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選票發完,終於到了關鍵的投票時刻。
公證人大河單春環顧室內,就勢宣佈開始投票。
“請用單記、無記名的方式,在我們的十位候選人中選出一位獲獎者。首先進行決選的是,最高大賞的受賞者。”
不用說,不管是真正的公正,還是有心想作弊,所有的評委表其實早已決定了想投的候選人。
於是有些人毫不遲疑地奮筆疾書,也有人在思考片刻後才慢慢地提起筆,每個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加賀申一郎眼睜睜看着三原正恆將肥胖的身軀倚在桌上,握筆寫下名字後,他的視線便隨着轉頭,瞟到自己身上。
而在不爲人知,心有默契的一眼對視後,加賀申一郎也開始揮筆書寫,並迅速將選票折成四折。
此刻,無論是主辦單位的專業評委們,還是來自於文化界的公衆評委們也紛紛落筆。
寂靜無聲的會議室內響起一陣摺疊選票的聲音。
大河單春等到衆人都寫完後,開始讓人拿起投票箱收回選票,並將投票箱放在自己的面前。
“現在,我們立即進行決選投票的開票。”
他嚴肅地說完,當衆打開了投票箱,讀出了首先取出的一票。
“中森明菜《DESIRE》……”
面對黑板的工作人員,立刻在中森的名字底下寫下“正”字的第一畫。
而支持中森的一個電視臺的評委,興奮得臉紅了。
“松田聖子《SUPREME》……”
松田的名字下也被記了一票,於是又有幾個人屏住呼吸。
然而接下來的節奏就全亂了,大大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明菜《DESIRE》……”
泰麗莎的名字一出現,那些公衆評委們隨着大河單春唱票的聲音逐漸變得激動。
而凝視着黑板的一干各有心事的專業評委們,也都懷着期待與不安的心情盯着每一票。
這種時候相當奇妙,如果有心人多關注關注評委們的臉色,不難猜出他們支持的是哪一個候選人。
“五木宏《浪花杯》……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松田聖子《SUPREME》……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此時此刻,隨着選票紛紛出籠,原本大家共識中認爲最可能獲獎的熱門選手們卻沒有幾票。
而鄧麗君的選票宛如一騎絕塵的一匹黑馬,從暗處殺出衝向光明。
幾乎現場的每個人都逐漸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沒有人會想象到,居然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甚至連大河單春的聲音都透出了意料之外的驚奇之感,唱票的速度也不覺加快了。
“中森明菜《DESIRE》……松田聖子《SUPREME》……中森明菜《DESIRE》……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公證人宏亮的唱票聲在室內迴響着。
黑板上,鄧麗君名字下“正”字筆畫以疾風驟雨般的趨勢一畫一畫增加。
每畫一筆都捲起一陣令人窒息的熱氣。
讓這個來自異國他鄉的歌手迅速拉開了和其他日本本土歌手的距離,衝到了選票的第一位。
也只有佔據一定先發優勢的中森明菜還能勉強與之抗衡,沒別拉下太遠。
“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明菜《DESIRE》……泰麗莎鄧《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中森明菜《DESIRE》……中森名菜《DESIRE》……中森名菜《DESIRE》……”
隨着唱票的聲音逐漸加快,即便是不知情的人,也聽得內心焦躁不已。
這個時候又發生了些奇怪的變化,鄧麗君的票數一下少了,而中森明菜的選票驟然多了起來。
兩人的票數開始此消彼長,咬得很緊,而別人的名字已經徹底消失了。
要照這個趨勢,中森有可能靠着最後的幾票追上來,很可能最後只在一票之間爭得你死我活。
有些人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有些人則表情微妙地看着黑板上的票數,猜不出他到底支持誰。
但無論是誰眼睛都被這有些戲劇性的一幕牢牢吸引。
“泰麗莎《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麗莎《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泰麗莎《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開票完畢。”
居然三票絕殺!
開完最後一張選票時,大河單春的額頭滴落一顆碩大的油汗。
而分屬中森名菜陣營的評委們,以及那些鄧麗君的公衆平爲民,也無不是大汗淋漓。只有三原正恆和加賀申一郎還能保持冷靜和風度,看着工作人員統計票數。
“泰麗莎十五票,中森明菜十二票,松田聖子三票,五木宏一票。”
當大河單春宣佈了黑板上用粉筆寫下最終結果的那一剎那,原本屏氣凝神地注視着黑板的評委們頓時發出一陣騷動。
紛亂中,那些支持中森明菜的人,臉色顯得特別蒼白。
而那些公衆評委們的雙頰上則泛起喜悅的紅暈,在興奮的互相對視中,充滿了不敢置信的狂喜。
至於全盤掌握這場選戰勝敗關鍵的三原正恆表情難堪,陰沉的就像要下雨一樣。
而加賀申一郎索性冷漠地別過臉,懶得去看兩個人都做出一副完全沒有想到,有點抗拒結果的樣子。這真是該失態的失態,該演戲的演戲。
不過此時按照大賞的評選規定,還尚有一線轉機,公證人大河單春適時發聲。
“各位評委請先靜一靜,由於此投票結果沒有人獲得總投票數三十一票半數以上的票。根據大賞制訂委員會歷來的規定,評選至高賞時如果無人得到總投票數過半數票的情形,將由評委合議,可以得票數最多的兩位進行二度決選投票。現在需要各位評委現場舉手表決,是否需要重新開始計票。”
當大河內連珠炮似的說完這番話後,立刻就有支持中森明菜的評委舉手表示。
“好好,我支持這個提議,我希望馬上開始進入下一度的投票程序。”
然而三原正恆卻目光銳利地望向他,“用不着了吧?已經夠丟人的了,難道還輸不起嗎?”
跟着,他微微蒼白的一張臉安靜地環視着衆多評委。
“我承認這個令我出乎意料的結果。我個人認爲不需要再度投票了。”
“咦?”評委之間傳出鍇愕的聲音,畢竟現在大多數人還不清楚他的真實面目,許多人都被他謎一樣的選擇震驚了。
然而三原正恆卻不受絲毫影響,反而顯得越發道貌岸然。
“今日的投票之前我就說過,本屆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倍受關注,希望大家謹慎投出自己的一票。我也相信大家都是這麼做的,所以如今的結果已經足以說明一切了。公平的說,選出的這位歌手以異國藝人的身份獲得如此票數,實屬難得,完全可以看出其藝術成就獲得大賞實至名歸。哪怕下一度投票,結果逆轉,我也很難推翻眼下的這個結果。誰能說沒有情緒的原因,下一次就是客觀公平的投票。反而第一次的投票結果看起來更可信吧?連我尚且如此認爲,民衆和新聞媒體又會作何感想?也就是說進行第二次投票,那是無私亦有私啊。更別說,很大的概率還是以更爲懸殊的票數維持目前的結果。我不妨這麼說,如果是兩個日本歌手競爭,我一定會支持二度投票,但現在嘛,這麼做只能更讓媒體和民衆產生沒必要的誤會。讓大賞制訂委員會的顏面更難看。相比較起來,我更在意的已經不是投票結果了,而是如何才能真正維護住唱片大賞制訂委員會的名譽和公正的形象。還望大家體諒我的一片苦心。”
這番話沒有人可以反駁,甚至可以說深深打動了衆人的心。
整個會議室一時間再度陷入了寧靜的狀態。
別說剛纔那個擁護第二次選舉的“中森派”無言以對,公衆評委們更是一舉扭轉了原本的敵視態度,把一切懷疑和不信任都拋棄掉了。
“不愧是三原常務,太了不起了……我現在開始相信,唱片大賞擁有一個公平正義的制訂委員會了。我也相信出自於這樣一個委員會的歷屆評獎都是真實可信的,是從專業性的角度出發的,從來都沒有辜負民衆的信任。”
突然間,今天被懟得最慘的那位《週刊文春》的記者,以公衆評委的立場,忍不住當衆發聲。
其他公衆評委們也沉浸在心悅誠服之中,靜靜地隨之點頭。
這一來,三原正恆的威望再度大漲,讓電視臺一派的加賀申一郎簡直要吐血了。
雖然是共通作弊的夥伴,但他也沒想到,這個老狐狸能手段毒辣至此,把事情做到這樣天衣無縫的程度。
這傢伙簡直太有道行了,可以說完美的欺騙了所有的人。
不過哪怕充滿嫉妒和驚訝,加賀申一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
這個時候,只能隨聲響應,成爲三原正恆的附庸者。
“我也支持三原常務的意見。泰麗莎鄧的歌曲無論銷量還是藝術格調都無法挑剔,這種驚人的結果既然出現了,就已經充分說明這一點了。尤其在當下比較特殊的情況下,對大衆來說,聽歌的時候,難免要結合歌手的自身的際遇,一聯想現實,更是對她以異國身份取得這樣的票數心悅誠服。在我看來,與其給日本歌手一個勝出的機會,不讓外國藝人奪走唱片大賞的桂冠。因此遭到大衆質疑。還不如索性成人之美,體現出我們這位評委的大度和寬容。剛纔三原常務不是說過嘛,除了藝術良心,我們還要有藝術器量。我們尊重這個結果,就是藝術器量的最大體現。雖然肯定不少支持其他歌手的歌迷會像我們一樣震驚,但至少我們已經洗清了唱片大賞別有內幕,爲人操縱的懷疑。我想如果大家都認同這點的話,我們就沒必要再在這一環節浪費時間和精力了。各位表態吧……”
就這樣,事情到了這一步,那才真是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既然兩個主辦單位的負責人都當衆認可誰,又因爲站在了道德制高點,獲得了公衆評委的支持。
又有誰還會頭鐵,公然抗命,不去認可?
難道要與自己的上司爲敵,與所有評委爲敵,甚至是與媒體和公衆爲敵嗎?
評委們彷彿被加賀申一郎虛浮的聲音喚醒般回過神來,都紛紛表示了尊重投票結果的態度。
哪怕有人心不甘,情不願,都清楚在幾天後,他們必然會受到許多聲音的責問,但這個時候都只能把所有的不滿生吞活咽。
於是還是由公證人大河單春緩緩站起身來,高聲宣佈了正式的頭牌結果。
“那麼好,既然大家都認爲不需要二次投票決選。那麼根據剛纔的決選投票結果,第二十八回全日本唱片大賞,就由泰麗莎鄧的《時の流れに身をまかせ》榮獲至高大賞。”
就這一聲,打破日本音樂史的空前紀錄出現了。
鄧麗君不但作爲一個外國人奪得了全日本至高音樂獎項的桂冠!
並且她還是首先開河,在同一年,拿到有限放送和唱片大賞雙桂冠的王者!
當然,這大概也是由華人通過財力操縱,主導了唱片大賞獲獎選舉結果的首屆。
但這個偉大的成績並不需要對外宣佈,應該會成爲永遠都沒有人提及的秘密。
不過話說回來,真正的聰明人,卻沒有幾個等閒之輩。
一個小時之後,儘管四個獎項均已出臺。
除了鄧麗君奪得大賞之外,專輯大賞被松田聖子拿走,最佳藝術家被中森明菜奪得,最優秀歌唱賞也落在則北島三郎的頭上。
但直至評委們散去,卻沒人注意到,那用過的選票已經被工作人員悄無聲息地送到了副臺長加賀申一郎的辦公室裡,並且被分門別類的放在了這位副臺長的桌上。
接下來,當加賀申一郎屏退了左右之後,他就開始親自動手,逐一清點起今天的選票來。
雖說是無記名投票,但是隻要有筆跡可以對照,加賀申一郎就可以知道每個評委究竟投了誰的票。
可以說,這樣投票就等於他對毫無保密原則。
他除了可以從中猜測出幕後交易,獲知哪個評委被哪個經濟公司收買拉攏,在日後加以利用之外。
而且他還能夠看出究竟誰纔是三原正恆麾下被牢牢控制的鐵桿親信,在這一次投了鄧麗君的一票。
所以,這種調查雖然猥瑣,但真的很有必要。
結果沒多久他就又忍不住氣急敗壞,痛罵起三原正恆狡詐無恥,沒有任何底線來。
因爲他赫然發現,這傢伙居然永遠留着一手。
事實就是,第一輪投票中,三原正恆的選票根本就不是大家合議的泰麗莎鄧,而是寫得“五木宏的《浪花杯》”。
原來他就是那個唯一投了五木宏一票的人。
混蛋!爲了自己百分百安全,居然連夥伴都背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