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野一句算是吧,讓表情一直木訥的洪擎蒼的眼皮跳了跳,神情不再像是起初那般的波瀾不驚,他很清楚,郭野不會給他開這種玩笑。
洪擎蒼再次審視着徐饒,這次看徐饒的眼神更加的露骨,但在這個年輕人身上,洪擎蒼實在看不出任何發光點,如果放在以前,這個年輕人甚至不值得洪擎蒼看一眼。
“你想要我做什麼?”洪擎蒼說着,放棄了從徐饒身上尋找發光點的打算,只能說洪擎蒼摸不清自己這位老友到底在算計着什麼。
“讓他跟你兩年,最好把你那幾招都教給他,反正你閒着也是閒事。”郭野把臉色發紅額頭冒出冷汗的徐饒往前推了推,一隻手自始至終的放在徐饒那僵硬無比的肩膀上。
“你是不是在開什麼玩笑?”洪擎蒼一臉震驚的說着,就算是洪擎蒼再怎麼八風不動,面對郭野這異想天開一般的說法,也有些難以置信。
“如果要真是開玩笑,我就不會從北京大老遠翻山越嶺的來找你了,如果你能答應,當年你欠我的那點人情,就當還了,我倆互不相欠。”郭野風輕雲淡的說着,或許徐饒還不知道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要是這話放在有心人的耳中,那就是另一種說法了,一個東北三省之虎怎麼還都還不清的人情,這到底龐大到何等的地步,只會讓人頭皮發麻望而生畏。
這是洪擎蒼第三次審視着徐饒,但任意洪擎蒼那閱人無數的毒辣眼光怎麼看,都看不到任何東西,只能看到一個如同白紙一般的年輕人,說難聽一點,是讓人感覺到無可救藥的俗不可耐。就是這樣一個傢伙,值得郭野付出這麼多嗎?洪擎蒼都有點爲郭野感到不值。
而徐饒,就如同一個木樁子一般的站着,就像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傻人,任由別人怎麼笑他的傻,仍然那般的癡癡的傻着,如果沒有郭野那一隻扶着他的手,徐饒真有可能就這麼倒下去,甚至是咬着牙徹底的離開這兒,然後放棄掉一切,但他能嗎?他不能,在某些事上,只能像是一個傻子一樣迎頭而上,雖然明知道他人會笑他傻。
“郭野,你要清楚,如果這事我答應下來了,即便是你死在了我眼前,我也不會伸手幫你。”洪擎蒼直截了當的說着,似乎這多年的情誼所剩下只剩下了一個大到不能再大的人情。
徐饒嗅到一絲不尋常的味道,甚至自問自己,到底值不值郭野爲他付出這麼多,這樣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平庸到不能再平庸的自己,真的值得嗎?這是徐饒第一次有這種深刻到極點的疑惑。
“老洪,要是你真絕情到那個份上的話,我倒是無所謂。”郭野卻嬉皮笑臉的說着,似乎要比徐饒更加不在意洪擎蒼所說的字面意思。
“好,他留下,我能給他的,一樣不會少,但如果他真的死在了這裡,你也不要來找我麻煩,只能說他扛不住這些。”洪擎蒼說着。
“放心,我看過,這小子的命硬,你可勁的糟蹋便是。”郭野說着,最後一次拍了拍徐饒的後背,在徐饒耳邊輕聲道:“別死了。”
徐饒聽過後,爲之一顫,那本來繃緊的身體,卻慢慢放鬆下來,擠出一張看似不那麼虛僞的笑臉,猛的點了點頭,徐饒突然明白,眼前的這個三省之虎也好,那個他難以融入的世界也好,即便是再怎麼遙遠,在追逐的過程中,最慘重的下場,也不過是他死了,但死,他早已經經歷過一次,似乎跟在這個時代比起來,並沒有那麼的可怕。
徐饒那突然釋然的表情,讓洪擎蒼有些不知所云,在他眼中,徐饒不過是個普通人罷了,雖然不知道郭野再賣着什麼招牌,但洪擎蒼可以肯定,不會有任何一個普通人聽到死這個字眼,會露出這種釋然的神情,這真的是一個普通人嗎?洪擎蒼起來,這也是他在徐饒身上所看到的第一個不同,似乎在冥冥之中,洪擎蒼有預感這並不是最後一個。
“那就這樣,我這個不爭氣的小徒弟,就交給你了,如果兩年之後,他還活着,要是沒有達到我所想要的高度,我可會跟你玩命。”郭野雖然這樣說着,卻是一臉的坦然,他對洪擎蒼是無條件的堅信,否則也不會把徐饒託付給洪擎蒼。
“又要消失了嗎?”洪擎蒼微微點了點頭道。
“去處理一些瑣事,但都要不了命。”郭野說着,衝徐饒神秘的笑了笑,讓徐饒有些無奈,但他明白,郭野現在不告訴他的,是他不需要知道的。
但一直默默做着這些,又或者承受着這些的郭野,真的不會累嗎?徐饒有些感嘆的想着。
“你現在所做的,都是爲了你的曾經所償,這巨大的中國,誰都可以退出這江湖,但郭野,你不行。”洪擎蒼一臉悲哀的看着郭野,似乎像是在看着一個關於歷史的故事,但這個被隱藏的最深的歷史,卻是最傷人。
“有些東西,我總能還完,如果活着還不完,那就死了再還,問心無愧足以。”郭野說着,望向天空,那深邃無比的眼,似乎在企圖看清眼前的一切,不過這天空,卻變的無比的渾濁起來。
洪擎蒼暗暗的搖了搖頭道:“兩年之後你來領人,現在滾蛋,我怕你待久了,折我的陽壽。”說完,也不管郭野的表情是何等的精彩,自顧自的離開,走向那小木屋中,給這一對師徒留下兩人獨處的機會。
本來話格外多的兩人卻沉默着。
郭野掏出這一路捨不得抽的紅梅,很肉疼的遞給徐饒一根,徐饒沒有接的意思,因爲徐饒現在差不多戒了眼,但在郭野的偏執下,徐饒還是接下了這一根格外寶貴的煙。
郭野率先點燃,然後把打火機扔給徐饒,就如同兩人最初相遇的場景一般。
“我知道你想問些什麼,但不要心急,這又臭又長的故事,等時候到了,我一定會告訴你,但估計到了那時,我就算想要告訴你,你也不一定想聽。”郭野深深吸了一口煙感嘆着,似乎這煙味趕不走一絲一毫心中的無奈。
徐饒靜靜的聽着,不緊不慢的抽着這根菸,雖然這根菸有些粗糙,有些濃烈,但對徐饒來說,卻是最好的口糧。
“這兩年,我一定會挺下來,會變的更強大,我一定要活到能夠在你嘴中說出那個故事的時候,老郭,我知道我這人除了逞強沒有別的本事,但如果讓我就這樣死了,我打心眼裡不甘心。”徐饒說着,這也是徐饒第一次親切的叫郭野爲老郭,或許徐饒不知道,這聲老郭,一叫就是一輩子。
郭野笑了,笑的有些瘋瘋癲癲。
“兩年之後,我會來找你,臨走時囑咐你三點,第一點,別死了,第二點千萬別死了,第三點千萬千萬別死了。”郭野說着,雖然他知道徐饒到底下了多大的覺悟,但是這興安嶺,可不是光憑一點點的決心就能夠生存下來的,想要在這裡生存,就要比山中的那些畜生還要野蠻的多。
徐饒堅定的點了點頭,不知道爲何,心中有一絲不捨,雖然徐饒很不想承認這股有些娘們的不捨,但不得不說,他與郭野之間,慢慢的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羈絆,這是一種很難被現實所折斷的東西,又或者是唯一。
“走了。”郭野最後看了眼徐饒,自顧自的擺了擺手。
徐饒點了點頭,似乎感覺這氣氛突然壓抑了下來,牽強的笑了笑,就這樣目送着郭野離開,或許或許,這一次早晚都會來的分離,是最後一次。
郭野走後,徐饒踩滅菸頭,在原地站了良久,就這樣靜靜的看着郭野的腳印被風雪淹沒,眼前這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郭野與他從未來過一般,但他們真的沒有來過嗎?徐饒有些惆悵,想着自己以後會翻天覆地的生活,又想想自己那迷茫無比的過去,突然感覺到一陣若有若無。
但他們,又真的沒有來過嗎?徐饒想着,一隻仰望着這偌大的世界,敬仰着這偌大世界的徐饒,終於慢慢開始脫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