你。”
這個解釋,讓麒麟覺得可信度高了許多。
他問,“那我什麼時候纔算長大呢?”
顧蓮摩挲着兒子的頭,在他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很快的。”琢磨了下,給了兒子一個具體的目標,“等麒麟長得比母后還高的時候,就算長大了。”
麒麟的眼睛頓時變得亮亮的,像星星一樣,“那我要快快長大!”
顧蓮心頭一酸,“好。”
******
皇帝帶着皇后和三位皇子出門郊遊,哪怕精簡再精簡,微服再微服,甚至不算上那些化裝成各種行商隊伍的護衛,仍舊是赫赫攘攘的一大隊人馬。
“做什麼弄成這樣子?”顧蓮躺在柔軟的馬車裡,不解問道。
徐離滿面笑容,還是那一句,“到了你就知道了。”
顧蓮哪有心情跟他玩你猜我猜?不過是耐着性子,陪兒子們出來玩兒罷了——
他不說,也懶得再問。
倒是麒麟三兄弟興奮的不得了,剛一出城門,幾顆小腦袋就擠到了窗邊,拼命的朝着外面看去,一直嘰嘰喳喳的。
“好空啊,一大片地什麼都沒有。”
“有人,有人!那邊遠遠的有個小黑點兒,在動呢。”
“我看,讓我看看!”
“討厭!二哥你擠着我了。”
顧蓮滿目寵溺之色,看着兒子們抱怨了一句,“你們三個,真是比一千隻麻雀還要吵!”又是好笑,“大冬天什麼都沒有,也只得興奮成這樣?一羣小傻蛋。”
徐離看着她溫柔似水的笑容,捨不得移開視線。
顧蓮收回視線,正好對上他的目光,見皇帝大人一副呆呆的模樣,忍不住低聲嘲笑道:“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徐離起先沒有注意聽,怔了一秒,方纔悟過來她是在拐着玩兒罵自己,不但不惱,反而歡喜的笑了,“看來還是出來散散心的好,你也肯跟朕說笑了。”
顧蓮閉上眼睛,不理他。
285大結局(十五)
若在從前,徐離早就動手動腳撲上去了。
眼下當着兒子們不方便,加上吃不準太過親熱顧蓮會不會生氣,只能訕訕一笑,繼而招呼麒麟幾個,“好了,等到了鎮上再慢慢看,買好吃的給你們。”
“什麼鎮?”顧蓮睜眼問道。
徐離笑道:“等下咱們去鶴城,吃小吃。”
幾千人大老遠興師動衆的,就爲去吃點小吃?顧蓮白了他一眼,“我看你把鶴城做小吃的師傅都綁了,在宮裡做更方便一些。”
徐離聞言大笑,“朕可沒有那麼昏聵無道。”
顧蓮淡淡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徐離覺得她今兒心情不錯,還有精神拌嘴了,剛湊近了,正想說幾句俏皮話搞一搞氣氛,就聽小豹子一本正經問道:“母后,什麼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麒麟一貫的好爲人師,解釋道:“就是已經過頭了。”
小豹子瞪大了眼睛,“那父皇豈不是比昏聵無道還要更無道?!”
顧蓮“哧”的一聲笑了,忍俊不禁。
小豹子又問:“昏聵無道是什麼?”
徐離朝兒子瞪了一眼,“閉嘴!不許說話。”
小豹子十分委屈,看向母親,“爲什麼不讓我說話?”鼓着腮幫子,小聲嘀咕,“我只是不明白,問一問都不可以。”
顧蓮摟了他,笑道:“別理你父皇,母后告訴你什麼是昏聵無道。”平時很少跟小豹子膩歪,倒是細細的嘀咕了好一陣兒。
小狼在旁邊吃醋了,撲過去道:“我也要聽。”
麒麟猶豫了下,覺得自己是哥哥要像大人一些,只得忍住,回頭看向父親,“父皇你別生氣,小豹子他年紀小不懂事,我來陪你說話。”
徐離有些無言,突然覺得帶兒子們出來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可是不帶他們出來,只怕他們的娘不會搭理自己,而若是不走這一趟,——自己實在是想不出別的好法子,能讓她消消氣了。
只得忍了忍滿心的無聊,看向麒麟,“嗯,還是你最懂事。”
麒麟高興道:“母后也是這麼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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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白牆、樹影婆娑,一處幽靜的宅院。
顧蓮跟着高勤進了宅院的側門,然後一直往裡面走,走了一段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問道:“怎麼跑到別人家裡來了?”
高勤陪笑道:“奴才不知道。”
顧蓮打量着這戶人家的院落佈置,宅子乾乾淨淨的,但是東西不多,像是纔剛買下來沒有多久,並沒有太多長期居住的氣息。而且更奇怪的是,整個院子披紅掛綵、裝點一新,像是要辦什麼喜事似的,不由駐足思量。
“到底是做什麼?無緣無故跑到別人家總是不妥,不說清楚我不進去了。”
“夫人,奴才真的不知道。”高勤連連賠罪,換了在外面的稱呼,低聲解釋,“皇上只是說了,今兒這裡有一位出嫁的姑娘,是夫人的舊識,進去見面就知道了。”
舊識?自己哪有什麼舊識?顧蓮蹙眉,而且人還是在鶴城就更奇怪了。
但是皇帝大費周章的讓自己過來,斷沒有胡鬧玩兒的,想來真的是什麼自己以前認識的人,不過……,自己怎地想不起有認識的適齡姑娘?真真古怪的緊。
爲了看個究竟,耐着性子,一路跟着高勤進了內院,最終上了閣樓。
推開門,意外看見一個熟悉的少女身影!
“宜姐兒?”顧蓮滿目驚訝,心思轉得飛快,總算有點明白皇帝的用意了,——是以讓自己爲葉宜送親,做爲他之前疑心自己的道歉吧。
一時心情複雜。
皇帝他……,爲了緩和關係,居然能琢磨到葉宜的親事上頭來?!
皇帝十分有心,想得也很細緻,而且更是要用這件事來說明,他以後再也不忌諱葉家了吧?顧蓮心裡憋了許久的那口濁氣,總算破了一道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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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刻不是琢磨這些的時候,擡頭笑道:“好些年不見你了。”
“夫人。”葉宜微微含笑,“有勞你今天專程過來。”
竇媽媽領着人都退了出去。
顧蓮見她面色平靜,並沒有因爲自己“死而復活”驚嚇,先來皇帝早有安排,應該已經提前跟她說過了吧?所以纔會這麼平靜。
在旁邊的椅子坐下,有些迷惑,問道:“我記得你早幾年前就應該嫁人,怎地會是今日出閣?”
葉宜淡淡一笑,簡略的說了自己兩番守孝的過程,“又趕上田二爺病了,幸虧他福大命大……”頓了頓,接着說道:“好歹有上蒼神佛庇佑着,讓他活了下來,所以才拖到了今兒成親。”
當初自己就疑心,不知道二叔用了什麼手段,居然請得宮中太醫親自過來,只怕裡頭另有不爲人知的機密。現如今,再想想皇帝的這一番所作所爲,很可能和皇帝脫不了干係,不提也罷。
萬一說錯了什麼,豈不是自找麻煩?
“原來如此。”顧蓮聽了一陣唏噓,嘆氣道:“看來你們這門親事不容易,經歷了這麼多的磨難,正所謂先苦後甜,想必以後就都事事順遂了。”
“多承夫人吉言。”葉宜如今已經是大姑娘了,舉手投足,很有幾分當年葉大奶奶的影子,只是不像母親那般病弱,頗爲嫺靜溫婉。靜了靜,輕聲問道:“這些年,夫人過得可還好?”
心下微有猜疑,皇帝派了人一番安排交待,說是她要過來,但是卻沒說她現在是什麼身份,今兒出來又是一身便服,實在看不出了。
但想來,總還是在宮中做嬪妃的吧。
奇怪的是,方纔她進門的時候,見着自己似乎頗爲驚訝,彷彿之前並不知道會有此事,——皇帝還瞞着她,想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真真有趣。
旁邊顧蓮靜默了一會兒,輕聲道:“挺好的。”
葉宜輕輕起身,往門外面看了看,竇媽媽等人都退到了樓下,於是折回身來,猶豫了一瞬才道:“其實這次是二叔來送我出嫁,他也在鶴城的。”
顧蓮淡淡道:“已經見過了。”
這下輪到葉宜吃驚了,“已經見過?”怔了怔,緩緩說道:“二叔這些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過得並不好。我不是,也不敢勸夫人回來什麼的,但是……,如果你能勸二叔幾句解開心結,也是好的。”
顧蓮笑了笑,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複雜情緒,擡頭道:“你放心,他往後再也不會有心結了。”他放不下,不過是差了自己親口斬斷的一句話,現在已經說清楚,以後大家再也不相干了。
他放下也好,找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相伴,過得好些,也是自己希望看到的。
不光他好,七七和宥哥兒也有一個開朗的父親。
“既然這樣。”葉宜覺得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再次道謝,“今兒沒有女眷長輩給我送嫁,多謝夫人能夠專程過來。”
顧蓮微笑道:“你打小的命孤苦了一些,願你成親以後,和丈夫和和美美,將來生兒育女團團圓圓,一輩子順遂吧。”
前塵往事隔太久,只剩下這些禮數上的客套話了。
最後道了一句,“從前多謝你和你母親的照拂,我總記得的,往後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必定不會推辭。”想了想,“到時候,你讓人去京城東大街四柳衚衕,找黃大石即可。”
葉宜本來想說,等丈夫身體徹底養好就會離開京城,舉家搬往長清,但是對方一番好意,何必當面拒絕呢?到時候自己走了,再也不找她便是了。
因而點頭道:“是,多謝夫人。”
她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成親沒多久就懷了孕,自然暫時走不成,兒子生下,還沒出月子便得了急症。整個鶴城的大夫都來看過,都說是養不活了,絕望之下,最終想到京城還有一個貴人可求。
田家的人快馬加鞭找到黃大石,急急說明情況,一番輾轉,將宮中專看小兒的太醫請去了鶴城,最終保住了田家小少爺的性命。
當田自明問起那位貴人是何方神聖,居然請動神醫時,葉宜無法說起什麼宮闈,什麼太醫,只能雲淡風輕帶過,“以前的一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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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了。”徐離在酒樓門口迎道。
顧蓮進了門階,搭着這位“迎賓服務生”的手進去,一面上樓去,一面漫不經心的問道:“今兒我見了葉家的人,回頭皇上知曉了,生氣可怎麼辦?”
“不敢,不敢。”徐離趕忙笑道:“皇上他不敢生氣的。”
“哦?”顧蓮斜眼看向他,“你確定?”
徐離笑道:“確定,十分確定,一百分的確定!”
顧蓮突然頓住腳步,“算你有心。”不過皇帝大人你帶着妻兒出行,還非得摻和葉家的事,真的不是在向葉東海秀恩愛的麼?只這話不好問他,改口問道:“你把葉東海支到哪兒去了。”
要揭就全部揭過了。
省得以後一聽人提起這個名字,自己就心驚肉跳,擔心皇帝會怎麼樣,索性大大方方就此說開,以後百無禁忌。
徐離笑了笑,“我讓他去酒樓喝酒了。”又補了一句,“反正送親這種事,也輪不到他一個做叔叔的。”
顧蓮哼了哼,“咱們的事兒不算完!”
一甩袖,自顧自上樓去了。
徐離聞言一樂,當即追了上去,拉住她附耳低聲道:“要打要罰隨你,只不讓別人看見,給你當牛做馬騎一回也使得。”
不讓別人看見?寢閣?自己在騎到皇帝大人的身上?想想就知道沒什麼好事兒,顧蓮瞪了他一眼,“厚臉皮,少順着杆子往上爬!”
徐離“嘿嘿”一笑,“以後別不理我了。”
正說着,麒麟三兄弟從屋子裡躥了出來,將母親圍在中間,嚷嚷道:“爹說等娘你回來,就讓人做水晶獅子頭,一起吃!”
小豹子掰着手指頭數道:“水晶獅子頭、酸面葉兒、脆皮兒混沌、炸魚兒,還有香烤櫻桃、,雞頭米、栗子團……”
“小饞貓!”顧蓮聽了好笑道:“別的事,你再記不得這麼多,這麼清楚。”
等到開席的時候,整個酒樓就皇帝這一家子,安安靜靜的,除了店裡的特色菜,其他各色小吃都從外面買了回來,一一交給太監們先試吃驗毒。
小豹子這個吃吃,那個嚐嚐,樂得不行,等吃到半飽的時候,跑到樓梯口往下看了看,大聲道:“哎呀!這家店的生意不怎麼好,大白天的,都沒什麼人。”
樓下送菜的小夥計一臉苦瓜相,哀怨的看着他。
顧蓮“哧”的一笑,招手讓他回來,“別亂說。”又道:“是你爹圖個清靜,把別的客人都攆走了,人家百年老店生意頂好的。”
掌櫃在旁邊作陪介紹菜式和小吃,聞言忙道:“夫人說的是,咱們店裡從來都是座無虛席。”看了看旁邊的大爺,又怕這話惹着了他,趕忙低頭。
顧蓮含笑問道:“今兒這飯錢能不能免了?”
那掌櫃早就被嚇破了膽,只盼早點送這家子土匪走,飯錢要不要都無所謂,因而連連道:“不用,不用!算是小的孝敬爺和夫人,還有小爺們。”
徐離瞪大了眼睛,“銀子還是要給的。”
萬一回頭傳出去,自己這個皇帝吃人家的霸王餐,算什麼?豈不是笑死人了?
“能省則省咯。”顧蓮偏要堅持,有心讓今天的回憶更豐富一些,看着那緊張兮兮的掌櫃,笑道:“既然免了飯錢,就讓我家爺寫一塊牌匾送給你吧。”
掌櫃忙道:“不用,牌匾也不用了。”
顧蓮看着徐離,抿嘴兒笑,“瞧見沒有?人家還不稀罕呢。”
徐離沉了臉,“不識貨!”
皇帝大人雖然是微服,但他沉臉的時候,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端凝氣勢,把那掌櫃嚇得直哆嗦,“要的,要的,請這位爺親賜墨寶。”慌忙叫人拿了紙筆等物過來,語無倫次道:“小的必將爺的墨寶掛在牆頭,焚香禱告……”
徐離皺眉道:“什麼焚香禱告?給……,閉嘴滾出去。”
“是,是是。”那掌櫃趕忙連滾帶爬的出了門。
直到多年以後,皇帝曾經帶着皇后和三位皇子來過鶴城,在“鶴城第一樓”吃過飯的皇室逸事,不知怎地流傳出來。
掌櫃對比着日子,再數一數當年來的那一家子人數,可不正是皇帝、皇后,以及三位皇子麼?不由驚喜交加,當即讓人把皇帝大人的墨寶做成牌匾,掛在廳堂中間,每天接受聞訊趕來客人們的瞻仰,樂得喜氣盈腮。
只恨這塊御賜牌匾沒有早掛幾年,每每惋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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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顧蓮懶懶躺在馬車裡面,目光喊怨的朝皇帝問道:“當初那會兒,你手上的紅斑是怎麼回事?”咬牙威脅,“不說清楚,我親手給你再擰幾塊出來!”
徐離趕忙道:“太醫開了一點過敏的藥,抹了抹。”
“那我在你面前哭的時候,你是不是很得意?很樂?”
“沒有。”徐離摟了她,附耳低聲,“回去再說,麒麟他們還都在車裡面呢。”
顧蓮推開他,啐道:“有臉做,沒臉認!”
徐離一臉笑嘻嘻,耍賴道:“只要你往後不再生我的氣了,說什麼都行。”
顧蓮翻身扭了過去,懶得理他。
終於趕在日落之前回了京城,暮色靄靄、霞光滿天,路過東大街四柳衚衕時,徐離湊過來問了一句,“要不要去黃家看看?”
顧蓮思量了一下,“把馬車停在外邊,讓李媽媽出來見見我吧。”
剛到門口,發現裡面出來一輛青油小馬車,幾個婆子,架着一個少婦上了車,且那少婦手背上還有傷痕,看着像是被人打了一頓。
顧蓮留意看了一下,“劉貞兒?”
難道黃家出了什麼事不成?叫了竇媽媽,想吩咐趕緊過去打聽一下,一瞬猶豫,“算了,你讓李媽媽出來見我,直接問她好了。”
李媽媽和竇媽媽是認識的,沒費周折,很快就出來了。
顧蓮爲了避開麒麟幾個,特意去了旁邊的馬車,等着乳母掀了簾子進來,將她拉到對面坐下,微笑喊了一聲,“媽媽。”
“你還活着……”李媽媽一語未畢,淚先流。
顧蓮想起乳母多年撫育之情,亦是紅了眼圈兒,哽咽道:“這幾年時局太亂,一直瞞着媽媽沒有告訴,別怪我……,也別怪大石哥。”
李媽媽連聲道:“不怪你,不怪你。”緊緊的握住她的手,眼淚直掉,“宮裡頭的日子過得艱難,媽媽知道的,所以不說也沒有關係的,只要你活着就好。”——
的確艱難。
顧蓮長長嘆了一口氣,心酸無言。
李媽媽哭了一陣,又心慌慌問起前段的宮闈變故,一陣後怕,“我那會兒只想着麒麟在宮裡面,擔心他,沒想到你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陣,“還好沒事?”卻忍不住問道:“你沒傷着吧?”
被皇帝傷着了算嗎?顧蓮心下自嘲,面上卻絲毫不提此事,只道:“沒事,我跟皇上在一起好好兒的呢。”
李媽媽拍了拍胸口,“也對,皇上總是會護着你的。”
顧蓮這會兒不想多說皇帝,況且在外頭不方便,因而靜了靜,說道:“今兒不是細細說話的時候,改天得了空,我再找機會讓媽媽進宮說話。”指了指外頭,“方纔我見劉貞兒被人架了出去,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我放心不下,特意叫媽媽出來問一句。”
李媽媽的臉色頓時很不好看,“別提她!”
蟬丫嫁人,正愁找不到人絮叨,當即便拉拉雜雜的說了起來。事情起於劉貞兒爲了爭寵,引得黃大石多過去她那兒,竟然不惜給女兒嬌姐兒放瀉藥,弄得時常病着,好讓黃大石憐惜女兒,三天兩頭的圍着她和嬌姐兒轉。
幸虧這世上沒有一輩子的秘密,瞞了幾年,前兩天終於被人發現了。
李媽媽忿忿道:“世上哪有如此歹毒的娘呢?!嬌姐兒好歹是她自己生的,又不是別人肚子裡爬出來的,怎麼就下得去手?”說着抹眼淚,“嬌姐兒打小就腸胃不好,我們只當是病症,沒少給她吃藥調理,還弄得一副黃毛丫頭的模樣。”
顧蓮也是怔住了。
半晌,纔回神過來道:“竟有此事?那可是留不得了。”
“當然不能留!”李媽媽忿忿道:“大石知道以後,將那狠心的婦人一頓打,發狠要賣了她,偏偏嬌姐兒哭着喊着不讓。我也說了,好歹她這些年服侍你一場,又是嬌姐兒的親孃,雖然心術壞了,只往莊子上一送,給口飯吃養着不讓回來便是了。”
這是黃家的家務事,顧蓮不好插手,只是勸道:“媽媽別生氣,好歹嬌姐兒以後不再生病了。”又道:“養着也罷了,往後嬌姐兒想見姨娘也可以。只一件……,往後嬌姐兒的婚事,可別再讓劉貞兒攪和了。”
“那當然!”李媽媽斷然道:“嬌姐兒的婚事自然有嫡母做主!”
“桐娘還好吧?”顧蓮笑問。
“挺孝順的。”
“這是媽媽的福氣。”顧蓮嘆了口氣,“不像我,倒是沒怎麼孝敬媽媽。”朝她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囉嗦安撫自己,然後道:“既然無事,那咱們還是改天找機會說話,此次實在不方便,媽媽就先回去吧。”
“好。”李媽媽依依不捨的看了看,準備下車,忽地又回頭道:“顧家……,聽說四夫人快熬不住了,你要不要過去看她?”
“不去了。”顧蓮搖了搖頭,往顧家大宅的方向看了一眼。
見什麼呢?還有什麼好見的呢?她待自己十分涼薄,自己也讓人打了她一頓,彼此見面,不過是大家一起不痛快罷了。
罷了,就讓她安安生生的走吧。
286大結局(十六)
顧家,四房院子的一所小院裡面。
寇氏正坐在窗臺邊揉着肩膀,端起茶,連連喝了好幾口,又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方纔覺得稍微暢快一點兒。
乳母寇媽媽心疼道:“七奶奶,夫人她可真是……”
“罷了。”寇氏擺了擺手,“我是做媳婦的,人前背後都不要說婆婆的是非。”話雖然這麼講,心頭到底忍了一口大大的怨氣,憋得自己難受,忍不住紅了眼圈兒,“她病中脾氣大,我只當是多孝敬了她吧。”
婆婆性子十分難纏,因爲病重,又疑神疑鬼的,總覺得自己背地裡抱怨了她,盼着她早死,——除了新婚那幾天,沒有一天不拿話尖刺自己的。趕上她難受的時候,發起脾氣來更是沒個邊兒,偏生丈夫年幼一團孩子氣,半分都不體貼。
心中一酸,熱淚便滾了出來。
寇氏滿心的煎熬難過,才嫁到顧家幾個月,就好似已經過去幾輩子那麼久了。
到了夜裡,上房突然一陣人仰馬翻喧鬧,各處火燭都依次點了起來。有小丫頭在外面敲門,急急道:“七爺、七奶奶,夫人快不行了!趕緊過去瞧一瞧吧。”
從寇氏九月裡趕着嫁過來,婆婆的病,拖到現在已經三個月了,中間好幾次都是鬧得兇說不行了,但最終都挺了過去。
開始那一、兩次,寇氏聽得消息還提心吊膽的,聞訊就拉着丈夫起牀穿衣,慌里慌張趕過去看婆婆最後一面。然而被顧四夫人刻薄了幾個月,只剩一腔酸楚和委屈,哪裡還有真正的孝敬之心?且鬧得次數多了,也慢慢的麻木不當一回事了。
雖如此,面上的樣子還是要做一做的。
趕緊起身,推了推顧長墨,“快點起來,娘那邊好像又不妥當了。”
顧長墨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語氣抱怨,“怎麼又不好了?”摸摸索索穿衣服,繫腰帶的時候,折騰了好幾下都沒有扣上,不由着惱摔在地上,“破東西!”
寇氏正忙着穿衣服挽頭髮,婦人收拾起來原本就要麻煩一些,偏生這會兒半夜三更的,丫頭們也正在外面穿衣收拾,一時間沒人進來服侍。
見丈夫着急發脾氣,只得過去揀了腰帶,安撫道:“七爺別急,我來。”少不得耐着性子替他束了,連帶頭髮也梳了,方纔道:“七爺站着等一下,我馬上就好。”
哪知道就這麼一耽擱的功夫,趕過去時,又惹得顧四夫人大發脾氣,指着寇氏連連罵道:“我知道……,你是、你是伯爵府的千金小姐!”她說話氣喘吁吁,嗓門兒卻還挺清楚的,“你瞧不起我們顧家,看不起……,我這個婆婆,所以我要、要死了,也磨磨蹭蹭的不肯過來!”
寇氏心下一陣委屈,忙道:“娘,我沒有的。”
顧長墨有些煩,幫忙辯了一句,“她幫我係腰帶來着……”
哪知道話還沒有說完,寇氏還沒來得及朝丈夫投去感激的一瞥,顧四夫人就氣得臉色煞白,越發罵得厲害,“你娘還沒死呢,眼裡就只有你媳婦兒了!你……”她不捨得罵兒子,又指了寇氏,“挑唆的丈夫不孝敬婆婆……”
“夠了!”顧四老爺一聲斷喝,“你有完沒完?!藉着病,倒發起瘋來了,我看你是把腦子病壞了吧?!”想要多罵幾句,當着兒子和兒媳又不合適,因而回頭道:“我看你娘已經緩過來了,都先回去吧。”
顧長墨道了一聲,“娘,你好生歇着。”
寇氏連話都不敢說一句,也不願說,福了福,便跟着丈夫走了出去。
剛剛掀起內門珠簾,就聽見婆婆在裡面啞着嗓子哭訴,“你罵我?!你居然當着兒媳婦的面罵我?”嗚嗚咽咽哭了幾聲,“伯爵府的千金有什麼了不起?我家蓮娘,還是皇帝的心尖尖……”
下一瞬,聲音忽地戛然而止。
像是顧四老爺捂住了妻子的嘴,低聲喝斥,“瘋了!再胡說,把你嘴給縫上!”
寇氏先是嚇了一跳,蓮娘?不是早已死去多年的一個大姑子嗎?怎地又跟皇帝扯上關係了?繼而啞然一笑,一定婆婆病重糊塗沒了神智,什麼瘋話都說得出來,自己只當沒聽見便是了。
誰知道回去躺下沒多久,又被吵醒,小丫頭在外面哭喪道:“四夫人……,沒了。”
寇氏聽得這個消息,半分悲傷都涌不起來,只覺解脫,——這也是自己之前極力忍耐的一個緣故,婆婆脾氣再不好,到底病重活不長了,又何必跟她計較?自己只把該做的都做了,做到十分,忍她一段時間,往後人人都得說顧七奶奶孝順。
有了一個“盡心侍奉翁姑”的賢惠名聲,婆家的人就得敬着自己,不僅如此,將來自己的兒女也能沾一沾光。說親的時候,人人都知道顧七奶奶孝順公婆、慈悲憐憫,總是隻有好處沒有壞處的,也不枉自己受了這幾個月的惡氣——
如今總算是熬出頭了。
想多少做兒媳婦的,煎熬幾十年都還不得解脫呢。
寇氏覺得頭上烏雲盡散、神清氣爽,面上卻是悲悲慼慼的,揉了揉眼睛,弄得一片紅通通的,朝着丈夫哀哀道:“七爺,娘已經去了。”
顧長墨坐在牀邊發呆,半晌才道:“這世上……,就數娘對我最好了。”
寇氏沒有吭聲兒。
這世上,誰的娘會待孩子不好?再者婆婆待丈夫倒是極好,到了媳婦這兒,卻是和好字一點不沾邊兒的,只差沒有打人了。
小夫妻倆各自發了下呆,趕緊重新穿衣服,急匆匆的往上房趕去哭喪,如此折騰一夜,不光整個四房的人不能安睡,長房和二房也都鬧了起來。
次日設靈堂、掛白幔,再派小廝們給親朋好友之家報喪。
寇氏從嫁過來的時候起,婆婆就一直病重臥牀不起,因而主持中饋的擔子,便落在了她身上。虧得她在孃家便熟絡各種管家之事,且性子沉穩妥當,並不怯場,因而儘管年紀輕輕,也能咬牙把婆婆的喪事給辦起來。
來顧家弔祭的夫人小姐們,都會誇上一句,“顧七奶奶真真能幹!”
寇氏聽了滿意,卻忙得沒有時間沾沾自喜,從早到晚,連吃飯都趕着趟兒,稍稍得空還要去婆婆的靈前哭一回,以示兒媳婦的傷心和孝道。
如此跟永不停歇的陀螺似的煎熬了兩日,只覺渾身疲憊不堪。
第三天上午,寇氏忙完了各種閒雜瑣事,正打算躲到裡屋稍稍打個盹兒,就見一個婆子急匆匆跑了進來。居然顧不上行禮,喘氣道:“七奶奶!樂寧長公主過來給四夫人弔祭。”
樂寧長公主?!寇氏大吃一驚,哪裡還有功夫去躲懶歇着?趕緊抿了抿頭髮,親自迎接出去,一面急走,一面不安的詢問丫頭,“我今兒這身還好吧?”
不等小丫頭回答,長公主那邊的依仗人員便已經涌入院子——
顧家的下人全部迴避。
寇氏慌忙上前行禮,“給長公主殿下請安。”
“起來吧。”徐姝十分客氣,還擡手虛扶了一下,“這位夫人。”指了旁邊一身素淨衣衫的清麗女子,“同我一起過來弔祭顧四夫人。”
寇氏擡頭看了過去。
那女子一身幾近白色的素面衣衫,外面罩了一層淺綠色昭君兜帽披風,白茸茸的風毛擋住了她一圈兒臉,襯得臉龐嬌小宛若蓮瓣一般。
明眸皓齒、膚白如玉,簡直就像是畫兒裡走出來的神妃仙子。
但……,爲何長得和公爹有幾分相似!!
寇氏心下驚疑不定,又不敢問,只能茫然的跟着她們兩個進去,徐姝給顧四夫人鞠了三個躬,而那清麗女子……,居然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寇氏嚇得不敢想。
“夫人。”竇媽媽問道:“奴婢讓人把顧四老爺和顧七爺叫過來罷。”
顧蓮點了點頭,“好。”
寇氏見她靜靜的站在一旁,氣度雍容、神色平靜,甚至……,比旁邊的樂寧長公主還要氣勢迫人,叫人不自覺的矮了幾分。
越發猜疑不定,對方到底是什麼身份?!
顧四老爺急匆匆趕了過來,上臺階時,還不停招呼兒子,“快點,快點!”進門便先行大禮,“給樂寧長公主請安,給……”
“不必了。”顧蓮打斷他,“我說幾句話就走。”
顧長墨怔怔的跟着行禮,看着她,再看看自己父親,繼而回憶起一些兒時片段,忍不住失口驚呼,“九姐姐……”
顧蓮既然叫他們過來,自然是不打算隱瞞的,沒答應,也沒否認,只是溫柔的看向他說道:“頭一件事,便是要跟你交待的。”
顧長墨茫然道:“……交待我?”
顧蓮卻先轉頭看向寇氏,“你是武進伯家的嫡出大小姐,嫁到顧家,原本就是低嫁了。而且……,四夫人病重也讓你十分辛苦。”不好直接說母親的不是,淡淡掠過,繼而道:“所以,顧家應該補償與你。”
寇氏正在驚駭丈夫的那句“九姐姐”,回不過神來,聽她說補償更是迷惑不解,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夫人……”
“先聽我說。”顧蓮擡了擡手,然後看向父親和兄弟,“從今往後,除非寇氏四十之前無所出,否則小七不許納妾,不許收通房,不許有異生之子。”
寇氏驚呆了。
這事……,當然很好。
但是對方是以什麼身份來做要求?正在這麼想着,便見公爹一疊聲應道:“是,一切都聽、都聽夫人的安排。”轉頭喝斥兒子,“聽見沒有?!”
顧長墨今年才得十四歲,他又解事晚,不好風月,聽見父親訓斥,再看看疑似自己姐姐的女子,糊里糊塗應道:“我知道了。”
顧蓮接着又道:“等四夫人的喪事辦完,便會有聖旨下來,調四老爺去江南出任廉州知府一職,可以早些做做準備。”
冊後大典之上,自己可是要接受羣臣叩拜的,父親還是去外省的好。
徐姝在旁邊輕笑,“江南可是一個好地方。”
顧四老爺這才醒神回來,忙道:“多謝夫人,多謝……”對面站着的人不僅是自己女兒,更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一想到此,就忍不住有些雙腿發軟。
“別慌。”顧蓮轉眸看向寇氏,徐徐道:“小七雖然是四房的獨子,但是你們小兩口不用跟去廉州,且留在京城,也省得你和父母親人千里分別。”
寇氏正在爲此事擔心,聽說這麼說,先是感激,繼而深深一驚,怎地她好像能看穿人心似的?而她的身份……,此刻敢多想,忙道:“多謝夫人憐憫體恤。”
福了福,情真意切的露出感激之色。
顧蓮點了點頭,不再多說,“我們回吧。”她伸手,挽了徐姝的胳膊,“有勞你今兒陪我走一遭,辛苦了。”
徐姝笑盈盈道:“回去好生謝我便是。”
兩人來得匆匆忙忙,去得時候更像是一陣風,一轉眼功夫,便領着半院子的宮人風捲殘雲退去,彷彿從不曾來過似的。
半晌了,顧長墨方纔回頭問道:“爹,那真的是九姐姐嗎?她……,她不是已經死了好多年,怎麼又……,那她現在在哪裡?又算是誰?”
寇氏也有同樣的疑惑,看向公爹。
大姑子死而復生就夠離譜的了!居然命令公爹監督丈夫不許納妾,甚至還給公爹安排了知府一職?她……,她到底是什麼驚人身份?
顧四老爺喝斥道:“問什麼問?再多問一個字饒不了你!”
寇氏當然也不敢再問,等着送走了公爹,在陪着丈夫回房去的路上,忽地想起婆婆的那句,“我家蓮娘,還是皇帝的心尖尖……”
不由頓時僵住,宛若一個驚天大雷在頭頂上轟然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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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拖延了許久的瑞雪,終於下了,飄飄灑灑鋪滿了人間大地。
顧蓮穿得慵懶舒適,懶洋洋的臥在柔軟的錦被上面,看着窗外的雪花,忽地回頭斜眼看向徐離,冷哼道:“那天……,你就藏在致爽齋裡面了吧。”
徐離訕訕一笑,“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皇后娘娘。”
顧蓮伸手揪了他的臉皮,“掐爛算了!”
徐離涎着一張臉,撲了過去,“朕還是更喜歡被你咬爛。”偏過臉去,貼在那紅潤柔軟的脣邊,“嗯……?來,咬吧。”
顧蓮狠狠的擰了一把,推道:“走開!”
“哎喲!出人命了!”徐離捂着臉大喊,假意在美人榻上連連打滾,喊道:“破了,破了!了不得,擰出好大一個血窟窿!!”
顧蓮朝外大喊,“麒麟,小豹子、小狼,快進來看你們父皇打滾兒。”
徐離一個激靈坐了起來,恨恨咬牙,“你越來越壞了。”
歲月靜好無聲,在甜蜜的打情罵俏之中悄悄溜走。
一轉眼,過完了年。
彷彿九天玄女輕輕一呵,春回大地、綠滿人間,在這春意盎然的景象裡,宮中上下正在井然有序的忙碌着,各種隆重佈置。
永定八年二月二十四日,封后大典!
這一天日頭極好,天空湛藍湛藍的,乾淨得沒有一絲雲彩,萬丈金光從高空之中灑下,落在皇宮的飛檐捲翹、鎏金璃瓦上面,鍍上一層耀目光暈。
金鑾殿前面的寬闊廣場上,四周是數百名身着吉服的皇室儀仗隊伍,當中一左一右兩分隊伍,分別站立着參加封后大典的文武百官。從正門眺望過去,當中一條寬闊潔白的漢白玉錯龍雕花大道,一直通向氣勢恢宏的金鑾殿!
吉時到,禮儀號角之聲“嘟嘟”長鳴起來。
金八寶頂珠琉璃鳳紋車輿緩緩醒來,在廣場前的大門口停住,禮儀女官各自手持雉羽宮扇、銷金提爐,分列兩旁爲皇后娘娘引導、
司儀女官上前掀起鳳輿的垂簾,跪地恭請皇后下輿。
顧蓮一身正紅色的盛裝朝服,廣袖博帶、金章華綬,頭戴珠翠九翟的鳳冠,以赤金打造的十二翅鳳尾,從雲髻中央華美非凡的對稱散開。
盛裝之下的中宮皇后,光華璀璨、寶光流轉,長裙曳地一路迤邐而過。
走到路的盡頭,站着身穿上玄下赤吉色龍袍的皇帝,他微微含笑,低頭朝着自己的皇后伸出手時,冕冠上的十二縷玉製冕珠微微搖晃,折出一縷縷燦色光芒。
映照之下,皇帝的笑容宛若春風一般溫暖和煦。
顧蓮將手放在他的掌心,感受到那牢牢的用力一握,微微含笑,繼而儀態萬千的轉回身來,和皇帝一起站在高高的御座之前,靜靜俯視羣臣。
司禮官代天子正式宣讀冊後詔書,語音一落,底下便是一陣山呼海嘯之聲,“皇上萬歲,萬萬歲!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中宮皇后,母儀天下!”——
中宮皇后,母儀天下!
儀式畢,顧蓮斜躺在鳳藻宮中儀殿的流雲長榻上面,細細回味冊後大典之上,那山河折腰、天地動容的盛大景象。
對比之下,此刻的時光越發的寧靜幽遠。
徐離目光溫柔看着她,手放了上去,“累不累?”
“還好。”顧蓮淡淡含笑,將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面,正要閒話幾句,便聽外面宮人稟報,“樂寧長公主駕到。”
徐離好笑道:“你們兩個和好了,她又整天的纏着你沒個頭兒。”
“反正我也閒着。”顧蓮不以爲意,等着徐姝進來了,朝她笑道:“正說閒着無聊沒人說話呢,你就來了。”
徐姝“哧”的一笑,指了指皇帝,“那他是什麼?”
顧蓮淡淡道:“不用理他。”
徐離只是好脾氣的笑了笑,沒吭聲兒。
徐姝朝着哥哥擠眉弄眼,“可算被人掐着七寸老實了。”又回頭笑道:“不打擾你們兩個卿卿我我,只過來說一句,等下個月暖和起來,咱們找個日子去騎馬吧。”
麒麟在外頭聽見了,跑進來道:“我也去,我也去!”
話音剛落,小豹子和小狼也興奮的衝了進來。
兄弟三個都對騎馬十分嚮往,情知這事兒得母親點頭才作數,只一個個的纏着顧蓮嚷嚷,紛紛保證,“乖乖的,母后說什麼就是什麼。”
“如何?”徐姝樂呵呵的,笑道:“可不是我一個人想去哦。”
顧蓮妙目流轉,嗔怪的看了徐離一眼,“都怨你,弄得我去不成騎馬了。”
徐姝聞言詫異道:“怎地去不成?”復又看先哥哥,“你怎麼了?難不成還是打架弄傷了她,不然爲什麼不能騎馬?”
徐離頓時一臉冤枉之色,看向心上人,“你自己說。”
“不是啦。”顧蓮“撲哧”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微微羞澀,“我……,肚子裡又有小傢伙了。”
“啊?!”徐姝瞪大了眼睛,“又有了?”
麒麟幾兄弟則先是吃驚,繼而相視一笑,紛紛高興起來,居然意見出奇統一的都嚷嚷道:“要妹妹!要妹妹!!”
小豹子大聲道:“往後誰要是敢欺負妹妹,我就揍他!”
小狼也是連連點頭,正色道:“說得對!”
徐離笑得不行,“你們的妹妹是公主,誰敢欺負她?”
“父皇說得對!”麒麟快六歲了,言談舉止頗有小大人的沉穩樣兒,身板一挺,板了一張俊俏的小臉,“不過若是有不長眼的,敢欺負妹妹,我第一個饒不了他!”
有皇帝大人在,有自己這個皇后母親在,還有這麼三個“凶神惡煞”的哥哥,誰敢欺負自己肚子的裡小傢伙?顧蓮覺得內心安寧甜蜜,伸手握住了徐離,朝着幾個紛紛表態的兒子,呶了呶嘴,低聲道:“你瞧他們幾個的樣子。”
“嗯,怎麼了?”徐離柔聲問道。
顧蓮溫柔一笑,“京城三霸!”——
正文完
287後記(一)
八年光陰,彈指而過。
庭院裡種了兩株白色銀桂,開得滿樹迷離,銀桂色淡,但是香氣卻最濃郁,一陣微風掠過,便有一浪一浪的香甜氣息撲面而來。
“中秋快到了。”顧蓮看着那點點碎金一般的桂花,輕聲吐道。
“每年都是一個樣子。”回答她的,是一個清冷溫柔的道姑裝束女子,——徐策被賜死以後,經過顧蓮的努力,將沈瑤華的性命保存下來,她對世態炎涼感悟頗深,不願意在涉足紅塵的凡俗雜事,因而束髮做了道姑。
因爲感激顧蓮一而再、再而三出手援救,深恨自己力薄無法報答,便每日替她頌些長生福佑的經文,偶爾也會進皇宮來陪着說話。
人的緣分很是奇怪。
顧蓮和沈傾華之間有了種種芥蒂,和她妹妹沈瑤華,卻是十分談得來,而且跟沈瑤華這種世外之人說話,也沒有太多顧及避諱之處。
這些年,和徐姝的關係一直還算不錯。
但是好比破鏡重圓,終歸是破鏡,有了裂痕,再也恢復不到最初的親密無間,加上她年初才嫁了人,長時間住在宮外,因而彼此說不上十分親密了。
說來也是奇怪,自從當年雲子卿“墮馬”身亡以後,徐姝一直不願再嫁,誰知道時隔十四年,她突然就說自己要嫁人了。
駙馬霍延齡是北門大學士,學問自然是有的,但是樣貌普通、不苟言笑,而且已經四十三歲了,比徐姝大了整整十一歲。這還不算完,霍延齡之前的髮妻早年亡故,但卻留下來二兒一女,一共三個孩子。
兩個兒子均已成婚,孫子都有了。
女兒也已經嫁人。
衆人想破腦袋都想不出,徐姝怎地看上這樣一大家子的人,非要執意嫁過去給人做後孃,——唯一好點的是,她是公主,婚後和駙馬單獨在公主府住,霍家的子子孫孫們留在霍府,平時基本不打什麼照面。
徐姝甚至說道:“他有兒子孫子怎麼了?又不用我來養活。”
皇太后起初不願意這門親事,可是架不住女兒發話,除了此人終生不嫁,況且已經鬧得滿京城風風雨雨的,最後只能是女大不由娘了。
想到此處,顧蓮不免在心裡一番感嘆,甚至猜測徐姝是不是自幼喪父,所以有那麼一點戀父情結,纔會喜歡年紀大、性子穩重的男人。
只是這些不好跟人說。
側首一笑,跟沈瑤華感嘆道:“姝兒嫁了人,就只剩下你陪我說說話了。”
沈瑤華淡淡微笑,“霍大學士是當朝有名的才子,配樂寧長公主,正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新婚燕爾,自然是要如膠似漆一些的。”又道:“左右貧道整日閒着,娘娘要是不嫌聒噪的慌,就多進宮幾次,陪着娘娘說說話兒。”
顧蓮看着滿樹開得繁盛的銀色桂花,看着那一點點的嬌小花瓣,看着四周宮殿的飛檐捲翹、琉璃華瓦,視線停留在一處幽靜宮殿的方向。
這些年,沈瑤華一直努力對自己交好,爲自己祈福,固然有感激自己的意思,但何嘗又不是存了一腔心事?姐妹情深,這個道理自己心裡明白。
“娘娘在想什麼呢?”
“我在想……”顧蓮目光平靜似水,看着她,“玲瓏兩姐妹年紀不小了,雖然說皇室公主大都養得嬌,晚嫁,但是十五歲也該是時候議親了。”
沈瑤華目光微微一閃,輕聲道:“有勞娘娘爲兩位公主操心。”
顧蓮搖了搖頭,“我既非她們的生母,亦非養母,並不合適爲她們做主親事。”目光柔和看向她,“當然了,也不會隨隨便便就把公主給嫁了。”
沈瑤華忙道:“是,娘娘一向仁厚。”
“好些年了。”顧蓮擡眸看着景和宮方向,悠悠道:“好些年了,想來沈貴人和管貴人天天熟讀佛經,已然平心靜氣,什麼事都看得開了。”
沈瑤華心神搖曳,強力鎮定自己波動不已的情緒。
“來人。”顧蓮喊了竇媽媽進來,微微一笑,“讓沈貴人和兩位公主一起過來,咱們說說話。”看了看沈瑤華,“正巧她們的姑姑也在,大家說說笑笑更好了。”
不多時,沈傾華和二公主、三公主前後腳趕到。
沈傾華的眼裡還帶着震驚之色,——畢竟這些年來,除了過年的時候,從來都沒有機會見一見自己的女兒,今兒這是怎麼了?那一位,突然善心不成?
“母妃!”二公主一進門,就激動的挽住了母親胳膊,只是年紀大了,不好意思像小姑娘那樣撒嬌,柔聲道:“你來了。”
“母妃。”三公主也笑着喊了,但卻走到了顧蓮身邊,甜甜道:“母后,今兒又在跟玉清仙姑說話呢。”
對母親和姑姑甚是生分,反倒和顧蓮顯得格外親密一些。
“坐吧。”顧蓮笑了笑,讓她坐在了自己身邊,又朝沈傾華和二公主笑道:“你們兩個也坐下罷,有話要說。”
對面二公主看向妹妹的眼色裡面,帶出一縷憤慨之意。
顧蓮視而不見,繼而道:“玲姐兒和瓏姐兒今年十五歲,年紀不小,到了該謀劃婚事的年紀,所以……”看了她們母子三個一圈兒,“沈貴人你是她們的生母,想必對女兒的婚事十分掛念,今兒叫了你來,便是要商議兩位公主婚事的。”
這下子,沈傾華和兩個公主都怔住了。
“你們先商議着。”顧蓮並不打算多加摻和,微笑道:“昨天夜裡月兒受了涼,早起還有一點咳嗽,我去看看她,回來聽你們的意思就行了。”
言畢,一揮手將所有宮人都帶走了。
空空蕩蕩的寬闊院子,只剩下了沈氏姐妹和兩位公主,真真切切的一家子,這是這樣的情形有些突然,竟然一時靜默無聲。
過了片刻,二公主先開了口,看向妹妹,憤怒道:“你的心都長哪裡去了?母妃受了這麼些年的苦,居然不知道心疼?!”想說妹妹一心巴結皇后,又不好開口,於是轉而冷笑,“我看你是小時候跟麒麟玩的多,就以爲自己是親姐姐了。”
沈傾華搖了搖頭,“玲姐兒,不要拌嘴。”
二公主卻是一陣心酸,又惱火,“揀高枝兒?!人家的親妹妹在鳳藻宮住着呢!”
“你說完了沒有?”三公主小時候長得珠圓玉潤,等到長成少女,依舊不脫舊時的模樣,比清瘦的姐姐要更窈窕豐潤一些。她平時每每愛笑,很少這樣冷着臉說話,竟有幾分說不出的凌厲,“我知道姐姐心裡的那些想頭,但是……,我沒錯。”
“你沒錯?!”
“難道麒麟待我不好?難道母后待我不好?又或者是什麼時候刻薄你了?”三公主一聲一聲質問,問得姐姐答不上嘴,“他們對我好,我對他們好有什麼錯?難道別人好臉貼上來,我非得像你一樣板着臉,纔是對母妃孝順?把人都得罪光了,纔是母妃的好女兒?!”
二公主惱火道:“我沒有!”
“你別不知足。”三公主一聲冷笑,“真要是母后刻薄一點,有千般法子叫你有苦說不出,到那時你又能怎樣?”看向母親、姑姑、姐姐,“人不能沒良心,對不對?咱們憑着良心說一句,今兒還能太太平平在這兒說話,算不算母后的仁慈和恩典?比起那些前朝故事裡面,死得悽慘的后妃和公主,是不是好了一千倍?”
一陣無聲沉默。
沈瑤華接話道:“皇后娘娘的確算是柔和的了。”
“再說了。”三公主繼續道:“我和母后、麒麟他們相處的好一點,將來能嫁一門好的親事,有什麼不好?”看向母親,“難道母妃不希望我過得好嗎?難道我好了,不是更能夠幫到母妃嗎?”
“你……”二公主氣得不行,“你這是狡辯?!”
“隨你們怎麼說。”三公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站起身來,“反正我的親事,是要讓母后來做主的!”頓了頓,“你們說着,我先過去看看月兒妹妹。”
言畢,竟然頭也不回的就走了。
二公主撲在母親的懷裡哭,哽咽道:“母妃,是我沒有教導好妹妹,把她……,養成了一個不孝的……”
“玲姐兒。”沈傾華柔聲打斷了她,“你妹妹的話沒錯。”道理明白,心裡卻是一陣陣難受,沒有撫育之情,女兒那裡還記得自己這個母親?低低聲道:“她是對的,母妃的確希望你們嫁得好、過得好。”——
水往低處流,人往高處走。
沈傾華忍住滿腔的酸澀和難過,看着眼前有些生疏的女兒,忍了又忍,強自微笑說道:“你的婚事,也由皇后娘娘來做主罷。”
“母妃!”二公主急道:“母后不是說了,讓你做主嗎?”
一個呆在冷宮多年的低階妃嬪,能找着什麼好親事?即便讓沈家的人幫着找,又怎麼比得上皇后娘娘賜婚的殊榮?不能說小女兒沒良心,只能說她更理智吧。
更何況,這些年她的確和皇后走得更親近一些。
“別爭了。”沈傾華摸了摸女兒的頭髮,微笑道:“還能活着,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們兩個,母妃就已經很心滿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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