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鄒總,你說的這些情況我差不多都聽明白了。大體上來說,就是公司現在想把原本的大廈的項目升級成星級賓館。那麼爲了保證項目順利推進,我們儘快可以在市場上分一杯羹。那麼下一步,在保證公司主營業務有序推進的前提下,公司在資源和人力方面,恐怕主要就是全力以赴向這個項目傾斜。最起碼,這個賓館也得搶在亞運會之前開業,趕上亞運會的東風才行。我說的對嗎?”
寧衛民按照自己的理解,給剛纔聽到的所有信息總結歸納了一下。
鄒國棟嚴肅地點點頭,“是這樣的。對公司來說,近幾年恐怕最重要的項目就是這個大廈升級的星級賓館,老熊大致算了下,我們要投下去的錢至少過億。這麼一大筆錢,我們虧不起,但是要做好了,也等於讓華夏總公司的資產翻了一倍。預計未來能帶來的收益,能頂上現在公司在國內的營收。所以,快餐連鎖項目沒有可能繼續,只能叫停。還希望你能理解。”
“我理解,我當然理解。這又什麼不能理解的?不過我想知道啊,那些已經投在快餐連鎖項目上的錢怎麼辦?這個項目公司打算怎麼處理?怎麼善後?”
儘管寧衛民絕對不是個服從命令聽指揮的下屬,但他說的還真不是違心話。
公司在不動產方面下血本,擴大投資,其實對他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別的不說,兩棟大樓啊。又是蓋涉外賓館,這裡面蘊藏着多少商業機會?
存在多少讓他沾光賺錢的可能?
他哪怕掰着手指頭一下子都算不出來。
他現在只知道兩棟樓建成之日,在與整體規劃不衝突的情況下。
他是能夠搶先挑兩塊好地方搞搞自己的副業的,比如賣賣舊貨啊賣賣料器、絹人、雕塑、木器,這些工藝品什麼的。
想想吧在長安街,緊挨着國貿中心未來寸土寸金的地方,他能有自己的商鋪?
在這樣的地方天天磨刀宰老外是個什麼景兒?
殺的可都是住得起高級酒店的洋人,那外匯券不嘩啦啦往自己兜裡跑啊?
只要他能實現這個目的,就能拿着麻袋撿錢,哪怕給公司白打工都樂意啊。
尤其是眼前,已經快成型的快餐連鎖店,公司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估摸着,弄不好自己還能撿個大便宜呢。
果不其然,鄒國棟看他如此豁達,也很滿意。
“你要真這麼想就太好了。”
隨後張口就帶來了好消息,“老熊的意思是把這些店鋪儘快脫手,儘快套現對公司纔是最合適的。我們倆合計的辦法是賣給義利,畢竟京城目前只有義利一家在做西式快餐,這些店鋪正好和他們業務對口。”
“只是年前接觸了一下,義利給咱們的價格可不高。而且因爲他們在西單的西戎線衚衕西口那兒已經有店面了,他們現在只想要前門和王府井的店面,兩家店面一共給六十五萬。這分明就是隻想掏個房租錢,就是趁火打劫嘛。”
“所以見他們就這樣的誠意,我們也沒再答理他們。現在我們的計劃是不行就在晚報上打廣告公開招租吧,誰來都行,價格上只要比義利高,咱們別太吃虧就行。要是實在不行,能轉出去大半就好,大不了拿收回來的錢再開兩家美尼姆斯試試。”
“不過老熊也說了啊,具體怎麼辦,還是要等你回來再說,畢竟這個項目是你設計的,不讓你參與收尾也不合適。而且你在幾家店鋪切割營業空間,自己租來賣服裝的事,我們也知道了。放心,沒人想追究,也不想因爲項目停了,讓你個人財產有什麼損失。”
“用老熊的話說,大廈的事你有大功,否則公司絕沒可能有這份財力去投資這麼大的項目。反正還是看你吧,那幾家你佔了部分空間的店,你有沒有租下來意思?你要是願意,我們可以給你個好價錢租給你,怎麼說,也是肥水不留外人田啊,就算酬謝你的功勞了。”
鄒國棟的話正合了寧衛民的心意。
什麼叫一拍即合?
這就叫一拍即合。
寧衛民簡直樂開了花,喜滋滋的趕緊謝了。
“哎喲,謝謝,太謝謝了。沒想到他老熊辦事還挺講究啊。這下我是再沒有一丁半點的意見了。當然,鄒總更是仁義我在這兒謝謝您二位如此體恤,還能惦記着我。”
跟着他一轉眼睛,眼珠兒就開始冒光。
“那要這麼說得話,那你們還招什麼租啊?還找什麼外人啊?你們也別愁了,乾脆這一攤兒就由我徹底接手得了唄。”
“啊!你都要?”
鄒國棟是真被嚇了一跳,不由重複了一遍,問他,“我沒聽錯吧?六家店面加一箇中央廚房,而且還有兩輛麪包車。你都要接下來?”
“是啊,沒錯。別說店鋪了,連手續我都要。”
寧衛民氣定神閒,手裡已經開始揪面劑子了。
“可,可這是一大筆錢啊。一家兩家店鋪,我們關照關照你還說得過去,你要想用極低的價錢吃下來全部,這可……”
“你誤會了。老鄒,我可沒想過佔公司這麼大便宜。價錢啊,咱們誰也別吃虧,你就讓老熊覈算一下,公司弄這事兒總共花了多少錢,我就付多少。不就完了。我這人辦事,從來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你們既然願意成全我,還想着我的顏面,那我也不能差了意思,也得替你們分分憂。這纔像話。要不怎麼說,大家是自己人呢……”
鄒國棟並不懷疑寧衛民具備這個經濟能力。
這快餐連鎖的項目,歸了包堆兒,皮爾卡頓華夏總公司也就投了五百萬元進去。
畢竟寧衛民還有易拉得三分之一的股份打底兒呢。
他想要湊出這筆錢,不是沒辦法。
但鄒國棟不明白寧衛民這是爲什麼。
“我說你到底搞什麼名堂?你要這麼多店面幹嘛用啊?你還不要價格上優惠?那你是圖什麼呢?”
“我圖什麼?圖省心啊。你連審批手續都跑完了,店面也裝修好了。如今這快餐連鎖只要足夠的人手,合格的員工。就能開業,就這麼砍了項目,多可惜啊。公司覺得不划算,我卻捨不得。那我就接手幹唄。你們總不會以爲我真是故意給公司碼瞎棋吧?我絕對看好這個快餐連鎖店的前景……”
按理說,聽到這個消息鄒國棟應該高興纔是,畢竟能一舉解決所有問題。
可實際上並沒有。見寧衛民真不像是開玩笑,鄒國棟反而越發憂慮了。
因爲寧衛民的話,讓他誤以爲寧衛民還是在鬧意氣,在用另一種不計後果的方式抗議。
爲此,他不免泛起新的擔心來,皺起眉頭來。
“你是打算要親自來經營這個連鎖快餐廳嗎?你這麼幹,是想要證明什麼?證明我們錯了!對快餐連鎖的業務看走眼了。好,就算我們都錯了!都看走眼了。那你在東京的那些事兒怎麼辦?壇宮飯莊不管了?拉桿旅行箱的推廣也不做了?你成熟點好不好,皮爾卡頓先生和曾先生都在爲你的這個產品在參加展會做推廣,他們都忙乎一年了,就等專利正式下來。你倒好?賭氣撂挑子啊。你讓他們怎麼想?”
鄒國棟還要繼續數落下去,寧衛民卻不容了,他苦笑着阻止。
“別別別,我可沒這意思啊。鄒總啊鄒總,你別冤枉人好不好?東京那邊的事業到底對我有多重要,你都想象不到。我哪兒會這麼傻?就爲賭氣,毀了我自己的根基?這些店我接下來,我就沒打算自己親力親爲,大不了再找別人代管唄。不瞞你說啊,這事兒也是巧了。我老師最近來了個美國親戚,好像有意在京城也做點事。據說是學西洋建築的,在美國那邊人家也有自己餐廳。我現在很想跟這個人商量一下,看看他願不願意入股。要是願意那再好不過。直接過戶,就連合資企業性質都不用變更了。要是不願意也沒關係。我還可以慢慢找其他人。關鍵是這些店面的位置太好了,都是京城核心地段的鬧市,要不是皮爾卡頓公司出面,一般人誰租的着啊?只能是國營企業之間倒替。你呀一直幹外企,哪兒知道集體企業,私人買賣的難處啊?我就是拿着這些店面就是一直不幹,白白耗費個一兩年,最終當個二房東,也是不會虧的。”
鄒國棟聽着聽着面上的顏色漸漸化解,這才意識到自己是誤會了。
於是又不由調侃到,“你倒是夠能算計的。我都懷疑你是財神爺的算盤珠子託生的。怎麼對掙錢的事兒你總能琢磨得這麼明白!難怪你這麼大胃口,一口氣就要吞下,絲毫也不感到有壓力。行吧,這事我和熊建民儘量成全你,只要你自己想好了,也拿的出錢就行。我也不妨給你先透個底兒啊,就衝你敢說不讓公司吃虧,我轉告老熊,恐怕他得找你要五百萬。怎麼樣?心疼不?是不是有點後悔跟我面前放這樣的大話了?”
然而寧衛民卻是真心喜悅,絲毫不介意鄒國棟拿自己開涮。
“五百萬就五百萬,對我來說照樣划算。老鄒,你別忘了,你們估算的這五百萬只是根據公司已經投入的有形資產,無形資產還沒算在其內呢。比如說,爲這件事,你跑前跑後,忙和那麼久,你投入在這裡的時間和精力也不少啊。換個人辦這事兒,到今天恐怕還沒這麼利索呢。要請你這麼個大經理來主事,那得花多少錢?”
“嘿,你誠心氣我是不是?”
鄒國棟真沒想到寧衛民還有這樣的算法,委實刺激別人未果,自己倒扎心起來。
可他更沒想到的是,寧衛民下一句就充分顯示出了寬闊的胸襟,對比起來他倒顯得小氣了。
“沒有沒有,你又往壞裡想我是不是?我這是充分珍惜認可你的勞動價值。無論是作爲同事,還是作爲朋友,我不能讓你白忙和一場啊。別看公司決定把項目下馬了,可你的付出對我始終意義重大。”
“好好,算你還有良心。算你小子會說話。”
鄒國棟終於露出了熨帖的微笑。
他也不得不承認寧衛民拍馬屁的功夫就是獨步天下。
想想看,連他這麼嚴正清明的人也備不住要着這小子的道。
寧衛民這是不是算是成精了?
可即便如此,鄒國棟也仍舊小覷了寧衛民。
“哎哎,我可不是光說不練啊。我不是說了嘛,你們對得起我,那我也得對得起你們。我是誰啊?我謝別人,從來不空口白牙只靠一張嘴放空炮。這麼着吧,既然要謝,我也要送你和老熊一點實實在在的禮物。”
“第一,易拉得公司在國內的戶頭上,不是富裕幾千萬暫時沒用處嗎?你們要需要的話,我可以以企業借款的名義轉到皮爾卡頓公司的賬戶上去,這樣你們的手頭就會寬裕許多,好些事可以不用等了,馬上就可以操作。”
“第二,我再給你們個建議,既然要搞大就不妨心再大點。就加蓋一棟樓算什麼啊。趁着現在的拆遷成本低,安置費用也低,我建議你們在附近能圈多少地就圈多少地。爲以後再開發留有餘地。”
“什麼?餘地?你要把易拉得的幾千萬借給公司?就是讓我們多囤地……”
鄒國棟怔怔地琢磨了一會兒。“你這主意好是好,可也夠大膽的!地是可以弄,可弄來的地又該怎麼辦?咱們還總不好白白讓地閒着吧。難道就什麼都不蓋嗎?白白空着他也不好看啊。而且你把易拉得錢借給公司了,那你買店怎麼辦?錢還能湊夠嗎?”
“哎喲,我說你個老鄒啊。你就別替我瞎擔心了,我能把錢給你,當然就是有我的成算。至於那地,你擔心更沒必要了,空地弄成花園,或者地上停車場難道不好嗎?
重要的是咱們先把地給佔了。只要有地,想幹什麼都行,以後還能再蓋新的大樓,咱們的發展就還有更高一步的可能。別看現在咱們的規模沒法跟國貿中心相比,可那是暫時的。一期咱們先打個底兒,可隨着咱們繼續賺錢,日後可就難說了。畢竟地要被咱們圈了,國貿就沒地方騰挪了。這就叫走咱們的路,讓別人無路可走……”
這先手,夠毒啊。
寧衛民說到這兒,鄒國棟已經被逗得哈哈大笑了。
他不但明白過來自己確實是杞人憂天,也相當佩服寧衛民的心計和手段,更暗暗乍舌寧衛民隱藏起來的真是財力。
然而就在他用手指着寧衛民,“你呀,你呀”正要給與犀利點評的時候。
一個高挑俏麗的身影出現在了廚房門口,一個甜美的聲音打斷了他們,“我也來幫忙好嘛……”
寧衛民轉頭一看,是兩個模特中的一個,亞軍姚培芳。
“沒關係,不用客氣。你去玩兒吧。我們都弄的差不多了,就差包了……”鄒國棟說。
可誰知姚培芳卻更進一步,“都是客,總不好就讓你們兩個忙,要不你們都去休息吧。剩下的我來做。我雖然是滬海人,也會包的。這個春節已經跟着MADAM宋學會了。”
這姑娘眼睛閃亮亮的,微笑很誠懇,並不像是虛應事。
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讓寧衛民想起了曲笑來。
他怕鄒國棟太生硬,讓人家下不來臺,就主動說,“哎老鄒,我看要不就大家一起包吧。人家女孩子,又是好心,我看挺好。”
既如此,鄒國棟也就聽之任之了。
再往後,他們當然就不再討論公務了,話題開始轉向東拉西扯的純粹閒聊。
於是,寧衛民不僅從姚培芳的口中意外得知,滬海人居然是吃蛋餃的。
而且還知道了,姚培芳過幾天也同樣要去日本演出了,她似乎是頂替了曲笑的位置,成了輕工部和紡織部看上的新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