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盧睿的樣圖之後,寧青穹很快就答應在曲風書齋和盧睿碰面商談。
這時已是二月中旬,天氣稍暖,河中的冰凌子已經消散無形了,寧青穹也不像先前那般一直穿厚襖,換了薄些的夾單棉襖裙,只是色系仍舊顯得單一些。
上身是暗菱紋的銀色真珠緞做的對襟短衣,領子略高,除袖口外的衣襟鑲邊全用黑亮絲線勾了疏疏的小指寬斜菱紋黑邊,衣襟結帶則是烏黑的緞子,只在右面衣襬處橫曳了一朵若隱若現的暗繡月白蘭花,蘭花將綻未綻,似有還無,倒是一件別緻的衣裳。下面那件夾棉襖裙則是菸灰色的無紋素樣棉緞所制,同樣滾了斜菱紋的疏疏黑邊。頭上扎着兩個包包揪的髮帶也是配套的菸灰色素緞子,動一動就晃出絲光來。
給人第一眼就是個冷清但利落的小姑娘。
盧睿打量之後,心中暗暗點頭,這小姑娘看來是相當拎得清公私的,而且還有些適度的戒備心理,沒有因爲上次見過自己,就放鬆警惕。像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來談分成這種大事,若不把自己拾掇得利落一些,在外形上壓一壓氣質,免不了要被不識相的人看輕。若是因爲年紀小鬧得個不愉快,以致談不下來,就得不償失了。
思及此,盧睿倒是更欣賞這寧家小姑娘幾分。
三人互相見過,照例是坐了下來。寧青穹微微側了側坐姿,朝向盧睿:“分成的事我已經聽瞿老闆說了,不知盧秀才認爲拿幾成合適呢?”
盧睿的目光從寧青穹面上掃過,掠到瞿老闆面上,又溜回寧青穹面上,看着她那張認真的臉,他忽然低頭一笑,再擡頭,也神色認真地看着寧青穹說:“三成就夠了,少了不畫,多了我也不要。”今日爲了看得清楚些,盧睿還特地把平日都放懷裡的單片鏡組裝起來了,墨玉的潤腳架支在鼻樑上,目光被鏡片阻擋了一半。寧青穹看不太真切,莫名有種被大尾巴狼盯着的緊迫感。
寧青穹和瞿天方對視一眼。寧青穹原來以爲他會要個四成的,都做好了和瞿老闆各自平分三成的心理準備。畢竟會寫字的讀書人比比皆是,會畫畫還能畫得好看的就稀少了。總是要矜貴一些。
原來寧青穹和瞿天方大約是六比四的分成比例,現在去了三成,瞿天方就笑眯眯地先開口了:“以後我拿三成,寧姑娘拿四成,如何?”
這比預想的已經好很多,寧青穹再沒有不滿意的了,當即也是笑着點頭,雙眼都彎成了彎彎的月牙:“就依瞿老闆所言。”
談好了分成,瞿天方就拿出事先已經備好的契書,添上幾筆,一式三份,三人各自確認無誤後,便籤字畫押各拿了一份。之後瞿老闆又問起來:“盧秀才想要什麼紙?”
“玉版宣就行了。”盧睿沒有什麼猶豫,想來是早就想好了。
瞿天方便笑眯眯說:“那麼字的紙頁就定下用棉連紙好了。”他又轉頭問寧青穹,“寧姑娘想要襯紙嗎?”
“要的要的。弄好看些。”寧青穹的要求向來不多,只“好看”二字而已。但細細究來,這好看二字,又需得質量保障才能達到,也虧得她遇到的是本就走精緻路線的瞿天方,怎麼也要把一本書弄得精緻好看,若是旁的喜歡用劣紙降低成本的書鋪,怕要在心裡罵她事兒多了。
盧睿沉吟了一下,開口道:“其實襯紙還能襯到每幅圖旁邊,供幼童臨摹。”
瞿天方眼睛一亮,思索一番後,撫掌笑道:“盧秀才商才!這麼弄好,就用六吉棉連紙襯在圖側,畫壞了還得再來買。”六吉棉連雖是棉連的一種,可是極薄的。
瞿大叔不愧是奸商。
寧青穹一聽,低頭便笑了。偏她一面覺得好笑,一面心中又有點良心上的不好意思,顯露出來便是個眉眼彎彎、雙頰微紅的模樣了。給盧睿看了個正着。
這些襯紙、棉連紙、玉版宣之類的紙頁定下來,瞿天方就對做這一本書的成本有數了,心算了算,說道:“這麼一本弄下來成本得一百五十文左右。等我出了樣書,再定價如何?”
寧青穹表示沒有意見,盧睿又跟瞿天方表示反正是分成的,有什麼需要他出主意的儘管來找他,不需要客氣。瞿天方自然是滿口應下。
三人又其樂融融地聊了幾句,看着天色已晚,寧青穹便起身告辭,盧睿也同她一起告辭。瞿天方親自送他們倆出來,盧睿便看着天色和寧青穹攀談起來,“外面天也快暗了,寧姑娘可吃過晚飯了?”
“還沒呢。”料想今日要在這兒談一陣子,寧青穹已經吩咐了李嬸自己今天在外面吃了。
就聽盧睿說:“正好我下了學就過來了,也沒吃,不如一起吃?”
寧青穹仰頭看了看盧睿,不太樂意,總覺得跟他一起吃飯會有壓力。但想想自己總要在外面吃,左不過是那條街,萬一拒絕了還遇上了,也蠻尷尬的……因此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了。盧睿雙眸略略一彎,正要說話,就聽寧青穹高興地喊了一聲:“谷秀才!”
本來和他並排出來的小姑娘已經蹦着跑到了曲風書齋門口,髮尾飄飄:“好巧啊。”
谷涵微微一笑,將手中的一個沒封口的信紙封遞給她:“不巧,知道你今日要出來,特地過來的。上次你問我的幾個問題,都寫好了,你拿回去看吧。”
“哦!”寧青穹樂滋滋接過信封,沒有馬上轉手遞給絲竹,只抓着信封笑吟吟地問,“那谷秀才豈不是在這等了一陣子了?何必這麼麻煩,請瞿大叔代轉就好了,絲竹常過來的。”
“料想你們要談一陣子,也是剛過來。”谷涵也是微微笑着,打量了一下寧青穹這一身新衣裳。顏色雖然還是單調,到底是換上了緞子,絲光瑩瑩,看着就比去年那沉悶模樣鮮活許多。偏偏整體又是這間而分明,間而模糊的黑白灰三色,只在衣襬上淺淺地勾了點月白藍痕,給人一種雨點洇染出的錯覺。
谷涵看着她,一時沒有言語。她明明站得不遠,卻衣袂飄飄一身煙一般,像是朦朧在煙雨迷濛的山水畫中,將周遭都浸得縹緲失色了。谷涵就想起,頭一回看到她,中間隔了檐角的水簾,彷彿也是這樣縹縹緲緲的朦朧感。
他失神片刻,也就回過神來了,正要告辭,就聽到背後一個比較熟悉的聲音喊:“寧青娘?”谷涵側過頭,就看到了有些頹廢的王子晤。
寧青穹本是笑意吟吟,眉眼彎彎,聽到這一聲,面上的笑意就褪了,幾乎是一個眨眼之間,谷涵就看着她身上的鮮活之色迅速褪去,眉眼間聚集起了重重寒霧,細碎棱冰。
他就知道,寧姑娘一定是知道那些書都是誰家的了。
寧青穹看向王子晤,她還沒想好以後怎麼面對王子晤,他就這樣突然出現了。她定定神,儘管雙眼痠澀,卻發現開口並不是那麼難:“你回來了?”
“今天剛回來。”王子晤幾步走過來,看了寧青穹一眼,就頹喪地垂下頭去。
“以後好好唸書吧,不要再惹禍了。”
“嗯。”
寧青穹再待不下去,丟下一句“我回去了”,竟然招呼都忘了打,就疾步往回家的方向走。
盧睿一看,這是飯都不吃了啊。不禁有點埋怨王子晤,怎麼好巧不巧,這時候出現。他看看還傻站着的另外兩人,想想同谷涵吃一頓也不差,便發出邀請:“二位一起吃飯嗎?谷兄?王三公子?”
王子晤收回傻傻望着寧青穹的視線:“你……”
王子晤還是認識他的,盧睿正要說話遮掩過去,就看到那邊疾走的寧青穹,突然又停了下來,轉過頭。
盧睿心道:她想起答應過要一起吃飯了?
谷涵心道:她還是很在乎王子晤的。
王子晤紅着眼圈,心道:她怎麼又停下了?
寧青穹喊了一聲:“王子晤,你跟我過來,我有話問你。”
王子晤愣了愣,忙不迭地跑過去了。
盧睿搖搖頭,心想真是複雜的家庭關係,又轉頭問谷涵:“谷兄一起吃飯嗎?”
谷涵微微笑:“吃過了。”
作者有話要說:
臘八快樂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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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纔看資料發現沒有盤扣只有衣帶,改一下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