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衛民爲考察團到達東京第二天制定的行程安排是去迪斯尼樂園。
按理說對於這一天的出行計劃,姚培芳應該會感到很高興纔對。
畢竟天底下有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玩兒的?
以前在國內,哪怕還在上學的時候,姚培芳就喜歡出遊去玩。
她還記得學校組織郊遊,不論是去楊浦公園還是西郊公園,最遠的一次是去崇明島,那都興奮極啦,會立即成爲生活裡的頭等大事。
而且不單單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也是全家的大事。
至少三五天前,父母就會替自己籌畫着,穿什麼、戴什麼、吃什麼!
後來到了京城也一樣,什麼故宮、北海、天壇、頤和園、長城。
只要能去玩的地方她一定不會缺席。
就更別提馬上要到有亞洲第一遊樂園之稱的東京的迪斯尼樂園去了。
老實說在國內時,她從電影、電視、連環畫、畫報等等渠道,總是會特別注意迪斯尼的相關信息。
而等到她臨出國的時候米老鼠、唐老鴨的動畫片都已經開始在國內播放了。
她頭腦中的迪斯尼卡通形象簡直不要太豐富,對這個全世界都知名的地方,也就越發嚮往。
雖然來到日本這段時間,因爲囊中羞澀的原因,她還一直沒有機會去這個傳說中的遊樂園去看看。
但她卻早已經從模特隊裡那些老隊員的口中聽說過不少的相關描述了。
幾乎去過的人都把東京迪斯尼樂園,描述爲充滿了人間歡樂的天堂。
可問題是期待歸期待,現實情況卻又有點特殊啊。
首先,這次她並不是真正去玩的,而是去工作。
其次,她也早就不是那個無憂無慮無煩惱的孩子,由父母爲她安排好一切了。
反而該論到她爲別人操心,替別人着想,給別人服務,需要她去安排好吃喝拉撒購物等一系列的出行事務了。
要知道,照顧整個考察團的人吃喝拉撒絕不是件輕鬆的事兒。
經歷過昨天接機、購物、吃飯的多半天工作,她已經初步體會到導遊這種工作有多累了。
尤其要去一個連她自己都沒去過的地方,更是兩眼一抹黑。
想也知道,必然要付出更多的辛苦。
可偏偏她還沒休息好,而且東京的迪斯尼樂園還在千葉縣的浦安市,距離他們的駐地遠着呢,早上不到八點就得收拾完畢出發。
於是帶着睏倦的疲憊,也就睡了半宿囫圇覺的她,早上洗漱時,發現居然又讓寧衛民的烏鴉嘴說中了,自己的黑眼圈讓她看起來就像國寶大熊貓一樣。
而且勉強化好妝之後,她根本就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吃早餐。
以至於當她去和旅遊車的司機碰頭沒多久後,寧衛民就陪着吃飽喝足的考察團全員從酒店出來了。
說實在話,臨出發前,連姚培芳自己心裡都沒底,不知道今天到底能不能堅持的下來。
不過好就好在,姚培芳碰上的是個不錯的老闆。
不但不黑心,反而還挺細心,具備暖男的素質。
實際上,當姚培芳和那些紅光滿面的考察團成員們站在一起,她的氣色有異立刻被寧衛民覺察。
在考察團的人挨個上車時,寧衛民不由小聲對她說,“你的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生病了?”
“不,沒有,就是……就是換了環境不太適應,昨天沒睡好。”
“剛纔在餐廳也沒看見你。怎麼?連早飯也沒吃?”
“嗯,時間來不及了,不吃就不吃了,昨天晚上吃了不少,正好消耗掉控制體重。”
姚培芳不好意思地回答,隨後因爲怕被嫌棄,又連忙補充“不過,請放心,我不會拖大家後腿的。今天回來,我也會早點休息,應該能適應了。”
然而讓她出乎意料,卻又非常感動的是,寧衛民非但沒有對此再說什麼,沒有任何抱怨和埋怨。反而讓司機等一等,轉身又進了酒店大堂。
不一會兒,就見他拿了一壺咖啡和一個三明治回來。
然後就塞給了姚培芳,把她安排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抱歉了,大堂什麼都沒有,就有這點東西,你湊合吃一口吧。咖啡儘量多喝點,可以提提神。路上你抓緊時間眯一會兒。也許會感覺好一些。”
這個時候,姚培芳就是再傻,也知道寧衛民有意照顧她,心裡不由得充滿了溫暖。
不過更讓人意外的是,真的到了地方,姚培芳才發現,其實今天的陪遊工作比起昨天要輕鬆得多。
因爲一方面,很多事都有寧衛民搶着做了,包括講解工作。
另一方面,迪斯尼遊樂園是很直觀的東西,服務設施和遊樂設施都特別方便和周全。
無論是遊樂項目,還是小吃售賣點、餐廳、商店、吸菸處、或者是廁所,根本不需要懂日語,任何遊客只要看標識就能應付得來。
不得不說,先不說遊玩體驗如何,僅僅憑遊樂園的硬件設施和服務,進園後的第一印象就足夠讓人驚訝和佩服的了。
實際上,還別說身負職責的姚培芳了,就連只爲了純玩樂而來的考察團的也都注意到了這些,同樣驚訝極了。
像老園長就說,“了不得啊,沒想到這個迪斯尼能辦成這樣的規模?瞧這些造景,瞧這些建築?公園居然也能這麼辦?”
副園長說,“是啊,看看人家這些設施,可把咱們天壇給比下去了。我本以爲咱們天壇如今享譽京城,都知道咱們的服務好,設施好,遊覽項目好。沒想到這麼一比,咱們還真被比下去了。不愧發達國家,連遊樂園都這麼先進。”
金副局長則說,“這就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其實這也是很正常的,畢竟咱們國家的經濟建設纔剛剛起步嘛。不過我也要說,天壇畢竟不是這種純娛樂的遊樂園,我們的旅遊資源是以歷史氛圍和古蹟建築爲主的嘛,天壇的文化內涵不是這種現代化遊樂園可比的,倒也不用妄自菲薄。要是迪斯尼有我們那樣的歷史和園林,怕他們也不會在這些東西上這麼下功夫。”
喬萬林也馬上附和,“對對,局長的話很有道理。其實在國內,以我們現有的條件,天壇公園能做到目前的程度已經很了不起了,兩位園長的工作成績有目共睹。何況咱們現在還走出來看世界了。不如人家的地方,我們可以學習改進嘛。我想,等到咱們這次再回去,天壇園內所有相關的遊樂區,無論設施還是服務,一定能夠變得更完善,更讓遊客滿意。要我說,真正應該汗顏的倒是現在剛開業的那個京城遊樂園,那裡的遊客並不比這裡遜色,可整個公園的建設和經營水平嘛,哎,差的十萬八千里也不止啊……”
說着,喬萬林搖了搖頭。
而這些人的話,讓姚培芳一下子想起了昨天寧衛民告訴她的那些事。
她看向寧衛民的同時,不由心想,區領導們要是也能來這裡看看就好了。
京城遊樂園的合作方也許沒找對,或許我們的確被日本人騙了,花了太多的冤枉錢,還把應有的監管和參與經營的權力拱手相讓。
但更主要的原因,恐怕真的只是因爲我們的見識不夠,纔會那麼輕信旁人,被人家拿捏。
卻沒想到她居然和寧衛民想到一起去了,只見寧衛民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就接過話來。
“幾位領導的看法我也很贊同,老話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閉門造車的副作用確實太大了。其實關鍵的問題還是得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因爲許多東西,發達國家已經有現成的樣板給我們抄作業了,完全可以讓我們避免走彎路。所以,我希望的是,儘量讓咱們幾家投資方越來越多的人能出來看看,目前我能安排一年兩次,每次十幾人,明年,就算我給大家許個願吧。說個比較具體的數字,我儘量安排四次出國人員考察,每次二十五到三十人。”
這幾句話,那當真是語出驚人,立刻引起了強烈反響。
“衛民,你沒開玩笑吧?一年你要接待一百人出國考察,那得多少錢?”
“是啊,即便不是我們這樣的標準,那也得幾百萬人民幣啊。”
“寧經理這氣魄真是了不起,這樣的豪言壯語不是一般人敢承諾的。不過,把這樣一大筆錢用在這方面,怕是餐廳的利潤都會減半吧,而且會有羣衆議論啊。”
寧衛民則微笑以對,“錢是肯定要花不少的,不過我們完全可以承擔的起。靠東京一家壇宮分店雖然不行,可我們要在大阪和京都都開了分店,都實現了盈利,那就沒問題了。而且各位不要忘記我的話啊,日本的稅重,而且是遞進時的,有些錢如果不花就便宜日本政府了。既然羊毛出在羊身上,那我們又何必心疼呢,照我看,如果這個計劃順利,不但咱們幾家投資方的基層幹部,很快都有機會出國,我們甚至可以邀請一下上級領導和友好單位,比如區政府、旅遊局、二輕局、二商局,那到時候會是個什麼局面?”
禁錮的思路是需要鑰匙來打開的,寧衛民恰恰就是個手藝精妙的鎖匠。
經他這麼一說,醍醐灌頂,考察團的反應立刻又是一個大變樣。
幾個帶頭了領導還真的上了心,開始研究起可行性來了。
不爲別的,誰都清楚,如果一個下級單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那會在上級領導心目中加多少分啊!
而姚培芳看着在微笑的寧衛民,不由暗道,好奸詐啊!
這樣的提出建議,既能在領導面前賣好,又同時拉攏了同盟軍,更方便實現自己的目的。
她好像真的又學到了。
可問題是,好聽的話誰都會講,你做出這樣的許諾,真有這樣的本事嗎?
你怎麼就那麼自信呢?就半點不擔心自己會做不到嘛。
姚培芳再看向寧衛民臉,眼神越來越閃亮。