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下)

第二天,徐離抽空回了一趟家。

徐夫人聽完他的一番敘述,驚訝不已,“居然還有如此奇事?”唸了一聲佛,“還好沒事,否則一個好好的小姑娘就給毀了。”

徐離微有沉默,問道:“母親覺得顧家九姑娘如何?”

徐夫人一愣,打量了兒子半晌,“難道你們……”

“母親想哪兒去了?”徐離有點不高興,“她雖然有幾分顏色,但兒子還不至於亂了心神。兒子是想,咱們家和顧家多年世交情誼,而且門當戶對,若是她在人品上沒有問題,何不結爲姻親?”

徐夫人聽他這麼說,放下了心,頷首道:“早先我也有那麼幾分意思,瞧着小姑娘是個柔順懂事的。”嘆了口氣,“可惜後來讓劉家的人搶了先,央了我去說媒,我總不好再去爭搶,所以後來就沒有去想了。”

“劉家曾經提過親?”

“當時事情都快成了。”徐夫人回憶起來,一臉不解,“兩家換了八字,按說很快就該合出來,不知爲何卻一直擱置起來。”

訂親擱置?她又呆在棲霞寺……,徐離心下微沉,“這裡頭必定有什麼緣故,咱們提親的事暫且按下,須得先查清楚才行。”

徐夫人嘆道:“你們父親不在了,我也管不了你們兄弟幾個。”拉起小兒子的手,“後宅的事就不用你們操心了,娘會替你好好打聽的。”

等人走了,找來大女兒徐嫺問話。

“從前你去顧家的時候,可瞧着蓮娘有什麼特別的嗎?”

“娘想問什麼?”徐嫺不解,“我與蓮娘攏共見了不過兩次,一次是丹娘生辰,一次顧家老太爺的壽誕,相識並不深。”

“我知道,就是問問。”徐夫人嘆了口氣,“你對她印象如何?”

徐嫺按捺好奇沒有多問,想了想,“還不錯,長得出挑、大方,脾氣也好,上次不是還幫姝兒解了圍。”

“我不是問這些。”徐夫人見大女兒說不到重點,只得告知實話,但卻隱去了小兒子救人一節,“是這樣,我想把她配與你三哥。”

徐嫺詫異,“那劉家……”繼而一頓,——劉家的人都死了,哪裡還有什麼劉家?蓮孃的確可以再另外說親了。

有關劉家遲遲不訂親這種事,徐夫人當然不會跟女兒們說,現在更不會提起,只是道:“我就是想着你們小姑娘走得近,問問蓮娘人品如何?要是妥當,方纔能夠配與你三哥。”頓了頓,“上次顧家老太爺生辰的時候,可有什麼事端?”

如果是那顧家九小姐有問題,這種人多眼雜的時候,最容易出亂子,——至於她平時在家的時候,就不那麼容易打聽了。

“當我想想……”徐嫺回憶了一番,一點一點搜索起來,“那天很熱,我和姝兒一起跟着大夥兒,站在樹蔭下面說話,顧家的幾位姐妹都在。”忽地擡眸,“對了,那天蓮娘帶着娘給的翡翠鐲子,正巧杏娘瞧見了,言語間便有幾分不高興。”

徐夫人搖頭一笑,“杏娘性子太要強,又愛嬌,凡事都想着佔個尖兒,連嫡親的妹妹都容不下。”

徐嫺接着道:“我瞧着蓮娘有些怕她姐姐,有意避讓,沒說幾句話,便藉口出恭離去了。”

徐夫人心中一緊,“後來呢?”

“沒多久,顧家老五過來了一趟,問蓮娘去哪兒了?因爲蓮娘不在便走了。”事關哥哥的親事,徐嫺儘量不漏過每一個細節,“奇怪的是,杏娘似乎挺着急的,說是要去找蓮娘,就跟了過去。”

“杏娘跟了過去?”徐夫人臉色微變,心下像開了鍋的沸水一般。

“是啊,沒多會蓮娘就回來了。”徐嫺眼裡有着不解,“但是杏娘卻一直沒回,宴席都沒趕上,後來戲開始了好一會兒,才見着她。而且瞧着精神不是太好,一折子戲還沒聽完,就說頭暈回屋去了。”

徐夫人覺得事情越來越複雜,暫時沒功夫跟女兒解釋,交待道:“今天你跟我說的這些話,誰也不要提起。”

徐嫺是貞靜柔順的性子,應道:“母親放心,女兒肯定不會多一句嘴的。”

事關小兒子的婚姻大事,徐夫人不敢怠慢。

到了下午,就讓人打聽回來了消息。

“顧家五小姐的確病了。”

徐夫人琢磨了好幾日,有些猜測,但又不確定。

於是,讓人找了小兒子回來。

徐離把所有的線索聽了一遍,一條一條歸類,然後一點點聯繫起來,臉色有些陰沉,“這麼說,顧家的五小姐有些不妥?”

“算了。”徐夫人微微煩躁,“有一個如此亂七八糟的姐姐,爹不成事,娘也高低不就的,這門親事不要也罷。”

“母親。”徐離眼裡浮起一層陰霾,“還有一件事,兒子沒來得及跟你說。”他抿了抿嘴脣,“蕭蒼有意把他的女兒許配與我,當時多虧二哥機智,暫時擋了過去,但是仍然惹得他很不高興。”

徐夫人大驚,“什麼?蕭蒼讓你娶他的女兒?!”

徐離一聲冷哼,“不管那蕭氏女是無鹽也罷,天仙也好,我都絕對不會娶她!所以眼下情況有些急,最好趕緊訂下一門妥當的親事。”

——此時此刻,和蕭蒼翻臉不是明智之舉。

徐夫人沉默了。

過了片刻,徐離又道:“兒子一是着急,二是瞧着蓮娘本人的確不錯,所以才起了求娶之心。”

“我明白。”徐夫人鄭重點頭,“顧家門第相當,蓮娘本人如果沒有問題,的確是個好人選。”眉頭緊皺,“就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使得劉家遲遲不下聘,若是鬧不清楚,如何安心?”

徐離分析道:“這件事,很可能和杏娘有關。”

徐夫人一臉惋惜,“可惜劉家的人都死絕了,不然還能問一問。”

徐離眉頭一挑,“不,還沒死絕。”

******

劉貞兒有些麻木的搓着衣服,雙手泡得發白。

雖然在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堂堂刺史家的千金,誰知道一夕之間天翻地覆,劉家滿門被滅,——父親、嫡母,還有姨娘,還有兄弟們,全都去了另外一個世界!三嫂因爲正懷着孕,也被……

“啊……!”腦海裡又響起那些淒厲的尖叫,讓自己腦袋隱隱作痛。

——劉家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自己從千金小姐淪落爲洗衣婢,一雙又細又嫩的手,都被泡白泡腫了,還要被那些粗鄙的婦人譏笑,——她們下午就能收工,自己卻洗到天黑都洗不完。

從前嫡母雖然有些刻薄,但在吃穿用度上並不曾短缺,自己身邊亦是丫頭婆子圍繞,何曾吃過這種苦頭?

劉貞兒想哭又不敢哭,怕再被管事看見惹得人不耐煩。

“你!”管事婆子走了過來,踢了踢她的木盆,吆喝道:“跟我來!”

劉貞兒一片茫然,更多是害怕和不安,在身上擦乾了雙手,悄悄跟了上去,“媽媽……”儘量讓自己聲音謙卑一些,“有什麼事嗎?”

——心下惶恐不已,不知道有什麼未知的命運等着自己。

“哪兒那麼多廢話?”那婆子不耐煩,斥道:“叫你走就走,快點!”

劉貞兒緊緊咬住了嘴脣,不敢再多吭一聲。

到了地方,只見婆子先行快步進去,聲音諂媚,“三爺,人帶來了。”

“你下去吧。”是一個年輕公子聲音,冷冷的,不失清澈,等那婆子走遠了,那聲音又道:“進來。”

劉貞兒低着頭進去,跪在地上。

“我問你一件事。”徐離的手指輕叩桌面,一聲、一聲,又一聲,節奏漸快,讓人不自覺的隨之緊張起來,“你若答得好,我就把你贖出去。”

劉貞兒大驚大喜,擡起頭。

一個身着翡色錦袍的少年映入眼簾,丰神雋朗、英姿出塵,雙眼炯炯有神,薄薄的嘴脣抿成一條線,整個人乾淨利落。

“你可知道,你四哥的親事爲何遲遲沒有定下?”徐離並不抱太大的希望,如果劉貞兒這兒問不出來,自己就另外想法子去查清楚。

這些後宅瑣事,與風雲變幻的天下形勢相比,不過是雞毛蒜皮。

劉貞兒注意到他那雙不帶感情的眼睛,收回一剎那的迷失,明白這是自己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而且隱隱有一種感覺,如果自己說不出這人想要的東西,很可能就活不成了。

她有些不寒而慄,顫聲道:“容……、容我想一下。”

“可以。”徐離並不着急,追了一句,“不過別想太久,不知道的事情更不要瞎說。”

“我想起來了。”劉貞兒嚥了一下口水,先保證,“絕對不敢亂說!”然後道:“有一次,我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聽見母親在跟陪房媽媽抱怨,說顧家不厚道,胡亂換了生辰八字不說,現在還裝起糊塗來。”

徐離仔細聽着每一個字,面上神色不變。

劉貞兒以爲他不滿意,慌忙磕頭,“因爲怕母親認爲我有意偷聽,後來就悄悄避開了,但是我說的話句句屬實,沒有一個字是假的!那段時間,母親一直脾氣不好,時常抱怨顧家,所以四哥的親事就沒有訂下來。”

換了八字?杏娘又恰巧病了?

此時此刻,徐離已經十分篤定,真正有問題的人是杏娘!蓮孃的親事,壞也就壞在姐姐的事情上頭。

不知道那杏娘出了什麼紕漏,顧四夫人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竟然不惜掉包,把大女兒的八字給了劉家!難怪劉家遲遲不肯下聘,且不說對杏娘滿意不滿意,單是中途換人這份折辱,誰又能嚥下這口氣?

他憑着推測,竟然把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徐離冷笑,——居然有如此狠心的母親,親手壞了自己女兒的婚事,還把女兒送到外面寺廟裡去,是怕她鬧起來吧?

難怪……,她一點不都想回到顧府。

罷了,自己主要是想和顧府聯姻,看重的是顧家的名望勢力和蓮娘本人,並不是想要找一個岳父做靠山,糊塗爹媽、混帳姐姐不管也罷。

儘管如此,杏孃的事還是讓他很不舒服。

誰不希望妻子的孃家人乾淨清白?只是眼下是非常時期,和顧家聯姻,比之平常更爲重要,很重要,只要蓮娘是一個好女子就行。

自己不能娶蕭氏女,徐家成事,更需要和一些名門望族的支持!

“三爺……”劉貞兒小小聲,身體有點瑟瑟發抖。

徐離冷眼看向她,——原本的確是想着問不出什麼,就把她給……,但她既然幫自己解了惑,不妨放她一條生路。

不過是一介婦孺罷了。

但前提是,要保證她今後不會說漏嘴,該如何做呢?

——想和別人同心同德,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益一致。

徐離思來想去,忽地想起心裡的一個小疙瘩,瞬間有了主意,朝下問道:“你今年多大了?”

劉貞兒一愣,難道對方看自己有幾分姿色,所以要……?以自己現在的身份,好姻緣是別指望了,若是能給眼前這位有權有勢的公子做妾,不失爲一條好出路。

心中一喜,趕忙道:“今年十三了。”

徐離勾起嘴角,輕聲道:“我想把你託付給一個好人,願不願意?”

好人……?劉貞兒不解的怔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黃大石:“徐三站住,你小子陰我!”

徐離:“來追我啊,咬我啊!喔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