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九回頭看了看,笑道:“何須煩惱?你娶回家不就完事了?”
娶她?葉東海目光一閃,自己從前的確這樣想過。
雖然官與商是一條鴻溝,但是現今亂世,只要自己真的決定娶她,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可是……,她的心裡已經有人了。
段九還在旁邊火上澆油,哎呦道:“可惜啊可惜……,美人兒,你若是死了,誰還能像你一樣欣賞我的劍法呢。”
葉東海覺得吵得慌,“你今天怎麼這般聒噪?!”暫時按下這事兒,說道:“等下把你那個包袱打開,讓顧家的人把東西拿回去。”
“不行!不行!”段九哇哇大叫,低頭打開包袱看了看,“盡是一些好東西呢。”眼珠子轉了轉,“你要做好人的話,那得賠償我的損失。”從懷裡摸出一沓銀票,“他們拿走東西的話,多出來的銀票我就不還你了。”
葉東海與他有一段過命的交情,並非純粹的僱傭關係,兩人算是朋友,平時說話亦很談得來,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
見他今日興奮異常愛鬧着玩兒,也就由得他去。
因爲是在逃難途中,一路上馬車都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到了晌午時分,黃大石親自送了一袋肉乾過來,“怕你們昨夜走得匆忙,沒帶吃的東西,先用這些墊一墊吧。”
段九老實不客氣的先吃起來,咬了一口肉乾,含糊問道:“是你們家小姐親手做的謝禮嗎?”
黃大石一愣,“是。”
段九本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還真的是,頓時哇啦亂叫,“哎呀!可惜了,……這麼好的、……手藝,要是能……”一面嚼,一面回頭看人,“能天天吃纔好呢。”
葉東海有點尷尬,忙道:“他是小孩子脾氣,別理他。”
黃大石是一副耿直單純的性子,沒去多想,點點頭便要往回走。
段九一面剔牙,一面叫住他,“想不想跟我學幾招?”
“我……?”
“這兒除了你,還有誰?”段九把他揪上車,神氣道:“從前多少人磕破頭,想學幾招我段家的劍法,都沒有那個機會呢。”
黃大石的確是想變得更厲害一些,卻又擔心,“我看段爺你身法靈活好似閃電,我這個人笨笨的,怕是學不會。”
“想我一樣厲害當然不可能啦。”段九大言不慚的自誇起來,咳了咳,“不過我看你底子不錯,另外傳你幾招敦厚朴實的,你力氣大,往後再有賊人殺你家小姐,以一敵十總是沒有問題的。”
“真的?”
“廢話!我段九是什麼人?”段九撂下肉乾,低聲道:“我跟你說,這招……”回頭看了一眼,像是生怕被葉東海偷聽,順着巧勁一帶,竟然將五大三粗的黃大石抓下了車,嚷嚷道:“我們倆下車去比劃比劃,等會兒再追上來。”
段九這個人脾氣頗爲古怪,有時候好幾天都不說一句話,興致好了,又跟麻雀似的嘰嘰喳喳,吵得直叫人頭疼。
有些出格之舉,葉東海也是早就見怪不怪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的功夫,段九和黃大石兩人相繼跑了回來,段九上了車跟沒事人一樣,黃大石早已經是氣喘吁吁。
段九揮揮手,“你先回去練一練、悟一悟,明兒我再傳授別的招式。”
“是,師傅!”黃大石紅着一張臉,神色尊敬,竟然正兒八經的行了師禮,方纔告辭回了顧家的馬車。
等人走遠了,段九趕緊大口大口的呼吸,“唉……,好久沒跑這麼遠的路,居然有點……、有點喘。”一臉慶幸之色,“還好沒有被小徒弟看出來。”
“小徒弟?”葉東海想起那尊虎背熊腰的身板,抽了抽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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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際,顧家和葉家終於趕到一處偏僻小鎮。
葉東海拎了包袱過來,讓顧家的人各自認領自己的東西,除了三房的人,其他人都是失而復得的欣喜。
大老爺拱手道謝,“多謝這位公子的人出手相救,才使顧家免於大禍,方纔急着趕路沒來得及道謝,真是失禮。”
四老爺也道:“幸虧了你們,不然我那小女兒可就遭殃了。”
葉東海回以一禮,“亂世之中,互相幫忙也是應該的。”又道:“再說,葉家和顧家早就相識,只是兩位伯父不熟罷了。”
大老爺怔住,回頭看了一下四老爺。
四夫人趕忙上來,解釋道:“蓮娘和他們家大奶奶、大小姐認識。”
“原來竟然是故交。”大老爺爲官多年,心思轉得飛快,“我一直在外省呆了許多年,回家不久,實在是對家中友人瞭解太少。”又吩咐,“快叫蓮娘過來謝過恩公,莫要拘束俗禮。”
侄女拋頭露面被人調戲,當時那麼多人看見,消息肯定掩不住,——與其讓她遲遲嫁不出去,壞了顧家女兒的名聲,不如順手推舟一把。
對方是商戶也罷了,亂世之中,有些事情實在講究不了太多,低嫁便低嫁吧。
當然了,前提是對方得有這個意願。
不過大老爺覺得信心滿滿,自家侄女是官宦小姐,又生得貌美如花,試問有幾個少年兒郎不動心?再說了,既然這人肯出手相救,不就是起了憐香惜玉之心嗎?
顧蓮領命過來,行了大禮,“多謝葉公子救命大恩。”
讓大老爺失望的是,葉東海並沒有露出任何驚豔之色,表情頗爲冷淡,只道:“無須多禮,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段九是個看戲不怕臺高的,跳了過來,“好沒道理!明明是我救的人,你們怎麼反倒謝起他來?唉……,虧了,虧了。”
亂世之中,最可怕就是這種仗劍走天下的俠士。
大老爺在段九面前擺不起架子,擔心一語惹得對方不高興,晚上睡覺時,自己的腦袋就搬了家,因而忙道:“失敬失敬,倒是疏忽這位英雄了。”
讓人捧了謝儀過來,是十根金燦燦、黃澄澄的扁平金條。
段九不客氣的全收走了,滿意道:“這還差不多。”
當着這麼多的人,顧蓮不敢露出之前見過葉東海的神色,只是微微低了頭,一臉羞怯,恭順老實的站在母親身側。
葉東海想起她在徐府軟語嬌嗔的模樣,想起那曲線玲瓏的身姿,想起徐離脫下外袍裹住她的親密,心裡真不是個滋味兒。
回了房,一直都是面無表情不言語。
段九正在桌子邊玩金條,一會兒排成長長的一條,一會又全部堆疊起來,玩得不亦樂乎,半晌玩膩了,才揉了揉鼻子擡起頭。
“我算是看出來了。”他呵呵笑了起來,“你是心裡有個疙瘩,解不開。”
葉東海擡眼,看了看他,依舊沒有說話。
“難道不是?”段九撇嘴,“顧家大老爺分明是想甩掉燙手山芋,打算把侄女許配給你,偏偏你這人不識趣,居然沒有順着杆子搭個話兒。”
葉東海不是傻子,——大老爺的意思當然看得出來,也能明白對方的心思。
當時逃難的人那麼多,人人都把顧蓮看了個仔細,將來指不定編出什麼流言蜚語來,她又是被徐家退過親的,往後只怕難再嫁人。
不光如此,還會影響到顧家其他小姐說親。
所以,顧家現在想趕緊把她推出去。
更不用說顧家三房的人,還莫名其妙想要置她於死地,——當時蓮娘被威脅時,四夫人、四老爺,還有杏娘,可是連聲都沒有吭一句——
真是好一羣父母親人!
段九那句,“你救得了她一時,救不了一世。”,再次浮在心頭。
有這樣一羣如狼似虎的親人盯着,冷漠不關心的父母撂着,她一個弱女子,往後的下場真是不容樂觀。
自己娶了她,或許纔是皆大歡喜的事情。
可是正如段九所說,心裡真的有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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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四夫人驚怒交加,要不是估計客棧的房間不隔音,早就大嚷起來,她低聲惱道:“大哥居然想讓蓮娘嫁去葉家?葉家是商戶,我們顧家世代簪纓的門第,豈能下嫁至此?不行,不行!”
四老爺不快道:“原先我也是不願意,可是後來大哥一分析,的確有道理。”
“有什麼道理?”四夫人冷哼,把臉扭向一邊。
四老爺便重複長兄的意思,無非是顧蓮被人一羣人給看了,還被當衆調戲,將來在不好說親,還有徐家退親的麻煩云云。
最後道:“大哥說了,留下蓮娘,肯定會影響其他姐妹兄弟!”無奈嘆了口氣,“其他幾房的就不說了,你且想一想杏娘和小七。”
四夫人怔住,頓時惱怒的氣焰弱了不少。
“另外我還擔心一件事。”四老爺皺起眉頭,說道:“老六死了,三房的人都恨上了蓮娘,往後少不了下絆子、做手腳,到時候連你我都不清淨。”
四夫人又被勾起火來,“老六自己捨不得東西,還能怨別人?!”
四老爺連連擺手,“罷了,罷了,不過是個女兒。”
四夫人惱道:“就算只是一塊肉,那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
“行了。”四老爺一聲冷哼,譏諷妻子,“她從小就沒有養在咱們身邊,我見你也不大待見,這會兒何必爲了爭一口氣,死較真呢?”一臉擔心之色,“其實我最不放心的是,萬一哪天……,真的有人要抓蓮娘獻給那些賊首,你我又該如何?她生得比別人好,還和徐家老三訂過親,這種事不是沒有可能!”——
懷璧其罪。
四夫人被說得沒了脾氣,嘟噥道:“那總得葉家自己有那個意思吧?”
“是啊。”四老爺有點發愁,“大概是葉家那小子有點傻,沒悟過來,怕是不敢高攀我們家,回頭我點撥點撥他。”
要不是因爲方纔打聽過了,葉家也是去山東的,四老爺覺得還有機會,只怕這會兒就要過去找葉東海點撥了。
想着一路上時間還多,暫且按下不提。
另一間屋子裡,顧蓮根本不知道父母的焦急心思,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顧家想要扔掉的包袱,——她兩世爲人、性子沉靜,雖然遭遇一系列光怪陸離的事,但是還算能沉住氣,整個人看起來頗爲鎮定。
晚上和李媽媽、蟬丫、諒兒呆在一個屋子,人多也能壯壯膽。因爲怕三房的人起黑心,再出什麼亂子,索性幾個人輪番睡覺,一夜倒也太平無事——
作者有話要說:倫家拼了,今天還有……,第三更~~
嗷嗷,要老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